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娜睁开眼睛,呆滞地环顾四周。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泣。格伯递给她一张面巾纸。
“感觉怎么样?”他关切地问她。
他注意到女人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情。汉娜伸出一只手擦了擦脸,然后注视着被泪水沾湿的手心,像是在疑惑泪水是从哪儿来的。
“阿祖罗。”格伯说道,提醒她催眠治疗中的回忆。
汉娜脸上的表情慌乱起来:首先是不确定,然后是惊讶,最后是痛苦。
“阿祖罗。”她重复道,像是在认真思索这个名字,“我再也没见过他。”
“您觉得他最后怎么样了?我猜测,您至少想象过。”
“陌生人把人抓走。”她厌烦地重申道,“我跟您说过了……他们把人抓走,没人知道被抓走的人下场如何。”
“但在这件事上,您知道得很清楚,汉娜。”
女人身体一僵:“我为什么应该知道?”
“因为您在火灾之夜后也遇上了这种事。对吗?”
“我和妈妈一起喝下了遗忘水。”她为自己辩解道。
他决定依从她,没有抓着这个话题不放:“我想今天就到这里吧。”
汉娜看上去很惊讶,她可以利用的治疗时间竟这么早就结束了:“我明天再来见您?”
“和平常一样的时间。”格伯让她放心,“但下次请您准时。”
女人站起身,重新拿起手提包。
“对了,您还准备在佛罗伦萨待多长时间?”
“您认为我们不会取得多少进展吗?”她感到困惑。
“我认为您需要开始考虑一种可能,也就是我们的治疗不会给出您寻找的所有答案。”
汉娜思索着。“明天见。”她仅仅说道。
他听见她出去时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他独自一人,思索着他刚才听到的故事:弟弟,紫寡妇,母亲为了救她抛弃儿子的那种牺牲。但究竟是为了从什么危险中救出她呢?
他仔细地重新思考那个故事,他第一次感觉到,在那个女巫和陌生人的寓意下隐藏着一个切实可感的意义。他努力把这件事和自己的经历联系在一起,想弄清楚在一个小女孩的世界里,这些人物可能代表着什么人或什么东西。他们代替了某样东西或某个人,他对此很肯定。埃米利安也用动物来代替收养他的家庭成员和那个收养机构的负责人。他治疗过的许多未成年人都曾用妖怪和恶狼来描述伤害过他们的成人,或者仅仅是让他们感到害怕的成人。
但是,一个全身永远穿着紫色的女人——格伯对自己重复道——在现实里找不到对应物。
这个新的问题会是和特雷莎·沃克讨论的最好话题……如果她确实是她自称的那位催眠师就好了。格伯想到,在最近的几小时内,他失去了所有的参谋。先是那位澳大利亚同行,然后是西尔维娅。
他必须独自应对一切。
这个想法立刻带来了另一个想法。他再次想起他的家庭相册,想起散落在家中地板上的那些老照片。在失去妻子后,B先生也不得不“独自应对一切”。
好了。一切都重新引向他,引向他那个已故的父亲。他或许通过灵外质[9]的形式回到了人世,把格伯的客厅弄得一团糟。
格伯对这个荒诞的想法一笑置之,但与其说是出于信念,不如说是出于习惯。不过,正是在把这个想法与那晚和沃克的谈话联系在一起时,他想到了沃克曾不遗余力地向他反复强调,让他出于预防,在对汉娜进行治疗时录像。
……我是认真的。我比您年纪大,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为什么这么坚持这一点?又一次,汉娜通过她扮作沃克医生的第二自我向他传递信息。格伯有一种直觉,他应该重看那些录像,以免遗漏了什么。但他已经知道,他要找的是,为了闯入他家中,那女人在哪一个时刻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钥匙。
或许他其实很清楚那是在什么时候。
涉案的那次治疗是在前一次,当他在那场汉娜声称的袭击发生后帮助她的时候。
在手机上重看那段画面的时候,格伯意识到西尔维娅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敌人长什么样。她们二人之间有着悬殊的差距。汉娜一点儿也不具备他妻子的优雅美丽。她不修边幅,衣着马虎。西尔维娅能让经过的男人们回头看她,他发现过好几个人用目光向她献殷勤。然而,汉娜·霍尔毫不引人注目。但也许正是因为只有他能注意到她,只有他看到了其他人察觉不到的东西,格伯才感到自己享有特权。
屏幕上播放着催眠开始前几分钟的画面,他在这段时间里检查了女人脸上的撞伤,把冰敷在伤口上。他们的身体和脸庞靠得那么近。再次看到自己与病人之间难以定义的亲密时刻,格伯感到很不自在。他意识到这产生了模糊的、令人不安的效果。他当时以为那只是汉娜的自伤行为,但它实际上掩藏着别的东西,他坚信如此。这是汉娜想出的一个精明的计策,为的是靠近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从他身上拿走他家门的钥匙。
格伯把那段录像倒回了好几遍。多亏了那么多个微型摄像机,他能够从不同的角度重看录像,但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个结果令人沮丧。全世界都在密谋欺骗他,让他坚信照片散落那件事的确是他父亲的鬼魂所为。或许那意图仅仅是想让他发疯。突然间,他考虑到了一个他未曾思量过的方面。
如果是他自己把钥匙留在门上,恰好让汉娜·霍尔趁机利用了呢?她跟踪我,他对自己说道。她监视我。她知道关于我的一切事。如果是他在无意识间让她进了家门呢?他真的被她纠缠到这种地步了吗?
是的,是这样。
汉娜知道关于他和B先生的事,这些事预示着某个真相将会被揭露。她想把他牵扯进她的故事里。格伯不知道为什么,但要做到这一点,最简单的方法一定是利用他的父亲。因为他对这个话题非常敏感,也因为这是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巴尔迪提醒过他警惕某些骗子操纵人心的手段。但如果汉娜·霍尔不是求财,那她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她并不仅仅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时长仅有一秒,但格伯清楚地看见,那个亮闪闪的小物件从汉娜手中径直落在了地毯上。他本能地把目光从屏幕上挪开,往地上看去。但摇椅下面什么也没有。
它不可能消失了,他对自己说道。它还在这儿。
他采取了行动:他移动家具,仔细观察藏得最深的角落,同时问自己要找的该是什么。最终,他在樱桃木小茶几的桌腿边发现了那条神秘的线索。
一把小小的铁质钥匙。
他观察着它。它太小了,不是用来开门的,更像是用来开挂锁或者橱柜锁的。他猜测着存放的是什么东西,但接着又排除了这个选项,因为他想起了一件更加日常的东西。
“一个行李箱。”他对自己惊呼道。
格伯仔细思索了这个可能性。汉娜·霍尔没有行李箱,他对自己说道。事实上,自从他认识她以来,她一直穿着同样的衣服,但也许这正是重点……如果他明白那女人的头脑是如何运转的,那么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是偶然的:通过穿着同样的衣服,汉娜想要暗示他,她的行李箱里装着别的东西。有这种可能,格伯不想排除这种可能性。但这也带来了一个严重的后果。
没人能帮他确认是否存在一个行李箱。他必须亲自去查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