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话:全四册

第一百十六回 禹作岣嵝碑·禹得玉版金简·刻石大孤山· 禹上会稽山作歌·禹植柏于大别山·禹三次遇疫·神农氏传授避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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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文命导江,到了云梦大泽的南岸,南望衡山,挺奇拔秀,郁郁葱葱,想道:“这次指点我向昆仑山去乞息土,纯是衡山神丹灵峙之力,如今既到了这里,应该上去谢谢他。”于是带了众人径上衡山而来。这次经行情形与从前大不相同,从前水势弥漫,或则沮洳难行,现在陆地已经毕露,不用拖船过坳了。可是到了那日遇见丹灵峙的地方,那丹灵峙竟不出来迎接。

文命登到最高峰,备了牲醴,谨敬祭过,倦而休息。暗想:“我治水侥幸有十分之七八成功,此山甚高,我何妨作文刻石,立在上面,做个纪念呢?”想罢,就和皋陶、伯益等商量,斟酌作了一篇文字,又商量刻在什么地方。后来选了一座山峰,就将这篇文字刻在上面,文曰:

承帝曰嗟!翼辅佐卿,洲渚与登,鸟兽之门,参身宏流,而明发尔兴,久旅忘家,宿岳麓庭,智营形析,心罔弗辰,往来平定,华岳太衡宗,疏事裒劳,余仲禋,郁塞昏徙,南渎衍亨,衣制食备,万国其宁,窜舞永奔。

共总七十七个字,文既奇古,若可解,若不可解,字亦成蝌蚪形,不可辨认。上文所述,是经过多少名人辨认出来的,究竟错与不错,亦不可知。因为它刻在一座岣嵝山上,所以历代就叫它岣嵝碑,要算我们中国最古的古碑了。

且说文命因为要刻这个碑,所以在衡山上多住几日,一日,正在那里看石工刻石,忽报朝中有使臣到来。文命慌忙迎接,原来是篯铿,满身素服。文命非常诧异,仔细一问,原来帝尧知道南方水患已平,三苗国已灭,不忘记那老祝融的遗言,叫他孙子扶着他的灵柩前来择地安葬。

文命一想:“他正是要杀我父的仇人。”虽则为公不为私,不敢计较,但是心上不免非常痛苦,过了一回,才勉强敷衍了一番。篯铿看岣嵝峰前地形甚好,就择了一块地,将他祖父葬好,匆匆归去。后来过了千年,在春秋楚灵王时,岣嵝峰一部分忽然崩溃,那老祝融的坟亦从此毁坏,在他坟内得到一张营丘九头图,想系当时殉葬之物,然而不知道有什么用处,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自从看见老祝融安葬以后,悲悼老父之心愈切。皋陶、伯益等见他如此,时常邀他玩赏散闷。一日晚间,月色甚佳,万里如洗,皋陶等又邀了文命到山顶上闲步玩月,但见山前山后布满营帐,刁斗不鸣,满山寥寂。文命叹道:“士卒多年在外,辛苦极了!不知何时大功才可告成?”皋陶道:“想来总不远了,现在梁、荆、扬已大半平治,雍州亦平治大半,仅余外国之地未曾治过,而崇伯原定期限还有两年余,着实来得及呢。”

正说间,忽见西方山谷中一道金光直冲霄汉,接着又是一道白光直冲霄汉,后来金光、白光继续不绝的上冲。昭明道:“不要又是妖怪么?”伯益道:“不是,凡名山之中,往往蕴有金宝玉石,它的精华年久了能向外散发,恐怕是金石之气呢。”文命就叫童律、狂章过去一望,归来报告道:“某等走到那边,并无怪异,亦不见有光芒,然而远看过去光芒依旧腾跃。”章商氏、陶臣氏道:“让我们过去看吧。”文命许诺,章商氏等入地而去。过了些时,回来报道:“那边地下并无金玉,只有一个石匣。某等细细估量,正是光芒腾出之处,想来这石匣之中必藏有异宝呢。”童律道:“那么你们何不就将石匣拿了来!”章商氏道:“我们何尝不如是想,但无论如何两个人总拿它不动,不知是什么原故。”伯益道:“那石匣有多少大?”陶臣氏道:“不过一尺多长,二尺多阔,三尺多高。”伯益道:“石匣在石中,有物件锢着么?”陶臣氏道:“并无物件锢着。我们推它,会得动摇,想来是个神物。现在且认明地方,明日再说吧。”于是大家归帐就寝。

到了次日,文命斋戒沐浴,备了牲醴,率众人径到昨夜发光的地方,先叫章商氏等再去探视,那石匣果然还在里面。文命于是诚诚敬敬的祭祀,又祝告一番,大致谓“天果赐我,一发即得,否则无效”等语。祭毕之后,就叫匠人发凿。凿至一丈之下,那石匣早已发现,文命过去取来一看,只见石匣外面已有两句文字刻在上面,词曰:

祝融司方发其英

沐日浴月百宝生

众人看了,不解它的意思。文命再将石匣打开,只见里面亦藏着一部金简玉字之书,与上次在宛委山所得的一个式样,但是其内容到底是说些什么,当时文命既未宣布,在下亦不好瞎造,以理想起来,或者就是什么灵宝长生方了,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得到金简玉字书之后,回到帐中自去研究。又过了一日,岣嵝碑刻好,文命又照例用玉简量一量山的高低,另外刻一行文字道:“衡山高四千一十丈。”刻好之后,率众人下衡山,再溯湘水而上。遥望那座衡山如阵云一般,沿着湘水,何止千里。七十二个峰头若隐若现,真是大观。

一日,在一座山下停泊,文命偶然用赤碧二珪考查地质,只见山内蕴藏的金质甚多,心想道:“黄金虽是无用,然而民间颇贵重它。现在水患之后,民生困敝已极,我何妨掘它出来,加以鼓铸,救济百姓呢?”想罢,与皋陶、伯益等商量,大家都甚赞成。于是就叫工人开掘,留叔豹、季狸两个在此监督鼓铸。后来舜南巡的时候,来此考察金矿的遗迹,曾经一度游历此山,所以后人又给此山取名叫历山(现在湖南湘潭县东南百里),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发历山之金以救民之后,又率众人溯湘而上。到了潇湘合流之地,文命便问天将,上次所填的息土在何处。天将指出了,文命一看,何尝有息土,早已与寻常的泥土无异了。再上,到了苍梧山,山外蛮荒之地,已不是荆州地界。

文命就此回转,顺流而下,出了云梦大泽,过了东陵,再到彭蠡。但见敷浅原山横亘在大泽之中,其余孤岛点点,错若列星,那水势却稳定了。文命扬帆直进,到得一个岛下停泊,原来就是上次来时停泊过的。文命想起前情,不觉已历多月,差喜大功已渐告成,然而这番辛苦不可不有以昭告后世,于是和皋陶、伯益等商量,又在这岛上摩崖刻石,记述一切。(现在鄱阳湖大孤山上,有夏禹刻石记功处,但其文字早已磨灭。)

刻好之后,再沿彭蠡东岸转入东江,一路水势平顺,直到东江口涂山脚下。文命又想起,数年前蒙郁老师指示,到此宛委之山,求得金简玉字之书并赤碧二珪,后来治水得力不少。如今重到此间,理应竭诚祭祀,以表感谢。想罢,便斋戒沐浴,洁备牲醴,率了众人上山来祭祀。祭过之后,便与众人在山上望望,东望大海;北望浮玉之山,隐隐看见那赤云;中间一条东江,水势浩浩,吞吸海潮;西面一望,群山送迎,风景甚佳。不知何故,忽尔感怀身世起来,既伤下民之久苦昏垫,又伤其父之功绩不成,又伤自己不克享家庭之乐,万种愁肠一时堆积,几乎掉下泪来。继而一想:“哭得无谓,不如作一个歌,以抒泄我的忧郁吧。”于是乎信口就作了一首《襄陵操》的歌词,其词曰:

呜呼!洪水滔天,下民愁悲,上帝愈咨,三过吾门不入,父子道衰。嗟嗟!不欲烦下民。

歌罢之后,皋陶等看见文命伤感,都来劝慰,方才下山。

文命见扬、荆二州水势大概平定,就打算再治梁州。因为梁州有一条汉水流到荆州入江,仍与荆、扬二州有关系。这条水不治好,荆、扬二州仍旧不能算完全平定,所以急于要去治。

一日,翻过浮玉山,文命忽想起善卷先生住在这里,跑去一问,原来他听见三苗驱逐之后,早已搬回荆州原籍去了。文命不胜怅怅,乃由中江转入北江,一路考察。但见北面山内有一处水势还有点不对,就停留几日,叫尨降、庭坚监工,将那座山加以开凿(现在安徽巢县东),水势方才顺利。于是再从彭蠡之北转到云梦之北的大别山来考察。

查大别山有两个:一个在湖北汉阳县,就是此刻文命所到的地方;一个在安徽霍丘县西,乃是个大山脉。大别者,分水岭之意也。山北之水多入淮,山南之水多入江汉,确系大分水岭,所以从霍丘以西的山都叫作大别山,亦犹四川省北部之山通称嶓,西北部之山通称岷也。古时简略,大都如此。这次文命所到之大别,不过大别山脉之余支,错出于云梦之北者而已,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到了大别山上,只见云梦之中洲渚参差,人民在那里耕作树艺的实在不少,文命看了,心中非常快乐。适值路旁有一株小柏不知何故倒在地上,文命一时高兴,就拿了器械,选了一块地方,将这小柏亲自种植起来。哪知这株小柏真是交运,因为是文命手植的,大家都非常爱惜,不肯去伤它,千百年之后,轮囷盘郁,大得参天拔地,它的根直伸到多少里以外。后来年代过久,柏树已死,而其根犹存,真所谓物以人灵了。(现在汉阳县西柏泉寺有古井,相传夏禹植柏于大别山,其根盘曲直至井底,今柏根犹存。)

且说文命种了柏树之后,在山上望了一回,仍复西行。过了内方山(现在湖北荆门县东),到了荆山(襄阳县西),此处正是荆、梁二州分界之地,但见一条沧浪之水从西北冲击震**而来,经过荆山东北麓直向东行,那水势实在厉害,两岸人民无可以栖止之地。后来碰到大别山麓阻住,然后折向南流,滔滔的向云梦大泽流去,合于长江。

文命看了一回,定了主意,就叫众人在那水的两岸筑起堤防来。大临看了不解,便问文命道:“向来崇伯治水总是顺水之性,使它畅流的。彭蠡大泽,因为它是湖泊,所以筑堤防以止其泛滥,此外从来没有用堤防过。如今用起堤防来,不怕它将来溃决么?”文命道:“我计算过,此水与河水不同。河水上流经过黄土,挟带甚多,而下流又无大湖为之宣泄,用了堤防之后,泥沙淤积,年深月久,必定溃决。现在此水清可见底,它的害处就在夏秋两季,上游水势盛涨,地势又陡,流势因而剽疾。堤防一拦,使它就范,直向云梦大泽而去,下流又通长江,怕它做甚?”

且说文命率众西行,一日,到了房地境界,就是从前与帝喾争天下的那个房国,那时早已灭了,遗民却不少。文命正与皋陶等凭吊故墟,倏见对山一只大狐飞驰而过。伯益道:“这只狐真大!”乌木田在旁笑道:“这不是狐,是一匹马。”伯益道:“它形状很像狐。”乌木田道:“是的,但是它背上还有一只角呢。”黄魔道:“它是仙种神马,名叫乘黄,凡人能够骑着它,寿可以活到二千岁。”国哀道:“真的么?”黄魔道:“何必来骗你。我们跟着夫人到瑶池赴蟠桃大会之时,群仙之中就有骑这种乘黄马的。听说海外有一个白民之国,那边就出产这种马,所以那边的百姓寿都很长。我何必来骗你呢?”

国哀道:“既然如此,你们何不去捉他来,给崇伯坐骑呢!”黄魔、大翳都连声说道:“不错。”文命刚要阻拦,二人早已凌空而去。过了片时,果然将那匹乘黄牵来。众人一看,其状如狐,背生一角,果是个异物。

大家都劝文命坐骑,文命道:“我向不喜欢这种异物,况且如今治水之际,处处须拿了畚锸去做,大家辛苦,我一个人敢贪安乐么?我骑了这匹乘黄到哪里去?如说骑了这乘黄马可以长寿,我们应该献上天子,岂可以自私自利?”众人听了,也都以为然,于是文命修了一道表文,先将荆、扬二州治水完竣以及现在治理梁州情形申陈明白,然后再附献神马一匹,并说明它的功用,就差仲容、叔达二人赍押而去。哪知后来帝尧对于这匹乘黄马亦没有坐骑。帝尧崩后,此马亦不知所在,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文命贡献乘黄之后,仍旧西行。一日,到得一处,见那山势紧迫,水流不利,就指挥工人疏凿。恰好山旁有一个岩穴,高约八尺,深约九尺,文命倦了,就在此休息。(现在陕西洵阳县东一百三十里,穴旁后人刻有“禹穴”二字,穴右有泉,味甚清冽,就是此地。)

忽报苍舒处有消息传来,说师行不远,又遇疫了,传染甚速,服药不效,请令定夺。

文命听了,暗想:“我治水数载,疫气何其多!连这次已三次了,莫非又是疫鬼在那里为患么!如今怎么样呢?云华夫人所赠的宝箓上并没有敕召方相氏的这一条。”正在踌躇,庚辰上前道:“还是去求夫人吧,横竖到了紧要关头,夫人总要来救的,与其等夫人来救,受尽痛苦,还不如早点。”文命听了,很以为然,便道:“那么汝去吧。”

庚辰冲天而去。过了半日,回来复命道:“夫人说,不必夫人亲来,只要请崇伯到那边去,自有人会来救。”文命听了,将心放下,随即率众东还。一路听到警报,都说北方疫气甚盛,死者不少,而且渐渐有向南蔓延之势。一日,行到三澨地方,刚要转向北行,只见一个从苍舒那边来的使者,刚到文命面前,未及开言,忽然倒地而死,原来亦是中疫了。大家看了,心中不免惶惶。

忽然东方山麓之中来了两个童子,髻挽双丫,面貌伶俐,走到旁边问那士卒道:“哪一位是崇伯?我们要见见。”兵士见他们年纪很小,便问他们是何人,要见崇伯何事。两童子道:“这个汝都不必问我,我见了崇伯,崇伯自会问我的,此刻只要你领我们去见崇伯就是了。”兵士见他言辞强硬,不敢怠慢,忙领了去见文命。两童子见了文命,略略举手为礼,便说道:“你是崇伯么?我家主人要见你,有话说,你就跟我们去。”文命见他们如此之兀突,便问道:“汝家主人是谁?”两童子道:“主人不许我说,我也不能说,你也不必问,快跟我们去。”文命明知道这就是云华夫人所说的救星,但是那主人究竟是什么人呢?一面想,一面“哦哦”的连声答应,就跟了他们走。

真窥、横革、之交、国哀以及天地十四将照例是随着文命走的,哪知两童子看见,就拦阻道:“我主人有命,只请崇伯一个,其余诸人概不接见,请你们止步吧。”黄魔听了,大不答应,大声说道:“我们有保护崇伯之职,何以不许我们同去?难道你主人有什么坏心肠么?”那两童子听了,笑道:“你这个黄面大汉,太不懂恕道,从前你的贵主人云华夫人要见崇伯的时候,不是亦不许崇伯的从人跟进去么?请问你们贵主人那时有没有坏心肠?你主人可以如此,我的主人却不能如此,请问是什么理由?”黄魔等见他如此说,不觉无言可对。

文命便止住众人道:“汝等且都在此等着,不必跟随我,我自去吧。”于是独自一人跟了两童子,曲折向东,翻过一个山头,但见气象忽然不同,满地都是红紫的草花,仿佛是个药草。又走到一处,只见长松之下站着一个衣冠古制的人,长约八尺七寸,弘身而牛额,龙颜而大唇。

那人看见了文命,就说道:“好好,这里来坐,这里来坐。”说着,转身就走。文命不及行礼,只能跟着他走。走过了几口井的旁边,又到了一个石室之中,那石室颇广大,高约三十丈,长约二百尺,中间有石椅排列。那人指着石椅,叫文命坐下,便说道:“我是一个遁世已久的人,本来不愿意再与闻世事,现在为汝治水遇到疫疠的障碍,而且又在我的桑梓之乡,所以我不能不帮助你,你不必疑心诧异。”文命听了唯唯连声,极道感谢。

那人又说道:“这个疫疠的起源有好几种。一种是因于天时,湿热蒸郁,山岚恶浊之气孕育种种极小的病虫,从人的口鼻吸入肺部;或掺入食物之内,吞入胃部,那病虫蕃衍孳生,从血管遍达全身,因而不可救药的。一种是由于邪祟,是有邪鬼在那里为患。一种是由于劫数,到了一个时期,不期然而然的自会发生。现在北部之疫,三种皆有,所以比较厉害。要除第一种病,应该用芳香宣窍、逐秽杀虫的药味。我现在已拟好一个方剂在此,你拿去吧。”说着,从身畔取出,递与文命。又说道,“这方上的药味,我这里山中都有,都是我亲手种的,你回去叫那认识药味的人来采吧;还有煎药的水亦可到刚才走过的那几口井里来汲,更为灵效,汝须记着。”文命收了药方,连声唯唯。

那人又道:“前年你杀戮相柳、捕获共工的时候,共工的儿子向南而逃,怕你搜捕,昼伏夜行,辛苦异常,不得休息,死在山里,无人埋葬,尸体腐烂,化为病虫,四散飞行,这就是此次发生疫疠的大原因。共工的这个儿子本是个不才子,生前既不安分,死后何肯改过?所以他的游魂就到处为疠,变成疫鬼。制伏他的方法,有一种药叫赤小豆,是疫鬼所最怕的,所以吃赤小豆也是一个方法。他是冬至日死的,倘能每岁冬至日用赤小豆做食物,那就是防患于未然,永不会怕疫鬼了,这是治第二种的方法。或者在每年腊日,敲击细腰之鼓,戴胡人之帽,装作金刚力士之状,亦可以驱逐他。

文命再拜称谢,叩求姓名。那人道:“此刻不必说,将来你来采药取水时自会知道。”说罢,那两童子仍送文命归去,送到半途,倏然不见。文命大为诧异,只能独自乱行。

且说天地将见两童子引文命去后,非常不放心,因为文命吩咐,不敢追随,只能在近处探望。忽见文命独自归来,不禁大喜,都迎上去,簇拥着文命归营。

皋陶、伯益等忙来探问情形,文命将大略说了一遍,大家猜不出那人究竟是人,是鬼,是仙。天将等在旁听了,大笑道:“原来就是他变的把戏,怪不得抵死不许我们同去,怕揭穿了他的假面具。他就是炎帝神农氏呢!”文命道:“汝等何以知之?”天将道:“某等跟着夫人到他那边不知去过多少次。他的石室就叫神农窟,窟前百药丛生,莫不毕备。还有一种异物藤花,形状像菱菜,朝时紫色,午时变作绿色,下午又变作黄色,黄昏时候又变作青色,夜间又变作赤色,一日一夜之中五色迭耀,真正是异物呢!他那九口井亦很著灵异。我听见夫人说,这位炎帝神农氏就生在这个石室之中。他生的时候,地忽自穿,成为九井,一井汲水则各井皆动。我们从前都当玩意儿弄过,的的确确是他了。”文命道:“我听说神农氏生于烈山,怎样会在此地呢?”天将道:“烈山离此地并不远,即使远,亦可以使它不远。我们夫人从前用缩地法迎崇伯,崇伯忘记了么?”

文命听了,恍然大悟,赶快带了十几个医生,与皋陶等径往烈山而来(现在湖北随县西北),按照方剂采药,并吸取九井之水煎熬,那九口井果然是汲一井而余井皆动。文命看那长松、石室等依然如前,但是两童子和神农氏已不见了。文命和皋陶等向着石室再拜稽首,以志敬谢。站起来问天将等道:“炎帝的坟墓并不在此,他常在此做什么?”天将道:“他是个得道尸解之人,坟墓是假的,无依恋之必要。此地是他生长之处,所以常来,所谓神仙不忘其本也。”隔了两日,药已制好,文命叫分散于各处。那患病的人服了无不立刻就愈,真是仙方。文命又叫人服食赤小豆,并且于每年冬至日服之。后来荆楚一带遂传为风俗,并且那腊日击鼓、装力士之法亦有行之者。从此共工氏疫鬼遂不能为患了,闲话不提。

且说文命散药治疫之后,又叫过天地将来,命他们到堇理山中去捉青耕鸟,要活捉,不许丝毫伤损。天地将领命而去。这里文命率众北行,到得苍舒驻扎之地。苍舒等出迎,备述这次疫疠士卒丧亡之多,如今服药后病者虽愈,而未尽复原。文命听了,不胜悼惜,遂亲至各营,抚慰了他们一番。

后来与苍舒谈起神农氏所传治疫三方,苍舒愕然道:“原来如此,的确不错,那日我们到了乐马山相近,看见一只野兽,赤如丹火,飞奔而过。兵士因为它奇怪,射了两箭,哪知立刻就发热,生疫病了。后来这一队的兵士差不多统统死亡,大家以为是得罪神兽的原故。某当时还力斥其妄,哪知竟是这兽为害呢!”文命道:“据神农氏言,此兽主疫,即不射它,疫亦不能免,适逢其会耳。”

正说间,乌木田等回来了,手中停着一只异鸟,其状如鹊,青身、白喙、白尾,见了人也不惊惶,嘴里不住的“青耕”“青耕”乱叫。大家看了,甚为奇异,都说:“这鸟儿能降疫兽么?看它怎样降伏。”文命问苍舒道:“此地就是乐马山么?”苍舒道:“不是,此地叫支离之山,离乐马山有几百里。某等本来已到乐马山了,因为疫气太重,逐渐退到此地。”文命道:“那么我们再到乐马山吧。”于是传令起身。

正走之间,忽见林中有鸟飞翔,其状亦如鹊,赤目、赤喙、白身,而其尾如勺,料想亦是一种怪鸟,但不知有害于人否。文命就作法,叫了支离山神来问。那支离山神是个彘身、人首的怪状,见文命行礼后,文命便问他此鸟叫什么名字,有无害处。山神道:“此鸟之尾如勺,所以叫婴勺鸟,并不害人。”

文命又问此地离乐马山有几里。山神道:“约有三百里,但是去不得,那边近日出有疫兽,恐怕染疫。”文命道:“我亦知道,但有无方法可解,还乞尊神示知。”山神道:“有,离此地西北一百里外堇理山上,有一只青耕鸟,可以制它;还有离此地东南三百十里,一条从水之中,有一种三足之鳖,吃了之后,亦可免疫。”文命听到三足鳖三字,想到羽山沉渊故事,顿然变色。

伯益在旁觉察了,忙说道:“现在青耕鸟已得到,可以过去么?”狂章在后面,拿了青耕鸟来给山神看,山神便道:“好好,可以过去。”山神去了,大众依旧前进。

过了两日,大众正在前进,忽见那青耕鸟腾空而起,向前山飞去。仔细一看,原来前山上正有一只赤如丹火的怪兽在那里乱跑。大家知道,一禽一兽相遇,就要决胜负,忙拥着文命到一座高峰上遥望。只见那兽望见青耕鸟似有畏缩之意,向后便逃。青耕鸟亦不敢怠慢,展动双翅,一直追去。大众在峰上望不见了,文命便叫天地将前去察看情形,归来报告。

文命将各处水源考察一过,再从沧浪之水直穷汉水之源。到了嶓冢山上,但见山势高大,周围数百里,两边都有大水,而两源相去很近。用赤碧二珪一照,觉得在地中二水是相通的,所以给它取一个名字,在东边的就是汉水,在西边的叫作潜水。潜者,地中私出之意。(就是现在的西汉水,下流汇合白龙江而成嘉陵江。)文命逾过嶓冢山,从桓水(现在甘肃南部的白龙江)直到西倾山,考察一番,无需工作。梁州北部大致已清楚了,便向西南行,见有两条大河(现在雅砻江及大金沙江)滚滚向南而行,下流汇入一个大湖,就是上次所见和夷南部的大湖了。水势虽急,然无大害,亦无需工作。

再越过一山,便是黑水,那条水却是汹涌泛滥得厉害。文命沿流细细察看,只见那傍山依水而居的都是三苗国人。他们自在云梦大泽之西为苍舒、伯奋两支大军所驱迫,一径逃到此地,已经辛苦不堪,又遇到黑水的泛滥,欲进不能,欲退不可,正在为难。所以文命大军到了,他们亦无力抵抗,都帖然不动。

文命见他们如此,当然不为已甚,反而加以抚循,许他们住在此地,并且允许帮他们平治水患。沿路一看,三苗人民逃来的确实不是少数,自北至南,沿江何止千里,到处都有他们散布的踪迹。(自现在西康县察雅县南至云南云龙县止。云龙县西北有三危山;察雅县即乍了,亦古之三危地。)文命颇觉心惊,暗想:“三苗人民的团结力真强,宁可在这里如此吃苦,竟不肯降服,将来恐有后患呢。”

文命一路忖度,一路但见那黑水的流势与河、江、淮、济不同。河、江、淮、济等水不过泛滥横流,而这条黑水却是摇**汹涌,有上冲之势,愈到南方,其势愈猛,甚不可解。更奇怪的,有时水势滔滔,亦颇安稳,不过很急罢了。文命用赤碧二珪去照,但见水中大动物很多,而蛟龙等类尤到处皆有,方才悟到水势汹涌上冲竟是这些动物在那里为害。于是忙叫过七员地将来,问道:“水中蛟龙尔等能驱逐否?”七员地将齐答道:“能。”文命道:“那么汝等去驱逐吧。”七员地将各执兵器,纷纷入水而去。

霎时波心水涌如山,狂风陡作,大众几乎立足不住。忽而之间,约有十几条长龙翻波而出,尾巴一卷,风势更大,阵雨盆倾,文命等无不倾跌受伤,有几个竟被龙风卷去。七员天将只能保护文命与伯益等,未敢轻离。正在危急,但听得空中拍拍之声,原来是应龙来了,闯入群龙之中东西奋击。那应龙是神龙,寻常之龙如何抵敌得住?不到片时,个个受伤,鳞甲飘堕,仍向水中逃去,应龙亦钻入水中。顿时风止雨息,而水中的波浪却又汹涌起来。

又过片时,波涛滚滚,真向下流而去。这时大众衣履尽湿,扶伤问死,亦无暇再去查问。直到傍晚,七员地将回来,向文命报告情形。方知他们初入水时,即向群龙攻伐,群龙在水中因身躯过大,运掉不灵,以致不能抵御,纷纷向外窜出。七员地将以龙飞在天,非彼等能力所及,只能听之,但在水中斩杀蛟螭鼋鼍之属。后来群龙复入水来,应龙接踵追至,乃合力攻击,群龙皆向下流逃去。追至一处,群龙忽然不见,地将等仔细考察,原来水底有一大穴,直通南海,群龙及各种大动物均由此进出,便是潮汐涨落亦与黑水相通,所以黑水的水患更甚了。

文命听了这番话,心中早有计划,便问地将道:“那穴口有多少大?”地将道:“约有十数丈周围。”文命道:“离此地有多少路?”地将道:“不甚远了。”文命遂率领众人前去考察,一路龙鳞遍地,大者几如车轮,小者亦如盘盂,众人皆拾而藏之。

一日,到得一处,只见应龙在空中张牙舞爪,飞来飞去,而它的两眼仿佛专注意于水中。地将道:“是了,是了,就在这底下呢。”文命听说,取出赤碧二珪向水中一照,果见有一个大穴,波流汩汩,正在向上直涌,想来此刻正是潮涨之时,其他大动物却一个未见。文命再向下流考察过去,果见地中有一条极长的隧道直向南去,比上次在碣石山所见的隧道大得多,想来是直通南海之路了。

文命便吩咐天将等道:“汝等速与我到帝都去走一遭。我前次有数处铁矿发现,请工倕去尽力开采,近来想必开出不少,此刻我要用,汝等与我去要百万斤来,限汝等数日往来,汝等能做到么?”童律笑道:“区区之事,有什么做不到?某去就来。”说罢,纵身而去。

过了两日,童律如飞而来,果然已将百万斤铁取到。文命大喜,择定地方,叫众人开炉鼓铸,又选定了一处两水交汇之中流,叫七员地将潜入水中,掘地发石,一面即将所治之铁铸成一根大柱,叫天将等动手竖起来,立在那发掘之处,再用军械在上面将铁柱打入地中,仿佛如打桩一般。自冶铁以至铁桩打好,足足忙了多日,方才完毕。(现在云南顺宁县城东二百里外,西密瓦屋山下,澜沧江与黑惠江合流之处,有铁桩,圆径尺,常与江水同高下,或高出江水一二尺,里人往往见之。)

苍舒等问文命立此铁桩之故,文命道:“此水中既多蛟龙,某初意想驱逐它们到南海去,后来知道地中有穴,可以直通南海,那么今日驱去,明日可以复来,是无益的。某闻蛟龙之性最怕的是铁,所以选定一个阨塞之处,立起这根铁柱来,阻住它们来往之路,水患或者可以减少些。”众人听说,方始恍然。

且说铁桩立好之后,那黑水果然顺轨,直向南海而去。文命又至各处考察一周,但见其地已入蛮荒,天气炎热,瘴疠颇盛,而水患却甚少,梁州的工程至此已可算十二分的平定了。于是率领众人班师向北方而回。一路对于苗民曲意抚慰,但是细看他们的意思,表面虽然顺从,而信仰三苗的成见却牢不可破。有些苗民看见黑水治好了,就趁势浮着黑水,跑到南海中,与上次南奔的苗民合在一起,后来建立一国,就叫苗民国,这是后话不提。

文命看他们如此倔强坚决,倒亦无可如何。地在边荒,治水之功又未毕,其势不能淹留在此设法化导,只好舍之而去。一路走,一路与皋陶等细细商量,觉得三苗这个人不除,将来死灰必至复燃。好在他此刻逃在雍州西部,为治水必到之地,且俟将来剪除他吧。

计议已定,逾过嶓冢山,渡过渭水,经过相柳所盘踞**之地,觉得人民已较前蕃庶,然而终不能复原,想见几十年中受害之深。

一日,又逾过一座山,向北一望,但见黄沙白草,弥望无际,走了许多路,寂寂无人民,大家诧异之至。又行了一程,只见一条向北流的大河横亘前面,文命便吩咐工人伐木做舟,以便顺流下去。哪知众人正在工作之间,忽然水中一阵狂风,窜出一个怪物,其状如龙而人面,张开大口,伸出长舌,向工人一卷,早已有几个送在它嘴里。众人出于不意,一声大喊,正要想逃,天地十四将见了哪敢怠慢,各挺兵器猛向妖物砍去,那妖物却早已缩转身躯,潜入水中,无影无踪了。

七员地将潜水是他们的长技,紧紧跟着跃入水中。那空中的应龙亦相继跃入,于是那水中波浪顿时沸腾起来。足足斗了半日,忽见应龙冲天而上,在空中不住的盘舞,两翼拍拍,似含怒意。众人正是不解,转眼七员地将亦出水而来。黄魔便问怎样了,鸿濛氏道:“好厉害呢!某等与应龙杀入水中,哪知下面竟有一个怪物的巢穴,穴外白骨堆积得甚高,怪物死命抵住穴口,某等竟无可如何。后来章商氏、犁娄氏从地底攻进去,哪知穴内小怪甚多,团团围绕,刀斩剑砍,都不能伤害它,所以只好退回。”

文命大怒,要想叫山泽的神祇来问,但是此水何名,四无居人,无从探听,颇觉踌躇。伯益道:“何妨先用赤碧二珪一照呢。”文命一想不错,忙取了赤碧二珪到水边来照,只见水底数丈深处果然蜷伏着许多怪物,一时尚未及看清,那许多怪物触着神珪的光芒,顿觉不安于水,一个个从水底穴中直窜起来,径向文命便扑。七员天将忙以兵器相抵,细看其状,龙身人面的约有十几条。那时空中的应龙亦飞下来拿攫,怪物知不能敌,仍窜入水中而去。

众人无法,正在踌躇,忽然西北方空中一座香车冉冉而至。黄魔看见大叫道:“好了!好了!救星来了!”那时香车已渐渐落下,众天将认得是王母小女太真夫人,名叫婉罗的,忙上前参谒,并且介绍与文命。

文命亦上前行礼,说道:“蒙夫人尊驾辱临,感激之至。”夫人道:“妾刚才在家母处,知道崇伯治水阻于窫窳,所以奉家母之命,特来为崇伯稍效微劳。”文命连连道谢,并问道:“这怪物名叫窫窳么?”夫人道:“是。”文命道:“某闻帝挚之世,少咸山出一种妖兽,名叫窫窳,能食人,后来给老将羿射死,想来与此物同名。”

夫人道:“两妖名字偶同,实则绝不相干。那少咸山上的窫窳,一名叫猰?,早绝种了。这个窫窳说起来来历很大,历史亦很长。原来从前有两条老窫窳,一牝一牡,是天帝所豢养的,性质却是柔和,并不害人,随意在上界下界各处游玩,倒也逍遥自在。一日,游到海内西方一个国中,那国王名叫贰负,不知何故很厌恶它们,或许因它们状貌奇异,一定要弄死它们。后来究竟和一个臣子名叫危的设法将窫窳牝牡都弄死了。天帝知道之后,非常震怒,遂将贰负和危君臣两个一并处死,并将他们的尸首反缚了,两手和头发上再加之以梏,系于疏属山的山木上,又桎其右足。又可怜窫窳的死非其罪,便准它们的子孙在上下两界任便居住。这些窫窳子孙就住到这条弱水中来。它们依仗了天帝的势力,以为无人敢来奈何它们,假使来侵犯它们,天帝一定会保护的。它们存着这种念头,所以住在此地数十年之久,真所谓杀人如麻,白骨如山,但从此地四周一看,一个居民都没有,可以想见它们的强暴了。”

皋陶在旁说道:“既然如此,难道天帝果然有心纵容它们么?况且依某的意见看来,天帝处置贰负和危杀害窫窳之事亦未免太过。窫窳并无伤人民之罪,贰负和危无端的同谋弄死它们,固然不合,但贰负和危究竟是人,窫窳究竟是畜生,弄死两个畜生,就要人来抵命,似无此理。即使说窫窳是天帝所豢养的,亦无抵命之理,难道天帝亦如人世间专制的君主,有‘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的一种苛条么?况且既经抵命,亦已够了,还要将他们的尸体桎梏起来,反缚起来,系起来,仿佛虽死还不足以蔽其辜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意思?还请夫人示知。”大家听了皋陶这番话,都很以为然。

且说太真夫人听了皋陶的一番议论,不禁太息道:“是呀!因此,竟引起天上之革命呢!”众人听了,尤为诧异,大家一齐问道:“天上亦有‘革命’之事么?那起来革命的又是什么神道呢?”

太真夫人道:“天帝下面的群仙本来有两派,一派是阳神,亦称善派;一派是阴神,亦称恶派。两派之中,善派的神祇最多,势力较大,但是恶派的势力亦不弱。两派互相用事,互相轧轹。天帝以天大的度量,包含他们在内,虽则意思之间倾向善派,然而对于恶派亦竟奈何他们不得,所以争闹是常有之事,不过这次闹得颇大罢了。”

皋陶听到此,不等她说完,忙问道:“恶派的主张究竟是如何的呢?”

太真夫人道:“他们的主张亦不尽同,大约可分为四类。第一类最激烈,便是主张销毁地球。为什么要销毁这个地球呢?他们说,地球是一切恶浊的根源。地球上所有生物,因为要维持它自己的生命,因为要繁殖它自己的种类,竟是无恶不作。不要说人类的残虐凶狠,不要说禽兽昆虫的搏击吞噬,就是植物亦是如此的。松柏之下,小草必不能生;荆棘纵横,兰蕙因而灭迹。以大欺小,以强凌弱,拿天眼看起来,没有一处不是惨酷的现象,没有一处不见到痛苦的情形。总而言之,都因为有了这个地球。假使将地球销毁,那么所有生物无从托足,一切的惨酷愁苦统统灭绝,这才是根本彻底的解决。他们认为,照善神一派的主张,讲什么福善祸**,讲什么报应因果,都是劳而无功的。这一种主张,在盘古氏开天辟地以前正是它的实行时期。

“第二类的主张,是扶植禽兽专门和人类为难。他们说,凡是生物,要维持它的生命,繁殖它的种类,都是应该的。但是只能凭仗一己的体力来解决一切,不能凭仗一己之智力来解决一切。世间各种生物都是用体力的,只有人类,不单用体力,尤喜欢用智力。始而造作种种机械来残害一切禽兽,继而又用种种机械来残害自己的同胞,后来竟想和我们天神相争了,还说什么‘人定可以胜天’,这还了得么!而且照人类残酷的手段行为看起来,比禽兽的搏击吞噬要厉害到几万万倍!因为禽兽的搏击吞噬其数有限,而人类的残虐惨杀其数无穷。一日之中,弄死几千万人,真不算一回事。故比较起来,还不如扶助禽兽锄灭人类的好。这一种的主张,在盘古氏开天辟地以后是它的实行时期。

第三类的主张,是力求新异。他们说,天神有创造万物之能力,但是绝非仅仅创造一种,必须时时变易,刻刻更换,才显得出天神能力之无穷。现在世上万物创造已经长久了,单就人类而言,总不过是喉舌眼鼻以维持他的生命,总不过是男女匹配以繁殖他的种类,譬如一出戏,今朝演,明朝演,大家早经看厌了,有什么趣味呢!所以他们的主张,总须将历史相传的状态统统打破它,现今相安的形势统统改去它,另外再换一个新局面。即使改换的时候万物牺牲,遭难遭殃,他们亦悍然不顾。他们说这在过渡时期是不能免的,是应该的。这种主张,现在有几处地方已经实行,他们并且自己先以身作则,将来崇伯治水或许能遇到的。

“第四类的主义纯以强暴为主张。他们说,凡是生物生在世界之上,总以能自立为要。弱肉强食是不磨的道理,兼弱攻昧是必要的方法。一种生物,倘使没有自立的能力,就是个无用之物,应该死,应该亡,没有什么可惜的理由。譬如拿人来说,肢体不全的、五官不备的,或是老耄的,或是昏愚的,或是失业无依的,从善派一面看起来,都是可怜可悯,应该救济;但是从恶派他们看起来,这种人既无自立之能力,即是天地间之蠹物,徒然消耗他人之食物而一无所用,不但无益于世,而且有害于世,所以绝对不应救济,并且应该杀却。还有一层,他们的主张,以世界须进化为主。这种劣种假使再去救济他,使他传种,将来世界一定退化,人类必至灾绝。所以杀去这种的人,择种留良,使人类得以进化,不但无罪,而且有功。这种主张现在虽则没有实行,但是将来人类竞争剧烈起来,恐怕他们要来实行呢。”

文命问道:“那么现在在天上革命的是四类恶神中之哪一类呢?”

太真夫人道:“各类俱有,但是首先发难的是第三类的首领。他的性情非常激烈,时时和天帝争论。这次正值天帝因窫窳之事将贰负和危杀死,又将他们的尸首械系起来,这位神君见了就大不答应,直斥天帝之过失,与天帝在灵霄宝殿上大起争论,声色俱厉。天帝的度量本来是无所不包的,置之不理。但是这位神君联合了他的党羽,实在吵闹得太厉害了,口口声声说天帝不配做三千大千世界的元首,应该让他来做。后来竟动起武来,赶到天帝宝座之旁,硬孜孜要拖天帝下宝座。你想,这岂不是古今未有之大变么!那时,天帝手下护卫之神以及善派一类的神祇个个不平,起而保护干涉,当下就在灵霄宝殿上打起仗来。可是这边的神祇是无预备的,那边恶神一派是早有联合计划的,结果,这位三千大千世界的元首天帝只能弃了灵霄宝殿,由众神祇拥护着向外而逃。所以皋陶君刚才问,窫窳子孙如此吞噬人民,是否天帝纵容它们,其实何尝如此?天帝此时正蒙尘在外,自顾不遑,哪有闲暇来管这种事呢?推原这次革命的原因,实在由贰负和危的被杀而起,这是个导火线,这个关系岂不甚大么!”

文命忙问道:“后来怎样呢?”

文命又忙问道:“后来怎样呢?”

太真夫人道:“后来天帝在外面纠集了四方神祇,共同勤王,结果将那首先发难的恶神擒获,并将他的头砍去,其余党羽杀的杀,囚的囚,贬的贬,天帝复了大位,这件天上革命之事才算平静。”

文命道:“那么从此之后,天帝手下没有阴派的恶神,都是阳派的善神,世界可以永安而无祸乱了。”

太真夫人道:“这个绝不能。天地之大,不过‘阴阳’二字。有阴不能无阳,有阳亦绝不能无阴,这是一定的。现在恶神一派的势力虽然较衰,在人类可说是个泰极复极的时候,但是那些恶神派依旧在那里潜滋暗长,一有机会,仍旧要出来搅乱的。不过就此刻而言,在这百年之中,要算是空前绝后的黄金时代了。”

文命道:“这些阴派恶神,竟不能使他们刬除净尽么?”太真夫人道:“岂但其他阴派恶神不能刬除净尽,就是最著名的恶神浑沌氏,从前曾经毁灭过地球的,经盘古氏出来将他节节肢解为江河,为山海,照表面上看起来,他早经死了,其实何尝真个是死,不过暂时屈服罢了。这次空前的大洪水,还不是他在那里作的怪么!即如刚才所说首先发难的那位恶神,天帝已经将他的头砍去,其余党羽有的亦杀去,崇伯以为他们都死了么?他们都没有死呢!”

大家听到这句话,无不诧异,齐声问道:“已经将头砍去,怎样还没有死呢?”

太真夫人道:“这个才叫神通广大!所以他们才敢与天帝为难,起而革命。那位恶神的头给天帝砍去之后,天帝亦知道他神通广大,恐怕他复活,立刻将他的头葬在一座常羊山上,并且用符箓镇住,一面又派神守护,以防他的死党暗中来偷盗他的头,以为如此他绝不能复活了。哪知这位恶神逞势变一个把戏,实行他新奇的主张,并不再要这个头,就用他的两乳当作两眼,用他的肚脐当作大口,一手执干,一手执戚,到处舞来舞去,依旧活着。其余杀去的党羽,有些和他一样,也依旧活着;有些尸首虽伏而不动,然而也不是真死,都在那里待时而动。你想,这种情形,哪里能够刬除净尽呢!”

大家听了,都舌挢而不能下。

太真夫人又说道:“这个恶神自从没有了头之后,他就自己取一个别号,叫‘刑天氏’。这个别号有两个解释。一个解释,天者,巅也;刑者,戮也,就是杀去头的意思。还有一个解释,刑者,戮也;天就是天帝,表示将刑戮天帝以复仇的意思。所以他现在正与他的党羽设法勾结,力图扰乱世界,以覆天帝之位。各处魔神颇有为他所鼓动的。崇伯九州水土治平之后,将来如果到海外,或许与他相遇亦未可知。”

大家所了,又是恐慌,又是欢喜,又是骇异。

太真夫人道:“现在说了半日,时已不早,我们言归正传,赶快驱除那个窫窳吧。”大家如梦方觉,暗想,刚才抛却正事,大谈闲天,仿佛无事的人一般,不免个个暗自好笑。

文命忙请教太真夫人用什么方法去驱除窫窳。只见太真夫人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方包袱,放在地上,徐徐的抖开来,但见五色斑斓、光怪陆离。众人仔细一看,原来所包的是两个小网。太真夫人取起一个,吩咐庚辰等七员天将道:“汝等拿这个去空中布住。”又指着网四面的一根总结说道,“假使看见那窫窳投到网中,汝等但将这总结一抽,就可以擒住它们了。”

说完,又取起一个,吩咐鸿濛氏七员地将道:“汝等拿这个去地下布好。”又指着网四面的一根总结说道,“假使看见那窫窳投入网中,汝等但将这总结一抽,就可以擒住了。”

天地十四将领命,分向上下而去。

太真夫人又向空中叫道:“应龙何在?”那应龙就鼓动大翼,从空而至。太真夫人又取出两根金杵,放在应龙两前爪之中,吩咐道:“汝与我入水去驱除窫窳。”应龙领命,拿了两杵入水而去。

过了些时,但见弱水之中波浪沸涌,掀天揭地,蓦然窜出许多龙身人面的窫窳来,大的数百丈、数十丈,小的亦有数丈不等,群向天空飞逃。应龙爪执两杵,紧紧追赶。众人仰望天空,那个小网恢之弥广,竟看不出它的端倪。忽然之间,有几条窫窳翻身转来,与应龙舍死忘生的苦斗,想来因为上面布有天网,逃不出去。窫窳虽则皮骨强硬,刀枪不能伤,但是这两个金杵是仙家至宝,被击一下,筋骨俱断,如何支持得住,结果又纷纷入水而去,应龙又跟着下去。再看天空,只见已有许多窫窳团结在一处,原来都触入网中了。七员天将正把网渐渐收起,那窫窳虽则强梁,还在网中不住的颠狂腾奋,然而总冲不破,逃不出。那网愈收愈小,那些窫窳个个贴紧着,动弹不得。

七员天将提了网,下来安放在近旁一座山上,却挤满不少地方。转瞬之间,应龙又出水来,随后七员地将亦一齐出水,个个手中执着大网之索,将一群窫窳拖出水来。七员天将见了,赶即过去帮忙。那网中动弹不得的窫窳亦有十几条,堆满了许多地方。

太真夫人向七员地将道:“这水中的窫窳还有剩下潜藏的么?汝等与我细细去看来。”七员地将应命,入水而去。过了多时,复命道:“某等已到处搜过,一个没有了。”太真夫人向七员天将道:“那么仍旧要烦劳诸位,这些窫窳我一时不便处死它们,烦你们替我送到昆仑山家母处,由家母奏知天帝,再行发落。”天将等应命,就由大翳、黄魔两个升到空中,将两网提起,觉得还不甚重,就说道:“只由我们送去吧,其余可不必都去。”太真夫人道:“也使得。”随即起身与文命作别。文命千谢万谢。

太真夫人转身,瞥见岸旁堆着无数造船的器具材料,就问文命道:“崇伯打算在此造船么?”文命应道是。太真夫人道:“快不必费力了,此水是弱水,丝毫无力,即使放一粒芥子在上面也是要沉的,何况船只呢?岂不是徒劳么!”文命道:“某闻弱水三千里,在昆仑山周围,怎样此地亦有弱水呢?”太真夫人道:“此地当初原是西海之一部,通连昆仑。后来地体变动,将这部划出在西海之外,所以变成河流了。河水滔滔,久则流竭,因为窫窳是一种神物,它能护住,不使河水流尽,所以至今仍是弱水。窫窳去后,再过多少年,恐怕与寻常之水无异,徒有弱水之名而已。”文命听了,拜谢指教。太真夫人就率领黄魔、大翳,提了两网的窫窳,升车向昆仑而去。

这里文命和众人听了太真夫人之言,走到水边,取了些极轻极微之物,如木叶、细草、皮毛、枲细之类丢向水中,实地试验,果然一到水面立刻向下沉去,与质重的金石一般。众人都觉诧异,方信太真夫人之言不谬。于是只好不做乘舟之想,顺着弱水一路行去。(现在甘肃省删丹县城外有碑,曰禹导弱水处。)好在此水并无大患,工作绝少。

一日,到了一座山,名叫合黎山(现在甘肃删丹县),弱水绕山脚而过,直向北流。众人一看,但见黄沙无垠,千里极目,那水从沙中直穿过去,若隐若现,不知此地究属何所。文命忙作法叫了合黎山神来。那山神道:“此地本来是泑泽的一部,自从前数十年地体变动以来,陡然渐渐高起,水流涸竭,遍地露出沙石,所以成为这种荒凉之象。”文命道:“其中有居民么?”山神道:“一片沙石,绝无居民。”文命道:“那么我不必再过去了。”山神退出,文命吩咐班师。

忽见伯奋起身说道:“某自从崇伯入雍州以来,即叫人去探听三苗消息,后来得到探报,知道三苗现在匿居在西方三危山下。那边居处崇宏,珍宝充斥,据说还是共工孔壬勾结三苗时特地为他营造的。现在三苗虽则匿居在此,可是野心不死,仍旧与各处党徒潜谋密议,伺隙思动。此刻如果大军移师西上,他的耳目众多,死党密布,难保他不见机远窜。万一使他漏网,不特难伸国法,并且后患无穷,请速定夺为要。”

文命沉思了良久,说道:“那么,只有先遣天地将去监住他,万一他要逃走,或逃到何处,即来通报,如何?”苍舒道:“何不就叫天地将擒了他来,岂不省事!”文命摇头不肯。这时黄魔、大翳已回了,文命遂派童律、狂章、兜氏、卢氏四将前去,暗暗监视三苗,并设法使他不能远扬。四将领命,自去侦查,商议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