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把酒滿上，我好好跟你說說話。
“夫人，你以為你的命苦，那你看看我……
“我剛出生，我父親，我的親生父親，要生生掐死我！幸虧我生母拚了命地護犢子，我才活到現在。在我父親眼中，我多活半個時辰都是罪過。你以為你的命苦？！哈哈哈哈哈哈……
“為什麽要讓我死？難道就因為我是披著白發的‘雙瞳怪’‘綠眼狼’？我是個活生生的人，是個無助的嬰兒！你們都怕我，我知道，嘿嘿……你呢，乙奴，你怕不怕我的雙瞳？怕不怕刀疤？怕不怕我的鼻子？別跟我撒謊，我恨撒謊的人！
“給我換大杯……嗯……咕嚕咕嚕……小時候，我就注意到了自己和別人的不同，收到了無數奇怪的眼光。有人裝作看不見，有人明目張膽地嘲笑我。一開始，我想改變外貌。我把頭發染成黑色，這樣我就和你們一樣了。我能染黑頭發，但染不黑雙瞳。‘綠眼狼’這個外號太傷人，大麗人最恨的就是狼。
“我出生前，我的突厥母親就失寵了。我父親一句話，就讓她變成了誰都可以欺負的侍婢。生下我後的第三天，我母親就帶著我到外麵居住了。我八歲時，她突然消失。
“你能理解一個八歲男孩瞬間失去母親的滋味嗎？夫人，你不知道。我以失去鼻子為代價進了泉府，備受我父親的白眼。府中的侍女，甚至隨從，他們眼中充滿對我的輕蔑。我隻能和同為庶出的二阿兄相依為命。
“他們討厭我，想讓我死，我偏偏要活下來！在我還是嬰兒、最弱小時，父親都沒能殺死我，現在更沒人能殺死我。
“我長到十歲時開始變得有力氣。誰再敢打過來，我就會打回去！還會懲罰每一個敢冒犯我的人。如果有人來踩我，我就會讓這人品嚐被踩的痛苦。
“我練習各種武器。我母親是突厥人，但我畢竟是泉家人，我身上流著高句麗的血，我要做一個高句麗男兒。誰也阻擋不了我。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少一個手指頭嗎？
“把酒滿上。你瞎眼了嗎？笨蛋！
“叫一聲你就顫抖，乙支人的勇氣為什麽都在男孩子身上，而你身上則半點也沒有？看看……酒都灑出來了！
“有次我正在練劍，父親看到了，讓大阿兄和我比拚。大阿兄三兩下就把我打敗了。看到父親大人得意的眼光，我體內燃起一陣怒火，怎麽都壓不住。我無意識地抄起這對金錘，拚命和大阿兄對打，直到我滿嘴流血，再也站立不住。我被鈍劍割掉了一個手指頭，可我都沒注意到。這讓大阿兄羞愧，也震驚了父親。這時候我才知道，父親鄙視弱者。那我就要把自己練得更強大。
“我的身體越來越壯實，武藝越來越純熟，終於可以對殘害我的每個人痛下殺手。他們讓我感受到一分痛苦，我要讓他們百倍體會。隻有這樣才能讓這些人明白，他們要償還自己造的罪孽！
“好人？哈哈哈哈，我才不屑做好人。我活了這麽多年，讓我告訴你，夫人，真正的好人和神一樣，都不存在。你活在人間，如果無法自衛，就是死路一條，隻能給更狠毒的人讓道。
“你懷疑？哈哈哈……夫人，這本就是個相互傾軋的世界。你若存心做一個與世無爭的老實人，被利用、被欺負就是家常便飯。你稍有才德品貌，嫉妒、排擠就無法避免。我來告訴你世間的真相吧，夫人，刀劍和強權統治著這個世界，暴力是解決男人之間所有問題的最終辦法。如果嚐到了甜頭，相信我，他不會再想用其他方式。
“如果說勇敢是被逼出來的，那暴力則是每個男人與生俱來的，是每個男人都想要的。是的，每個男人都想要……雖然它要麽被隱藏起來，要麽被醜化，但誰也不能否認這個事實：暴力讓人心動，殺人讓人愉悅……雙錘在手，我分外強大。
“夫人，你、我來到冬比忽，你應該感激我，是我保護了你父親的族民。無數人在罵我，說我是殺害乙宏安的凶手。但他們忘記了，在我來到冬比忽之前，這裏是地獄！整座城池正被金繆的人大肆洗劫。是我阻止了這些暴力。父親數次責罵我，說我開罪了盟友三韓人，但我頂住壓力頒布了命令：殺人者判處絞刑，搶劫者剁去一隻手，強暴者切下**。一百二十四個殺人犯被我釘在城牆上，大祚榮送來一大桶血淋淋的肢體和軟綿綿的紅色蠕蟲後，整個冬比忽城才歸於平靜。
“是的，每個男人都喜歡暴力——純粹的暴力讓男人向往。就是這樣，無論你怎麽皺眉，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夫人，你在蜜罐中待太久了，不知道男人的真麵目。你永遠不會知道，男人的另外一麵如果爆發，力量會有多可怕。不要哭，夫人，這就是現實，需要麵對的現實。
“夫人，你要向我學，盡早認清它，才不會被它傷害更多。我不怕這個世界的現實。蓋蘇文經常告訴我們三兄弟：‘愛不是保命的糧食，更不是榮耀的宮殿。你愛的人越多，你就越脆弱。你會為他們做瘋狂的事，像白癡一樣讓他們開心，讓自己陷入死地。’我從父親身上學到了這一點，還將它發揚光大了。在我眼中，愛是毒藥，它會讓你喪失理智，讓你軟弱，還能致死，隻有力量和金錘才能讓你生存。
“我從十歲開始殺人，錘下鬼數不勝數。有來自書香門第的狗屁鴻儒，有穿著講究的豪門子弟，有穿金戴銀的肥胖富翁，還有趾高氣昂的大臣貴胄……是的，我承認，還有他娘的惡毒女人。你們什麽都有，我隻有這對金錘。有了它，我什麽都不怕。
“雙神？罪孽？哈哈哈！雙神在什麽地方？我的好夫人，你告訴我？你的父母、親人被害時，雙神在什麽地方？你父親就是被我用這隻手殺死的——哈哈哈哈哈……
“讓我來告訴你，無論是高朱蒙、他娘的柳花夫人，還是什麽日月神，都是你們這些可憐人的想象！這世上根本沒有神！什麽樣的神會創造出阿厄斯那樣的怪物？什麽樣的神會容忍蓋蘇文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什麽樣的神會把我創造成這副麵容？如果這世上真有神存在，他們隻是創造麋鹿讓狼不挨餓，創造弱者給強者屠戮。
“不屠戮別人便會被其他人殺死，我父親無比清楚地向我展示了這一點。就是他自己，一直想害死我。我母親消失後，蓋蘇文大人勉強同意我進入泉府，但設置了重重障礙，非要在進入泉府前看看我的武藝如何。他安排我和一個新羅人進行劍術比試。在這場真刀真槍的打鬥中，我贏了對方，有資格進入泉府生活，臉上卻挨了一刀……我給你比畫下，看看……就是從這兒……到……這兒，嗯，那個狗日三韓人的刀太鋒利，一刀削掉了我的鼻子。這就是蓋蘇文大人給我上的第一課。這是一個強者屠戮弱者的世界，唯一不被殺死的途徑就是靠力量殺死別人。
“我臉上受了傷，泉榮雅夫人挺身而出。當著眾人的麵，她第一次怒斥了夫君，我才被父親大人允許進入泉府。泉榮雅夫人是個好人，熱心的人。她對我頗為照顧，我不否認。可是像泉榮雅這樣的好人總不能長命。她隻有四十多歲，就被逼著上吊自殺了。泉榮雅夫人的死帶走了蓋蘇文的最後一點人性。
“除了這位優雅的夫人，世間唯一能讓我說話的隻有我二阿兄。他也是庶出，他母親不比我母親高貴多少，隻是泉府的浣衣婢。我們倆在泉府受盡了欺負，同病相憐。我剛進入泉府時，蓋蘇文視我為眼中釘，想將我趕走，就連大阿兄的小廝都敢欺負我。有一日，他們把我趕出學堂，讓我跪在院子的日頭下，大冬天剝光了我的衣服，拿柳條抽打我的後背。
“後來是二阿兄跑過來趕跑了他們。他脫下身上的破裘皮外套披在我身上。‘披上我的衣服，三弟，’他摟著我說，‘不要生病，因為這幫人無時無刻都在尋找你的弱點，然後在你身上狠狠地踩上幾腳，直到你死去。你不能生病，多吃食物，盡快長大，變得強壯。等你變得強壯時，你可以砍掉這些抽打你的人的手，還要把他們的頭給割下來，讓他們知道惹惱泉家人的下場。這樣才能讓所有人明白，作為一個泉家人，隻能你欺負別人，而別人不能欺負你。’
“我在泉府受盡折磨。我曾無數次夢見阿娘，她在消失前是那麽慈祥，對我那麽好……我經常在夢中哭醒。醒來後，我去母親的舊居找她。她不在了，但我在我們的小屋裏一待就是一整天。隻是坐在那裏，我就能感受到阿娘的存在。她在我身邊無聲地鼓勵我，讓我活下去。她還告訴我，她在的地方更冷，我應該慶幸還能看到太陽，能感受它的溫暖。她讓我不要放棄，並且堅信我會長成一個強壯和堅毅的人。每當這個時候，我的心總會安定下來……
“夫人，你們家出事、我幫二阿兄殺死你父親，這些並非我的本意。我無法向你道歉，但我許諾不再傷害你……夫人，你不要哭。來，喝一杯。你父親去世了，而我父親從我一出生就死掉了。你還有阿兄、阿弟、阿妹，而我除了二阿兄泉男建，再無其他親人。二阿兄早走了，我比你更慘。
“你想家了吧？我們住在乙支府，你為什麽還不開心？是因為你的家人不在嗎？在我熟睡時，你是不是想用藏在袖口的剪刀插我的心髒？是不是？說實話！
“……嗬嗬，瞧瞧你，長得漂亮，卻根本不會說謊。雖然你猛烈地搖頭，但驚慌的神色出賣了你……你知道，我是可以嗅出謊話的。你好好瞧瞧這個世界，再聞個仔細，他們全都是騙子，而且每一個都比你高明。
“夫人，滿上酒——好，這酒才夠味！夫人，對我笑笑吧。自從嫁給我，你還從未笑過。你回到了乙支府，回到了家裏，為什麽不笑？這日子過一天就少一天。時間對我們很公平，每人每天都是十二個時辰。活人理應歡笑，因為死人做不到。
“死人也不會說話，就像我死去的二阿兄。他死在我懷裏，死在大阿兄的刀下。都是為了你，我的大阿兄像瘋了一樣殺死了親阿弟。死亡讓人無比恐懼，但隻有到了彌留之際，隻有在這一刻，人才會放下一切，反正已經無須再堅持，也不用再管愛恨情仇、痛苦與折磨。
“夫人，你應該為我唱首歌。這世間，我值得你為我唱一首歌。我記得在榮留王的歡迎宴會上，你站在高台上，像個仙女推開了凡間的大門，看到我們這群道貌岸然的罪惡人物在舞台上表演最為惡俗、低級的各種醜事。那時的你，嗓音不像現在這樣沙啞，你說話像百靈鳥兒在叫……那時候，我就想讓你給我唱一首歌。現在我更想……
“夫人，留著給你大阿兄？都這麽多年了，過了這麽長時間了，你怎麽還放不下他，每晚在夢裏叫他的名字……
“哈哈哈哈……夫人，看看你，一說到你阿兄，你就笑。你不該來平壤的，不該遇見我們。
“別哭，夫人，看看你，又哭又笑。眼睛是水做的，這樣下去，你的眼淚越來越少，眼睛自然看不到了。給我倒酒…………停！你看看你，眼睛都快碰到酒杯了，酒還是灑出來了。不過這樣也好，我缺個鼻子，你缺雙眼睛，這樣咱們就是完美的一對了……
“嗯……沒酒了？那就拿壺冬比忽的米酒。你們的米酒太淡，如何能比得上我們鹹興城的烈酒？
“夫人，對於你們女人，說實話，我有些害怕……是的，你以為我這樣的殺人魔王不會怕任何東西？那我要說你錯了。我從小就想得到你們，但從來得不到你們，因為我的雙瞳、我的白發，還有我失去的鼻子。謝謝我的父親……我對你們懷有夢想，我曾經夢到過你們，但我知道，你們見到我隻會產生驚恐，而非愛意。開始時我受傷，然後慢慢退卻，再到現在……
“我恨你們對我的白眼！恨你們強裝鎮靜地看著我，我能看到你們的恐懼。別問我為什麽，我就是能看到。我恨你們的虛偽，表麵說著虛偽的話，背後拿刀子捅我，讓我痛苦地哀號，而你們在一邊傻笑取樂。我恨你們都有朋友，我卻隻有我的金錘！我恨你們都有把你們抱上床的父母，還給你們講睡前故事，而我父親一直想讓我死！想讓我死！想讓我死！我恨你們有兄弟姊妹，你們嬉笑玩耍、互相保護，而我隻能像仇人一樣防著他們……哈哈哈哈哈……哈…嗚…嗚…嗚嗚嗚……
“怎麽？為什麽這樣看著我？難道你沒看過男人流淚？從來沒看過我掉眼淚，是嗎？一直看我的強硬，沒看過我的脆弱？！你害怕？告訴我，你他娘的有什麽好害怕的？我動過你一根手指頭？！我讓你餓過肚子？我折磨過你？
“這些我都沒做過！我把你當夫人對待！夫人，我早看出來了，從國王到奴隸，每個人的靈魂都差不多，都是他娘的這麽低賤。
“我知道你對乙天卓有意，這不算什麽！謠言還說你們是表兄妹。告訴你一個消息……對於你，這個消息不知道是好是壞。你失蹤多年的大阿兄出現了。看來你的夢成真了……
“不要用發光的眼睛看著我。我告訴你，有些東西我們不能碰。你生來是什麽就是什麽。我們生是大麗人，死是大麗鬼。你大阿兄加入了紅袍子的軍隊，無恥地背叛了自己的祖國。下次見到他時，我會親手砍下他的頭顱，再拿給你看，讓你看看背叛者的下場！還有那個一直在冬比忽城製造凶案的神秘劍手，他殺了我十幾名兄弟。這次我要學學二阿兄，抓住他後，剝下他的每一寸皮。
“你埋怨我？哼……慈悲，這就是個無情的陷阱！若你施舍得太多，他們說你軟弱無能；若你施舍得太少，他們說你是吃肉不吐骨頭的‘綠眼狼’。世界就是這樣，我的夫人，收起你的虛弱和無助，今晚我給了你太多同情。你要知道，在外麵我是‘綠眼狼’，是一口咬碎骨頭的‘綠眼狼’！
“酒喝得差不多了。夫人，脫下我的衣服，先取下我的金錘……快點！
“夫人，我該死的父親向我下了命令，你得替我生幾個狼崽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來人，把夫人的腳鐐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