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着幽灵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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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三……二……”

随着倒数结束,汉娜从追寻过去的旅途中回到现实,她神情放松,终于得到了平静。

格伯只能想象,在澳大利亚和霍尔夫妇一起开始另一段人生,对于汉娜来说会有多么艰难。某些故事有圆满的结局:好人得胜,媒体欣喜,观众感动。但从来没人知道在那一刻之后发生了什么,也很少有人在乎发生了什么。想到这一点,没人愿意让残酷的现实毁掉美好的结局。在很多人看来,“得救了”的小女孩是在陌生人身边长大的。

陌生人会把人抓走。

汉娜在他们的某次会面中这样说道。实际上,陌生人不仅把她从她所知的唯一一个世界中带走,把她从让她学会爱和被爱的家庭中带走,甚至还成为“妈妈”和“爸爸”。但对那些推崇“他们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这种完美结局的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次要方面。说到底,谁在乎呢?事情的结果就是彼得罗·格伯面前出现了这样一个痛苦不安的女人。

“那么,我并没有杀死阿多。”她说道。她看上去轻松了些,但仍然对某些事情不太信服。

格伯关停了节拍器:是时候也把那件事说清楚了。

“阿多从来都不存在,汉娜。”他肯定道,试着表现得体贴些,“偷走您的那个女人无法生育。”

但是她不相信:“我的父母为什么要编造那个谎言?”

“为了证明他们对霍尔夫妇做的事是合理的。”

“向谁证明?”

“向您证明,汉娜。也向他们自己证明,为的是让自己信服这么做是对的。”他停顿了片刻。“以眼还眼——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规则。”他说着,把它和汉娜小时候被要求服从的五条规则进行比较。

“以眼还眼?我的爸爸和妈妈把我偷走,是为了报复?您弄错了:我的父母从来没有伤害过霍尔夫妇。”

“不是针对霍尔夫妇。”格伯承认道,“他们怨恨的不是霍尔夫妇,而是这个社会。遗憾的是,人们已经证明了,和一直被尊重的人相比,被欺负的人更倾向于为自己受到的伤害进行报复。这两个孩子肯定在圣萨尔维医院受到了虐待,所以他们认为,外部世界亏欠他们……欠他们一个家庭。”

这在犯罪行为中很典型,格伯想。但汉娜并不信服。

“但我的父亲在监狱里告诉我,他们从红顶屋带走阿多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记得很清楚,我见过匣子里的尸体:尽管过去了这么久,尸体仍然被保存得很好。”

“往匣子里看的时候,您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格伯提醒她道,“您跟我讲过,当时您坐在奈利的膝上,不知道您的父母在哪儿。此外,还应该考虑到您当时年纪很小,缺乏基本的经验,无法准确理解眼前事物的意义。最后,我们不该忽略,离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您当前的记忆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变化。”

“但是多亏了催眠治疗,现在我什么都回忆起来了。”汉娜反驳道。

格伯不得不打破病人的幻想,他厌恶自己的这部分工作。他决定利用治疗小孩子时所用的例子。

“我想向您解释,记忆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将过去的事物留存在脑海中……小时候,当我们第一次触碰火焰的时候,我们会感到一种永远不会忘记的疼痛。于是,每一次看见火的时候,我们都会当心。”

“记住过去是为了准备面对未来。”汉娜肯定道,她理解了这个机制。

“所以,我们会忘记对我们没有用处的所有东西。”格伯向她确认了这一点,“催眠无法从我们的大脑中恢复某些特定的记忆,原因很简单:我们的记忆认为它们毫无用处,于是不可逆地删除了它们。”

“但是爸爸说过,阿多当时活着,后来才死的。”

“我知道他说了什么。”他打断道,“但这不是真话。”

汉娜沉下脸。“开始时,您承诺会倾听我心里的那个小女孩……但没有人真正愿意倾听小孩子要说的话。”她重复道,就像在催眠中说的那样。

彼得罗·格伯为她感到无限惋惜。他本想要起身,走近去拥抱她,紧紧抱着她,好让这一刻快些过去。但汉娜让他吃了一惊,因为她仍然不愿意接受现实。

“您想让我恨我的父亲,只是因为您恨您的父亲,对吗?”汉娜对他怒目而视,“您不想让我保留关于他的美好记忆,只是因为您有一笔债还没有收回……有人亏欠您吗,格伯医生?以眼还眼。”

“您弄错了,没有人亏欠我。”格伯回答,感到被刺伤了。

但汉娜还没有说完:“告诉我,您父亲临终前低声告诉您真相的时候,您耳边感受到的那种死亡般的痒意,是不是现在依然能感受到?”

不知不觉地,格伯退回到扶手椅边坐下。

“一个字。”她肯定地说道,“您的父亲只说了一个字,但足以让您不再天真……哪一样更好?是一个相信女巫和幽灵的小女孩的幻想世界,还是认为这个愤世嫉俗的理性世界是唯一存在的真实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死亡的确是万事万物的结局,人们根本不询问我们的想法,就决定什么对我们好,什么对我们不好。也许我的确疯了,因为我相信某些故事,但有时,问题其实仅仅在于我们用何种方式看待现实,您不这么觉得吗?您别忘了,在您的世界里被称为疯子的人,对我而言是妈妈和爸爸。”

格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感到难以置信又无能为力。

“阿多是真实存在的。”汉娜肯定道,起身去拿包,“他仍然被埋在那个匣子里,葬在声音之家附近的那棵柏树下。他在等人去接他。”

然后她向门口走去,意欲离开。格伯本想拦住她,对她说些什么,但他没能想出任何可说的。走到门口,女人停下来,再次转向他。

“您父亲的秘密遗言是一串数字,对吗?”

这是真的,彼得罗惊得呆住,只能点头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