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阳回到自己办公室,看着办公室内的一切都那么陌生,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他打开了自己的抽屉,简要收拾了一下私人物品,放到了公文袋内,随即又打开钱包确认了一下工资卡还在身边。他立即给王一飞去了通电话,电话提示对方已关机。听到嘟嘟的忙音,不祥的预感变得愈发强烈。他立即决定,必须马上离开单位。
张新阳提了公文包匆忙朝楼下走出,刚走到公司大门口,迎面走来四个人堵住了他的去路。四个人里便有惠泽公司的韩老板,韩老板一眼认出了张新阳,立即对其他三个人递了个眼色。三人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意见,走向了张新阳。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挡在张新阳前面问:“你叫什么?”
张新阳瞅了一眼韩老板和其他三个人,已经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再想走已经不可能了,他坦然地说:“张新阳。”
中年人从外衣的内兜中掏出了警官证在张新阳面前晃了一下说:“我们是顾阳公安局的,你涉嫌经济诈骗,请和我们走一趟吧。”
张新阳只看到警官证上姓名栏的一个“黄”字,中年人就将警官证装回了兜里。与此同时,其他两人迅速走到张新阳左右,架住了他的胳膊,一副冰凉的手铐扣住了他的双腕。中年人将一件外套搭在张新阳手腕处,随即做了个走的手势。五个人上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离开了顾阳焦煤集团。
刘成功站在窗边,看着黑色轿车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中没有了踪影,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张新阳这一去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年八年,等他再出现在顾阳焦煤集团门口时,他掌握的所有威胁到自己的材料,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毫无意义!他缓缓地挪动脚步,坐回到办公桌后面,看着桌上张新阳起草的一份发言稿,他的眼角渐渐地湿润了。
实事求是讲,他对张新阳还是有感情的,若不是张新阳的顽固和咄咄逼人,他是绝不会使出这一招的,如今已经走出了这一步,就再也没有了挽回的余地,张新阳的政治生涯也就此画上了句号。
刘成功默默地念着:张新阳,不要怪我狠心,这一切都是你起心动念的结果。你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却非要撼动大树,这就是你自不量力的宿命。
不多时,关峡匆匆忙忙地推开了刘成功办公室的门,一进门他就叫嚷道:“太不像话了,他们没和我们打声招呼就把人带走了。”
刘成功装作惊讶地问:“把谁带走了?”
关峡气急败坏地坐到了沙发上说:“刚才保卫部的人给我打电话,说顾阳警方把张新阳带走了。”
刘成功起身说道:“什么?把张新阳带走了?”
关峡说:“是,他们把新阳带走了。”
这时李义山和王福阳也走进了刘成功办公室,王福阳一脸焦急地说:“我今天一早就去找韩老板,韩老板说他问过吴经理了,根本就没有收保证金这回事儿。韩老板说,张新阳告诉他说一定能中标,所以他才放心地交了保证金。现在想想,如果这次中标了,这钱断然是让张新阳据为己有了。这明显是诈骗!”
关峡说:“你怎么就不劝劝他呢,张新阳把这保证金退了不就得了,反正他也没有什么损失,又何必惊动公安呢。”
王福阳略显无奈地一拍手说:“关书记,这些我都劝了,他说,现在他的设备都开始生产了,又流标了,前期的工作全部都白干了,光这项损失就有20多万元,谁来赔偿?他非要让张新阳付出点儿代价不可,要不出不了这口气。”
关峡叹了口气说:“也难怪这个韩老板,他是在置气呀。”
王福阳又忧心忡忡地对刘成功说:“董事长,你要想想办法呀,这,这,不能就这样断送了张部长的前程啊。”
刘成功看着王福阳的表情,暗自骂道,这老小子,演得还真像,要没有你的撺掇,韩老板还未必能想到这一招呢。不过要没有你的公报私仇,拿下张新阳还是要费很大劲的。
刘成功把目光从王福阳脸上移开,又看了看关峡和李义山,面无表情地说:“大家也不要着急,我先打听打听是哪个部门的人把新阳带走了,带到哪儿去了。随后我和关书记去找找公安局的相关人员,再协调协调韩老板,看能不能让他撤了案。说到底,这件事我们内部管理也有责任,怎么也不能因为这事儿把新阳给送进去。”
李义山说:“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关键是看怎么处理,我们现在也只能照董事长说的办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了,三人各怀心事,默默地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两天过去了,关峡动用了他在顾阳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居然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张新阳的线索。而他抱有期待的刘成功,也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公安方面没有任何消息,任何人都没再见过张新阳,而关键人韩老板则表示坚决不撤案。
三天之后,张新阳被警方正式立案侦查。韩老板提供了他和张新阳对话的录音,这段录音本来是惠泽公司遇有重要接待时整理材料用的,这次却成了证词。警方审讯了张新阳,张新阳对收受韩老板8万元保证金的事情供认不讳,但他坚称是吴小清委托他收的。警方传唤了吴小清和王一飞,两人都称不清楚保证金的事儿,而张新阳再也提供不出任何书面证据和第三方的证词。半个月后警方侦查结束,张新阳涉嫌经济诈骗罪,被移交顾阳县人民检察院。
顾阳县第一看守所,这个与世隔绝的方寸之地并没有击溃张新阳的心理防线。他呆呆地坐在硬邦邦的铺上,脑子却一刻都没有停歇。这几年经历的所有人、所有事,一遍遍地在他脑海中出现。两条罪恶的线索徐徐牵出了一张贪婪的大网,网的角落,几只肥硕的蜘蛛正虎视眈眈地看着撞网的猎物。他们喜欢看着猎物痛苦地挣扎,在无奈中死去。张新阳是一只蝼蚁、一只蚍蜉,他偏要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扯碎这张罪恶的网,即便他已被困在了网中央,但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张新阳只听外面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使劲一挥手,网在眼前消失了。看守走到近前,面无表情地告知他,他的案子已经移交检察院了,现在有律师来探视。
在会见室,张新阳见到了律师。律师一见到张新阳就自我介绍道:“张新阳,我是你请的律师,我叫褚伯涛。”
张新阳面无表情地向褚伯涛点了点头,坐到了褚伯涛对面。褚伯涛是津州有名的律师,办理过不少案子,也见过不少年轻的当事人,但像张新阳这样沉着冷静、眼神刚毅的年轻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褚伯涛再次打量了一下张新阳,说道:“你的案子我基本上清楚了,作为律师,我有责任为你充分辩护,你有没有什么需要通过我向检察机关陈述和辩护的?”
张新阳看了一眼褚伯涛问:“请问是谁委托您做我的辩护律师的?”
褚伯涛迟疑了一下说:“哦,忘和你说了,我是受刘明桢先生委托,做你的辩护律师的。”
张新阳看到褚伯涛迟疑的表情,淡淡地说了声:“我没有什么需要辩护的。”
褚伯涛看着张新阳的表情,感觉到了他的不信任和猜疑。褚伯涛稍稍顿了一下,想起进看守所前刘诗雅的嘱咐,于是说道:“刘诗雅女士让我告诉你,风起的日子封起,封启。”
张新阳听到褚伯涛说出了这句话,脸上顿时有了精神。这句写在两人交往信笺封页上的话,只属于她和张新阳。张新阳眼神闪烁,应声说道:“你告诉诗雅,帮我把书柜整理整理,我不能陪她过生日了。”
褚伯涛看着张新阳精神一振,本以为他要说点儿什么有利于自己的证据,没想到却是这么两句无关紧要的儿女私话。他又等了等,张新阳没有再说什么。
褚伯涛忍不住问:“还有吗?”
张新阳说:“没有了。”
褚伯涛又打量了一番张新阳,张新阳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这一笑反而让褚伯涛不自然了,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问道:“真没有了?那我可就走了。”
张新阳略微沉默了一会儿,说:“等等,请你告诉我爸妈,张新阳没有给他们丢脸,我无愧于心。”
褚伯涛“嗯”了一声,再次看向张新阳,张新阳仰起了头,没有再说话。褚伯涛迟疑了一下,起身走出了会见室。
褚伯涛刚走出看守所,就看到刘诗雅从车上下来,疾步走到了他的面前,迫不及待地问道:“褚律师,新阳怎么样?”
褚伯涛说:“他精神状态不错,只是面容有点儿憔悴,不用太担心。”
刘诗雅又问:“他说什么了吗?”
褚伯涛摇摇头说:“他什么都没说。看来还是不太相信我。目前的形势对他十分不利,如果他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这个案子基本上是可以定罪了。”
刘诗雅接着问:“你和他说那句话了吗?”
褚伯涛说:“说了,他让我告诉你,帮他整理一下书柜,他不能陪你过生日了。”
刘诗雅问:“就这些?”
褚伯涛说:“还有,让你转告他父母,他无愧于心。”
刘诗雅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角挂起了豆大的泪珠,她低声呜咽道:“新阳是被人陷害的,他是被冤枉的。”
褚伯涛轻轻拍了拍刘诗雅的肩膀安慰道:“我办的案子多了,见的人也多了,不瞒你说,从张新阳的神情我能感觉得到,这个案子是有问题的。”
刘诗雅带着些许祈求问:“那请您想想办法,一定要把新阳救出来啊。”
褚伯涛叹口气说:“法律是讲证据的,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有罪,他要再提供不出任何证据,我也无能为力了。”
刘诗雅又说:“这么说,一点儿机会和希望都没有了?”
褚伯涛思考了片刻说:“从我对案件的分析来看,王一飞、吴小清是两个关键人物,只要吴小清能说明是她委托张新阳收的钱,或者王一飞能证明张新阳曾经给他打过电话要入账,我就有把握证明张新阳无罪。可现在两人都给出了否定的证词,这就难了。我从事律师行业这么多年了,人脉和经验还是有的,现在也只能想办法延长案件移交法院的进度,争取点儿时间,或许会有奇迹,不过这也是小概率事件。目前,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刘诗雅已经听明白了褚伯涛的弦外之音,目前张新阳的案子就是个死局!
刘诗雅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谢过了褚伯涛,随即请褚伯涛上了车,向津州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