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着幽灵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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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爱洛,我再也不想独自一人了。

在夏末的一天,当我和我的布娃娃一起玩耍的时候,我做出了这个决定。我厌倦了发明只有我一个人参与的游戏。妈妈和爸爸永远都有许多事要忙,没空和我在一起。这天晚上,我告诉了他们,我想要有人做我的玩伴。一个能陪着我的小男孩或小女孩。我想要一个新的弟弟或妹妹。阿多被埋在地下,再也不能做我的哥哥。于是我想要另一个弟弟或妹妹,我想要。妈妈和爸爸对我的要求一笑置之,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期盼我的这个念头会过去。但这个念头没有过去,我坚持想要。我每天都向他们重复。于是他们试着向我解释,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已经够复杂了,如果是四口人,就会变得过于艰难。但我不愿意让步。当我的脑中出现一个念头的时候,我就会变得咄咄逼人,直到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比如那一次,我决定要和母山羊一起睡觉,结果长了虱子。我不断纠缠他们,直到有一天他们把我叫去,要和我谈谈。

“好吧。”爸爸对我说道,“我们会满足你。”

我高兴得一跃而起。但从他们的表情中,我明白了会有一个条件,而我不会喜欢这个条件。

“当爸爸在我的肚子里放进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时候,我们必须分开一段时间。”妈妈向我解释道。

“要多久?”我立刻问道。我感到伤心,因为我不想离开她。

“要好长一段时间。”她仅仅重复道。

“为什么?”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因为这样更安全。”爸爸对我说道。

“紫寡妇在找我。”我说道,“所以我们才需要一直逃跑……”

他们惊讶地看着我。

“奈利在墓地旁把我抱在他膝上的时候,提到了她的名字。”

“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妈妈问道。

“他说紫寡妇在找我。”

“她是个女巫。”爸爸迅速解释道。他看向妈妈,她立刻表示同意。

“这个女巫指挥着陌生人。”她补充道,“所以我们必须远离她。”

决定下来了:我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一开始他还很小,不能和我一起玩耍,但接着他会长大,我们就会永远待在一起。我迫不及待。妈妈和爸爸没有告诉我他什么时候会到来。时间一天天过去,什么也没发生。然后有一天清晨,妈妈来叫我起床。

“我做了你最喜欢的早餐。”她说道。她的声音很奇怪,很悲伤。

我们三人都坐到餐桌旁。天色还早,外面仍是漆黑一片。在我吃着抹了蜂蜜的热面包的时候,我看见妈妈和爸爸不停地交换着眼神,就好像他们得互相打气一样。

“现在妈妈要走了。”爸爸向我宣布道。

我什么也没说。我已经明白了一切,我害怕我会哭出来,会改变主意,会请求她不要离开。

妈妈把她的东西放进一个背包里。黎明时分,我们目送她离开了声音之家。她独自走过田野,不时回过头来向我们道别。我们伫立在那儿,直到她消失在地平线处。白昼到来。

时光流逝。秋天过去了,冬天到了。我和爸爸过得还不错,但我们想念妈妈。我感到有愧于他。我知道,如果我不提出那个要求,她还会和我们在一起。但爸爸对我很好,不让我感到内疚。我们很少谈到她,因为我们害怕回忆让事情变得更糟。渐渐地,我们学会了过着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我甚至开始做饭,重复着那些我看她做过千万遍的动作。在某些晚上,我和爸爸一起坐在火炉边。我想要听他弹吉他。但自从妈妈离开后,他再也没有弹过吉他。那些美好的事物不再令人愉快,而是在忧郁中生了霉。

春天快要结束了,我在声音之家的空地里玩耍。我正在追逐一只苍蝇,我抬起目光,看见远处一个身影向我走来。她挥挥手,就像认识我一样。阳光晃花了我的眼睛,我无法分辨清楚。但接着我就看见她了:是妈妈。她身上挂着襁褓,系在她的腰间。她的笑容更灿烂了,眼睛更清澈了。我去叫了爸爸,然后立刻跑去拥抱她。当她看见我时,她蹲下身,紧紧抱住我。我感觉到襁褓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她掀开布的边缘,向我展示出一个小小的婴儿。

“你应该为他选一个名字。”她对我说,“这是个小男孩。”

轮到我来决定我们应该怎么称呼他了。既然我的名字是个公主的名字,他也只能是个王子。

“阿祖罗[8]。”我高兴地宣布道。

阿祖罗甚至不会说话。我试着教他些东西,但他听不懂。他只会睡觉、吃饭和尿裤子。他有时会笑,但更多的时候会哭个不停,尤其是在夜晚。他夜里不让我们睡觉。我原以为家里有个弟弟,一切都会变得更美好。我真正喜欢的唯一一个时刻,是爸爸拿起吉他开始弹奏,让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妈妈回家之后,音乐也回来了。但他们的注意力不再只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了。当我要求得到一个弟弟的时候,我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也许我本该再好好想想,因为现在大床中间的位置被他独占了,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必须把所有东西都和家里的新成员分享。于是有一天,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厌恶阿祖罗。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宁愿爸爸没把他放进妈妈的肚子里。既然无法回到过去,也许我可以用某种方式补救。妈妈说,如果你强烈地渴望某样东西,鬼神就会把它送给你。好了,我已经想好要向鬼神许什么愿望了。

我想让他们把阿祖罗也放进那个匣子里,和阿多一起。

鬼神们听取了我的祈祷,因为一天夜里,阿祖罗开始咳嗽。到了早上,他仍然在咳嗽,接下来的几天也一样。他发了高烧,不愿意吃东西。妈妈和爸爸轮流把他抱在怀里,好让他呼吸得更顺畅些。他们累得筋疲力尽,我看得出他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妈妈用草药为他准备了一种浸剂,把布放在里面浸湿后,热敷在他的胸口上。这些药没有起作用。阿祖罗病得很重。

“现在会发生什么?”一天晚上,我问爸爸。

他抚摸了我一下,我知道他想要哭。他看着我,对我说道:“我想,阿祖罗会离开我们。”

我还小,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阿祖罗很快就会被装进一个匣子里。到那时,我们就该把他带在身边,就像阿多一样。妈妈看上去要比爸爸坚强,但我发觉她几乎要瘫倒。我感到内疚,我想做些什么。于是我再一次向鬼神恳求,请他们让阿祖罗和我们所有人免遭这样的痛苦。但这一次鬼神们没有听我的。

由于是我让阿祖罗生了病,所以也该由我来补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自己说,如果紫寡妇没有在找我,也许我们会过上一种不同的生活。如果我不在了,妈妈、爸爸和阿祖罗也许会住到一座城市里,那里有其他人,他们也不会害怕陌生人。最重要的是,城市里有医生、药品和医院,可以治愈我弟弟的咳嗽。我不想让阿祖罗死。但我知道,妈妈和爸爸永远不会把他带到城市里去接受治疗,因为他们必须保护我。我是特别的小女孩。于是,在一个清晨,当爸爸在外面寻找别的草药,妈妈在阿祖罗身边熟睡的时候,我走进房间里抱起我的弟弟,把他包裹在襁褓里,就像我看妈妈做过的那样,然后把他紧紧系在我身上。我在他们察觉之前离开了声音之家。在田野和石榴林之外有一条小路,我在地图上看到过。那条黑线通往一个红点。我动身上路,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到达。阿祖罗一开始很轻,但后来渐渐变沉,可我必须坚持住。阿祖罗在咳嗽,不过后来就睡着了。但是,他睡得很奇怪。他过分安静了。但我仍往前走。

我终于看见了城市,但它和我想的不一样:那里有高楼、灯光和车辆,但一切都只是一片巨大的混乱。我进了城,但立刻意识到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这儿有人——很多人。他们从我身边经过,却看不见我。我想知道是否有陌生人混在他们中间。我就像一个幽灵。我一边走着,一边环顾四周。我不知如何是好。医生和药品在哪里?医院又在哪里?我在一级台阶上坐下。开始下雨了。现在我想回家,却不知道怎么回去。我迷路了。我想要哭。我偷偷看了看襁褓里的阿祖罗,他没被雨淋着,仍然在睡觉,于是我试着唤醒他,但他没有醒来。于是我把一根手指伸到他的鼻子下方。他还在呼吸,但他的呼吸很微弱。他就像断了一只翅膀的小鸟。然后发生了一件事:我抬起目光,看见了妈妈。她穿过雨幕,越过川流不息的车辆来接我们。我很高兴,站起身来。原谅我,我一边想,一边向她走去。她非常激动。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你再也不能这么做了。”她一边拥抱我,一边责备道。她深受打击,但很高兴能找到我们。只有一位母亲知道如何一边快乐又一边生气。然后她解下我身上的襁褓,系在她自己的腰上,牵起我的手,带着我离开了。

“我不想让阿祖罗被装进匣子里。”我抽泣着对她说道,“我想要他的病好起来,和我们待在一起。”

妈妈正要安慰我,但停住了。我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因为她在无意间握紧了我的手。我朝她看向的地方望去,看见了她见到的画面。

紫寡妇就在街对面。她注视着我们,就好像只有她能看见我们。

她的确穿着一身紫衣。她的鞋子是紫色的,她的裙子、雨衣和外衣里面的衣物也都是紫色的,甚至连她的手提包也是紫色的。妈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目光。然后她做了一件我不理解的事:她开始解下包裹着阿祖罗的襁褓,慢慢地把他放在了地上。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人们会踩到他的。接着我明白了:她这么做是为了给那个女巫看的。妈妈转向我。

“现在你必须快跑。”她对我说道。

她拉走了我,我们逃跑了,把阿祖罗留在地上。妈妈回头去看我们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回头看了。紫寡妇穿过街道,走向阿祖罗。她在其他人踩到他之前把他抱了起来。但这样她就无法追上我们了。妈妈必须做出选择,选我或者选阿祖罗。而那个女巫也必须面对同样的选择。

阿祖罗现在和陌生人在一起了。为了救我,妈妈把他交给了紫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