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突然阴了下来,乌云遮住星月,刮起湿漉漉的南风,有降雨的兆头。就在这个晚上,小镇上、职工家属住宅区、甚至独身宿舍里也卷起一股阴风,谣言到处传播,说扒了老君庙惊动了鬼神,太上老君大怒,调动了附近的山神妖鬼来兴师问罪,因此天昏地暗,星月无光,又说什么坑道里的红老鼠和白老鼠都在往外跑……迷信的、胆小的和那些爱扯闲事的都成了义务宣传员,还不断地添枝加叶,越传越玄。
矿里对这情况很注意,唐黎岘当晚十点多钟又召集几个主要干部开会,研究了敌情,确定在矿山开工以前,要打击敌人的气焰,要采取一些预防措施,并决定让焦昆集中精力抓一下这工作。散会后,焦昆立刻向有关人员布置了任务,回到宿舍,已经是午夜一点多钟了。
焦昆没有睡,继续研究着敌情。根据王勇志的侦察,牛家酒馆确实是敌人的联络据点,牛乐天和翠花都是特务分子。敌人很狡猾,翠花在老君庙里取回严浩的信后,再也没有去过;她扬言要跟苏福昌结婚,是企图掩盖自己的身份。牛乐天则借给矿山买东西的机会,几次出去跟匪徒联系,王勇志跟他去过几次,发现他跟县城有个伪装掌鞋的特务分子和前岭村的一个开小铺的匪探联系。金大马棒匪徒自从被解放军撵岀匪巢后,长时间销声匿迹,牛胡子也没再跟他联系。在新来不久的一批壮工里又发现了可疑分子,根据苏福顺的汇报,对外号叫瘦马的人进行了调査,结果他报的地址是假的,来历不明。老君庙是昨天夜里扒的,究竟是谁扒的还没弄清楚,但可以肯定是敌人干的,敌人还借此散布起谣言,企图制造混乱。综合所有的情况看来,敌人对矿山下了力量,不甘心矿山开工生产,伺机进行破坏。但是敌人还要采取什么行动呢?破坏活动是谁指挥的呢?
屋里空气很沉闷,焦昆推开窗户见天气阴沉,空中乌云密布,山野里雾气腾腾。他想:怪不得敌人利用天气变化造谣生事,在山区阴雨天确实有种神秘色彩,他呼吸着山野里的新鲜空气,思索着。此刻他集中考虑是否要立刻把牛乐天和翠花逮起来;逮起来对敌人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留下来则可能扩大一下线索,因为矿山里肯定还隐藏着敌人。他权衡利弊,下不了决心。
在**熟睡着的薛辉被凉风吹醒了,睁眼一看,见焦昆站在窗边吸烟,感到惊奇地说:“你还没睡呀?”
“没睡!”焦昆看把薛辉搅醒了,有些不过意,赶紧把窗户关上。
薛辉没参加晚上的干部会,不知道会上研究的事,但是凭着经验,他也猜到了几分,便坐起来问:“扒老君庙的事弄清楚了吗?”
“还没有。”焦昆在床边坐下说。
薛辉说:“晚上我到工人宿舍去,听工人议论这件事,苏福昌说他早晨就知道老君庙被扒了。”
焦昆对这情况很注意,思索了一下说:“你现在到工人宿舍走一趟,悄悄把苏福昌叫来,我要跟他谈谈。”
不大的工夫,薛辉就把苏福昌领来了。焦昆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睡眼惺忪地打不起精神,知道他是刚醒过酒;待他坐下后便问:“老苏,你早晨听说扒了老君庙,那是听谁说的?”
苏福昌愣了一下,瞅了焦昆和薛辉一眼,说:“听翠花说的。”
焦昆又问:“她是怎么说的?”
苏福昌想了一下说:“早晨我准备到曹顺林家里去,在市场遇见了翠花,她向我说:‘你知道吗?矿里把老君庙扒了,你们进坑道里像下地狱一样,就是不求神佛保佑,也要讨个吉利,这一来可苦了你们啦!’”
焦昆听这情况,断定庙是牛胡子的一伙扒的,谣言也是从牛家酒馆里造出来的。他思索了一下,又问:“她还说过别的吗?”
“没有说别的。”苏福昌看焦昆在夜里把他找来问这事,感到这事很重要,心里有些不安。
焦昆还想跟苏福昌深入地谈谈,忽然门外有人轻轻敲门,他应了一声,门开了,王勇志在门口出现。王勇志看屋里有苏福昌和薛辉,向焦昆使了个眼色,焦昆便向薛辉说:“你领苏福昌到隔壁等一下,一会儿我再跟他谈谈。”
他们出去后,王勇志凑近焦昆说:“方才我发现有两个人从后门走进牛家酒馆,屋里的灯光亮了一下,马上又熄了,那两人一定是匪特,我们动手吧!”
焦昆听罢略加思考说:“你立刻回去继续监视敌人,不要露面,一切都由我们来办!”
王勇志应了一声,立刻走了。
焦昆派王勇志监视牛家酒馆,已有不少时日了,为的就是要多逮一些敌人;现在敌人自投罗网,哪能错过机会,他立刻分别给夏连长和俞区长挂电话,要他们马上到这里来。挂完电话,他从枕下抽岀盒子枪,装满子弹,往腰里一插,拿起杯子喝了一杯水。
夏连长和俞区长很快都来到了。焦昆向他们说:“情况又有了新的发展,方才王勇志来报告说有两个匪特进了牛家酒馆,机会不可错过,我的意见马上请示上级,赶紧把敌人逮起来。”见俞立平、夏连长都表示赞同,便说:“老俞,你马上用电话向县公安局请示,我去请示唐矿长。区中队、警卫连要马上集合起来,暗暗把牛家酒馆围住,并且要把住各个要道,防止敌人溜走,先不要惊动敌人,什么时候进行搜捕,听我的命令!”
俞立平和夏连长走后,焦昆立刻去找唐矿长。
经过上级批准,立刻采取了行动。区中队已经把住街道口,警卫连的战士分头跑步奔赴各自岗位,还选出十几名精明强悍的战士,带着冲锋枪和卡宾枪列队在连部前待命。
焦昆从唐矿长那里回来,让薛辉把苏福昌领进来,向他说:“老苏,你知道吗,翠花是个特务!”
苏福昌听了非常惊讶,愣了一下,嘟囔着:“她是特务?她怎么能是特务呢?”
焦昆说:“你不要怀疑,我们全调查清了,她是金大马棒匪帮的联络员,多次给金大马棒送情报。她说什么要嫁给你,你以为是真的吗?她那是为了替自己打掩护。”
苏福昌惊呆了。他知道翠花不是个好女人,可是想不到她是个特务,更想不到她能跟金大马棒有联系;他恨透了金大马棒,翠花跟金大马棒是一伙,也一样可恨。
焦昆以责备的眼光注视着他,说:“老苏啊!你太糊涂了!你是个老工人,可是你的表现不像老工人样子,连个好人坏人都不分,糊里糊涂地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混,为这个,你哥哥说了你多少次,你就是不听,还听坏人的挑拨,跟你哥哥闹意见。……你哥哥你嫂子不知为你操了多少心,我也替你着急。因为对翠花还在调查中,所以不便先跟你谈。”他看了一下表又说:“现在来不及跟你详谈了!老苏啊,你再也不能这样糊里糊涂过日子了,你应该擦亮眼睛,把好人坏人分清楚,好好跟你哥哥学习,做一个像你哥哥那样的好工人!”
苏福昌看焦昆的亲切眼光,这一席话使他深受感动,心里非常懊悔,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望着焦昆说不出话。
焦昆说:“现在又有匪特到牛家酒馆去,我们马上要去搜捕,谁也没进过牛家酒馆后院,地形不熟,有些不方便。我想请你跟我们一起去,给我们指点指点,你看好吗?”
“好,我带你们去!”苏福昌马上站起来说。
焦昆和薛辉领苏福昌到警卫连部,带着那十几名战士奔向牛家酒馆,同事先包围的战士会合到一起;天还未明,远近不清楚,焦昆怕部队受损失,决定等一等。
东方发白了,在这黎明的一刻,镇里更加沉静。忽然,翠花把门开开,探出身子往外望望,发现房前有人,大惊失色,忙想把门关上。薛辉一个箭步蹿上前,用盒子枪逼着她大喝:“举起手来!”
翠花乖乖地举起双手,脸色苍白,口吃地说:“这……这……这是干什么,我……我,一个妇道人家!”
薛辉厉声喊:“你说,到你们家的两个匪特在哪儿?”
“没……没……没有人来呀!”翠花嘴说着,立刻浑身瘫软,噗嗵一声坐在地上。
薛辉追问道:“你快说,匪特在哪儿?”
翠花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目瞪口呆,望着薛辉,说不出话来。
焦昆嚓的一声打开匣枪的机头,挥枪向人们说:“搜!”
酒馆的门面很小,后院的房子很大,屋里的东西很多,檐头较长,屋里的光线很暗。战士们把屋子团团围住,由苏福昌指点着,薛辉第一个持枪冲进屋,焦昆和俞立平领三名战士也跟着冲进去。他们搜索了一阵没有人,当他们挪开一个柜橱,突然从地下嗒嗒嗒打出一梭子子弹。
俞立平喊:“地窖!”
薛辉晃了两晃,摔倒了。
焦昆忙拉了薛辉一把,里边又打出一梭子子弹;他冲地窖还击了三枪,高声喝道:“快滚出来,你们已经被包围,跑不了啦!”
回答的又是几枪。
焦昆又向里边打两枪,里边没有声响,俞立平一砸柜橱,里边又打出几枪。一个战士往洞里扔个手榴弹,在洞**炸了,炸坏了柜橱,可是里边还往外打枪。敌人很顽固,死守地窖,人不能上前。正在僵持不下,薛辉苏醒过来,见敌人还往外打枪,他咬着牙,用尽全身的气力,猛扑到地窖口,对准里边嗒嗒嗒扫了一梭子,地窖里的匪特再也没有还枪了。
焦昆扑过去把薛辉拉下来,抱在怀里一看,薛辉的衣服被血染红了,人又昏迷过去了。他大吃一惊,忙向身边的战士说:“快到医务所去找大夫,让医生立刻来抢救!”
薛辉躺在焦昆怀里,脸色苍白,嘴唇被自己的牙齿咬破,虽然昏昏沉沉,手里还紧攥着盒子枪。
人们都走过来,肩并肩地站在门前,眼含着泪花,焦急地望着他;一位年纪较大的战士,走到他身边噙着热泪说:“唉,薛辉同志呀!眼见全国就要解放,好日子就在眼前了,想不到你在这时候遭了敌人的毒手!”
焦昆抬起头来向大家说:“就是全国解放以后,艰苦斗争的生活也决不会过去,国内外敌人不会睡大觉,他们还要采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向我们进攻,我们丝毫不能有和平麻痹思想!……我们要开始伟大的经济建设,要向大自然斗争,还要向形形色色的敌人做斗争,任务很重。我们要学习薛辉同志的英勇的斗争精神,奋勇向前,打倒一切敌人,战胜一切困难,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建设好我们的国家!”
俞立平和一位战士把牛胡子的尸体由地窖里拖出来,这个狡猾的匪徒临死前还顽固抵抗,终于落到应有的下场。两个战士在地窖里又拖岀两具尸体,一个是金大马棒的副官,昨晚他奉金大马棒的命令潜入孤鹰岭镇,想跟魏富海一起指挥匪特进行破坏活动;另一个就是那个壮工瘦马。
焦昆看见瘦马,立刻想起这人在昨天还进过坑道,担心特务在矿山搞破坏活动,转脸向站在身边的一个战士说:“你快去告诉唐矿长,特务昨天还去过井下,怕有破坏活动,请他立刻把坑道里的人全撤出来,等仔细检查后再施工!”
医生和两名护士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一进屋就紧忙进行抢救。医生给薛辉打了一针强心剂,经检查,发现他左胸中了一枪,左肩的肌肉穿个洞,忙给他进行包扎。
俞立平领几名战士在地窖里搜出五枚定时炸弹,六支手枪,三百发手枪子弹,一箱子手榴弹。
焦昆命令战士把翠花押进来,她一进屋就噗嗵一声跪在焦昆跟前央求说:“饶了我的命吧!我屈呀,金大马棒那天杀的逼我干的,不是我情愿的,老天爷在上,我要是说假话……”
焦昆严峻地斥责道:“算了吧!老天爷也救不了你,你要保命,就好好坦白!你坐下说!”
翠花瘫软地坐在地上,脸色灰白灰白的,披头散发,说话也不流利了,口吃地说:“我坦白,我……我一定坦白!饶命啊!”
“金大马棒在哪儿?”焦昆厉声问。
翠花吓得差一点趴下,说:“他现在在哪儿我不知道。”
“金大马棒到过你家几次?”焦昆又问。
“一次!啊,不对,是两次!”
“什么时间?”
“都在去年冬天!”
“上你家来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结结巴巴地说:“他每次来,都……都要我在……外边放风,我实在不知道他们……他们在屋里讲些什么!”
焦昆又问:“屋里除了金大马棒,还有谁?”
“还有我,公公!”
焦昆思索了一下,又问:“平常到你家跟金大马棒接头的,还有谁?”
翠花一听问这个,更加惊慌,连连摇头说:“没有,没有,他只……只跟我公公接头!”
焦昆两眼直盯着她厉声喝道:“不对,还有人到你家跟金大马棒接头!”
“没有!没有!”翠花又连连摇头,原来金大马棒对她和牛乐天交代过:一旦被捕,绝对不许暴露矿山的特务组织,不许供出魏富海,如果供出魏富海,绝不留情,早晚要被处死。因此焦昆追问这个,便一口咬定说没有。
焦昆看见了定时炸弹,更担心敌人会破坏坑道,没有时间再审问这个女人,便向身边的战士说:“把她带走!”
翠花仍然赖在地上不动,死皮赖脸地说:“焦主任,饶了我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光给他们放放风,没做什么坏事!”
战士拉了她一把说:“别耍死狗啦!妇道人家还当特务!快跟着走吧!”
经医生包扎完后,薛辉仍还处于昏迷状态,他被安放在一块门板上,由两个战士抬着,一群人簇拥着往外走。
翠花走出酒馆前门,看见了苏福昌,冲他嚷:“福昌,你可要有良心,我翠花可没亏待你,咱们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我真心真意要嫁给你,看在咱们的情分上,你可要替我讲讲情呀!”
苏福昌经历这一场战斗,对她厌恶透了,呵斥道:“毒蛇,快跟着走吧!”
队伍刚来到街上,古月娟由家里飞跑而来,她得到了薛辉受伤的消息,但不知道伤势怎样,这时远远望着担架上的白罩衫,猜到情况严重,更快步跑到近前,拦住担架就要掀开看。当医生向她摆摆手表示不同意时,她急得瞪大眼睛盯着医生嚷:
“为啥不让我看,我一定要看!”
经焦昆替她讲了情,医生终于同意了。古月娟掀开白罩衫,薛辉苍白的脸色使她吃了一惊,接着喊:“薛辉!薛辉!”
薛辉猛听得有人喊他的名字,慢慢醒过来,他听出是古月娟的声音,强打精神睁开了眼睛,众人见薛辉睁开眼睛,都觉得分外高兴。
古月娟的泪珠落在薛辉脸上,她赶紧用手轻轻把它抹掉。
薛辉用微弱的声音安慰她说:“月娟,不要害怕,不要替我担心,我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你要勇敢些,坚强些!”
古月娟点点头说:“我一定要跟你学,要像你那样坚强、勇敢!你放心吧!”
薛辉满意地瞥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想跟焦昆说话,焦昆拦住他说:“酒馆里的匪徒全被消灭了,你放心好了!现在你需要安静,需要全力跟伤势作斗争!”
薛辉疲乏了,又昏迷过去。焦昆命令把薛辉赶紧送往医院,两个战士重又抬起薛辉,加快了脚步;古月娟跟在薛辉的身边,这突然的变故使她受了很大的震动,她没有再流泪,只是紧紧地跟着向医院走去。
忽然,山上传来一声闷雷似的响声,大家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地都朝山上望。焦昆知道是矿井出了事,带着部队就向山上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