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水也已经没过了小腿,刘成功又向废墟看了一眼,转身向大路而去。小路已经分辨不出痕迹,一不小心就会一脚踩空,跌入沟中。,那样就必死无疑了。刘成功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耳畔的轰鸣声越来越大,他知道,真正的洪峰很快就要来了。
刘成功顾不上生死不明的郭庆,把小男孩放到背上,嘱咐他搂紧他的脖子,憋足了气背着小男孩用尽全力跑向高地。
赖峰、李建国等人和村民一口气跑到高地,稍稍喘了口气,发现不见了刘成功、杜宇等人。赖峰一拍脑袋骂道:“赖峰,你个货,怎么光顾着自己逃命,把兄弟都丢了?”
正懊恼着,不远处出现了杜宇的身影。赖峰忙迎了上去,等跑到近前才发现,杜宇背上还背着大娘呢。赖峰接过痛哭流涕的大娘背在身上,筋疲力尽的杜宇向他摆摆手说:“快,快走。”
等到了高地,杜宇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了喘气,这才对大伙说道:“刘成功和郭庆回去救大娘的孙子去了。”
赖峰向已经没了踪迹的小路望了望,一拍大腿,垂头丧气地坐在了地上。
大娘见救他的知青和自己的孙子都没有跟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可怜的娃儿,可怜的小孙子呀。”
邻居中一个大嫂也发现人群中没了自己十几岁的女儿,再看看远处已是一片汪洋的家,也哇地哭出了声。天色渐渐暗了,风声、雨声、痛哭声,混杂着山洪的轰鸣,抽泣起了一曲人间的悲歌。
水涨起来了,小路的尽头仍然没有刘成功和郭庆的身影。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赖峰、杜宇等人的双眼。忽然有人喊道:“快看,前面有人,有人。”
赖峰和杜宇抹了把脸,瞪大眼睛向前看去。没错,百十米开外,有个人在齐腰深的水中艰难地向前移动。赖峰一眼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是刘成功。
赖峰和杜宇发疯般冲入水中,很快就来到了刘成功身旁。杜宇抱起了刘成功背上的孩子,赖峰搀扶着精疲力竭的刘成功,步履蹒跚地回到了高地。刘成功瘫倒在地一言不发,泪水不住地往外淌。
大娘见小孙子平安无事,抱在怀中亲了又亲。再回头看躺在地上的刘成功时,不禁落了泪,上前用手摸着刘成功的脸问:“娃儿,和你一块儿回去的娃呢?”
刘成功闭上了眼,从嘴角挤出了三个字:“他死了!”
忽然,有人惊呼道:“快看,浪头,浪头!”只见远处黄色的浪头咆哮着、怒吼着疾驰而下,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一个湾,浪头并没有冲过来,但坡下的水立即涨高了两三米,远处的树木只剩下树梢在水中摇曳着。浪头足足持续了十几分钟,坡下的水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这时又有人喊道:“那是什么,有人,有人!”众人把目光都聚到了水中的一块木板上,一个瘦小的身影紧紧抱着木板,在水中上下沉浮。已经哭到没有力气的大嫂眼前一亮,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是我女儿,是我女儿。”
大嫂的话音还未落,李建国和另外三名知青已经扑通跳进了水中,吃力地游向了木板。躺在地上的刘成功听到人们的惊呼,一挺身坐了起来,用沙哑的嗓子大声吼道:“建国,建国!”
水中的四个人游到了门板跟前,女孩已经哆嗦成了一团。李建国说:“我们推着门板往回游。”于是四个人转到了门板后面,推着门板使劲儿往回游,眼见就要到坡下了,远处再次传来了轰轰的响声,又是洪峰,浪头又来了,四个人不由自主地扒住了门板,惊惧无比地盯着前方。
浪头飞驰而下,水升了又退,好不容易游到坡下的四个人又跟着木板漂远了。李建国再次给大家鼓足了劲,四个人用尽全力将木板推到了离坡不远处。忽然坡上有人惊呼:“少了一个人!”不多时,第二、第三个人也往水中一沉,再也没有浮出水面。水中只有李建国一人了,他用尽力气推着木板,缓缓靠到坡下。刘成功明白,他们是体力不支了。可他和其他知青都是旱鸭子,根本爱莫能助。
在一阵惊恐的喊叫声中,赖峰和两名村民跳入了水中。很快两名村民把女孩拉到了坡上,赖峰则游向了李建国,还没等接近他,就见体力不支的李建国伸出了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几天后洪水终于退去了,人们在坡下找到了李建国和其他三名知青的遗体,他们双手在胸前,依旧保持着推门板的姿势。郭庆的遗体也从废墟中挖了出来,他的手中紧紧拽着一个布包。只有赖峰他们知道,这是津州人随身带着保平安的福气袋。
农垦总局追授郭庆、李建国等5名知青为革命烈士,并为5名同志举行了追悼会。5名烈士的遗体正上方,并排挂着用黑纱包着的刚刚冲洗的遗像。照片中5个穿着军便服的年轻人脸上带着笑,他们在默默看着这片留下了他们宝贵生命的土地。
1978年,云南省发生了知青集体抗争事件,拉开了知青大返城的序幕。1979年5月,刘成功、赖峰、杜宇带着郭庆的遗物,返回了阔别两年的津州。
新世纪酒店的贵宾厅,刘成功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看着鬓间同样泛白的赖峰和杜宇,他的眼角又一次湿润了。他缓缓地端起了酒杯,对赖峰和杜宇说:“干了,为了活着的我们,还有死去的他们!”
放下酒杯,他问杜宇:“去看老娘了吗?我最近忙,好久没去了。”
杜宇说:“大哥,老娘那儿您就不用操心了,她知道你忙,跟我说要你少喝酒,少熬夜。”
刘成功叹了口气说:“抽个时间,我们带老娘去趟云南吧。以前是我们不想让她去,怕她见到郭庆的墓碑受不了,现在看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再不去看郭庆一眼,怕是没有机会了。”
杜宇和赖峰点点头,谁也没有再说话,看着水晶灯华丽灯光覆盖着的富丽堂皇的餐厅,郭庆仿佛就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他们。
张新阳敲了敲门,走进了刘成功的办公室,他看到除了正在看文件的刘成功外,赖峰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刘成功抬头看眼张新阳,点头示意他坐下,紧接着说道:“新阳,最近手头有什么紧要工作没有?”
刚刚坐下的张新阳又站了起来说:“都是些事务性的工作,没有啥要紧的,董事长您有事儿就尽管安排。”
刘成功说:“新阳,我想听听你对乱石滩矿的看法。”
张新阳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刘成功,稍稍想了一下说:“我觉得,乱石滩矿基本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效益稍稍差了一些,主要问题和主要矛盾都集中在东矿区。这个前期郭总的方案中也提到了,我觉得他说的原因还是比较客观的。”
刘成功笑着说:“好,能有这个认识说明你还是有进步空间的。”
张新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董事长您过奖了。”
赖峰说:“新阳,不要谦虚,能客观地分析看待问题,就是一种本领。这也是今天找你来的原因。”
刘成功接了赖峰的话说道:“新创焦化厂已经步入正轨,这几个月的效益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就说明我们的思路和方向是对的。所以,我们计划趁着这个热乎劲,把乱石滩矿的改革也提上日程。”
张新阳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刘成功,刘成功也在微笑着看着他。他又把目光移到了赖峰脸上,赖峰也带着同样的微笑看着他。张新阳带着疑惑的口气问道:“您,您是要启动郭总的方案了?”
刘成功依旧微笑着说:“不,不,如果要启动郭总的方案,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做那么多工作通过万顺焦化厂的方案了。正因为那个方案有瑕疵,我们前期才力排众议否定了。他的那个方案,我们是不可能采纳的。”
张新阳有些糊涂了,他看着刘成功说:“那,您的意思是?”
刘成功说:“我的想法是换个思路,把东矿区的问题彻底解决了。”
张新阳猜不透刘成功的底牌,也就不敢再提出疑问了。
赖峰看着呆呆坐着的张新阳,慢慢地吐了个烟圈说:“志明他们想得太多,所以方案也就太复杂了。无论什么事儿,只要是想得复杂了,办起来就会打折扣,那最后的效果呢,就要在折扣上再打折扣。所以,我们考虑任何事情越简单、越实用,就越容易出成绩。东矿区改制就两个字,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