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翠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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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国强向琪琪倾诉了往事,他是穷小子阿川打劫的目击证人,他的腿疾也和对她的母亲心存愧疚有关,他痛恨自己助纣为虐,屈服于一把寒刀,他可耻地沉默了。

他隐瞒了5万块钱,这不重要,他对自己说,这是九牛一毛,重要的是琪琪得跟他同仇敌忾。大年初二的夜晚,琪琪在白酒和泪水中亲临了母亲的痛楚和绝望,在养生会所时,她是异想天开过,能碰着一个背上长了长条茄子形状胎记的男人,他走进按摩间,脱下T恤,将**的背部对着她。

不,没碰到过。上海太大了。

可刘国强说:“我被良心折磨得日夜难安,我认得他的脸,我一有空就去找他,你放心。”

“刘叔叔,你真是好人。”

好人刘国强开始对穷小子条分缕析,他当过修车工人,他轻车熟路地将5万块钱和他的衣服塞到车队的收发室——修车行和车队不远,对了,在最初的时候,他在洗车,他敲敲他的后背说:“师傅,我找你有事。”

他递给司机的烟是便宜的大前门,连超市都不好买,车队附近也只有两家小店偶尔有得卖。他遭到拒绝后,哼一声走人,他没骑车,看起来也不像专程打车来找他的,他是步行,他一定是步行。

步行则说明着他的确离车队不远,刘国强在周末就去了那两家烟酒副食店,大前门自然又没得卖了,他斜斜靠在柜台上说:“不对吧,我有个小熟人,他前段才从你的店买了烟呢。”

“有吗?”店主认识他,问,“谁啊?”

“高高瘦瘦的,头发有点长,遮住眼睛了,喏,都到这里了,年轻人都觉得他长得蛮好。”

店主想了一阵才说:“哦,有印象,但你说的不对,他蛮久不买了。”

“多久?是你不卖我吧,嫌没赚头吧?我可是打算买上七八条慢慢抽的。”

店主笑:“大前门和牡丹我都卖,便宜也有便宜的市场,你那小熟人以往也好几条好几条的买,如今人家抽红双喜了。”

刘国强心头一喜:“他又来过?”

店主这回不说话了,眯着眼睛打量着他:“老刘,说实话,你找他做啥?”

刘国强四下望望,压低声说:“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只和你说。”

“嗳。”

“我表妹,大舅家的孩子,读大学二年级了,喜欢人家了,这不,在家寻死觅活的,全家人都担心。”

店主大笑:“老刘啊老刘,小年轻的事,你掺和啥?”

“我不想掺和的,但我表妹跟我一块儿长大,感情很好,我也不忍她伤心,小姑娘嘛,一伤心起来可就……”刘国强做了个割腕的手势,“我怕她想不开,但蛮久没见着那男孩子了,他要再来买烟,你给我打电话。”

店主摇着头:“谈恋爱也不能往死路里谈啊,你表妹只在路上见过他就这样?这病得不轻,脑子要坏掉了。”

“是啊,唉,你打电话悄悄打,最好帮我问问人家的电话号,我跟他不熟,你别打草惊蛇。这种事,大家都知道了不好。年轻人,脸皮都薄得来。”

店主留下了刘国强的电话和他给的二十块好处费。钱是小钱,但能买两只小螃蟹吃吃,老好的。可那个男小孩蛮久不来了,红双喜也只买过一次,这种烟上哪儿买不着?他定时来买的只有大前门。

刘国强探访了烟酒店后,在这一带的车行进行地毯式搜索。他心里是不抱期待的,一口气弄到了一两百万的人还会修车?除非他把车行买下来自己当老板还差不多。

可他干啥要买车行呢,若他刘国强发达了,肯定不买车队,要买还买房子,买了卖,卖了再买,炒房子赚的钞票可比修车快。

刘国强用了三个月时间才探听到阿川的下落,在一家修车行,工友们三三两两地吃午饭,漫不为意道:“他上个月辞职了。”

“去哪儿了?”刘国强此行大有收获,晓得他叫啥了,他还想再接再厉。

对方说:“不知道,他没说,你问问老板吧。”

车行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刘国强拿出警官证一晃:“想找你了解了解情况。”

证件是他花25块钱在天桥办的,只要花钱,东南亚证件集团连克林顿娶了居里夫人的结婚证都做得出来。有了它,他打听事变得很便捷,老板问:“他犯了案?”

“不不不,他是好公民。”见老板狐疑地瞧他的腿,他苦笑着说,“小流氓械斗,伤着了腿,退下来做文职。案犯不服,请了律师要上诉,我得找目击证人出庭作证。”

阿川是目击证人之一,事发当晚,他无意中从现场经过,警官刘国强没能喊住他,但闻见了他身上的机油味,他估摸着他曾经在这附近工作。走访了大半个月后,终于接近胜利,他说:“连你也不晓得他去哪里了?”

老板说:“是不晓得,但我们用人是很慎重的,他的家庭情况我有记录,你到嘉定找找,可能有希望。”

刘国强拿到了阿川家的地址,对老板连声道谢,老板说着不客气,客气地把他送出车行,临了问:“刘警官,我想问问,离婚官司好打吗?”

“好打好打,那是法院的事,你到民事厅找一位姓张的同志就行。但别说是我介绍的,我和他有过节,不过你放心,他很有经验,人很负责。”

这两年离婚的人可真多啊,刘国强想,还好,离婚这事我有经验,不然可就被他问住了。他和老婆离婚就是张某人受理的,这老板……他回头望望,想,他老婆想分家产吧?

这阵子他没少看侦探小说,法制报上期期都登,好看。电影里也在演,连他也过了把警官瘾。可在阿川母亲面前他可不能演警官,中年妇女最精明,不好糊弄。他特意挑了个下午去了嘉定,这是上班时间,他避免跟阿川碰个正着。可阿川母亲说:“他啊,大半年都不怎么回来了。”

他很后悔,早晓得就挑周末来,今天周四,生意是不错的。阿川母亲果然一脸精明相,讲一口嘉定话,和市区里不太一样,择着芹菜说:“男人也跑来说媒?”

刘国强是以琪琪的哥哥身份找上门的,琪琪在嘉定西边的一家足浴城做事,对阿川很有好感,念叨过好多回。他和琪琪的身世是很可怜的,父母早年离婚,母亲改嫁到浙江,父亲也有了新家庭,他和琪琪相依为命长大,感情很深。妹妹有了心事,他这做哥哥的,哪有不帮之理?虽然晓得不合适,但妹妹脸皮薄,他也不晓得该找谁来说,大男人家的,不懂。

“你老婆不来,你来了?”阿川母亲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他趁机又吐了一大堆苦水,在工厂里被机器轧伤了腿,老婆跟人跑了。他越发得帮妹妹找好人家,看到她稳定了,他也好离开上海,挑小地方待一待,生活成本低,也不连累她。

刘国强和阿川母亲拉了一下午家常,他没把握她是否相信他的满口胡言,但报纸上写得煞有介事,他有样学样,不会出错吧?他甚至骗琪琪说要办小区出入证,拿到了她的身份照,递给阿川母亲看:“这是我妹妹。”

阿川母亲对着照片看了又看,眯着眼看他:“你俩长得不像,你妹妹很秀气。”

这女人说话真直接,刘国强脸上一热:“我长得像我妈多一些。”

“你妹妹在哪家足浴城上班?我哪天去看看。”女人仍不说出阿川在哪儿工作,却想套他的话。刘国强赔着笑脸道,“她在市里找了份工作,这两天就搬。”

“哦,你在啥区?川川也在市里。”

“杨浦,阿川呢?”

“他不定的,上次说在静安,上上次又说在闸北。”

“那他现在做什么呢?”

“他没说,我也没问。”女人撸了撸芹菜,又挑出一两根细小的黄叶子掐掉,“年轻人嘛,主意多。”

“大姐,他再回来你给问问吧,年轻人相处相处看看吧。”

刘国强走后,阿川母亲洗着芹菜,淡淡地笑了下。这男人很老实,他妹妹的面相也本分,阿川那小家伙再回来,她可得好好跟他说一说。一晃眼他都快23了,竟有人上门来说亲事了。还是女方主动呢,儿子还是不错的,踏踏实实做点事的话,以后不晓得多好的姑娘都来找,足浴城的算啥。

可是阿川很少回家了,一回来不到两句话就会吵起来,他说他有钱了,她不用再做工,吃穿也不用省,可她还是老样子。他给她买的裙子和鞋子她都不穿,他气呼呼地大口扒完饭,又凶她:“茄子,茄子,顿顿都茄子!又不是没给你钱,你不晓得买肉吃啊?”

傻小子不懂茄子能烧出肉味的,加点蒜瓣,香。连她的东家都爱吃,一周总有两顿让她烧茄子吃,小年轻懂啥。他总塞给她钱,但她不缺钱花的,她也不想和他做对,是她怕。

他不回家,她担心;可他回家,她更担心,他给的钱越来越多,还说是炒房子赚的。她不会花钱的,都存起来,她怕。警察一来,他都得吐出来,她不能让他吐不出来。

阿川被母亲紧张兮兮的神情弄得好烦,几个月都不回,回来也坐不了两小时,背包往肩上一摔,走人。母亲想,他怎么办呢,他赚钱时不害怕吗,她收他的钱都会心惊胆战,他呢,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