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話:全四冊

第一百十六回 禹作岣嶁碑·禹得玉版金簡·刻石大孤山· 禹上會稽山作歌·禹植柏於大別山·禹三次遇疫·神農氏傳授避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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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文命導江,到了雲夢大澤的南岸,南望衡山,挺奇拔秀,鬱鬱蔥蔥,想道:“這次指點我向昆侖山去乞息土,純是衡山神丹靈峙之力,如今既到了這裏,應該上去謝謝他。”於是帶了眾人徑上衡山而來。這次經行情形與從前大不相同,從前水勢彌漫,或則沮洳難行,現在陸地已經畢露,不用拖船過坳了。可是到了那日遇見丹靈峙的地方,那丹靈峙竟不出來迎接。

文命登到最高峰,備了牲醴,謹敬祭過,倦而休息。暗想:“我治水僥幸有十分之七八成功,此山甚高,我何妨作文刻石,立在上麵,做個紀念呢?”想罷,就和皋陶、伯益等商量,斟酌作了一篇文字,又商量刻在什麽地方。後來選了一座山峰,就將這篇文字刻在上麵,文曰:

承帝曰嗟!翼輔佐卿,洲渚與登,鳥獸之門,參身宏流,而明發爾興,久旅忘家,宿嶽麓庭,智營形析,心罔弗辰,往來平定,華嶽太衡宗,疏事裒勞,餘仲禋,鬱塞昏徙,南瀆衍亨,衣製食備,萬國其寧,竄舞永奔。

共總七十七個字,文既奇古,若可解,若不可解,字亦成蝌蚪形,不可辨認。上文所述,是經過多少名人辨認出來的,究竟錯與不錯,亦不可知。因為它刻在一座岣嶁山上,所以曆代就叫它岣嶁碑,要算我們中國最古的古碑了。

且說文命因為要刻這個碑,所以在衡山上多住幾日,一日,正在那裏看石工刻石,忽報朝中有使臣到來。文命慌忙迎接,原來是篯鏗,滿身素服。文命非常詫異,仔細一問,原來帝堯知道南方水患已平,三苗國已滅,不忘記那老祝融的遺言,叫他孫子扶著他的靈柩前來擇地安葬。

文命一想:“他正是要殺我父的仇人。”雖則為公不為私,不敢計較,但是心上不免非常痛苦,過了一回,才勉強敷衍了一番。篯鏗看岣嶁峰前地形甚好,就擇了一塊地,將他祖父葬好,匆匆歸去。後來過了千年,在春秋楚靈王時,岣嶁峰一部分忽然崩潰,那老祝融的墳亦從此毀壞,在他墳內得到一張營丘九頭圖,想係當時殉葬之物,然而不知道有什麽用處,閑話不提。

且說文命自從看見老祝融安葬以後,悲悼老父之心愈切。皋陶、伯益等見他如此,時常邀他玩賞散悶。一日晚間,月色甚佳,萬裏如洗,皋陶等又邀了文命到山頂上閑步玩月,但見山前山後布滿營帳,刁鬥不鳴,滿山寥寂。文命歎道:“士卒多年在外,辛苦極了!不知何時大功才可告成?”皋陶道:“想來總不遠了,現在梁、荊、揚已大半平治,雍州亦平治大半,僅餘外國之地未曾治過,而崇伯原定期限還有兩年餘,著實來得及呢。”

正說間,忽見西方山穀中一道金光直衝霄漢,接著又是一道白光直衝霄漢,後來金光、白光繼續不絕的上衝。昭明道:“不要又是妖怪麽?”伯益道:“不是,凡名山之中,往往蘊有金寶玉石,它的精華年久了能向外散發,恐怕是金石之氣呢。”文命就叫童律、狂章過去一望,歸來報告道:“某等走到那邊,並無怪異,亦不見有光芒,然而遠看過去光芒依舊騰躍。”章商氏、陶臣氏道:“讓我們過去看吧。”文命許諾,章商氏等入地而去。過了些時,回來報道:“那邊地下並無金玉,隻有一個石匣。某等細細估量,正是光芒騰出之處,想來這石匣之中必藏有異寶呢。”童律道:“那麽你們何不就將石匣拿了來!”章商氏道:“我們何嚐不如是想,但無論如何兩個人總拿它不動,不知是什麽原故。”伯益道:“那石匣有多少大?”陶臣氏道:“不過一尺多長,二尺多闊,三尺多高。”伯益道:“石匣在石中,有物件錮著麽?”陶臣氏道:“並無物件錮著。我們推它,會得動搖,想來是個神物。現在且認明地方,明日再說吧。”於是大家歸帳就寢。

到了次日,文命齋戒沐浴,備了牲醴,率眾人徑到昨夜發光的地方,先叫章商氏等再去探視,那石匣果然還在裏麵。文命於是誠誠敬敬的祭祀,又祝告一番,大致謂“天果賜我,一發即得,否則無效”等語。祭畢之後,就叫匠人發鑿。鑿至一丈之下,那石匣早已發現,文命過去取來一看,隻見石匣外麵已有兩句文字刻在上麵,詞曰:

祝融司方發其英

沐日浴月百寶生

眾人看了,不解它的意思。文命再將石匣打開,隻見裏麵亦藏著一部金簡玉字之書,與上次在宛委山所得的一個式樣,但是其內容到底是說些什麽,當時文命既未宣布,在下亦不好瞎造,以理想起來,或者就是什麽靈寶長生方了,閑話不提。

且說文命得到金簡玉字書之後,回到帳中自去研究。又過了一日,岣嶁碑刻好,文命又照例用玉簡量一量山的高低,另外刻一行文字道:“衡山高四千一十丈。”刻好之後,率眾人下衡山,再溯湘水而上。遙望那座衡山如陣雲一般,沿著湘水,何止千裏。七十二個峰頭若隱若現,真是大觀。

一日,在一座山下停泊,文命偶然用赤碧二珪考查地質,隻見山內蘊藏的金質甚多,心想道:“黃金雖是無用,然而民間頗貴重它。現在水患之後,民生困敝已極,我何妨掘它出來,加以鼓鑄,救濟百姓呢?”想罷,與皋陶、伯益等商量,大家都甚讚成。於是就叫工人開掘,留叔豹、季狸兩個在此監督鼓鑄。後來舜南巡的時候,來此考察金礦的遺跡,曾經一度遊曆此山,所以後人又給此山取名叫曆山(現在湖南湘潭縣東南百裏),閑話不提。

且說文命發曆山之金以救民之後,又率眾人溯湘而上。到了瀟湘合流之地,文命便問天將,上次所填的息土在何處。天將指出了,文命一看,何嚐有息土,早已與尋常的泥土無異了。再上,到了蒼梧山,山外蠻荒之地,已不是荊州地界。

文命就此回轉,順流而下,出了雲夢大澤,過了東陵,再到彭蠡。但見敷淺原山橫亙在大澤之中,其餘孤島點點,錯若列星,那水勢卻穩定了。文命揚帆直進,到得一個島下停泊,原來就是上次來時停泊過的。文命想起前情,不覺已曆多月,差喜大功已漸告成,然而這番辛苦不可不有以昭告後世,於是和皋陶、伯益等商量,又在這島上摩崖刻石,記述一切。(現在鄱陽湖大孤山上,有夏禹刻石記功處,但其文字早已磨滅。)

刻好之後,再沿彭蠡東岸轉入東江,一路水勢平順,直到東江口塗山腳下。文命又想起,數年前蒙鬱老師指示,到此宛委之山,求得金簡玉字之書並赤碧二珪,後來治水得力不少。如今重到此間,理應竭誠祭祀,以表感謝。想罷,便齋戒沐浴,潔備牲醴,率了眾人上山來祭祀。祭過之後,便與眾人在山上望望,東望大海;北望浮玉之山,隱隱看見那赤雲;中間一條東江,水勢浩浩,吞吸海潮;西麵一望,群山送迎,風景甚佳。不知何故,忽爾感懷身世起來,既傷下民之久苦昏墊,又傷其父之功績不成,又傷自己不克享家庭之樂,萬種愁腸一時堆積,幾乎掉下淚來。繼而一想:“哭得無謂,不如作一個歌,以抒泄我的憂鬱吧。”於是乎信口就作了一首《襄陵操》的歌詞,其詞曰:

嗚呼!洪水滔天,下民愁悲,上帝愈谘,三過吾門不入,父子道衰。嗟嗟!不欲煩下民。

歌罷之後,皋陶等看見文命傷感,都來勸慰,方才下山。

文命見揚、荊二州水勢大概平定,就打算再治梁州。因為梁州有一條漢水流到荊州入江,仍與荊、揚二州有關係。這條水不治好,荊、揚二州仍舊不能算完全平定,所以急於要去治。

一日,翻過浮玉山,文命忽想起善卷先生住在這裏,跑去一問,原來他聽見三苗驅逐之後,早已搬回荊州原籍去了。文命不勝悵悵,乃由中江轉入北江,一路考察。但見北麵山內有一處水勢還有點不對,就停留幾日,叫尨降、庭堅監工,將那座山加以開鑿(現在安徽巢縣東),水勢方才順利。於是再從彭蠡之北轉到雲夢之北的大別山來考察。

查大別山有兩個:一個在湖北漢陽縣,就是此刻文命所到的地方;一個在安徽霍丘縣西,乃是個大山脈。大別者,分水嶺之意也。山北之水多入淮,山南之水多入江漢,確係大分水嶺,所以從霍丘以西的山都叫作大別山,亦猶四川省北部之山通稱嶓,西北部之山通稱岷也。古時簡略,大都如此。這次文命所到之大別,不過大別山脈之餘支,錯出於雲夢之北者而已,閑話不提。

且說文命到了大別山上,隻見雲夢之中洲渚參差,人民在那裏耕作樹藝的實在不少,文命看了,心中非常快樂。適值路旁有一株小柏不知何故倒在地上,文命一時高興,就拿了器械,選了一塊地方,將這小柏親自種植起來。哪知這株小柏真是交運,因為是文命手植的,大家都非常愛惜,不肯去傷它,千百年之後,輪囷盤鬱,大得參天拔地,它的根直伸到多少裏以外。後來年代過久,柏樹已死,而其根猶存,真所謂物以人靈了。(現在漢陽縣西柏泉寺有古井,相傳夏禹植柏於大別山,其根盤曲直至井底,今柏根猶存。)

且說文命種了柏樹之後,在山上望了一回,仍複西行。過了內方山(現在湖北荊門縣東),到了荊山(襄陽縣西),此處正是荊、梁二州分界之地,但見一條滄浪之水從西北衝擊震**而來,經過荊山東北麓直向東行,那水勢實在厲害,兩岸人民無可以棲止之地。後來碰到大別山麓阻住,然後折向南流,滔滔的向雲夢大澤流去,合於長江。

文命看了一回,定了主意,就叫眾人在那水的兩岸築起堤防來。大臨看了不解,便問文命道:“向來崇伯治水總是順水之性,使它暢流的。彭蠡大澤,因為它是湖泊,所以築堤防以止其泛濫,此外從來沒有用堤防過。如今用起堤防來,不怕它將來潰決麽?”文命道:“我計算過,此水與河水不同。河水上流經過黃土,挾帶甚多,而下流又無大湖為之宣泄,用了堤防之後,泥沙淤積,年深月久,必定潰決。現在此水清可見底,它的害處就在夏秋兩季,上遊水勢盛漲,地勢又陡,流勢因而剽疾。堤防一攔,使它就範,直向雲夢大澤而去,下流又通長江,怕它做甚?”

且說文命率眾西行,一日,到了房地境界,就是從前與帝嚳爭天下的那個房國,那時早已滅了,遺民卻不少。文命正與皋陶等憑吊故墟,倏見對山一隻大狐飛馳而過。伯益道:“這隻狐真大!”烏木田在旁笑道:“這不是狐,是一匹馬。”伯益道:“它形狀很像狐。”烏木田道:“是的,但是它背上還有一隻角呢。”黃魔道:“它是仙種神馬,名叫乘黃,凡人能夠騎著它,壽可以活到二千歲。”國哀道:“真的麽?”黃魔道:“何必來騙你。我們跟著夫人到瑤池赴蟠桃大會之時,群仙之中就有騎這種乘黃馬的。聽說海外有一個白民之國,那邊就出產這種馬,所以那邊的百姓壽都很長。我何必來騙你呢?”

國哀道:“既然如此,你們何不去捉他來,給崇伯坐騎呢!”黃魔、大翳都連聲說道:“不錯。”文命剛要阻攔,二人早已淩空而去。過了片時,果然將那匹乘黃牽來。眾人一看,其狀如狐,背生一角,果是個異物。

大家都勸文命坐騎,文命道:“我向不喜歡這種異物,況且如今治水之際,處處須拿了畚鍤去做,大家辛苦,我一個人敢貪安樂麽?我騎了這匹乘黃到哪裏去?如說騎了這乘黃馬可以長壽,我們應該獻上天子,豈可以自私自利?”眾人聽了,也都以為然,於是文命修了一道表文,先將荊、揚二州治水完竣以及現在治理梁州情形申陳明白,然後再附獻神馬一匹,並說明它的功用,就差仲容、叔達二人齎押而去。哪知後來帝堯對於這匹乘黃馬亦沒有坐騎。帝堯崩後,此馬亦不知所在,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文命貢獻乘黃之後,仍舊西行。一日,到得一處,見那山勢緊迫,水流不利,就指揮工人疏鑿。恰好山旁有一個岩穴,高約八尺,深約九尺,文命倦了,就在此休息。(現在陝西洵陽縣東一百三十裏,穴旁後人刻有“禹穴”二字,穴右有泉,味甚清冽,就是此地。)

忽報蒼舒處有消息傳來,說師行不遠,又遇疫了,傳染甚速,服藥不效,請令定奪。

文命聽了,暗想:“我治水數載,疫氣何其多!連這次已三次了,莫非又是疫鬼在那裏為患麽!如今怎麽樣呢?雲華夫人所贈的寶籙上並沒有敕召方相氏的這一條。”正在躊躇,庚辰上前道:“還是去求夫人吧,橫豎到了緊要關頭,夫人總要來救的,與其等夫人來救,受盡痛苦,還不如早點。”文命聽了,很以為然,便道:“那麽汝去吧。”

庚辰衝天而去。過了半日,回來複命道:“夫人說,不必夫人親來,隻要請崇伯到那邊去,自有人會來救。”文命聽了,將心放下,隨即率眾東還。一路聽到警報,都說北方疫氣甚盛,死者不少,而且漸漸有向南蔓延之勢。一日,行到三澨地方,剛要轉向北行,隻見一個從蒼舒那邊來的使者,剛到文命麵前,未及開言,忽然倒地而死,原來亦是中疫了。大家看了,心中不免惶惶。

忽然東方山麓之中來了兩個童子,髻挽雙丫,麵貌伶俐,走到旁邊問那士卒道:“哪一位是崇伯?我們要見見。”兵士見他們年紀很小,便問他們是何人,要見崇伯何事。兩童子道:“這個汝都不必問我,我見了崇伯,崇伯自會問我的,此刻隻要你領我們去見崇伯就是了。”兵士見他言辭強硬,不敢怠慢,忙領了去見文命。兩童子見了文命,略略舉手為禮,便說道:“你是崇伯麽?我家主人要見你,有話說,你就跟我們去。”文命見他們如此之兀突,便問道:“汝家主人是誰?”兩童子道:“主人不許我說,我也不能說,你也不必問,快跟我們去。”文命明知道這就是雲華夫人所說的救星,但是那主人究竟是什麽人呢?一麵想,一麵“哦哦”的連聲答應,就跟了他們走。

真窺、橫革、之交、國哀以及天地十四將照例是隨著文命走的,哪知兩童子看見,就攔阻道:“我主人有命,隻請崇伯一個,其餘諸人概不接見,請你們止步吧。”黃魔聽了,大不答應,大聲說道:“我們有保護崇伯之職,何以不許我們同去?難道你主人有什麽壞心腸麽?”那兩童子聽了,笑道:“你這個黃麵大漢,太不懂恕道,從前你的貴主人雲華夫人要見崇伯的時候,不是亦不許崇伯的從人跟進去麽?請問你們貴主人那時有沒有壞心腸?你主人可以如此,我的主人卻不能如此,請問是什麽理由?”黃魔等見他如此說,不覺無言可對。

文命便止住眾人道:“汝等且都在此等著,不必跟隨我,我自去吧。”於是獨自一人跟了兩童子,曲折向東,翻過一個山頭,但見氣象忽然不同,滿地都是紅紫的草花,仿佛是個藥草。又走到一處,隻見長鬆之下站著一個衣冠古製的人,長約八尺七寸,弘身而牛額,龍顏而大唇。

那人看見了文命,就說道:“好好,這裏來坐,這裏來坐。”說著,轉身就走。文命不及行禮,隻能跟著他走。走過了幾口井的旁邊,又到了一個石室之中,那石室頗廣大,高約三十丈,長約二百尺,中間有石椅排列。那人指著石椅,叫文命坐下,便說道:“我是一個遁世已久的人,本來不願意再與聞世事,現在為汝治水遇到疫癘的障礙,而且又在我的桑梓之鄉,所以我不能不幫助你,你不必疑心詫異。”文命聽了唯唯連聲,極道感謝。

那人又說道:“這個疫癘的起源有好幾種。一種是因於天時,濕熱蒸鬱,山嵐惡濁之氣孕育種種極小的病蟲,從人的口鼻吸入肺部;或摻入食物之內,吞入胃部,那病蟲蕃衍孳生,從血管遍達全身,因而不可救藥的。一種是由於邪祟,是有邪鬼在那裏為患。一種是由於劫數,到了一個時期,不期然而然的自會發生。現在北部之疫,三種皆有,所以比較厲害。要除第一種病,應該用芳香宣竅、逐穢殺蟲的藥味。我現在已擬好一個方劑在此,你拿去吧。”說著,從身畔取出,遞與文命。又說道,“這方上的藥味,我這裏山中都有,都是我親手種的,你回去叫那認識藥味的人來采吧;還有煎藥的水亦可到剛才走過的那幾口井裏來汲,更為靈效,汝須記著。”文命收了藥方,連聲唯唯。

那人又道:“前年你殺戮相柳、捕獲共工的時候,共工的兒子向南而逃,怕你搜捕,晝伏夜行,辛苦異常,不得休息,死在山裏,無人埋葬,屍體腐爛,化為病蟲,四散飛行,這就是此次發生疫癘的大原因。共工的這個兒子本是個不才子,生前既不安分,死後何肯改過?所以他的遊魂就到處為癘,變成疫鬼。製伏他的方法,有一種藥叫赤小豆,是疫鬼所最怕的,所以吃赤小豆也是一個方法。他是冬至日死的,倘能每歲冬至日用赤小豆做食物,那就是防患於未然,永不會怕疫鬼了,這是治第二種的方法。或者在每年臘日,敲擊細腰之鼓,戴胡人之帽,裝作金剛力士之狀,亦可以驅逐他。

文命再拜稱謝,叩求姓名。那人道:“此刻不必說,將來你來采藥取水時自會知道。”說罷,那兩童子仍送文命歸去,送到半途,倏然不見。文命大為詫異,隻能獨自亂行。

且說天地將見兩童子引文命去後,非常不放心,因為文命吩咐,不敢追隨,隻能在近處探望。忽見文命獨自歸來,不禁大喜,都迎上去,簇擁著文命歸營。

皋陶、伯益等忙來探問情形,文命將大略說了一遍,大家猜不出那人究竟是人,是鬼,是仙。天將等在旁聽了,大笑道:“原來就是他變的把戲,怪不得抵死不許我們同去,怕揭穿了他的假麵具。他就是炎帝神農氏呢!”文命道:“汝等何以知之?”天將道:“某等跟著夫人到他那邊不知去過多少次。他的石室就叫神農窟,窟前百藥叢生,莫不畢備。還有一種異物藤花,形狀像菱菜,朝時紫色,午時變作綠色,下午又變作黃色,黃昏時候又變作青色,夜間又變作赤色,一日一夜之中五色迭耀,真正是異物呢!他那九口井亦很著靈異。我聽見夫人說,這位炎帝神農氏就生在這個石室之中。他生的時候,地忽自穿,成為九井,一井汲水則各井皆動。我們從前都當玩意兒弄過,的的確確是他了。”文命道:“我聽說神農氏生於烈山,怎樣會在此地呢?”天將道:“烈山離此地並不遠,即使遠,亦可以使它不遠。我們夫人從前用縮地法迎崇伯,崇伯忘記了麽?”

文命聽了,恍然大悟,趕快帶了十幾個醫生,與皋陶等徑往烈山而來(現在湖北隨縣西北),按照方劑采藥,並吸取九井之水煎熬,那九口井果然是汲一井而餘井皆動。文命看那長鬆、石室等依然如前,但是兩童子和神農氏已不見了。文命和皋陶等向著石室再拜稽首,以誌敬謝。站起來問天將等道:“炎帝的墳墓並不在此,他常在此做什麽?”天將道:“他是個得道屍解之人,墳墓是假的,無依戀之必要。此地是他生長之處,所以常來,所謂神仙不忘其本也。”隔了兩日,藥已製好,文命叫分散於各處。那患病的人服了無不立刻就愈,真是仙方。文命又叫人服食赤小豆,並且於每年冬至日服之。後來荊楚一帶遂傳為風俗,並且那臘日擊鼓、裝力士之法亦有行之者。從此共工氏疫鬼遂不能為患了,閑話不提。

且說文命散藥治疫之後,又叫過天地將來,命他們到堇理山中去捉青耕鳥,要活捉,不許絲毫傷損。天地將領命而去。這裏文命率眾北行,到得蒼舒駐紮之地。蒼舒等出迎,備述這次疫癘士卒喪亡之多,如今服藥後病者雖愈,而未盡複原。文命聽了,不勝悼惜,遂親至各營,撫慰了他們一番。

後來與蒼舒談起神農氏所傳治疫三方,蒼舒愕然道:“原來如此,的確不錯,那日我們到了樂馬山相近,看見一隻野獸,赤如丹火,飛奔而過。兵士因為它奇怪,射了兩箭,哪知立刻就發熱,生疫病了。後來這一隊的兵士差不多統統死亡,大家以為是得罪神獸的原故。某當時還力斥其妄,哪知竟是這獸為害呢!”文命道:“據神農氏言,此獸主疫,即不射它,疫亦不能免,適逢其會耳。”

正說間,烏木田等回來了,手中停著一隻異鳥,其狀如鵲,青身、白喙、白尾,見了人也不驚惶,嘴裏不住的“青耕”“青耕”亂叫。大家看了,甚為奇異,都說:“這鳥兒能降疫獸麽?看它怎樣降伏。”文命問蒼舒道:“此地就是樂馬山麽?”蒼舒道:“不是,此地叫支離之山,離樂馬山有幾百裏。某等本來已到樂馬山了,因為疫氣太重,逐漸退到此地。”文命道:“那麽我們再到樂馬山吧。”於是傳令起身。

正走之間,忽見林中有鳥飛翔,其狀亦如鵲,赤目、赤喙、白身,而其尾如勺,料想亦是一種怪鳥,但不知有害於人否。文命就作法,叫了支離山神來問。那支離山神是個彘身、人首的怪狀,見文命行禮後,文命便問他此鳥叫什麽名字,有無害處。山神道:“此鳥之尾如勺,所以叫嬰勺鳥,並不害人。”

文命又問此地離樂馬山有幾裏。山神道:“約有三百裏,但是去不得,那邊近日出有疫獸,恐怕染疫。”文命道:“我亦知道,但有無方法可解,還乞尊神示知。”山神道:“有,離此地西北一百裏外堇理山上,有一隻青耕鳥,可以製它;還有離此地東南三百十裏,一條從水之中,有一種三足之鱉,吃了之後,亦可免疫。”文命聽到三足鱉三字,想到羽山沉淵故事,頓然變色。

伯益在旁覺察了,忙說道:“現在青耕鳥已得到,可以過去麽?”狂章在後麵,拿了青耕鳥來給山神看,山神便道:“好好,可以過去。”山神去了,大眾依舊前進。

過了兩日,大眾正在前進,忽見那青耕鳥騰空而起,向前山飛去。仔細一看,原來前山上正有一隻赤如丹火的怪獸在那裏亂跑。大家知道,一禽一獸相遇,就要決勝負,忙擁著文命到一座高峰上遙望。隻見那獸望見青耕鳥似有畏縮之意,向後便逃。青耕鳥亦不敢怠慢,展動雙翅,一直追去。大眾在峰上望不見了,文命便叫天地將前去察看情形,歸來報告。

文命將各處水源考察一過,再從滄浪之水直窮漢水之源。到了嶓塚山上,但見山勢高大,周圍數百裏,兩邊都有大水,而兩源相去很近。用赤碧二珪一照,覺得在地中二水是相通的,所以給它取一個名字,在東邊的就是漢水,在西邊的叫作潛水。潛者,地中私出之意。(就是現在的西漢水,下流匯合白龍江而成嘉陵江。)文命逾過嶓塚山,從桓水(現在甘肅南部的白龍江)直到西傾山,考察一番,無需工作。梁州北部大致已清楚了,便向西南行,見有兩條大河(現在雅礱江及大金沙江)滾滾向南而行,下流匯入一個大湖,就是上次所見和夷南部的大湖了。水勢雖急,然無大害,亦無需工作。

再越過一山,便是黑水,那條水卻是洶湧泛濫得厲害。文命沿流細細察看,隻見那傍山依水而居的都是三苗國人。他們自在雲夢大澤之西為蒼舒、伯奮兩支大軍所驅迫,一徑逃到此地,已經辛苦不堪,又遇到黑水的泛濫,欲進不能,欲退不可,正在為難。所以文命大軍到了,他們亦無力抵抗,都帖然不動。

文命見他們如此,當然不為已甚,反而加以撫循,許他們住在此地,並且允許幫他們平治水患。沿路一看,三苗人民逃來的確實不是少數,自北至南,沿江何止千裏,到處都有他們散布的蹤跡。(自現在西康縣察雅縣南至雲南雲龍縣止。雲龍縣西北有三危山;察雅縣即乍了,亦古之三危地。)文命頗覺心驚,暗想:“三苗人民的團結力真強,寧可在這裏如此吃苦,竟不肯降服,將來恐有後患呢。”

文命一路忖度,一路但見那黑水的流勢與河、江、淮、濟不同。河、江、淮、濟等水不過泛濫橫流,而這條黑水卻是搖**洶湧,有上衝之勢,愈到南方,其勢愈猛,甚不可解。更奇怪的,有時水勢滔滔,亦頗安穩,不過很急罷了。文命用赤碧二珪去照,但見水中大動物很多,而蛟龍等類尤到處皆有,方才悟到水勢洶湧上衝竟是這些動物在那裏為害。於是忙叫過七員地將來,問道:“水中蛟龍爾等能驅逐否?”七員地將齊答道:“能。”文命道:“那麽汝等去驅逐吧。”七員地將各執兵器,紛紛入水而去。

霎時波心水湧如山,狂風陡作,大眾幾乎立足不住。忽而之間,約有十幾條長龍翻波而出,尾巴一卷,風勢更大,陣雨盆傾,文命等無不傾跌受傷,有幾個竟被龍風卷去。七員天將隻能保護文命與伯益等,未敢輕離。正在危急,但聽得空中拍拍之聲,原來是應龍來了,闖入群龍之中東西奮擊。那應龍是神龍,尋常之龍如何抵敵得住?不到片時,個個受傷,鱗甲飄墮,仍向水中逃去,應龍亦鑽入水中。頓時風止雨息,而水中的波浪卻又洶湧起來。

又過片時,波濤滾滾,真向下流而去。這時大眾衣履盡濕,扶傷問死,亦無暇再去查問。直到傍晚,七員地將回來,向文命報告情形。方知他們初入水時,即向群龍攻伐,群龍在水中因身軀過大,運掉不靈,以致不能抵禦,紛紛向外竄出。七員地將以龍飛在天,非彼等能力所及,隻能聽之,但在水中斬殺蛟螭黿鼉之屬。後來群龍複入水來,應龍接踵追至,乃合力攻擊,群龍皆向下流逃去。追至一處,群龍忽然不見,地將等仔細考察,原來水底有一大穴,直通南海,群龍及各種大動物均由此進出,便是潮汐漲落亦與黑水相通,所以黑水的水患更甚了。

文命聽了這番話,心中早有計劃,便問地將道:“那穴口有多少大?”地將道:“約有十數丈周圍。”文命道:“離此地有多少路?”地將道:“不甚遠了。”文命遂率領眾人前去考察,一路龍鱗遍地,大者幾如車輪,小者亦如盤盂,眾人皆拾而藏之。

一日,到得一處,隻見應龍在空中張牙舞爪,飛來飛去,而它的兩眼仿佛專注意於水中。地將道:“是了,是了,就在這底下呢。”文命聽說,取出赤碧二珪向水中一照,果見有一個大穴,波流汩汩,正在向上直湧,想來此刻正是潮漲之時,其他大動物卻一個未見。文命再向下流考察過去,果見地中有一條極長的隧道直向南去,比上次在碣石山所見的隧道大得多,想來是直通南海之路了。

文命便吩咐天將等道:“汝等速與我到帝都去走一遭。我前次有數處鐵礦發現,請工倕去盡力開采,近來想必開出不少,此刻我要用,汝等與我去要百萬斤來,限汝等數日往來,汝等能做到麽?”童律笑道:“區區之事,有什麽做不到?某去就來。”說罷,縱身而去。

過了兩日,童律如飛而來,果然已將百萬斤鐵取到。文命大喜,擇定地方,叫眾人開爐鼓鑄,又選定了一處兩水交匯之中流,叫七員地將潛入水中,掘地發石,一麵即將所治之鐵鑄成一根大柱,叫天將等動手豎起來,立在那發掘之處,再用軍械在上麵將鐵柱打入地中,仿佛如打樁一般。自冶鐵以至鐵樁打好,足足忙了多日,方才完畢。(現在雲南順寧縣城東二百裏外,西密瓦屋山下,瀾滄江與黑惠江合流之處,有鐵樁,圓徑尺,常與江水同高下,或高出江水一二尺,裏人往往見之。)

蒼舒等問文命立此鐵樁之故,文命道:“此水中既多蛟龍,某初意想驅逐它們到南海去,後來知道地中有穴,可以直通南海,那麽今日驅去,明日可以複來,是無益的。某聞蛟龍之性最怕的是鐵,所以選定一個阨塞之處,立起這根鐵柱來,阻住它們來往之路,水患或者可以減少些。”眾人聽說,方始恍然。

且說鐵樁立好之後,那黑水果然順軌,直向南海而去。文命又至各處考察一周,但見其地已入蠻荒,天氣炎熱,瘴癘頗盛,而水患卻甚少,梁州的工程至此已可算十二分的平定了。於是率領眾人班師向北方而回。一路對於苗民曲意撫慰,但是細看他們的意思,表麵雖然順從,而信仰三苗的成見卻牢不可破。有些苗民看見黑水治好了,就趁勢浮著黑水,跑到南海中,與上次南奔的苗民合在一起,後來建立一國,就叫苗民國,這是後話不提。

文命看他們如此倔強堅決,倒亦無可如何。地在邊荒,治水之功又未畢,其勢不能淹留在此設法化導,隻好舍之而去。一路走,一路與皋陶等細細商量,覺得三苗這個人不除,將來死灰必至複燃。好在他此刻逃在雍州西部,為治水必到之地,且俟將來剪除他吧。

計議已定,逾過嶓塚山,渡過渭水,經過相柳所盤踞**之地,覺得人民已較前蕃庶,然而終不能複原,想見幾十年中受害之深。

一日,又逾過一座山,向北一望,但見黃沙白草,彌望無際,走了許多路,寂寂無人民,大家詫異之至。又行了一程,隻見一條向北流的大河橫亙前麵,文命便吩咐工人伐木做舟,以便順流下去。哪知眾人正在工作之間,忽然水中一陣狂風,竄出一個怪物,其狀如龍而人麵,張開大口,伸出長舌,向工人一卷,早已有幾個送在它嘴裏。眾人出於不意,一聲大喊,正要想逃,天地十四將見了哪敢怠慢,各挺兵器猛向妖物砍去,那妖物卻早已縮轉身軀,潛入水中,無影無蹤了。

七員地將潛水是他們的長技,緊緊跟著躍入水中。那空中的應龍亦相繼躍入,於是那水中波浪頓時沸騰起來。足足鬥了半日,忽見應龍衝天而上,在空中不住的盤舞,兩翼拍拍,似含怒意。眾人正是不解,轉眼七員地將亦出水而來。黃魔便問怎樣了,鴻濛氏道:“好厲害呢!某等與應龍殺入水中,哪知下麵竟有一個怪物的巢穴,穴外白骨堆積得甚高,怪物死命抵住穴口,某等竟無可如何。後來章商氏、犁婁氏從地底攻進去,哪知穴內小怪甚多,團團圍繞,刀斬劍砍,都不能傷害它,所以隻好退回。”

文命大怒,要想叫山澤的神祇來問,但是此水何名,四無居人,無從探聽,頗覺躊躇。伯益道:“何妨先用赤碧二珪一照呢。”文命一想不錯,忙取了赤碧二珪到水邊來照,隻見水底數丈深處果然蜷伏著許多怪物,一時尚未及看清,那許多怪物觸著神珪的光芒,頓覺不安於水,一個個從水底穴中直竄起來,徑向文命便撲。七員天將忙以兵器相抵,細看其狀,龍身人麵的約有十幾條。那時空中的應龍亦飛下來拿攫,怪物知不能敵,仍竄入水中而去。

眾人無法,正在躊躇,忽然西北方空中一座香車冉冉而至。黃魔看見大叫道:“好了!好了!救星來了!”那時香車已漸漸落下,眾天將認得是王母小女太真夫人,名叫婉羅的,忙上前參謁,並且介紹與文命。

文命亦上前行禮,說道:“蒙夫人尊駕辱臨,感激之至。”夫人道:“妾剛才在家母處,知道崇伯治水阻於窫窳,所以奉家母之命,特來為崇伯稍效微勞。”文命連連道謝,並問道:“這怪物名叫窫窳麽?”夫人道:“是。”文命道:“某聞帝摯之世,少鹹山出一種妖獸,名叫窫窳,能食人,後來給老將羿射死,想來與此物同名。”

夫人道:“兩妖名字偶同,實則絕不相幹。那少鹹山上的窫窳,一名叫猰?,早絕種了。這個窫窳說起來來曆很大,曆史亦很長。原來從前有兩條老窫窳,一牝一牡,是天帝所豢養的,性質卻是柔和,並不害人,隨意在上界下界各處遊玩,倒也逍遙自在。一日,遊到海內西方一個國中,那國王名叫貳負,不知何故很厭惡它們,或許因它們狀貌奇異,一定要弄死它們。後來究竟和一個臣子名叫危的設法將窫窳牝牡都弄死了。天帝知道之後,非常震怒,遂將貳負和危君臣兩個一並處死,並將他們的屍首反縛了,兩手和頭發上再加之以梏,係於疏屬山的山木上,又桎其右足。又可憐窫窳的死非其罪,便準它們的子孫在上下兩界任便居住。這些窫窳子孫就住到這條弱水中來。它們依仗了天帝的勢力,以為無人敢來奈何它們,假使來侵犯它們,天帝一定會保護的。它們存著這種念頭,所以住在此地數十年之久,真所謂殺人如麻,白骨如山,但從此地四周一看,一個居民都沒有,可以想見它們的強暴了。”

皋陶在旁說道:“既然如此,難道天帝果然有心縱容它們麽?況且依某的意見看來,天帝處置貳負和危殺害窫窳之事亦未免太過。窫窳並無傷人民之罪,貳負和危無端的同謀弄死它們,固然不合,但貳負和危究竟是人,窫窳究竟是畜生,弄死兩個畜生,就要人來抵命,似無此理。即使說窫窳是天帝所豢養的,亦無抵命之理,難道天帝亦如人世間專製的君主,有‘殺其麋鹿者,如殺人之罪’的一種苛條麽?況且既經抵命,亦已夠了,還要將他們的屍體桎梏起來,反縛起來,係起來,仿佛雖死還不足以蔽其辜的樣子,究竟是什麽意思?還請夫人示知。”大家聽了皋陶這番話,都很以為然。

且說太真夫人聽了皋陶的一番議論,不禁太息道:“是呀!因此,竟引起天上之革命呢!”眾人聽了,尤為詫異,大家一齊問道:“天上亦有‘革命’之事麽?那起來革命的又是什麽神道呢?”

太真夫人道:“天帝下麵的群仙本來有兩派,一派是陽神,亦稱善派;一派是陰神,亦稱惡派。兩派之中,善派的神祇最多,勢力較大,但是惡派的勢力亦不弱。兩派互相用事,互相軋轢。天帝以天大的度量,包含他們在內,雖則意思之間傾向善派,然而對於惡派亦竟奈何他們不得,所以爭鬧是常有之事,不過這次鬧得頗大罷了。”

皋陶聽到此,不等她說完,忙問道:“惡派的主張究竟是如何的呢?”

太真夫人道:“他們的主張亦不盡同,大約可分為四類。第一類最激烈,便是主張銷毀地球。為什麽要銷毀這個地球呢?他們說,地球是一切惡濁的根源。地球上所有生物,因為要維持它自己的生命,因為要繁殖它自己的種類,竟是無惡不作。不要說人類的殘虐凶狠,不要說禽獸昆蟲的搏擊吞噬,就是植物亦是如此的。鬆柏之下,小草必不能生;荊棘縱橫,蘭蕙因而滅跡。以大欺小,以強淩弱,拿天眼看起來,沒有一處不是慘酷的現象,沒有一處不見到痛苦的情形。總而言之,都因為有了這個地球。假使將地球銷毀,那麽所有生物無從托足,一切的慘酷愁苦統統滅絕,這才是根本徹底的解決。他們認為,照善神一派的主張,講什麽福善禍**,講什麽報應因果,都是勞而無功的。這一種主張,在盤古氏開天辟地以前正是它的實行時期。

“第二類的主張,是扶植禽獸專門和人類為難。他們說,凡是生物,要維持它的生命,繁殖它的種類,都是應該的。但是隻能憑仗一己的體力來解決一切,不能憑仗一己之智力來解決一切。世間各種生物都是用體力的,隻有人類,不單用體力,尤喜歡用智力。始而造作種種機械來殘害一切禽獸,繼而又用種種機械來殘害自己的同胞,後來竟想和我們天神相爭了,還說什麽‘人定可以勝天’,這還了得麽!而且照人類殘酷的手段行為看起來,比禽獸的搏擊吞噬要厲害到幾萬萬倍!因為禽獸的搏擊吞噬其數有限,而人類的殘虐慘殺其數無窮。一日之中,弄死幾千萬人,真不算一回事。故比較起來,還不如扶助禽獸鋤滅人類的好。這一種的主張,在盤古氏開天辟地以後是它的實行時期。

第三類的主張,是力求新異。他們說,天神有創造萬物之能力,但是絕非僅僅創造一種,必須時時變易,刻刻更換,才顯得出天神能力之無窮。現在世上萬物創造已經長久了,單就人類而言,總不過是喉舌眼鼻以維持他的生命,總不過是男女匹配以繁殖他的種類,譬如一出戲,今朝演,明朝演,大家早經看厭了,有什麽趣味呢!所以他們的主張,總須將曆史相傳的狀態統統打破它,現今相安的形勢統統改去它,另外再換一個新局麵。即使改換的時候萬物犧牲,遭難遭殃,他們亦悍然不顧。他們說這在過渡時期是不能免的,是應該的。這種主張,現在有幾處地方已經實行,他們並且自己先以身作則,將來崇伯治水或許能遇到的。

“第四類的主義純以強暴為主張。他們說,凡是生物生在世界之上,總以能自立為要。弱肉強食是不磨的道理,兼弱攻昧是必要的方法。一種生物,倘使沒有自立的能力,就是個無用之物,應該死,應該亡,沒有什麽可惜的理由。譬如拿人來說,肢體不全的、五官不備的,或是老耄的,或是昏愚的,或是失業無依的,從善派一麵看起來,都是可憐可憫,應該救濟;但是從惡派他們看起來,這種人既無自立之能力,即是天地間之蠹物,徒然消耗他人之食物而一無所用,不但無益於世,而且有害於世,所以絕對不應救濟,並且應該殺卻。還有一層,他們的主張,以世界須進化為主。這種劣種假使再去救濟他,使他傳種,將來世界一定退化,人類必至災絕。所以殺去這種的人,擇種留良,使人類得以進化,不但無罪,而且有功。這種主張現在雖則沒有實行,但是將來人類競爭劇烈起來,恐怕他們要來實行呢。”

文命問道:“那麽現在在天上革命的是四類惡神中之哪一類呢?”

太真夫人道:“各類俱有,但是首先發難的是第三類的首領。他的性情非常激烈,時時和天帝爭論。這次正值天帝因窫窳之事將貳負和危殺死,又將他們的屍首械係起來,這位神君見了就大不答應,直斥天帝之過失,與天帝在靈霄寶殿上大起爭論,聲色俱厲。天帝的度量本來是無所不包的,置之不理。但是這位神君聯合了他的黨羽,實在吵鬧得太厲害了,口口聲聲說天帝不配做三千大千世界的元首,應該讓他來做。後來竟動起武來,趕到天帝寶座之旁,硬孜孜要拖天帝下寶座。你想,這豈不是古今未有之大變麽!那時,天帝手下護衛之神以及善派一類的神祇個個不平,起而保護幹涉,當下就在靈霄寶殿上打起仗來。可是這邊的神祇是無預備的,那邊惡神一派是早有聯合計劃的,結果,這位三千大千世界的元首天帝隻能棄了靈霄寶殿,由眾神祇擁護著向外而逃。所以皋陶君剛才問,窫窳子孫如此吞噬人民,是否天帝縱容它們,其實何嚐如此?天帝此時正蒙塵在外,自顧不遑,哪有閑暇來管這種事呢?推原這次革命的原因,實在由貳負和危的被殺而起,這是個導火線,這個關係豈不甚大麽!”

文命忙問道:“後來怎樣呢?”

文命又忙問道:“後來怎樣呢?”

太真夫人道:“後來天帝在外麵糾集了四方神祇,共同勤王,結果將那首先發難的惡神擒獲,並將他的頭砍去,其餘黨羽殺的殺,囚的囚,貶的貶,天帝複了大位,這件天上革命之事才算平靜。”

文命道:“那麽從此之後,天帝手下沒有陰派的惡神,都是陽派的善神,世界可以永安而無禍亂了。”

太真夫人道:“這個絕不能。天地之大,不過‘陰陽’二字。有陰不能無陽,有陽亦絕不能無陰,這是一定的。現在惡神一派的勢力雖然較衰,在人類可說是個泰極複極的時候,但是那些惡神派依舊在那裏潛滋暗長,一有機會,仍舊要出來攪亂的。不過就此刻而言,在這百年之中,要算是空前絕後的黃金時代了。”

文命道:“這些陰派惡神,竟不能使他們剗除淨盡麽?”太真夫人道:“豈但其他陰派惡神不能剗除淨盡,就是最著名的惡神渾沌氏,從前曾經毀滅過地球的,經盤古氏出來將他節節肢解為江河,為山海,照表麵上看起來,他早經死了,其實何嚐真個是死,不過暫時屈服罷了。這次空前的大洪水,還不是他在那裏作的怪麽!即如剛才所說首先發難的那位惡神,天帝已經將他的頭砍去,其餘黨羽有的亦殺去,崇伯以為他們都死了麽?他們都沒有死呢!”

大家聽到這句話,無不詫異,齊聲問道:“已經將頭砍去,怎樣還沒有死呢?”

太真夫人道:“這個才叫神通廣大!所以他們才敢與天帝為難,起而革命。那位惡神的頭給天帝砍去之後,天帝亦知道他神通廣大,恐怕他複活,立刻將他的頭葬在一座常羊山上,並且用符籙鎮住,一麵又派神守護,以防他的死黨暗中來偷盜他的頭,以為如此他絕不能複活了。哪知這位惡神逞勢變一個把戲,實行他新奇的主張,並不再要這個頭,就用他的兩乳當作兩眼,用他的肚臍當作大口,一手執幹,一手執戚,到處舞來舞去,依舊活著。其餘殺去的黨羽,有些和他一樣,也依舊活著;有些屍首雖伏而不動,然而也不是真死,都在那裏待時而動。你想,這種情形,哪裏能夠剗除淨盡呢!”

大家聽了,都舌撟而不能下。

太真夫人又說道:“這個惡神自從沒有了頭之後,他就自己取一個別號,叫‘刑天氏’。這個別號有兩個解釋。一個解釋,天者,巔也;刑者,戮也,就是殺去頭的意思。還有一個解釋,刑者,戮也;天就是天帝,表示將刑戮天帝以複仇的意思。所以他現在正與他的黨羽設法勾結,力圖擾亂世界,以覆天帝之位。各處魔神頗有為他所鼓動的。崇伯九州水土治平之後,將來如果到海外,或許與他相遇亦未可知。”

大家所了,又是恐慌,又是歡喜,又是駭異。

太真夫人道:“現在說了半日,時已不早,我們言歸正傳,趕快驅除那個窫窳吧。”大家如夢方覺,暗想,剛才拋卻正事,大談閑天,仿佛無事的人一般,不免個個暗自好笑。

文命忙請教太真夫人用什麽方法去驅除窫窳。隻見太真夫人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方包袱,放在地上,徐徐的抖開來,但見五色斑斕、光怪陸離。眾人仔細一看,原來所包的是兩個小網。太真夫人取起一個,吩咐庚辰等七員天將道:“汝等拿這個去空中布住。”又指著網四麵的一根總結說道,“假使看見那窫窳投到網中,汝等但將這總結一抽,就可以擒住它們了。”

說完,又取起一個,吩咐鴻濛氏七員地將道:“汝等拿這個去地下布好。”又指著網四麵的一根總結說道,“假使看見那窫窳投入網中,汝等但將這總結一抽,就可以擒住了。”

天地十四將領命,分向上下而去。

太真夫人又向空中叫道:“應龍何在?”那應龍就鼓動大翼,從空而至。太真夫人又取出兩根金杵,放在應龍兩前爪之中,吩咐道:“汝與我入水去驅除窫窳。”應龍領命,拿了兩杵入水而去。

過了些時,但見弱水之中波浪沸湧,掀天揭地,驀然竄出許多龍身人麵的窫窳來,大的數百丈、數十丈,小的亦有數丈不等,群向天空飛逃。應龍爪執兩杵,緊緊追趕。眾人仰望天空,那個小網恢之彌廣,竟看不出它的端倪。忽然之間,有幾條窫窳翻身轉來,與應龍舍死忘生的苦鬥,想來因為上麵布有天網,逃不出去。窫窳雖則皮骨強硬,刀槍不能傷,但是這兩個金杵是仙家至寶,被擊一下,筋骨俱斷,如何支持得住,結果又紛紛入水而去,應龍又跟著下去。再看天空,隻見已有許多窫窳團結在一處,原來都觸入網中了。七員天將正把網漸漸收起,那窫窳雖則強梁,還在網中不住的顛狂騰奮,然而總衝不破,逃不出。那網愈收愈小,那些窫窳個個貼緊著,動彈不得。

七員天將提了網,下來安放在近旁一座山上,卻擠滿不少地方。轉瞬之間,應龍又出水來,隨後七員地將亦一齊出水,個個手中執著大網之索,將一群窫窳拖出水來。七員天將見了,趕即過去幫忙。那網中動彈不得的窫窳亦有十幾條,堆滿了許多地方。

太真夫人向七員地將道:“這水中的窫窳還有剩下潛藏的麽?汝等與我細細去看來。”七員地將應命,入水而去。過了多時,複命道:“某等已到處搜過,一個沒有了。”太真夫人向七員天將道:“那麽仍舊要煩勞諸位,這些窫窳我一時不便處死它們,煩你們替我送到昆侖山家母處,由家母奏知天帝,再行發落。”天將等應命,就由大翳、黃魔兩個升到空中,將兩網提起,覺得還不甚重,就說道:“隻由我們送去吧,其餘可不必都去。”太真夫人道:“也使得。”隨即起身與文命作別。文命千謝萬謝。

太真夫人轉身,瞥見岸旁堆著無數造船的器具材料,就問文命道:“崇伯打算在此造船麽?”文命應道是。太真夫人道:“快不必費力了,此水是弱水,絲毫無力,即使放一粒芥子在上麵也是要沉的,何況船隻呢?豈不是徒勞麽!”文命道:“某聞弱水三千裏,在昆侖山周圍,怎樣此地亦有弱水呢?”太真夫人道:“此地當初原是西海之一部,通連昆侖。後來地體變動,將這部劃出在西海之外,所以變成河流了。河水滔滔,久則流竭,因為窫窳是一種神物,它能護住,不使河水流盡,所以至今仍是弱水。窫窳去後,再過多少年,恐怕與尋常之水無異,徒有弱水之名而已。”文命聽了,拜謝指教。太真夫人就率領黃魔、大翳,提了兩網的窫窳,升車向昆侖而去。

這裏文命和眾人聽了太真夫人之言,走到水邊,取了些極輕極微之物,如木葉、細草、皮毛、枲細之類丟向水中,實地試驗,果然一到水麵立刻向下沉去,與質重的金石一般。眾人都覺詫異,方信太真夫人之言不謬。於是隻好不做乘舟之想,順著弱水一路行去。(現在甘肅省刪丹縣城外有碑,曰禹導弱水處。)好在此水並無大患,工作絕少。

一日,到了一座山,名叫合黎山(現在甘肅刪丹縣),弱水繞山腳而過,直向北流。眾人一看,但見黃沙無垠,千裏極目,那水從沙中直穿過去,若隱若現,不知此地究屬何所。文命忙作法叫了合黎山神來。那山神道:“此地本來是泑澤的一部,自從前數十年地體變動以來,陡然漸漸高起,水流涸竭,遍地露出沙石,所以成為這種荒涼之象。”文命道:“其中有居民麽?”山神道:“一片沙石,絕無居民。”文命道:“那麽我不必再過去了。”山神退出,文命吩咐班師。

忽見伯奮起身說道:“某自從崇伯入雍州以來,即叫人去探聽三苗消息,後來得到探報,知道三苗現在匿居在西方三危山下。那邊居處崇宏,珍寶充斥,據說還是共工孔壬勾結三苗時特地為他營造的。現在三苗雖則匿居在此,可是野心不死,仍舊與各處黨徒潛謀密議,伺隙思動。此刻如果大軍移師西上,他的耳目眾多,死黨密布,難保他不見機遠竄。萬一使他漏網,不特難伸國法,並且後患無窮,請速定奪為要。”

文命沉思了良久,說道:“那麽,隻有先遣天地將去監住他,萬一他要逃走,或逃到何處,即來通報,如何?”蒼舒道:“何不就叫天地將擒了他來,豈不省事!”文命搖頭不肯。這時黃魔、大翳已回了,文命遂派童律、狂章、兜氏、盧氏四將前去,暗暗監視三苗,並設法使他不能遠揚。四將領命,自去偵查,商議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