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天的努力,一条横越山沟的绞索道建成功了。两边山坡搭起木架子,紧绷两条钢丝绳,架子下安装着绞盘,马达一开,随着马达的轰鸣,钢丝绳串动,把一筐筐的岩石传送过来,又把一个个空筐传过去。工人分成两队,一队由采石场把石头运到架子前,另一队由对面的架子下运到井口。这样一来,节省了八十多个劳动力。
石头源源不断地运进坑道,运到空洞处充填危险坑。
负责指点充填的是曹顺林和郎金魁。曹顺林是个老工人,有经验,是焦昆指派他来的;郎金魁自清明节诉苦后,觉悟有了提高,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吊儿郎当了,下决心要好好干。他自告奋勇要求到危险区工作,焦昆再三考虑过后才让他来的。
曹顺林开玩笑地说:“郎金魁,干这工作可不能马虎溜号。”
郎金魁红着脸说:“你别从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我郎金魁不是过去的郎金魁,你瞧着吧!”他没有说空话,工作真的比从前认真负责了。
坑道里运石头一帮人是新来的壮工,新下洞子有些胆怯,他们把石头运到空洞,胡乱一扔,就赶紧往回跑。
郎金魁着急地嚷:“哎呀呀,这干的是什么活呀!胆小鬼,往前走几步也不会把你压死。我在这里呆了七八年,还不是活到现在。”他嚷着走到最危险的地方,要他们把石头运到他的脚下。
壮工里有个瘦瘦的,这人姓马,郎金魁管他叫瘦马。瘦马最胆怯,尽管郎金魁吵嚷,他听也不听,仍然不敢往里边运,照样把石头扔到边上。
郎金魁走过去,指责他说:“你这是怎么干的,你看看,石头都堆在这里,影响了里边的充填啦!”
瘦马愁眉苦脸地说:“我害怕!”
郎金魁生气地说:“胆小鬼,我怎么不害怕!”
瘦马瞅瞅站在身边的工人,故意提高声音说:“你一没有老婆,二没有孩子,无牵无挂,当然不害怕。我可不像你,我有老婆孩子,他们都指望我养活他们,若是我死在这里,他们怎么办?”
郎金魁气得脸色发红,两眼盯着他怒冲冲地嚷:“你这是胡说,岩层没有变化,一切都是好好的,塌不了方,怎么就会死!怕死你干脆回家去算了,整天守着你的老婆孩子,那样保险!”
运石头的工人都来了,看他们两人争吵。
瘦马并不恼怒,不跟郎金魁顶撞,仍然愁眉苦脸地说:“在家里没有钱花,有钱花谁也不来下洞子。咱们现在不是在野地里说话,是在深深的地下,头上顶着一座大山,沉重的大石头,这地方都采空了,支架没搭好,到处龇牙咧嘴,谁知什么时候冒顶,谁知什么时刻片帮塌方,过去经常冒顶,一冒顶就压死许多人!”
瘦马这一渲染,那些新工人都互相交换着疑惧的眼光。
曹顺林听见了,恼怒地嚷:“谁在这里边乱说,哪一个再乱说就是搞破坏,我要去报告!”
瘦马一听吃了一惊,赶紧申辩说:“曹师傅,你不要见怪,我新来,啥也不懂,以后决不再乱说!”
瘦马不响了,新工人们仍还惶惑不安,议论纷纷地不想再在这里干了。郎金魁正挠头,苏福顺从最里边走出来,壮工里有不少人认识苏福顺,看他来了就不说了。
苏福顺全身湿淋淋的,左手拎着一盏矿灯,右手拿着一把铁锤,走到人们面前说:
“你们是新来的,对坑道不摸底,心虚害怕点倒不新鲜。我第一次下坑道也是这样,熟悉了就不害怕了。这座矿井开工的时候就有我,十几年来我天天在坑道里转,连一个包都没碰着。”
郎金魁插言说:“苏师傅是孤鹰岭矿最老的工人,最有经验,有他在这里,你们怕什么?”
苏福顺接着说:“前天焦主任不是说了吗,为啥要搞充填,就是为了安全嘛!日本鬼子不顾矿工的死活,乱挖乱掘,不注意安全才发生事故,共产党关心咱们矿工,每时每刻都为咱们矿工着想,矿里派我们几个老手在这里,就是为了照顾大家安全。你们放心吧,我们去的地方你们只管去,绝对不会出事!”
有个壮工向大家说:“苏师傅说得很对,有苏师傅他们在这里,咱们就不用怕了,走,运石头去吧!”
瘦马也点头说:“对,对!我太胆小了,一想到头顶上是个大山就害怕!”
苏福顺问:“你什么时候来到矿里的?”
瘦马龇牙笑着说:“我新来,今个是头一次下坑道,说那些不在行的话,让你老见笑。”
苏福顺又问:“你过去在家干什么?”
瘦马说:“我在家种庄稼,山沟里的人,没见过大世面。”
苏福顺有些怀疑地说:“我听你说的话很在行,采空啦,支架啦,冒顶片帮啦,这都是行话!”
“噢!”瘦马想了一下,掩饰地说:“我表哥是矿工,常听他讲起,不然我哪里知道这些。苏师傅,你老忙吧,我运石头去啦!”
壮工们都走了,苏福顺向郎金魁说:“你这条‘狼’,连个瘦马都对付不了。小伙子,别只管跟人家吵呀!”
郎金魁惭愧地挠挠头,自己尽瞎咋呼,咋呼了半天,人家都不听。
苏福顺冲他笑笑,拎着矿灯准备回原地方去,这时唐黎岘和焦昆进来了,苏福顺等两人来到近前问:“绞索道搞好了吗?”
焦昆兴奋地说:“搞好了,完全成功!这一下每天可节省八十多个劳动力,把这些人调进坑道里来清理污泥、搭支架、修巷道,修复工程的进度就更快啦!”他拉了苏福顺一把说:“苏师傅,坐下歇歇,唐矿长要跟你谈一件事。”
周围湿漉漉的,没地方可坐,三个人靠岩壁蹲下来。苏福顺看唐黎岘特意找他谈,不知是什么事,蹲下来望着唐黎岘。
唐黎岘说:“矿里不久就要开工生产了,要成立个采矿车间,负责领导采矿生产,车间需要配备一个既懂生产又有领导能力的人担任主任,你说谁担任这个职务适合?”
苏福顺认真地想了一阵,说:“我想不出人来,上级给调吧!”
焦昆跟唐黎岘交换了一下眼光,说:“假若说让你担任,你看怎么样?”
苏福顺立刻摇摇头说:“焦主任,你别开玩笑了,我哪行!”
唐黎岘说:“他不是开玩笑,公司已经批准,任命你为采矿车间副主任!”
苏福顺听了不胜惊异,让自己当采矿车间副主任?凭自己这么点能力要当副主任?他一时呆住了,睁大两眼盯着唐黎岘。
焦昆理解他的心情,一个在旧社会里受尽压榨和歧视的工人,刚解放不久就被提拔当副主任,这变化太大了,他怎么能不惊讶呢?便笑着说:“你感到意外吗?”
“太意外了!”苏福顺着急地说,“我不行啊!一个大老粗,没有领导能力,对政治知道得不多,让我当采矿车间副主任,这怎么能行!”
唐黎岘说:“这是经过我们反复研究才决定的,你很适合。革命形势飞跃地发展,到处需要干部,就说咱们矿山吧,到处都是缺额,你是个老工人,又是共产党员,这个担子你不挑谁挑?”他看苏福顺张口结舌,微笑地跟焦昆交换了一下眼光说:“采伐木材的时候,你不是领导得很好吗?”
焦昆说:“老苏,那一次我们就是有意识地让你锻炼一下,我们觉得你果然很称职。”
苏福顺对领导这样信任自己和下力量培养自己,很受感动;可是让自己当采矿车间副主任,领导采矿生产,感到心里没底。
焦昆鼓励他说:“你有许多方便条件,业务熟,人也熟,在群众中有威信,有党组织的正确领导,你怕什么!”
“是呀!”唐黎岘说,“你有这些好条件还怕什么,我们也是一样,刚担任领导职务时也有困难,锻炼一个时期也就干过来了。我们了解你的难处,让焦昆同志先跟你共同负责一个时期,不过你可不要依靠,要尽快把全盘工作担当起来。老苏,你是矿里的第一批工人干部,要给其他工友做个榜样!”
苏福顺瞧着唐黎岘和焦昆,心里很激动。从这件事上他又一次体验到工人的政治地位跟过去不同了,在旧社会里哪有这样的事!这时,他意识到党提拔自己当干部,是要自己为革命多负一些责任,应该挑起这副担子。于是他鼓起勇气说:“好,领导上让我干,我一定拿出全身的劲去干!”
唐黎岘满意地握握他的手,同焦昆站起来走了,走不多远,看见了张学政。
张学政穿着雨衣,在倾盆大雨似的喷水段工作,他全身湿淋淋的,好像暴风雨中的水手。
焦昆问:“张工程师,你在那里搞什么?”
张学政回头一看是唐黎岘和焦昆,便从里边退出来说:“我在观察这股水的岩层情况,测量一下流量,好采取措施解决它。”
唐黎岘说:“好啊!掌握了可靠的资料,设计就有了可靠的基础,你这样肯下工夫非常好!”
“我做得很不够,经验不多,不下工夫到实地观察就想不出措施。”张学政回答说。
唐黎岘说:“将来你就是有经验了,也不能忘掉这个好作风。科学是最讲实际的,不去实地观察,光凭主观想象采取措施是不可靠的。”
张学政说:“我不会忘。跟焦主任在一起工作,就别想蹲在屋子里,这一冬一春已经养成习惯,不到实地调查一番,说话就不硬气。”他说着冲焦昆笑笑。
焦昆微笑着问:“大冷的天,我赶你到山上去,当时你悄悄骂过我吧?”
“骂是没骂过,可皱过眉头。”张学政坦率地说。
焦昆拍了张学政一掌,哈哈大笑。
焦昆和张学政相处得这么好,使唐黎岘很高兴,觉得他们这样互相帮助,互相配合,对工作非常有利。
张学政让唐黎岘和焦昆往前走走,并向他们讲解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深。看,那不是山缝子往下流的水,而是从旁边挤出来的,这说明在这岩层附近有泉水带,如果不采取预防措施,就会造成水患。”
焦昆往里边观察一说:“需要采取措施,你先搞出个方案,咱们再找有关人员共同研究。”
焦昆领唐黎岘离开张学政,向大巷道里走去。这里增加了灯光,巷道里亮亮堂堂,从井口到掌子面到处都有人,人声喧腾,搭支架的敲击木头发出啪啪响声,运石头的人,有的推着车子在小铁道上行进,有的用挑筐担,川流不息,一片生气勃勃的景象。他俩望着忙碌的人们,心情很愉快,人们已经上阵了,胜利在望。
两个人来到第三层坑道。这里的情形与上层坑道不一样,仍然很阴暗,在长长的巷道上看不到一个人。他们进到里边,看见林大柱带领一队人在那里干活。他站在稀泥里埋头挖泥,身上、脸上到处都是泥点子,唐黎岘喊了他一声,他才抬起头来,冲两个人憨厚地笑着。
焦昆告诉唐黎岘说:清理污泥的活又累又脏,稀泥很深,在稀泥里站的时间长了冰腿,有些人宁肯到山坡上去挑石头,也不愿意在这里干,但是由于老林善于团结人,以身作则地带头干,大家都留下来了,而且干的很好。
唐黎岘向林大柱招招手,等他来到跟前便问:“老林,工作进展得怎么样?”
林大柱说:“还好,多数人干得挺欢,只有几个人不安心,嫌这里又脏又冰腿。”
唐黎岘给林大柱一支烟说:“干这种活确实是又脏又冰腿。脏倒不要紧,冰腿可是个问题,宁肯少干点,也不要搞坏身子。可以轮班干,两个小时一换,人手不足,再给你增加一些人。”
林大柱感动地望着唐黎岘,暗想:矿长对人想得那么周到,自己可没想到。他立刻把工人们召集在一起,宣布了唐矿长的决定,工人听了都很受感动,马上就跳进稀泥里干起来。
唐黎岘向林大柱说:“一定要坚持轮换,要鼓励下去就猛劲干,到时候就出来,你要以身作则。”
焦昆留下来,唐黎岘一个人向外走去。他来到破碎场,见这里的乱石和蒿草已被清除,两个电焊工人在焊结栈桥,飞着亮光闪闪的电火花。房盖重新搭好,里边的混凝土基础已浇灌好,苏万春领一群人正在安装破碎机。
苏万春满脸是汗,用大扳子拧着螺丝,看见了唐黎岘,就用铁锤敲打着破碎机说:“唐矿长,你看。货卖一张皮,现在喷上漆,看着也挺好。”
唐黎岘看破碎机的铁锈全没有了,喷上了一层漆,崭新锃亮,让人高兴。他说:“太好啦!苏万春同志,你们又为修复矿山立了一大功!”
苏万春兴奋得满脸是光辉,说:“破碎机能用了,听冯科长说,大马达和运矿皮带公司都给了,这里生产没有问题啦!”
太阳已近西山,空中的云彩开始变红,一片灿烂的晚霞。唐黎岘此刻心情很宁静,望着眼前的山峰,望着在山上干活的人群,对征服大自然充满信心。现在公司已经批准矿里的安排,经过几天的努力,已把群众组织起来、发动起来,工作正在顺利开展,看来有把握满足高炉开工的矿石需要。
镇上已经炊烟四起,集市上的人群还是闹闹哄哄,那里挤满了新摆的摊子和新搭的帐篷,贸易公司也在那里开起门市部,饭馆门前的幌子,新开商店门前的招牌,被夕阳照着分外鲜艳。商贩们扯着嗓子高声叫卖,连走在山坡上的唐黎岘都能听见。在市场上走动的多数是妇女,挎着筐、提着篮,她们是在买菜;矿山小学放学了,孩子们成群结队,唱着歌往家走。
黄玉芳由山麓的小道走过来,她看见唐黎岘,站下来招呼道:“唐矿长,你上山去啦?”
“我下坑道去了。”唐黎岘紧走几步,来到黄玉芳面前问:“放学啦?”
“是呀。”黄玉芳换了春装,上身穿着翠蓝色的线衣,下身穿着毛蓝裤子,头巾也是翠蓝色的。她的心情很愉快,满面春风,同唐黎岘一边走一边问:“沈立敏同志现在在哪儿?”
唐黎岘说:“已经随军过了长江,到了南京。她来信说要随军乘胜前进,等到解放了全中国再来跟我胜利会师。”
黄玉芳向唐黎岘望了一眼,笑着说:“胜利会师?有意思。你们两人一定最盼望全国解放了,特别是你,一定时时刻刻在盼望胜利会师。”说完又笑了起来。
唐黎岘笑着承认说:“我盼望早日解放全国,也盼望我们早日会师,不过,我们决心坚持到底,决不半路妥协。”
“好,我看着你们!”黄玉芳又认真地说:“不过,这里也很需要医务人员,把她调来也是为了工作嘛!”
唐黎岘感谢黄玉芳对自己的关心,但没有回答黄玉芳的问话,反而问她:“你对你的工作满意吗?”
黄玉芳到学校摸了一段情况后,了解那位老教师不仅封建主义思想浓厚,而且有些观点很反动,更感到学校需要她。她认为自己到学校工作是符合革命利益的,也为自己的职业自豪。她严肃地说:“我很满意。学校里很需要人,特别是需要骨干,矿里要设法帮助解决。”
唐黎岘没料到黄玉芳这一手,微笑着说:“怪不得老邵说他斗不过你,你果然有两下。目前矿里也缺少骨干,暂时还没法解决。”
黄玉芳带笑地争论说:“同志,不要有本位主义!学生都是矿工子弟,他们是建设事业的接班人,这是有关革命的百年大计,可不能忽视。”
唐黎岘对黄玉芳这种精神很称赞,微笑着说:“你的想法很好,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教育家。”
黄玉芳笑着说:“得啦,唐矿长别讽刺人啦!我还只是个小学生,今后还要请你多多帮助呢!”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黄玉芳向他讲了学校的情况,讲了自己的工作,征求他的意见,她信任他,也尊敬他;唐黎岘对她谈的意见,她都记在心里。俩人谈了一路,到宿舍附近才各自回家。
黄玉芳推开房门,见丈夫站在窗边沉思,没有打搅他,退出来轻轻把门带上,走进另一间屋子;邵仁展没有注意妻子,此刻他正在苦恼着。
昨晚开了党支部委员会,大家耐心地对邵仁展进行了帮助。今天他整天都在思索。到孤鹰岭矿已经好几个月了,自己热爱这座矿山,热爱这工作岗位,到这里就满怀热情地投入了工作;可是回想一下这几个月的经历,发现自己跟修建工程是游离的,脚步跟修建队伍的步伐那么不合拍。修复工程是在不正常的情况下进行的,遇到了很多自己以为没有办法解决的困难,然而矿山党组织却领导广大工人群众把它一个个地战胜了。他印象最深、最感到难堪的是木材事件,眼见工程陷入困境,唐黎岘和焦昆却轻而易举地把它解决了;事情很简单,可是自己就没有想到。破旧的破碎机已被工人修好,磨电车的难题又被热情的群众突破了。现在公司又调拨来一些设备和材料,事情更好办了。……他回想起这种种,许多事情都出乎自己的意料,为什么会这样呢?他苦恼地思索着。
现在他终于明白,一开始他就没有跟修建队伍的脚步合上拍,一直用怀疑态度对待修复计划。虽然自己做了不少工作,想依靠管理机构对修复工程进行有力的领导,可是自己没有成为修复工程的真正组织者,至今仍认为唐黎岘和焦昆他们跑得太猛了,可是群众紧紧地跟着他们猛跑,到底抢到了时间。前些日子在公司开会,听各单位负责同志的发言,又去参观,发现整个修复工程快得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确实感到形势逼人。事实胜于雄辩,只有面对现实。
夕阳的余晖散尽了,光线暗了。邵仁展仍然没离开窗边,他好像在凝视着窗外的景物,实际却什么也没注意,只是苦思着。忽然他听见门口有人说话,转身望去,原来是唐黎岘来了。
唐黎岘一边打量着他一边说:“你那样专心地望什么呀?”
“没有什么可望的。”邵仁展指指椅子说,“请坐!”
唐黎岘也到窗边往外望了一眼,前边是一片房子,只从一条空隙可望见镇里一段街道,那里人群川流不息。他坐下来,注意到墙上的画。上次来时主人因搬家,还没来得及挂岀来,唐黎岘感兴趣地瞧着说:“你喜欢画?”
“喜欢。”邵仁展说,“你喜欢什么?”
唐黎岘说:“我喜欢地图。现在已经弄到了世界地图、全国地图、矿山的地形图;可惜省的地图没弄到,弄到一张伪满帝国的地图,只能作个参考。”
邵仁展想起了在唐黎岘的办公室里,墙上的确挂着好几张地图。
唐黎岘愉快地告诉他说:“我今天又到五号大井和破碎场去看过,设备正在安装,工人正在运石头充填,现在可以说,开工生产的困难已经突破了。”
邵仁展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我对党和政府的力量估计不足,对群众的力量估计不足。”说完便沉重地坐在床边,背靠着墙。
唐黎岘明白他这几句话是经过冷静的思考的,虽然还浅,但值得欢迎。在昨晚的党支部委员会上,他的态度还不错,对错误却认识不足;这时唐黎岘觉得作为一个支部书记,自己应该跟他进一步谈谈。他说:“认识来自实践,经过实践才能看清问题,我们也只有从实践中去总结和提高。看来现在你对自己错在什么地方已经开始有了些认识,但是不是可以进一步想想,你为什么对这些估计不足呢?”
邵仁展晃了一下头说:“我还没有想。”
唐黎岘亲切地说:“要想想,那才是最主要的。”看邵仁展没吱声,他又说:“我想,你所以估计不足,是对当前的形势,对党在目前形势下一系列的方针政策学习不够,理解不够,因此思想跟不上。解放了,社会跟过去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群众的精神面貌跟过去大不相同。在新形势下,旧的办法不相适应了,要求革命,要求采用一套新的办法,实践证明,只有发扬我党我军的那套好传统好作风,才能突破重重困难,施工才能加快速度,如果用严浩那套资产阶级方法来办,肯定说,到现在还是纸上谈兵。”
邵仁展觉得唐黎岘说得太重了,赶紧接过来说:“我的主张跟严浩的可不一样!”
唐黎岘热情地注视着他说:“你受了严浩的影响,确切地说,你还没有跳岀资本主义办企业那一套!”他看邵仁展皱着眉头盯着自己,又说:“老邵啊,这是可以理解的,过去你所学的和实际做的都是资本主义那一套,想一下子完全摆脱它也不现实,但形势逼人,不大步往前赶不行啊!”
邵仁展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看来他好像对唐黎岘的话接受不了,但唐黎岘的亲切的眼光使他压抑着冲动,没有反驳。
唐黎岘继续说:“我想,你会理解我为什么要向你说这些,老邵,是什么原因使你不能完全摆脱过去的一套,你想过了吗?”他等了一下,看邵仁展不吱声,说:“还是我刚才说了的,你还缺少学习,你忽视了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如果不能用马列主义观点去观察事物,怎么会摆脱旧社会的影响呢!”
邵仁展的脸色缓和下来,说:“我是学得不够!”
唐黎岘仍还亲切而又严肃地说:“你是个副矿长,光懂工业技术还不够,必须努力提高政治水平;政治水平高了,就会有正确的思想方法,认识就会准确,也就能更好地发挥革命精神和发扬党的好传统好作风,不然的话,就会把工作引到歧路上去!”
俩人一直谈到十点来钟,送走了唐黎岘后,黄玉芳向丈夫说:“你们两个的谈话我全听到了。唐黎岘那么诚恳,那么耐心,说的话又那么有道理,你可不能辜负组织上的关心哪!”
邵仁展从她的神色和眼光里,看出她在为自己焦急,同时对自己又满怀期望,他感到一阵难过,激动地说:“我要想想,我一定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