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着幽灵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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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赞蒂大街,在看上去最容易攀爬的地方,他翻过了高高的围墙。他落在一个杂草丛生的地方,惊险地躲开一个不知从何时起就在那里的碎玻璃瓶颈。地上散落着陈旧的垃圾,他必须注意脚下的每一步。

在满月的照耀下,他走进树林。

守护着这个地方的树木似乎不在意他的出现。它们整齐划一地在晚风里摇晃,在空气中发出齐声的低吟。

格伯终于找到了那条柏油小路,它就像一条汇入河口的支流,肯定会通往这组建筑群的中心。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观察着组成了圣萨尔维医院这座荒弃之城的那些建筑。

每一座建筑的正面都印着一个字母。

按照字母的顺序,他在一座白色小楼前停下了。这是唯一一座没有字母标识的建筑。

臭名昭著的Q大楼,格伯喃喃道。只有一种方式可以确认,那就是走进去。

要进去并不容易,因为破碎的窗户被钉上了沉重的金属栅栏,无法从这里通行。不过,有一扇后门已经被强行打开了,格伯正是从那里进入了楼里。

他的出现打破了宽阔空间的寂静。他的脚步在碎玻璃和碎石上嘎吱作响。地板在多个地方鼓起,瓷砖的间隙里生长出顽强的灌木,它们成功在水泥之中开出了一条道。月光从天花板的裂缝中倾泻而下,一种明亮的雾气悬在空中。

格伯真切地感受到他不是独自一人。看不见的眼睛躲藏在角落或阴影里,正在观察着他。他听见它们在互相低语。

他们还喜欢移动椅子。看门人这样告诉过他,隐晦地指向那些居住在此地的不安灵魂。他们通常把椅子安置在窗前,朝向花园。尽管已经死了,他们的习惯却没有改变:一小排空椅子被安置在玻璃窗前。

但第一件真正让格伯惊讶的事是他来到第一间寝室时看见的。床的尺寸和常规的不一样。它们更小些,是小孩子的床。

格伯一边继续探索,一边疑惑自己来到的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个地方一直被当作秘密隐瞒着。他走到一座砖砌的楼梯脚下,正要走上二楼,但他停住了。有一样东西迫使他往下看,在那里,一级级阶梯消失在某种深渊中。

灰尘上有一些脚印。

格伯没有随身带手电筒,他咒骂自己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只剩下手机内置的手电筒。他用手机照亮,开始往地下室走去。

走下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他期望会发现一个仓库或一个老锅炉房。然而,这里是一条走廊,尽头只有一扇门。他一边走向那扇门,一边环顾四周,因为墙上画着童话中的快乐人物。

他对这个地方的功能做出了上千种猜测。但是,没有一种猜测能让他安心。

跨过最后一道门槛的时候,他用灯光四处照着。有个物件反射出了一道不寻常的光。他仔细观察,所见的东西让他不安起来。

那是一张供产妇使用的不锈钢分娩床,椅背被降低了,搁脚板被抬高了。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幻觉,但接着,他确信了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慢慢地走向前去,立刻察觉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房间。他走进门,发现面前有四排金属摇篮、盥洗池和给婴儿换尿布的台子。

一个托儿所。

显然,这些小床是空的,但他照样可以想象出曾经在**熟睡着的那些幼小的躯体。

格伯被这件难以置信的事压倒了。一部分的他想要立刻逃离,但另一部分的他无法动弹,还有三分之一的他渴望探索面前这个荒谬的地方。他决定依从那三分之一的自己,因为如果他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如果他没有至少试着去寻找答案,他就再也不得安宁。

他转过身,发现自己处于一座医护人员值班亭前。透过玻璃隔板,他可以看见一张写字台和一个小卡片箱。

他不知道手机电量还剩多少,他完全沉浸在翻看堆在桌子上的档案中。他在那里坐了多久?他无法停下来。他的好奇心贪得无厌。但不只如此。他感到自己对在这个荒唐的地方待过的无辜的人负有义务,外界的人对他们的生活所知甚少。他们是一个保守着可怕秘密的少数群体,就像一个政治集团。

在圣萨尔维医院这样的地方,生活无论如何都会找到继续下去的办法。

B先生的神秘女友说的恰恰是这些话。翻阅那些文件的时候,彼得罗·格伯开始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Q大楼是一座产科病房。

他想起这家精神病医院是一座自给自足的城中之城。这个系统的存在独立于外部世界运行。这里有一个小型电力中心,有一条与佛罗伦萨的引水管道分离的引水管道,有一个做饭的食堂,有一块墓地,因为进了这里的人甚至到死都不会有出去的希望。

但它的自给自足也适用于另一件事。

病人们相识,相爱,决定要共度一生。有时候,他们会把新的生命带到世界上。

圣萨尔维医院对这件可能发生的事也有所预备。

在那些年里,这家精神病医院不仅收容被证实了有精神疾病的人,也收容只能依附他人生存的人和被社会抛弃的人。他们被关起来,只是因为他们不同于一般人。神志不清的人和精神健全的人都有情感上的需要。有时候,一切都在两相情愿的关系中发生,遗憾的是,另一些时候并非如此。

这些行为常常会带来怀孕的后果。无论是否自愿怀孕,这种情况都需要处理。

我就是在那时候参与游戏的。

B先生的朋友这样说道。

从面前的档案里,格伯发现那个神秘女人是一名产科医生。多亏了她的笔记,他才能重构产妇和新生儿的故事。

许多新生儿死于他们的母亲使用的药物和接受的治疗,被埋葬在墓地的一座公用墓穴里。但大多数孩子都活了下来。

通过这种方式来到圣萨尔维医院内部的人注定要在这里待下去,和其他人完全一样。

没有人会愿意收养疯子的孩子,格伯喃喃道。这种想法可以理解。人们害怕那些孩子体内潜伏着和他们的父母同样的阴暗疾病。

但是在外界,人们不能说出这个事实:一代又一代的男孩和女孩生活在那些围墙里,仅仅是因为他们在那里出生。他们代替了他们的父母,有的人遗传了他们的疾病,有的人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才开始精神失常。

在他查阅的这些个人档案中,格伯找到了玛丽的档案。

格伯读了她那个短短的故事:她和托马索都是出生在圣萨尔维医院的孩子。他们可以被归为那些在分娩后存活下来的“幸运儿”。两人在这个地狱里一起长大,然后相爱。这对恋人中没有人表现出有精神疾病的症状,只是因为出生在那里而感到拘束。在他十六岁、她十四岁的时候,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玛丽并非没有生育能力。巴尔迪对他说了谎。

他们给孩子取名为阿多。但遗憾的是,他在来到世上仅仅几个小时后就死去了。

妈妈想唤醒阿多给他喂奶。

当汉娜到监狱里探望托马索的时候,他这样告诉她。

但当她试着把他贴近胸口的时候,他身体冰冷,一动不动。于是妈妈开始叫喊,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的叫喊声和她的痛苦……我把阿多从她怀里夺下来,试着往他幼小的肺里吹气,但那没用……所以我把他裹在被子里,找来木头做了一只匣子。我们把他放进匣子里,我用沥青封上了匣盖。

格伯回想着这一系列令人毛骨悚然的事件,同时继续阅读那些档案。由于分娩时意外出现的并发症,玛丽再也无法生育。因此,她和托马索先后偷走了汉娜和马蒂诺。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他们的犯罪行为是为了向阻止他们成为父母的命运报复。

格伯感到他来到了故事的结尾。从这里起,只有汉娜·霍尔一人掌握着答案。显然,他最在意的答案是,他的病人和他的父亲之间有什么关系,以及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关于B先生的事。

格伯在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小阿多的出生和死亡证明上的官方印章和签名上。他认得那个签名,也知道那个印章的含义。

那是未成年人法庭的印章,旁边是安妮塔·巴尔迪的签名:她确认了这些事件和记录上所写的内容丝毫不差。

这是什么样的巧合?这不可能是个意外。同样的人物在这个故事中重复出现,这一点让他觉得另有隐情。这是一场骗局,或者,是一个被操纵的真相。

我在很多年前许下了一个承诺……

巴尔迪是向B先生许下的承诺?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

在这一刻,彼得罗·格伯明白他弄错了,因为这个谜团的答案不只掌握在汉娜·霍尔手中。

二十年后,在地下,在声音之家旁边的一座坟墓里,仍然可以找到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