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契尼旅馆和彼得罗·格伯想象的一模一样:一家破旧的一星级小旅馆,建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垂直的霓虹灯招牌,一部分被雷电击坏了。棕褐色的细木护壁板。入口设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座楼房后部。
他把车停在旅馆大门附近,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期望能见到汉娜·霍尔从里面出来。为了确认她在那里,他给前台打过电话,想请他们把他的电话转接到她的房间,一辨认出她的声音就挂断。然而没有人接电话。但片刻后,当她经过四楼的一扇窗户时,他瞥见了她。
他试着说服自己,她迟早会离开,好把房间留给他探查。说到底,汉娜想要他去找那个该死的行李箱,他很肯定这一点。
格伯叹了口气。他原本不想陷入这样的境地。但这是他的错,或者是那个从未爱过他的父亲的错。他想知道,如果父亲没有在临终前透露那个秘密,没有了那个负担,他如今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B先生的秘密遗言。
与西尔维娅分开也是因为这个。因为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父亲每一个表达爱意的举动都藏着厌恶。现在他不知道被恨和被虚假地爱,究竟哪一个更糟,所以就用一个借口赶走了妻子。他觉得首先需要把自己的情感表达清楚。他不想让妻子在若干年后再发现。这样的话,过去她与他共同经历的每一件事都会变得虚假。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格伯无法肯定汉娜·霍尔的故事是真是假。虽然关键的是另一个问题。
他为什么会想要把他父亲的秘密吐露给一个陌生女人,而不是和他结了婚的那个女人?
因为汉娜已经知道那个秘密了,他对自己说道。他无法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但他确定她知道那句话,B先生正是用那句话扰乱了他的生活。而他不敢问,害怕发现那正是事实。
……是因为您父亲对您说的话,对吗……
格伯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旅馆。汉娜点燃一支香烟,沿着人行道离开了。
他下了车,走向旅馆大门。等到接待员从前台后面的办公室短暂离开时,他趁机走了进去,扑到柜台上,浏览登记簿上客人的名字,寻找他感兴趣的那个房间号。他找到了想找的号码,从架子上抓下钥匙。
他来到四楼,找到正确的门,在被人发现之前偷偷溜进了房间。一进房间,他就背靠在墙上。
他在做什么?这简直是疯了。
房间里相当昏暗,只有一道光从小电视机上照过来,电视诡异地开着。格伯环顾四周,等待眼睛适应暗淡的光线。房间里放置着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和一个衣柜,那衣柜对这个狭小的空间而言大得出奇。一扇小门通向狭窄的洗手间。
这儿有她的气味——烟味、汗味,并且再一次出现了那种他无法辨别的甜甜的气味。
冷静下来后,他向前走了一步。一个陌生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挡在了他面前。格伯惊跳了一下,但接着意识到他撞见的是自己在墙上一面镜子里映出的影像。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时才发现,他今天早晨穿着的衣服和昨天穿的一样,很可能也和前天穿的一样。
他在无意间养成了和病人一样的习惯,显得和她一样不修边幅、脸色糟糕。
他还没四处细看,就直接去了洗手间。令他惊讶的是,盥洗池的托架上既没有化妆品,也没有香水,甚至没有牙刷。仔细看来,除了那种使人感到压抑的气味,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人想起汉娜·霍尔。
就像那女人从未到过这里。一个幽灵,他对自己说道。
他去找行李箱。他没指望它会在衣柜里,事实上衣柜是空的。剩下的唯一一个可能是在床底下。
他在床底下找到了。
他抓住手柄,把箱子拖了出来。这是一个褐色的皮质旅行箱,又旧又沉。
他跪在磨损严重的机织割绒地毯上,一只手伸进口袋,取出他在办公室里找到的那把铁质小钥匙,急切地想要确认它与行李箱上的带扣锁是配套的。但是,正当他要把钥匙插入锁眼中时,他的焦急感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他不再着急了。
他站起身来,坐在床垫上。他在**坐了一会儿,注视着汉娜·霍尔的行李箱,它被包裹在温暖的微光里。他发现自己筋疲力尽。利他林的药效过了,他很清楚。此外,他还意识到了一件事:如果他打开了那个行李箱,在他脚下就会出现一个旋涡,它必然会将他一直往下吸。
据他所知,那里面可能有一个死去的新生儿。
他决定花几分钟来考虑。他挪了挪被子,躺在床的一侧,把头靠在枕头上。他慢慢地吸气、呼气。渐渐地,不知不觉间,他伴着电视里动画片的声音睡着了。
他梦见了汉娜·霍尔,梦见了B先生,梦见了没有面孔的紫寡妇和陌生人。他梦见自己在装有阿多的匣子里,被埋在地下。他突然感到呼吸费力。
当他再一次挣扎着睁开眼时,白日的微弱光线已经完全消失了,透进房间的只有普契尼旅馆外面的招牌上冰冷细微的灯光。他坐起身,呼吸重新变得顺畅,但他察觉到,那无法穿透的黑暗并不是房间里唯一的新事物。
还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有人关掉了电视机。
汉娜回过房间?他想象着她在他睡着时躺在他身边的样子。她用她那双深邃的蓝眼睛注视着她,试着猜测他做了什么梦。格伯本能地寻找起床头柜上的台灯开关。他打开台灯。他独自一人。但当他转向身边的枕头时,却注意到了枕套上的一根金发。
地上,那个皮质行李箱仍在等待他。
彼得罗·格伯这一次拿出了钥匙来验证。他没有弄错。打开行李箱后,他呆若木鸡。没有死去的新生儿。没有刺激的可怕物件。只有一堆泛黄的旧报纸。他拿起一张报纸,读起了此前就被标出来的一篇文章的标题。
真相比他所想的要简单得多。正因如此,真相才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