且说文命疏导渭水,自鸟鼠同穴山起,一直向东,将两旁的支流逐一修治疏浚。最大的支流是沣水(现在陕西省城南)、泾水、漆沮水三条,派仲堪、叔献、季仲三个带领人夫前往。又寻出许多古迹,如同华胥氏陵墓(在陕西蓝田县西三十里)之类,都饬人修理保护。雍州东部的工程,总算告竣了。
于是又往东来,到得风后陵的下流一看,只见那水势奔腾澎湃,实在来得太凶,两岸虽有大山夹束,工程亦复坚固,然而多少年之后,下流经不起这种冲激,难保不发生灾害。筹思了长久,正是无法,忽然帝都中的工师倕派人送了许多刀凿斤斧等类的器具来,都是铁做的,并且附上一信,信上说“承蒙指示产铁之地,并开采熔铸之法,但某于此种矿质经验颇少,提炼鼓铸,屡经失败,直至近时,勉强造成许多器具,似乎较铜做的坚固犀利得多。某现在还拟再仔细研究,将来造成,或更有进步,亦未可知”等语。文命看完之后,忽想到一事,就写了一封回信给倕,叫大章专诚送去,信内说:“请将炼好的铁送几百斤到此地,让我来试验。”大章领命去了,文命又向东行。
大家一路下山,只见有几十个妇女联翩而来,且说且笑;又有几个男子,手中执着弓矢矰缴,陪伴在后面。文命觉得他们必有原故,就和大家立着看。只见那些女子沿途采拾野草;男子则四处张望,射猎飞鸟,后来渐渐走近。他们看见文命大队人在这里,似乎亦颇诧异,但是亦不回避。有几个妇女忽然走到文命身边,俯身下去,拔起一株草来,口中说道:“这里又有一株。”文命细看那草,其状如葌(1)而方茎,黄花赤实,其本如藁本,不知何用。就问她们道:“这草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用处?”一个妇人道:“这草叫荀草,吃了之后,能够使人颜色美好,如脸上有面皯(2)黑色,亦可以除去。”文命道:“汝等要采这许多做什么?”妇女道:“我们不必一定自己吃,有得多,尽可以卖给别处人。天下的妇女,没有不想颜色美好的;天下的男子,亦没有不想他的妻妾颜色美好的。采多了,还怕没有销路么?”文命听了这话,细细向那些妇女一看,果然个个白净,虽不是个国色,但亦与寻常黄脸村婆不同,暗想这草果然有功效的。
水平在旁,听了这话,好奇之心发动,要求文命叫了那山神来看看。文命道:“这个却难,现在并没有要事,轻易召请山神,未免亵渎。”水平道:“有什么为难呢?现在洛水就在南面,洛水上游水患亦很大,我们将来治起来,有无妖精怪魅、猛兽鸷禽,都可以问他一问,有什么轻亵呢?”文命想了一想,便作起法来,喝道:“青要山神何在?”那青要山神果然出现了,众人一看,其状人面而豹纹,小腰而白齿,耳上果然戴着双珰,正辨不出他是男是女。只听他向文命行礼道:“青要山神武罗参见。崇伯见召,有何垂询?”这两句话,说来声如鸣玉,至柔至和,悦耳之至。
文命道:“某现在打算去治伊水、洛水,不知道那一带有无妖精怪魅,乞尊神示知。”武罗道:“妖怪没有,寻常吃人之兽是有的。另外还有几种可以致水旱的动物,一种叫作夫诸,一种是化蛇,一种是鸣蛇。鸣蛇出在伊水流域的鲜山(现在河南嵩县),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见则天下大旱。化蛇出在伊水流域的阳山(现在河南陆浑县),其状人面而豺身,鸟翼而蛇行,其音如呼叱,见则天下大水。夫诸出在此地东首的敖岸山上(现在河南汜水县),其状如白鹿而四角,见则天下大水。那座敖岸山上,有一位吉神,名叫泰逢,自去年起,已将夫诸收禁,不使它出来,所以崇伯过去不会遇到了。”
文命道:“那吉神泰逢,是不是形状如人而虎尾,好居于黄山之阳,出入有光,能布洒云雨的么?”武罗答应道是。文命道:“多承指教,费心费心,请转吧。”武罗神去了。
文命问众人道:“既然如此,现在还有两害,一害是阳山的化蛇,一害是鲜山的鸣蛇,能致水旱,必须除去。”就派繇余、陶臣氏二人去捉化蛇,狂章、犁娄氏去捉鸣蛇。四人领命,分头而去。这里文命带了众人,自去察看瀍、涧二水,不提。
且说繇余、陶臣氏二人到了阳山,只见一片童荒,绝无草木,但有豺类鸟类,寻常之蛇蠕蠕而行的却不少。陶臣氏道:“那山神所说的化蛇,并非真蛇,是人面豺身而鸟翼的。现在满山寻不见,不要是我们认错了一座山么?”繇余道:“我们一路访来,的确是此山,哪会错呢!既然名字叫蛇,或者能潜藏在地中,亦未可知,你到地中去寻吧。”陶臣氏亦以为然,潜身入地,到处寻觅,果然在岩石之下发现了好几条。陶臣氏举槊就戳,那化蛇着忙,一齐窜到地面。陶臣氏追将出来,那化蛇又不见了,便问繇余道:“你看见化蛇么?”繇余道:“没有化蛇,只有几条寻常之蛇刚才从岩石里钻出来。”随即指着一条,说道,“这就是刚才钻出来的。”陶臣氏觉得有点古怪,举槊戳去,不料那蛇忽然失踪,但见一只豺兽;没命地向山下跑去。繇余大叫道:“这个真是妖怪。”说着,如飞的赶去。陶臣氏亦跟着赶去,一路见豺就打,逢蛇就戳,哪知蛇遇剑都化为豺,豺遇槊又化为鸟,凌空而上,翱翔满天。急得繇余亦纵身天空,追赶打击,顿时打落了好几只,跌在地上,现出原形。陶臣氏一看,果然是人面鸟翼豺身的怪物,原来它具备豺、鸟、蛇三种体格,而又加之以人面,所以通灵性,能变化,名叫化蛇了。鸟在空中飞行,究不敌繇余飞行之速,不到多时,一概打落,都现了原形,而被陶臣氏打死。一时呼叱之声大作,这亦是动物鸣声中所少有的。
陶臣氏和繇余商议,除恶务尽,先将在地面上的鸟类、豺类、蛇类都打死了,又到地中寻觅一遍,赶出了几条,大概尽数除灭,二人方拣了几条大的拿回来献俘,并给伯益做图画的资料。哪知狂章、犁娄氏二人已早在那里了,陶臣氏问犁娄氏道:“你们除怪,何以如此之速?”犁娄氏反问道:“你们除怪,何以如此之缓?”陶臣氏将以上情形述了一遍,犁娄氏道:“原来你们的繁难,我们的容易。我们去捉的那个鸣蛇,不过生有四翼,善于飞翔而已,不能变化,不经一打,而且又不知躲藏,只知道乱叫,所以一捉就着,我们就此先到了。”不提二人谈论,且说文命见化蛇、鸣蛇都已捉到,二害已除,向四人慰劳一番,瀍、涧二水考察之后,就沿洛水而上。
一日,到了一座蔓蕖之山(现在河南卢氏县),突然听得婴儿啼叫之声,但是左右并无人家。文命道:“不要是百姓的弃儿么?”遂叫横革等去寻觅,以便收养。横革等答应,犹未起身,哪知婴儿之声渐啼渐近,突然由林麓中跑出一只虎身人面的怪兽,将前锋的工人衔了一个,转身就跑。大众一齐惊叫起来。童律见了,哪敢怠慢,一道光似的追过去,手起一枪,将那怪兽戳倒,便从那兽口中将工人救出,但是咬得太厉害,已经气绝身死。只得用枪挑了怪兽,一手提了工人的尸体回来。文命见工人已死,不胜伤感,就吩咐众人从速将其埋葬。众人道:“尸体还没有全冷呢,立刻就葬,不嫌太忍心么?”文命道:“讲到礼,自然要等一日。但是此刻洪水之患未平,陂塘之事正急,只能朝死而暮葬,哪可以迟延一日呢!多日之后才葬,是礼之经;朝死而暮葬,是礼之权。现在只好用权,并非我太忍心呀。”众人听了,亦以为然,于是就将那工人埋葬了。
文命叫过天地十四将来,吩咐道:“以后大众前进,这种危险之事必多,他们都是凡夫,抵敌不住这种怪物,只好偏劳尔等在前巡察,庶可有备无患。”十四将答应,从此遂在大队之前效力,不在文命前后左右了。这时伯益已将怪兽形象画出,但是不知其名,文命遂作法叫了蔓蕖山神来问,才知道这个怪兽名叫马腹。那蔓蕖山神的形状,却又生得古怪,是个人面而鸟身。众人看了,更是稀奇,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由蔓蕖山西进,到了熊耳山(现在陕西省洛南县),是洛水发源之地了。文命详细察看一回,再沿洛水而下,到得中流,忽然看见似有大物蠕蠕而动。文命防恐又是妖怪,吩咐众人戒备。哪知仔细一看,却是一只很大的大龟,从水中直爬上岸,一径到文命面前伏着。文命诧异,向它背上一看,仿佛像个图画,又仿佛像个文字,就叫人取过笔牍来,照着它的式样细细画下,原来有两件东西:一边是个计数之图,一到九排列整齐,纵横推算起来,无不是个成数。一边是个哲理之文,共有三十八字,现在将它录在下面:
五行,敬用五事,农用八政,协用五纪,建用皇极,乂用三德,明用稽疑,念用庶征,向用五福,威用六极。
文命看了,知道这是天地之至宝、宇宙之精义、天所宠锡的,于是向着这神龟再拜稽首而受。那神龟仍旧蠕蠕入于洛水之中。后来文命有闲暇时,常常将这个洛书研究,因而将它次第起来,成功了九类,就是现在《书经》所载的那篇《洪范·九畴》了。文命又看那洛书上的文字,奇古可爱,于是常常模仿它的笔法。后来铸鼎象物,上面题的字,就用这种等法来书写,就变了后世钟鼎文字之祖,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文命得到洛书之后,就到了洛水与伊水相会之地,又溯伊水而上。看那地势,觉得千岩万岫将伊水的上流遏住,宣泄不畅;里面群山包围,已形成一个湖泊;将来里面的水积聚渐多,难保不倒灌而下,酿成水灾。因此取出伏羲氏所赐的玉简来,将各处地势量了一回,就择定一处,叫众人动工,把那连山凿断。(现在河南洛阳县南的龙门山,亦叫作伊阙,两山对峙如门,中间有斧凿痕。)这时所用的器具,还是铜的居多,因为工倕所制造的铁器送来不多,不敷分配,所以工程困难,与开凿孟门山相仿。
一日,文命正在监工之际,忽有人来说,从前向工倕所要的铁,已如数送到了,现在砥柱山南岸。文命听了,就叫苍舒、梼戭、尨降、庭坚四人在此监督工程,自己率领将佐,径往砥柱山南岸而来,想出一个提炼铁沙的方法,叫工人依式开炉鼓铸,制成几柄斧凿,果然比工倕所制的又进步些。文命便将提炼鼓铸之法写了一封信,并制就的斧凿,叫竖亥一并送去给工倕,叫他依照这个办法再研究,再制造。竖亥奉命去了。文命又将余剩下来的铁,叫工人铸成一只大铁牛,立在河水南岸,头向南,尾在北,做向西回顾之形。
伯益、水平等看了,都不知道是什么原故,便问文命。文命道:“天生五种原质,叫作金木水火土,是谓五行,有相生相胜之理。铁属金类,金能生水。而十二支之中,丑支肖牛,牛为土类,土能胜水,我前日在此,看见河水滔滔,厉害得很,虽有砥柱山,约束不住,深恐多少年之后仍旧要受水患,所以用五行生克之理,铸成此牛,妄想做一种镇压之用。有效无效,且看后世吧。”(现在河南陕县城北,铁牛尚在。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都是学禹这个镇压之法。)众人听了,方才明白。
一日,正在安放金牛的时候,忽听见在水边的工人嚷道:“夥颐!好多呀!”引得大家都到水边去看。文命和伯益、水平等也都走过去,只见水中大鱼无数,衔尾相接,络绎不断的向上流游去。东西砥柱之山,水势很急,不知道它们怎样能够逆冲而上。仔细一看,都是鲤鱼,大者丈余,小者亦有八九尺,冲波跋浪,究不知它们是何用意,亦不知道它们要到哪里去。
水平好奇之心发动,就怂恿文命叫天地诸将去探它们的来源,一面又要跟着它们,以穷其究竟。文命以为这种异事于物理、气候、土地等必有关系,所以答应了,就叫大翳、卢氏二人往下流去探它们的来源,自己就带了众人,跟着鲤鱼而进。
时当三月,一路桃花盛开。(河南陕县以西,在周朝时候叫作桃林之塞,现在仍是多桃。)滨水桃花因风吹拂,落在水面,如红霞万点,随水流滚滚,向东而逝。那大群鲤鱼,丝毫不改常度,绝不向水面唼喋,总是努力前进。过了风后陵前,河身折而向北,那鲤群亦折而北。大众看得稀奇极了,益发紧紧跟随。
一日,到了孟门山相近,水平与伯益私议道:“那边孟门山,悬崖数十丈,水势冲下来又高又猛,力量又大,看它们怎样过得去,恐怕只好自崖而返了。”伯益摇摇头道:“难说难说,且再看吧。”过了一回,已到孟门山下,只见水中一条大鲤鱼骤然跃起,如同生翼翅的一般,凌空直上,几乎到了孟门山缺口、河水流出的地方了。但是终觉力量不及,跌在水中,依旧被河水冲了下来。接连又是一条、二条、三条、四条大鱼,跃上去,或则落在水中,或则竟落在岸上,活泼泼的在那里跳,众人亦无暇去顾及它。
眼睁睁,只看那一上一下的大鱼和穿梭相似,正不知它们是何用意,忽然看见一条大鱼跃得很高,竟给它跃到孟门山之上。只听得一声霹雳,电火通红,烧在鱼尾上,陡然看见一条长龙,舞爪张牙,拿空而立,四面云气氤氲围绕,停了片时,飞向下面,将头向孟门山点了几点,像个行礼致谢的意思,倏尔掉转身躯,径向东方飞舞而去,其长总在十丈以上,想来到东海去了。这里水中之鱼,仍旧穿梭似的不住的跃,跃得上的,都如前式,化龙而去,但是总以跃不上的为多。须臾之间,停止不跃了,众人看那些鱼衔尾连接,往下流而去。细看那些鱼的额上,都有焦点,仿佛为火灼伤似的。再看那跌在岸上的鱼,额上也是如此,而多一种暴鳃之苦,文命叫人仍旧投之水中。总计上跃之鱼,何止千数,然而得化龙者,不过数尾,余皆点额而还。究竟是功候有深浅的原故,还是命运有通塞的原故,那真不可知了。文命等看完这一出大戏,无不心满意足,个个称奇,将这孟门山改为龙门山。
那时大翳、卢氏二人早回来向文命报告,说这些鱼一小部出在洛水下流、近河之处一个巩穴之中,一大部都从海中来的。众人听了,才知道它们的出处,依旧回到砥柱山地方。那时铁牛已装好了。再回伊水中流,那时所凿的山亦已开通,远望过去,和门阙相似,所以亦叫作伊阙。
文命再率众人溯伊水而上。一日,正在中途,忽见兜氏、鸿濛氏、狂章、乌木田四人牵了一只怪兽过来,其状如牛而苍身。文命问他们为什么捉来,乌木田道:“这兽出在前面厘山(现在河南嵩县西),它的声音俨如婴儿,其状又凶恶,料想必是食人之兽,故此捉来。”文命听了,沉吟一回,便作法召了山神来,问这兽叫什么名字,是否吃人之兽。那山神是个人面兽身的形状,极可丑怖,他答道:“这兽名叫犀渠,确要吃人。”文命道:“那么杀掉吧,免得害人。”鸿濛氏、兜氏二人答应,立刻将犀渠杀死,山神亦告辞而去。文命将伊水上流察看一周,再回到下流。伊、洛、瀍、涧,既入于河,这一带已经平治了。
一路而东,到覃怀之地(现在河南省沁阳县一带),有沁水、卫水二支流流到河中去,再上有恒水、漳水二支流流到河中去。这四水之中,只有卫水的上源丹水尚有须疏凿之处。文命从前由碣石山到发鸠山去的时候,早已测量过,绘有图说,这时就派伯奋、仲堪率领工人前去动工。(现在山西凤台县东三十五里,浮山南、磨山北,对峙如门,亦名龙门峡,是禹所凿。)其余恒、卫、漳三水,亦派人前去察看,自己不再亲往。因为这种地方,西阻太行、王屋,与河东隔绝,孟门之洪水及太原岳阳而止,并未东溢为患,其工程不大,不过浚畎浍距川而已。而且鲧治水时,文命在此考察多年,情况尤熟,处处都有图案方法,只要依了去做,所以不必自己亲往。
隔了一月,丹水上源的工程告竣,覃怀一带,东到大伾,北抵横漳,都已成功,恒、卫二水亦安流入河。从前一片汪洋、不可纪极的大陆泽,至此大半涸成平地,可以耕作了。文命自从受任以来,至此已经三年,第一段工程已完全蒇事,于是留众人在此休息,自己入帝都,白帝尧告成。
(1).葌:音jiān。
(2).皯(gǎn):皮肤黧黑枯槁。
且说文命入朝,白过帝尧之后,仍来兖州做第二段工作。那兖州水流最大的一条是兖水,发源于王屋山,本不甚大,又经过洪水之泛滥,淤泥沉淀,旧时水道已化为乌有。九河既导之后,水势渐退。文命带了众人来一看,但见到处湖泽纵横,沮洳满地,有些居民已经从丘陵之上迁居到平地了;还有无数居民依然在高丘之上,不过不必巢木而已。
文命先向海边寻觅兖水的古道,竟不可得。一路寻上来,亦不可得,暗想:“我将兖水上流截断之后,莫非兖水就从此消灭了么?”后来又一想,“此州尽是平原,绝少险要,只需修理堤防畎浍等,不必我亲自督工,我去寻兖水吧。”想毕,立叫苍舒、大临、尨降、季狸、叔达、仲堪、伯奋、梼戭八人,率领人夫,先到下游各处去修治,自己却领伯益、水平、之交、国哀等及天地十四将,径往上游而来,寻觅兖水故道。觉得这条水怪得很,似连非连,似断非断,一直到河水之滨、凿断之处,南岸汇成一个荥泽(现在河南荥泽县)。推究这个泽的来源,仿佛像北岸兖水劲疾穿过大河,向南岸冲来,潴蓄而成的。当初取名叫济水,原是为此。
但在南岸仔细考察,却又不尽然,因为龙门山开通之后,河水的流势亦非常劲疾,两个劲疾相遇,河大而兖小,当然为河水所同化,冲不到南岸了。文命再取出赤碧二珪来,向泽底一照,只见荥泽之底泉流汩汩,竟从河底的北面潜流过来,才知道这兖水真是厉害,不能从上面联络,仍旧能从下面联络,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从前改兖水叫济水,表面上似乎不适用,实在非常适用,确切不移。犁娄氏在旁,有点不信,说道:“我到水底里去看看。”说罢,即入地而去。过了一回,出来报告道:“的的确确,我伏在水底一看,果见浑水汩汩,自西向东而去,只是河水中间有一道清流,自北而南,直到这荥泽的底里,向上溢出,真是奇事!”
文命道:“兖水发源王屋山,汝等向在山上多年,于那边的地理情形必定熟悉。”七员地将给文命这一问,不禁都有点惭愧起来,说道:“某等向者所做,皆系不正当之事业,于地理上实未研究。”文命听了,遂吩咐众人相率渡河,径探兖水之源。
直到一座山上(现在河南济源县共山),只见源分为二,东源之深莫测;西边一源仿佛一个小池,周围六百八十五步,深约一丈。文命用赤碧二珪一照,觉得岩石之中还有水流,从上而下,此地尚非兖水之正源。
于是带了众人,直上山来,一面用赤碧二珪且走且照,约有九十里光景,已到山顶。只见一个极大之池,陶臣氏道:“原来兖水发源就在这个大池么?这个池,我们叫它太乙池。”众人正在谈论,文命却是不语,对着太乙池如有所思。隔了一回,叫从人将池水舀了一点来尝尝,遂向伯益道:“这水的质地恐怕是重的,因为它的味道很浓,与寻常不同。从前一路寻不着它的故道,想来因为它质重善伏。我们这次下山去,细细考察,就可以知道它有几伏几现了。”伯益亦以为然,于是一同下山。
自太乙池而下算一伏,到得那东西二源,是为一现;穿入黄河,直沉到底,是为一伏,再向南岸溢出为荥泽,是为一现;从此以东,又不见了,再寻到陶丘(现在山东定陶县)之北,又出来了,又是一现。从此东北,一直到海,都是沮洳薮泽,弥望相连,与他水往往相混杂,但是总伏在下面,不用赤碧二珪照是辨不清了。于是文命就依着兖水伏流之道,从荥泽起,一直到海,画成一根长线,督率人夫开掘,兖水故道于是才得恢复。(现在又早湮没了,只有一条小清河,从济南到海,据说就是旧时的济水;济南以上则无从寻觅。而伏流之说则凿凿有据。宋人沈括说,历下一带,凡发地皆是流水,所以山东省城一带,有名的泉水甚多,如同趵突泉之类。再上则在东阿县的阿井,尤为有名。拿了这井水来煎驴皮胶,叫作阿胶,其性趋下,清而且重,用搅浊水则清,故用以治淤浊及逆上之痰,颇有效验,就是济水伏流的功用。再上则河流混淆,已寻不出踪迹了。)
济水下流,接着从大伾山分支东南来的漯河,从济水转入漯水,亦可以与河水相通。中流一带大的支流,是灉、沮二水以及汶水。灉、沮二水汇成雷夏泽,再向东流,与济水同注到菏泽中去。(现在山东省西南部,北到蜀山湖,南到微山湖,大概都是从前菏泽的范围。)济水从菏泽里再分支合泗水而入淮。自菏泽以南,已是徐州境界。文命吩咐且慢修治,先将兖州治好。因为兖州尽是平原,受灾极重,所以修堤防与掘地之工很大。兖州治好,文命就率众来察看汶水。汶水发源泰山之东,地势较高,尚不甚为害。
一日,行到一处,听见路旁篱舍之中有金石之声,渊渊入神,非常动听。文命数年治水,焦心劳思,冠挂而不顾,履坠而不拾,一寸光阴都觉得可惜,是一个不肯偷安取乐的人,所以有几处地方在那里奏乐,即使邀他去听,亦不肯去。这次听到篱舍中的金石声,不觉驻足不前,静听了一回,向伯益道:“这个乐声,不比寻常奏乐者,必是非常之人,不可错过,倒要见他一见。”说着,便去叩门。
里面金石声止了,少顷,一个中年人前来开门。文命见他气宇清整,态度庄严,就向他施礼道:“没有介绍,造次拜谒,殊觉冒昧。请问先生贵姓大名?”那人向文命一看,觉得姿貌不凡,后面又跟着无数文武从人,早猜到了,便拱手致敬道:“明公莫非就是崇伯么?失敬失敬。某姓姜,名噎鸣,号伯夷,家父和崇伯是同僚,请到里面坐坐吧。”文命一面答应,跟他进去;一面便问:“尊大人是何人?”伯夷道:“家父现在帝都,任工务之职,单名一个倕字。”文命道:“原来就是姜世兄,幸遇幸遇。”说时,已到堂前,揖让而升。
文命向堂中望去,只见四壁满布金石丝竹等乐器,却先有一个形容古怪的人坐在里面的主席上,旁边又放着许多乐器。伯夷登堂之后,先向那人叫道:“夔兄,崇伯来了。”那人听说,就从席上蹶起,趯趯的跳过来。伯夷就向文命介绍道:“这位是敝友夔兄。”文命仔细一看,原来他下面只生一只脚,不禁诧异。行礼过了,伯夷请文命坐了首席,自己坐次席,夔仍旧坐主席。这时水平、伯益等虽都跟了文命进来,但因堂宇不广,又满悬乐器,无可容足,只好都站在阶下。
文命先向伯夷问道:“世兄高才硕学,何不在尊大人处辅佐一切,兼为国家出力,倒反来此隐居,是何高见?”伯夷道:“某学识浅陋,还在研究时代,足以禀命家父出外游历,藉访师友。前月来此,与这位夔兄相遇,彼此一谈,倾盖如故,承夔兄不弃,留宿在此。此宅乃夔兄之宅,非小子之家也。”
文命道:“适才雅奏,是世兄么?”伯夷道:“不是某,是这位夔兄。”文命听了,有点诧异。伯夷接着说道:“这位夔兄,于音乐一道,有感鬼神、通幽明的技能,刚才崇伯在外亦听得出么?”文命道:“是呀,刚才某因听得这乐声不凡,所以冒昧奉访,原来是夔先生的雅奏么,失敬失敬!”说着,重复与夔施礼,便问道:“先生音乐高明极了,是自己研究而成的呢,还是有名师传授的呢?”夔道:“是某自己研究的。某生不幸,身体不全,既不能出外求师,只好一切杜撰了。荷承奖饰,惭愧之至,尚乞教诲。”文命道:“先生与伯夷兄研究切磋,亦有益处。”夔道:“不然,他研究的是礼,某研究的是乐。礼和乐,精神上虽有相通处,但是形式上迥乎不同。我们二人非常投契,不过交换知识,预备礼乐两种之沟通而已。”
文命听说伯夷讲礼,便又和伯夷谈论了一回,觉得他对于治神人和上下之法说得透彻之至,亦非常佩服,便说道:“某今日得遇两位,不胜荣幸,极想侍坐,久聆教益,奈受命治水,不敢延迟。鄙意拟请两位同某偕行,一则可以常共谈论,二则于两位亦无妨害。伯夷兄本是志在游历的人,某同事中亦颇有才能之士,一路谈谈,不嫌寂寞。夔先生正苦艰于步履,不能出游,某部下车舆一切现成,便利之至。未审二位尊意如何?”伯夷与夔听了,虽都谦逊,然而并无决绝之词,经文命再三敦劝,就都答应了。文命大喜,伯夷行李本属现成,夔亦进内收拾了,加入文命队里,一同上道,径向泰山而来。
众人刚到山麓,只听见山上一片音乐之声,渐渐异香扑鼻,远远的又看见许多人从山上下来。文命等大疑,暗想:“这是何人?”遂一面迎上去。不一时,渐渐近了,只见当头一个人穿青色之袍,戴苍碧七称之冠,佩着通阳太平之印,骑着一匹小小青龙,凌空而来。后面跟着气象尊严、垂绅端冕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那骑龙的人看见了文命,即跳下龙来,趋前几步,施礼道:“崇伯请了。”文命慌忙答礼,问道:“上仙何人?”那人道:“某姓圆,名常龙,泰山神也。闻崇伯治水至此,所以特来迎接,如有驱策,敢效微劳。”文命道:“某此行,打算从贵山经过,去治青州,不知道青州水患现在如何,有无困难之处,还请指教。”圆常龙道:“青州之地濒海,从前东北几千里之外地体变动,余波震**,及于此地,沿海一带居民受害者不少;现在已渐渐平静了。崇伯如欲周览形势,请从某来。”说罢,又指着左右两个骑龙的介绍道:“这是某之两佐命罗浮山神(罗浮山现在广东惠阳县)和括苍山神(括苍山现在浙江丽水县)是也。”文命与他们一一为礼。
那圆常龙又向伯益说道:“先生亦请过来。”伯益不解,就随了文命过去。圆常龙走到那条小青龙边,说道:“二位请跨上吧。”文命在华山是骑过龙的,这次已颇自然。伯益年幼,又兼初次,未免胆怯,跨上之后,由文命揽在怀中。圆常龙亦跨上了,喝一声“起”,那青龙已冉冉上升,不一刻已到泰山绝顶。四面一看,真有众山皆小之势。圆常龙指着东面一片白气茫茫的说道,“这就是海。”又指着东北一带连绵不断的山岭原野说道:“那边一直过去,都是青州之境。”文命和伯益望了一回,目不能穷其究竟。圆常龙道:“我们过去看吧。”那**的龙似乎知道人意,立刻徐徐向东北而去。
一路上,圆常龙指点道:“这个下面,就是青州南境;那个下面,就是碣石山;再过去,就是嵎夷所居。从前碣石以西,尽是平原;碣石山东北,连着不咸山(现在关外长白山),西南连着泰山,做成陆地与海的屏障,是青州的中部。如今地势改变,碣石山四面渐渐沉下,海水与大陆日日接近,从那山缺之中灌进去,变成逆河,青州之地仿佛腰斩,不相连属。将来碣石山还要下沉,只留十几个尖峰露出水面呢!这真是沧海桑田之变了。”
圆常龙一面说,文命和伯益一面听,一面看,觉得青州形势俯如指掌,不觉大快。过了片刻,龙头掉转,仍回到原处降下。文命向圆常龙致谢,圆常龙道:“崇伯此去治水,工程并无困难,不过沿途妖魅小有阻滞,但天地十四将足以了之,不足惧也。再会再会。”说着,与大众施礼,跨上青龙,与两个佐命领着九千五百个神君风驰电掣而去,瞬息不见。伯夷与夔是初次见到这种奇异之事,不觉咋舌。
过了泰山,已到青州南部,是个莱夷境界。文命先遣人到东北海边去预备船只,以便泛海。又取出一个铜做成的乌来,吩咐去备船之人将这乌插在竿上,再将竿插在船上。原来那铜乌之中具有机括,转动极灵,可以表示风向,如刮东风则乌头就向东,刮西风则乌头就向西。大海之中,以帆为主,全须视察风向、风力,以定进止。文命在微贱之时,料到将来治水必须有行船济海之事,所以预先创造这个铜乌,名叫司风乌。此次果然泛海,所以就拿出来应用了。
预备船的人去了,文命叫过天地将来,说道:“泰山神说,前途有妖魅,汝等可分作两班,一前一后,各处巡逻,以防不测,但须小心。”众人答应,于是庚辰、童律、繇余三对做前队,狂章、大翳、乌木田三对做后队,黄魔、章商氏往来接应,分布已定,遂即前行。
一日,到了一座余峨之山,童律在前,发现一只怪兽死在地下,其状如兔而鸟喙、鸱目、蛇尾,不禁诧异,问大众道:“这是何兽?为什么会死在此地?”大众看了,都莫名其妙。兜氏道:“已死之兽,研究它做什么?且拿去与伯益做图画材料吧。”大众赞成,刚要用手去捉,不防那兽“仇余”的一声怪叫,立起就跑。鸿濛氏拍手笑道:“原来是假死,我们追上去吧。”追到山上,将那兽活捉了,齐到文命处献俘。大家都不知其名,文命只得又作法,叫了山神来。那山神是兽身人面戴角的,说道:“这兽名叫‘犰狳’,其鸣声就是这两字,见则蝗虫为败,是有害之兽,请杀去吧。”于是伯益画出之后,就将它杀死,山神亦去了。
大众依旧前进,到得一座耿山,远望山上,绝无草木,而大蛇甚多。文命吩咐众人小心。那时庚辰等已调为后队,狂章等做前队,慢慢上山,逢蛇就斩,杀得那些蛇东窜西奔。众人正在高兴,忽听得后面一阵大喊,回头一看,只见黄魔手执双锤,如飞的向东北赶去。狂章等莫名其妙,只得退回来打听。哪知文命见了,就大声责备他们道:“叫你们小心巡山,何以还会得纵令妖物将我兵士衔去?”犁娄氏道:“某等正在山上,打蛇除道,绝不见有妖物,想系别处来的。”这时庚辰等在后方,听见前方停滞骚乱,不免上前探听,才知道大队正在进行之时,忽然一道黄光从东北面闪来,将一个兵士摄去,此刻黄魔追赶去了。
庚辰道:“那么我们再去两个。”说犹未了,只见一道黄光又瞥然而来,疾如飞电,一个工人又早为黄光摄起,凌空而去。庚辰眼快,哪敢怠慢,蓦地持戟纵身,直向那黄光刺去。黄光忽然一敛,不知所在,那工人坠落在十丈以外。众人忙过去看时,头已磕破,臂上爪痕甚深,血流不止。仔细一看,仿佛像虎爪所伤,正是不解。庚辰站在空中,四面望了一回,又俯首向狂章等道:“你们切须留心,恐防再来。”大众听了,人人自危。
文命忽然想到,就说道:“有了。”回头吩咐横革:“将我那藏在箱箧里面王母所赠的十五面宝镜拿来。”横革取到了,文命依旧自己拿了一面,其余十四面分给天地十四将。那时黄魔已归来了,众人问他怎样,黄魔道:“我看准了黄光追过去,哪知转过几个山峰,约行了五六百里,那黄光倏然不见。到处寻找,不见踪迹,只有那摄去的工人躺在地上,业已被咬身死。细查被咬地方约有七八处,不像是一口所伤,脏腑和血都已吸尽无余,真是个妖怪呢。”文命指着宝镜说道:“这种宝镜能够照魑魅,想来对于各种妖魔亦都可照,所以我仍旧分给汝等,每人一面,汝等姑且拿去试试看,不知道有效没有。”
十四将领了宝镜,唯唯听命,拿了宝镜不住的四面照察。忽然见远远地方黄光又是一闪。庚辰跳起空中用镜一照,仿佛像是一只狐狸,因为距离较远,那黄光飞行又速,所以不甚看得清楚,但觉其头甚大,尾部又是蓬蓬松松的,就下来告诉文命。文命大怒,遂作法,叫了耿山之神问道:“这山上有什么妖怪?”
(2). 獙:音bì。
(4). 峳:音yóu。
那兽看见大队人来,口中发出一种狗嗥之声,转身逃去。国哀等追不上,大叫可惜,只得转来,打算和真窥等商议,四面合围。哪知真窥等四十二人正围着一株大树,有几个弯弓搭箭,向上面连连射去。国哀不解,便问他们为什么。横革向树巅指道:“絜钩鸟在这里了,它不能飞,但善于登木。起初在地下走,我们一赶,它顷刻之间缘树而上,已到最高之巅。我们正奈何它不得,想射它下来呢。”
之交一看,这树足有八九丈高,枝叶扶苏,荫庇数亩,旁边一样大的古木还有好几株。那絜钩鸟从这树到那树,又从那树到此树,善于趋避,无论如何总射它不着,不觉大家都束手无策。之交道:“此鸟已在此了,它既然不能飞,料不能逃走,且叫几个人监视在此,我们先去捉峳峳吧。”真窥、横革虽不愿意,然而亦无可如何,只得同到山后来寻峳峳。
走不多路,只听见一片狗嗥之声,那峳峳正从山后如飞的直奔过来,仿佛后面有人追赶似的。许多兵士还以为它要冲过来噬人,慌忙退让。毕竟横革胆壮力大,阻住去路,一剑挥去,早已杀死。大家聚拢来一看,果然其状如马而羊目、四角、牛尾,但是当头一剑虽是横革砍的,背后还有血淋淋的伤痕,甚不可解。
之交叫随从兵士且将兽尸抬着,再去捉那絜钩。大家刚到大树之下,正要取弓箭来射,哪知这絜钩已从树上骨碌碌的滚下来。众人大喜,忙上去捉来,一看,只见鸟的腹上贯着一根小木,原来已经死了。众人至此,疑惑不解,都说是山神暗中帮忙。大家扛了鸟兽之尸去见文命,并将情形说明。文命笑道:“想来是山神助力呢。”那时黄魔等已早归来,绝无言语。
不言文命心中筹划,且说大众行行已到了海滨,那时船只都已预备好。原来预备船只的人所走是交通大路,所以到得早,而且不会遇到妖鸟怪兽。文命等大众须随山察看水源,到处勾留,所以到得迟,而妖禽怪兽的殄灭,亦足以迟延时日。当下大众下船,东望茫茫,波涛不作。仰面看那司风鸟,已高插在船首之上,只见它的头向着西北,原来是西北风,恰恰与文命的行程相逆。舟人正在那里忧虑,说道:“逆风难行。”文命便作法,叫了风神来,和他商酌,要借来三日的东南风。风神飓母当然答应。
文命等一帆风顺,过了碣石山、逆河口,驶抵北岸,已是青州北部。大家上岸,再向北行,只觉气候景物与南部顿然不同,朔风甚厉,呼号有声。这日晚间,宿在一座子桐山上,山下一条子桐水,西流到余如泽里去的。晚饭后,伯益、水平、伯夷、夔四人偶然走出帐外,观看夜色野景,只见那水中一道光芒直向西边穿过去。过了一回,又是一道光穿过去,那边又有几道光穿过来,飞在空中,没于水中,正不知是什么东西。
一日,行到一座北号之山,文命见山势险恶,深恐有怪物潜藏,便先叫了山神来问。山神道:“这山中有一鸟一兽,都是害人的。鸟名叫作鬿(2)雀,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喜吃人。兽名叫猲(3)狙,其状如狼而赤首,鼠目,其音如豚,亦喜吃人。崇伯前进时,须要小心。”文命谢了他,山神去了。
那时已到了嵎夷之地,这是从前帝尧初即位的时候,叫羲仲来寅宾出日之地。后来洪水泛滥,交通断绝,有几十年不曾隶属中国了。那考察天文的旧迹,约略还有几处可以辨认,然而大半已为嵎夷所侵占。
嵎夷共有九种:一种叫畎夷,一种叫干夷,一种叫方夷,一种叫黄夷,一种叫白夷,一种叫赤夷,一种叫玄夷,一种叫风夷,一种叫阳夷。那些人民,大概是欢喜饮酒歌舞,但亦知道冠弁、衣锦、器用、俎豆,于文化上还不算野蛮。当下文命到了之后,召集九族酋长来,将中国的威德向他们宣示,叫他们将侵占的土地退还中国,再划定疆界,彼此确守。
那九族酋长听了,有点不舒服,干夷、方夷两酋长同时起立,说道:“我们得到此地,并非得之于天朝,是得之于洪水的。洪水之时,天朝人员一个都没有在此,我们平洪水,披榛棘,好不容易才到这个地步,现在天朝反来趁此现成,要收回去,于理上似乎说不过去。”文命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且前此有历史可凭,哪里可因为我们一时间不来管理而就据为己有呢!”
九夷酋长见文命态度严毅,词气强硬,又见军容甚威,天地十四将的状貌狞丑可怖,不觉畏服,情愿稽首归顺并返还侵地。文命就慰劳了他们一番,又设筵款待。
宴饮之间,问起他们的山川风土,有无害人之物。
畎夷酋长道:“我们那里,气候土地都好,可以种田,并无害人之物。”
阳夷酋长道:“我们那边,逼近海滨,太阳所出,气候是好,不过水灾受得很大,死伤不少,害人之物倒没有。”
白夷酋长道:“我们那边一座钦山,山上有一种怪兽,名叫当康,见则天下大穰。据老辈说,六十年前曾经见过。当时天朝大圣帝派一个姓羲的大官,到此地来考察太阳,那时候年年好年岁,天下好太平呀!后来洪水之患一起,当康就不见;到去年,当康又出现,想起来年岁又要好,天下又要太平了。”文命道:“当康的形状怎样?”白夷酋长道:“其状如豚而有牙,它的鸣声就是‘当康’二字。”文命道:“那么是个瑞兽了。”
玄夷酋长道:“敝处有一座山,名叫女烝之山。一条石膏水,就发源于这山上,西流到鬲水中去。其中有一种怪鱼,名叫薄鱼,其状如鳣鱼,而只有一目,其音如人呕吐之声,见则天下大旱。据老辈说,三四十年前,这鱼出现了,后来天上十日并出,果然大旱;此刻又有人看见了,将来不知如何。”说着,回头向白夷酋长道:“如果大旱起来,贵国的当康要失其灵验了。”
言未毕,方夷酋长儳着说道:“敝处剡山上,有一个怪兽,尤为可怕,其状如彘而人面,黄身而赤尾,名字叫作合窳,其音如婴儿,它逢人就要吃,逢着虫蛇亦就要吃,吃得满山都干干净净,人民统统远徙,虫蛇类亦都逃散无踪。据老辈说,它是洪水发生的前一年出现的,出现之后,天下就要大水;到如今它还盘踞在那座山里呢。”
赤夷酋长道:“贵处这个合窳还不算凶,敝处太山上,有一只蜚兽,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它在水中一游,水立刻干涸;它在草上走过,所有之草就立刻枯死;人遇到它,更不得了,一闻到它的气息,立刻生病,传染起来,可以灭族。所以有人说,这个蜚兽假使向天下游行一周,天下之人可以死尽,你看可怕不可怕呀!”文命听了,诧异至极,便问道:“贵处既有这种害人之兽,何以不设法去剪灭它呢?”
黄夷酋长道:“何尝不想剪灭它。敝国向与赤国接境,这座太山是我们两国公共的,自从蜚兽出现之后,敝国就派兵去兜剿。哪知兵士未到山上,那股毒疠之气已扑鼻而来,兵士个个寒颤吐泻,生疫病而死。而且传染极速,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无法可救。敝国因此元气大伤,只能远徙到几十里以外以避之,哪里还能剪灭它呢!”
风夷酋长道:“是呀,敝国僻处东北,终年多东北风,有一年偶然刮了两日西南风,人民染疫而死的就不少,据说就是受这蜚兽之害呢!”文命听到此处,更深骇异,说道:“有这等事!某既然来此,一定设法为诸位驱除。”九夷酋长齐声道:“那么好极了!”大家又饮谈一回,席终散去。
文命于是就召集将佐,开会商议。伯益道:“吃人的兽、召灾的兽,其患尚小;倒是这个酿疫的蜚兽,实为可怕,说不得又要偏劳天地十四将了。”文命道:“这个当然。”当下便叫过乌木田、章商氏、大翳、卢氏四将来,吩咐道:“此地离太山不知有多少远,那蜚兽凶恶情形又不知如何。汝等且先去察看一番,归来报告,再行定夺。”四将答应,半从空中,半从地下去了。
过了半日,忽见乌木田、大翳二将面色仓皇地先回来报告道:“厉害厉害!某等到那山相近之处,并没有看见那兽影,只觉一股腥毒之气直冲上来,不觉打了几个寒噤,顿时气力减少,头疼口苦。某等深恐有失,不敢再入重地,只好就回来了。”说罢,身上又是几个寒颤。文命大惊,正觉没法,忽然章商氏、卢氏直从地下上来,刚要发言,但觉头重脚轻,支持不住,就倒在地上,神昏气促。这是因为他们在地下受到蜚兽便溺之毒,更为厉害之故。
文命无可奈何,只得叫人将两将抬去,命医生医治。一面又问乌木田、大翳道:“汝等觉得怎样?”二人连说:“不要紧。”归到帐中,静坐起来,运用玄功,不到半日,都已痊愈。只有章商氏、卢氏二人是地将,功行较浅,受毒又深,病势缠绵不已。哪知后来伺候的人触着这股气息也病了,连望病的人也病了。
不到几日,除七员天将之外,几于无人不病,而以章商氏、卢氏病势最笃。其余皆寒颤头疼,神昏气促,个个呻吟,正是万帐沉沉,炊烟断绝。庚辰看到这个情形,觉得有点不妙,就和黄魔等商议道:“我看这事只有求夫人去。你们在此好生调护看守,我多则两日,少则一日,必定转来。”黄魔等答应,庚辰遂冲天而去。
这里六员天将各处巡视抚问,递汤递水,忙得真不得了。文命有时偶然清醒,看看只有一个乌木田在旁,便问道:“大家怎样?”乌木田道:“大家都是如此,没得好。”文命道:“都不能起来么?”乌木田应道是。文命叹道:“我勤劳数载,满望将水土治平,上报先人,下救万民,不想今日竟遭此厄运,进退两难,死生莫卜,真是命也!”乌木田道:“崇伯切勿忧虑,庚辰已去求夫人了。”文命叹道:“我想,亦只有这一线之希望,天不绝我,夫人必来救我。”说罢,将心放下,又昏沉过去。
又隔了一日,兵士、工人等逐渐死亡。乌木田到章商氏榻前,问道:“你今日如何?”章商氏绝无声息,俯身摸他肌肤,其冷如冰,原来早已死了!大翳去看卢氏,亦是如此。二人非常凄惨,深恐其余人等听了惊慌,反致病势加重,所以不敢声张。但是只有六个人,上上下下要伺候这许多人,实在万万来不转,哪里还有功夫再为他们经营殡葬之事?只好随他们躺在**。好在天气严寒,绝无腐烂之虞。眼巴巴所望的,只等庚辰回来,有个解决。
哪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看看已是三日了,死的人日多一日。兵士、工人不计之外,伯虎、苍舒、仲熊、罴、叔献、横革、眧明、大章等,都一个一个陆续死去。伯夷、伯益、尨降、季狸等亦濒于危。文命亦危在旦夕。黄魔和童律等说道:“庚辰说至迟两日必来,如今已四五日了,他还不来,甚为可怪。现在情形已糟到如此,只有崇伯还剩一口气,假使崇伯再不救,我们还要在这里干什么?我想我到夫人处走一趟,讨个实信吧。”童律道:“这话极是,不过我们此刻已只剩了六人,你去了后,我们又少一个,那么怎样办呢?”黄魔连声道:“绝不会,绝不会,我无论如何一定就转来,绝不逗留。”说罢,就飞身腾空,没命的向巫山飞去。
到了瑶台之下,只见云华夫人正端坐着。他就倒身下拜,气喘喘问道:“庚辰来过么?”云华夫人道:“早来过了,我叫他到别处去求药,你问他做什么?”黄魔道:“虽有灵药,不中用了,人已死去一半了,崇伯亦就要死了,要灵药做什么呢?”云华夫人斥他道:“亏你在我这里住了多少年,连‘天命’两个字都没有明白么?如果崇伯治水不会成功,半途而死,我叫你们去帮助他做甚?你还不给我赶快转去!”黄魔听了,恍然大悟,连忙谢了夫人,又没命的飞回来。
到了营中,见庚辰竟还没有来,大翳等忙问:“怎样了?”黄魔将夫人之言说了一遍,大家听了虽则放心,但是四顾一看,情景殊属难堪,如游于墟墓之中,触处皆是死尸。过了一日,死去的总有一批。过了半日,死去的又总有一批。又过了一日,死去的竟十分之九有零,只剩得文命和鸿濛氏等五员地将了。又过半日,文命亦呼吸断绝,一命归阴。后来鸿濛氏等五将亦陆续死去,从此万帐寂寂,所有生物,只留黄魔、大翳、童律、狂章、繇余、乌木田六个人和在天空盘旋的一条应龙,以及在后曳尾的一个玄龟,守着这许多死尸。
(2). 鬿:音qí。
(3). 猲:音gé。
且说庚辰嘱咐了黄魔之后,纵身上天,如箭一般直向巫山而来,进了殿门,与旧时同僚亦不打话,径到瑶台之下,倒身下拜。云华夫人已知道他的来意,就问道:“汝为蜚兽而来么?”庚辰道:“是,那蜚兽疫气甚是厉害。”云华夫人道:“我已修书一封在此,汝快去聚窟洲走一趟吧。”庚辰道:“聚窟洲从前曾经跟了夫人去过,觉得很远呢,往返必须时日,恐怕缓不济急,怎样呢?”夫人道:“不要紧,你快去吧。”庚辰听说,不敢违拗,接了书函,拜辞夫人,飞身空中,如风如电,径向聚窟洲而去。
原来那聚窟洲是八方巨海中十大洲之一,在西海中申未之地,地方三千里,北接昆仑二十六万里,去东岸二十四万里,洲上多真仙灵官,宫殿比门,不可胜计。庚辰在空中飞行一昼夜方才到达,只见洲上狮子、辟邪、凿齿、天鹿、长牙、铜头、铁额等猛兽到处皆是。
庚辰按照信面上所写的地址寻至一座大山旁边。那山形颇似人鸟之像,庚辰从前来过,知道它就叫神鸟山。山上多是些参天拔地的大木,与枫树的形状差不多,花和叶都发异香,数百里之外已能闻到它的香气。到得山边,那香气自然格外浓烈。山的左麓,显出一座巍焕的宫殿,庚辰知道已经到了,便去叩门。
里面走出两个首挽双丫髻的道童来,问明来意。庚辰便将书函递给了他。那道童入内而去,过了片时,道童出来邀庚辰入见。曲曲弯弯,走到一座院落之内,只见一位须髯飘拂、神采飞扬的真仙正在那里打坐习静。庚辰见了,忙拜下去。那真仙亦起身答礼,便叫庚辰在旁坐下,说道:“令主人云华夫人向我要的震灵丸,我此刻适值已经分送完了,现在你且稍待,我立刻制造来给你吧。”说着,两个道童早已取过一柄斧头来,那真仙接在手中,又吩咐道童,叫他们一切预备起来。道童齐声答应。真仙又向庚辰道:“和我同去看看吧。”庚辰应诺。
真仙携了斧头与庚辰出门,到得山上,在那许多大树之中拣了一株,先用斧头之背将那树干打了一下,只听得一声大响,仿佛万牛齐吼。庚辰虽则是个神将,在不留意之中也不觉心惊神骇,便问那真仙道:“此是何树?”真仙道:“这树名叫返魂树。”一面说,一面仍用斧头发掘树根,须臾之间,已将树根的中心掘了一大块,又放下斧头,将树上的花叶枝条采取了一大把递给庚辰,说道:“你拿着吧。”庚辰答应,接在手中。真仙又携了斧头,带了那块树根之心同庚辰回到院里。
那时两个道童早已将各物预备好。庚辰一看,原来丹灶上架着一个玉釜,釜内盛着清水,灶内火光熊熊。真仙便将那块树根之心放在釜内去煎。两个道童用玉盖盖上,约煎了一个时辰,真仙道:“好了。”两个道童忙将玉釜扛下,安放在旁边,又减去了灶内的薪炭,只剩了些微之火,再换一只玉釜放在灶上,随又用一根玉瓢将那只玉釜里煎出的汁水,一瓢一瓢的舀到这只玉釜里来。一个道童拿着一副长约三尺的玉筷,将舀在玉釜中的汁水不住的乱搅,足足又等了一个时辰,那汁水渐渐变成黑色,其胶粘已和饴糖相似。又隔了一回,真仙道:“好了。”两个道童便将玉釜又扛下来,提起一柄掌扇,尽力地向玉釜挥扇。又过了些时,那胶饴已冷而凝,两个道童先将丹灶等收拾了,再来将这胶粘似的物件搓起丸来。
这时庚辰在旁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暗想:“我来的时候崇伯等的病已非常危急,走了一昼一夜,满望得到灵药就立刻转去,哪知偏偏不凑巧,神仙的灵药也有分送净尽的事情,要现成制合起来,得费去多少时辰!按照‘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这个标准算起来,下界恐怕已经有几个月了。不要说人已尽死,恐怕早已腐烂完了,这个灵药拿回去还有什么用处呢!”又想,“当初与黄魔等约定,多则两日,少则一日,如今彼等不知道焦急到如何地步呢!”一面想,一面不住的回顾日影。
那真仙知道他的意思,便笑笑和庚辰说道:“足下性急么?不要紧呢。”说着,就将已经搓好的十粒交给庚辰,说道:“足下既然如此性急,就将此拿去吧,已尽够敷用了。可以分作两次,一次只需用五粒,不必多用,切须记牢。”庚辰问道:“怎样用呢?”那真仙道:“这个震灵丸又名惊精香,又叫返生香,又叫震檀香,又叫乌精香,又叫却死香,共总有六个名字。足下拿回去,假使人已死了,只要将此香烧起来,死者自能复生。”又指着刚才从树上折下来的那一大捆花叶枝条,说道:“这种分三次用,烧起来,香闻数百里。那个蜚兽的可怕,便是一股毒疠之气,如果有这香气一熏,那毒疠邪气自然消灭,即使寻常的凡夫亦可以制它的死命。足下可一并带去吧。”
庚辰听了,欢喜之至,慌忙拜谢,怀了灵药,拿了一大捆树叶树枝,刚要动身,那个真仙道:“你飞来飞去,要一昼夜功夫,太吃力了,我助你一助吧。”说着,指指自己所坐的蒲团,叫庚辰立上去,喝一声“快”,只见那蒲团早凌空而起,如电的向东方而行,比庚辰自己的飞行不知道要快多少倍!幸亏庚辰是修炼多年、极有功行的神将,所以虽则如此之迅速,仍能稳立蒲团之上,绝无危险。不到两刻,已到嵎夷之地,蒲团忽然渐渐降下。庚辰跳在地上,正想那个蒲团如何安插,哪知一瞥眼,蒲团已飞向西去,不知所在。庚辰至此,益叹那真仙道术之深,钦佩不止。
这时,繇余等六人在下面真所谓望眼欲穿,忽然见庚辰自天而下,个个踊跃,拍手道:“好!好!来了!来了!”庚辰忙问情形如何,乌木田道:“死了,死了,个个都死了,死尽死绝了,死去几十日了。可恨那些九夷的人,探得我们如此情形,近日都来欺侮,说我们无用,都是一批死尸。童律骗他们,说这个不是死,是辛苦极了,休息休息,以便驱除妖兽。他们不相信,更要想趁此来夺我们的器用、粮食等等。我们无法可施,只得腾起空中,舞弄兵器,用威力恐吓,又叫那应龙不时在空中盘舞,飞来飞去。他们才知道我们是神人,这几日不敢来胡闹了。”
狂章忙止住他道:“闲话少说,大事要紧。”又问庚辰道:“你为什么去了这许多日子?究竟成绩如何?现在人已死久了,有无起死回生之方?”庚辰道:“有,有,有!”说着,就将经历的事迹说了一遍,又拿出返生香来给他们看,说:“这就是了,你们快些去弄点火来。”哪知这时炊烟久断,火种全无。黄魔没法,只得腾身而起,向远处去寻。
庚辰便走进营帐中来看文命,只见他仰面朝天,两脚挺直,怀中的赤碧二珪和玉简、宝镜等还是隐隐突起在胸前,面色却依然不改;又看那伯益、苍舒、横革、伯夷、鸿濛氏等亦个个如此;四面走了一转,七纵八横,都是尸体,实在阴惨之至。那时黄魔已将火种寻到,庚辰就取出五粒惊精香来,以文命所住营帐为中心,先烧了一粒,其余四方令童律、狂章、繇余、大翳各拿一粒去焚烧,陡然之间,异香扑鼻。隔不多时,但见文命、伯益及左右倒卧之人个个手足移动,渐渐伸手揩眼,或打呵欠,或转身侧卧,大概都已复生了。
庚辰等极叹仙家灵药之灵,忽听见文命发问道:“我好睡呀!汝等在此烧什么香?好香呀!”接着东面榻上的伯益亦说道:“好香呀!”一霎时,左右前后的死人都能说话了,但是有几个人要想爬起来,却不能爬起。庚辰便跑到文命榻前,将一切经过情形细细向文命详述了一番。文命等无不诧异,都说道:“哦!我们已死去几十日么?”既而回想从前临危的情形,仿佛都有点记得,便又说道:“那么我们现在都是再生之人了,非你的大力不至于此。”于是大家齐向庚辰称谢。庚辰忙谦让道:“这都是国家的景运、天子的盛德、崇伯的洪福、夫人及聚窟洲真仙的援助,某哪里敢当呢。”
正说到此,只听得文命及众人的腹中无不辘辘雷鸣,顿时暴泻。这时众人身体怯弱无力,都不能起床,而又无人伺候,只得听其狼藉床褥之上。那所受的毒疠之气排泄殆尽,众人顿时觉得胸腹舒快,精神增长不少。隔了些时,有几个人竟能够自己挣扎下床。那排泄的毒疠之气本来臭秽难当,幸喜得那震檀香经久耐烧,气味极烈,氤氳不散,所以大家都不觉得,否则触到这股秽气,不免又要传染了。
隔了一回,童律、狂章等走来报告,说焚香之后,所有各营已死之人无不尽活。文命听了大喜。庚辰便将五粒未用之返生香呈与文命。文命接来看了一看,依旧递与庚辰,说道:“这是上界的灵物,非凡人所可贮藏,仍旧归你收拾吧。”庚辰遂接了来,藏在身畔。
这时忽闻外面似有喧哗之声,文命便问何事。繇余走出去一看,回来说道:“嵎夷的人闻到这种香气,有几个死去的人都活了过来。他们想得诧异,寻踪而来,知道香气是此地发出的,又看见此地的人个个活了,他们便倾心吐胆地欢呼拜服,所以一阵子大嚷。”文命道:“他们知道我们都死去过么?”繇余道:“他们知道。”就将他们来欺侮要夺器具之事说了一遍。文命道:“汝再出去抚慰他们一番吧。夷性狡诈,不可以威劫,只可以诚信相孚。”繇余出去,用好言抚慰一番,那嵎夷人个个欢天喜地而去。
文命等复活之后,不但病体痊愈,而且精神倍长。过了几日,文命就叫庚辰、童律二将拿了返魂树的花条枝叶往太山去剪除蜚兽。那返魂树的花条枝叶虽则采折多日,但香气仍旧馥郁,不减于在树上之时,已足以敌住蜚兽之恶气。到了太山相近,童律将花条枝叶分作三份,先将一份焚烧起来,与庚辰直到山顶,果见一兽,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伏在那里。这兽看见二人,陡然站起,不住的将身体摇**,想来是喷发毒气。但是返魂树的香气非常浓重,一点感觉不到。庚辰手起一戟,直刺其腹,顿然倒地。
童律见了,就将手中燃烧的枝叶丢下,说道:“我们将这尸身抬回去吧,伯益要画它的形象呢。”庚辰道:“我看不必。这兽虽死,余毒尚存,抬回去恐怕不妙,不如埋葬了吧。”童律道:“且慢,我们先回去请示,如何?”庚辰道:“也好。”于是提起大戟,要想起身,哪知戟上都是腥血和兽的脏腑等。四山一找,虽有溪涧,并无滴水,无可洗濯,不得已,提了一枝腌臜的戟,与童律回营复命。
这时营中与太山虽则相隔几百里,但亦微微闻到香气。但自从庚辰大戟提进之后,腥毒之气渐胜于香气,霎时众人又头晕心泛起来。文命刚说得一句:“我们过去看吧。”忽觉身体不能支持,便说道,“不对,我像又要生病了,不知何故。”众人齐道:“是呀,我们亦都难过呢。”庚辰猛然想到,不禁叫道:“啊哟!是我之过。”说着,提起腌臜大戟往外就走,要想到溪涧里去洗濯;后来一想不妙,溪水流下去,人民要饮食日用的,这种毒汁岂可洗在水里?于是纵身腾空,径到东海,洗涤净尽,然后回来。
哪知众人旧病又发了。庚辰一想,还有五粒香在这里,何必等死了再烧呢,立刻禀明文命,一齐烧起来。果然是仙家灵物,不到一刻,大家都愈了。伯益道:“这蜚兽如此凶毒,我们就不去看吧。”乌木田道:“虽则不去看,不可以不埋,否则腐烂起来,秽气四播,其毒更凶。”大家都以为然。章商氏、卢氏道:“不好,不好,我们在地下受到它便溺之气,已经如此厉害;尸体埋藏,恐怕其毒更甚,将来贻害人民,还不如烧去它吧。”叔献道:“烧起来气息更甚,怎样呢?”卢氏道:“不妨事,返魂树的枝叶还有呢,夹在里面烧起来,怕什么!”于是大家决议,先由庚辰拿了返魂树的枝叶到太山去烧起来,等到香气四达,众人各挑了干柴枯叶等上去,堆在地上。庚辰又用一根大木,将蜚兽尸身挑起,放在柴草上,然后又将所有柴草及返魂树枝叶统统放在上面,一齐烧起。一时烈焰冲天,蜚兽的尸体渐渐消化,足足烧了两个时辰方才竣事。这座山自从此次焚烧之后,香气经数日之久方才散尽。那时嵎夷之人得到这个风声,竟有几个冒险上山来看的,归去传说。从此嵎夷益发敬事中国,钦仰文命,不敢倔强了,闲话不提。
且说蜚兽烧毁之后,文命又吩咐黄魔、繇余、陶臣氏、犁娄氏道:“现在蜚兽已除,为民害的只有剡山上的合窳和鬲水中的薄鱼了。合窳在山上,就归黄魔、繇余去捉;薄鱼在水中,归陶臣氏、犁娄氏去捉。能够活捉来,尤好,但须小心。”四人领命,各自分头而去。
不到半日,陶臣、犁娄二氏已将薄鱼捉到,另外又附带一条怪鱼,其状如鲋,十个身体合着一个头,气息芳香,仿佛蘼芜。文命问道:“这个是什么?”陶臣氏道:“某等亦不认识。捉到薄鱼之后,归途经过一水,中有此鱼,因见它形状古怪,所以随手就捉一条来,以备伯益图画册中多一个材料。”众人看了,无不称奇。
文命忽然回过头来问大章道:“昨日我叫你去邀九夷酋长,他们说今日一定来么?”大章道:“他们都说一定来。”正说时,那九夷酋长果然都到了,与文命见礼已毕,文命就说道:“我请诸位来非为别事,前日诸位所说几个害人之物,我已一一擒获。蜚兽最毒,杀了之后,即行焚化,不能邀诸位来看。合窳和薄鱼都活捉在此,请诸位看过,即便杀却,以除后患,诸位以为何如?”九夷酋长齐声道:“天朝天使如此为我们除害,使我们高枕无忧,我们实在感激之至。”
文命便叫人将薄鱼、合窳一并杀去。干夷酋长看见那条一首十身之鱼,忙说道:“这个不是妖鱼,它名叫茈鱼,出在敝处泚水之中,是很多的,怎样拿它来当妖鱼?”文命道:“并不是当它妖鱼,因为这鱼中华所无,形状奇特,所以捉来看看。”干夷酋长道:“那么敝国将来多取几条来进贡,何如?”文命正色道:“不必不必,中华圣天子向来不贵异物,不宝远物,只要诸位从此之后遵奉号令,不侵不叛,使人民安居,那么圣天子就欣喜之至了。”九夷酋长听了,都免冠鞠躬说道:“敢不唯命是听。”文命大喜,当下就与各酋长划定疆界,随即班师,仍登舟循碣石山而南。
到了泰山之阴,那个地方平原甚多,西北与济水相接,中间最大之水有两条,一条叫潍水,一条叫淄水,都是自南向北流到逆河中去。自从洪水泛滥之后,这两河为泥沙所淤填,久已失其故道。文命拿玉简测量了高低形势,叫尨降、庭坚、叔献、季仲四人分头去修治。过了一个多月,工程完毕,青州一州又治好了。
文命率领大众逾过泰山,择地驻扎,预备接续就治徐州,自己却带了真窥、横革、之交、国哀、伯益、水平、伯夷、夔和黄魔、大翳十人径入帝都。一则,每州治毕之后,照例入朝白帝;二则,新得到伯夷和夔二人,要荐之于朝廷,所以同去。
伯益向文命道:“冀、雍、豫、兖四州,我们所经过的,虽有怪物,但是没有此番青州之多,真是可怪。”文命道:“国家多事的时候,妖魔小丑本来是随处出现,虐害人类,不足稀奇的。青州地邻外国,更沾染了外国的风气,或者竟仗着外族的势力,模仿着外族的方法,那么自然穷凶极恶,不易制治了。”大众听了都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