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翠荷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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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在美容院里待了两年,颇攒了点钱,但比起初中同学赚的美钞,仍不够多。可她太想母亲了,便以探亲为名,回了趟温州,小住了数日。

已是2005年的夏天,距离阿川打劫的那一年,三年过去了。在刘国强不屈不挠地寻访中,阿川被他找着,他竟真的开了车行,一开就是三家,修修车,搞搞汽车美容,生意很过得去。刘国强愤愤地对琪琪说:“我数了数,半个小时就有17辆排队洗车!”

“车行进账多,开销也大。”琪琪安慰他。

刘国强仍很气愤:“他讹诈了你们温州人一两百万发了家,你不恨他?”

琪琪回家问起母亲,母亲这两年老得快,但债务已陆续还清,她气色好了些:“你还惦记这事?为五万块钱伤脑筋不合算,忘了它吧。”

“你恨他吗?”

母亲说:“我恨他,但这是命。他改变了你的命,但谁晓得你会不会走向更好的命呢?”

母亲对她的现状还算满意,琪琪想,还得再努力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妈,我再做几年就回温州和你住,我哪儿都不去。”

她赚的钞票不多,但再做一年,母亲就能在温州买套小房子付掉三分之一的款项了。她在这幢墙角开裂的老公房一楼里住了十多年,受够了它的阴暗潮湿,尤其雨天,地板砖上湿漉漉的,得很谨慎地走路。这是她上初中时,母亲花了好几千块钱买的材料,请师傅重新铺的地砖,竟也不顶用。

琪琪又是悄悄地离开家的,她仍不能被母亲看穿。回到上海后,她和刘国强说,母亲还清了债,不再为那件事烦心,刘国强很气恼:“可我不行!他害得我一辈子当瘸子,家都散了,我得报仇!”

“你拿啥报仇?程咬金的三板斧,还是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

自打刘国强寻到了阿川的踪迹后,他的心态越发差了。有比较才有鉴别,也不怪他不平衡,当日那小子生怕他报案,还有求于他呢,可现在他财都发炸了,光是车行就开了好多家。刘国强柱着拐杖,站在街对面观察着阿川忙忙碌碌,今天的营业额又不少吧?可他呢,守着一辆小破推车,哪天能赚上一百块,就能买顿猪头肉庆祝了。

他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顿猪头肉,阿川呢,没少下馆子吧?先头他还怕他认出他来,观察他时总遮遮掩掩,但两三年了,阿川对他熟视无睹,他只得想,阿川摇身一变成贵人了,贵人多忘事。

可他呢,他成了瘸子……父母给他取名叫国强,可国家再富强,他仍是个穷困的瘸子,哈哈,刘国强靠着树笑出了眼泪花。两年来,他到嘉定找过阿川母亲三次,想探探口风,可那女人对他不冷不热:“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琪琪不和他配合,她总说:“不到时候。”可啥时才算是时机呢?刘国强愁疯了,他总不能直通通地跑去跟阿川说,“我检举你有案底,不想进局子,就给我五十万封口费!”

他不多要的,就五十万,够他还清房贷,再买一套小的供着,将来吃租金就好了。可阿川会给吗?他想起他玩命时那把刀,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阿川今非昔比,手下好几十号弟兄,他可不能被他灭了口,连小命都玩完。这种暴徒啥都干得出来,刘国强发愁啊,放弃又不甘心,怎么办呢,就守着破推车过一辈子不成?

阿川是此生他惟一一次发财的良机,他不能浪费。琪琪再来时,他问:“你谈恋爱了?我看到你跟一个小年轻压马路。”

“是谈了,但没啥用。”琪琪在读中医药大学的针灸推拿专业,再过两年就好拿自考文凭了,将来回温州开按摩所。当老板就不同了,能找着差不多的人,哪像现在,只能和做美发的小弟谈恋爱。人是长得漂亮的,但他做人没追求,对未来也没打算,在一起吃吃喝喝热闹热闹还行,可往后还有几十年好过,她的男人不能空虚度日,没进取心。

琪琪跟刘国强说:“我只有这双手,从现在努力,就不会在40多岁时像我妈那样。我妈也不是不好,可她对生活没规划,这不行。”

刘国强说:“你错了,她也有她的规划,但她有心无力,琪琪,不是每个人都能遇着改变命运的机会的。”

“所以我要多想想办法。”两年里,琪琪换了家更大的美容院做,东家牌子大,买账的人多,有钱的客人也多。她一贯对有钱人很逢迎,这帮人从指缝漏几粒米就够她吃好几年的,也不怪满大街都是趋炎附势的人。

刘国强又想游说她:“2002年那小子撬走了你家五万块,害你没大学读,这笔钱搁到现在,你算算看!我们得劫富济贫!他不也靠这个起家的吗,我们再去劫他的,理直气壮。”

琪琪笑:“刘叔叔,要劫也别劫亡命之徒啊。”她自小在温州长大,见多了有钱人,阿川在她眼里不算太有钱的人,她说,“你往温州走一圈,人家光是跑车就好多辆,随便一辆就够你吃半辈子,你不如去劫他们。”

“人家跟我无怨无仇。”

“他不也和我家无怨无仇吗?”琪琪说,“有钱人太多了,想不出办法之前,沉住气。”

“嗬,你个女小孩,道理一套套的,谁给你讲的?”

“我妈。我看到人家那么有钱,回家对我妈抱怨,我妈说,人家是有钱,你就拿把锤子一路敲人家的车玻璃去?”琪琪劝慰刘国强,“我妈对我说,各有前因莫羡人。刘叔叔,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让我的孩子不羡慕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