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荣的帮助下,刘诗雅很容易地找到了在津州开会的关峡。见到这个自称是张新阳未婚妻的女孩,关峡先是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跟着刘诗雅来到了一家位置不是很起眼的咖啡店。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刘诗雅小心翼翼地从包中拿出了一沓复印材料放到了关峡面前。
关峡刚翻了几页,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当他翻完最后一页,就轻轻地把材料放到了一边,铁青着脸打量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孩问:“你确定材料中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刘诗雅说:“您说呢?要不是真的,新阳会落到今天这地步吗?”
关峡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飞速思考着当前的形势。有了这份材料,之前围绕着刘成功和张新阳的一切疑惑都解开了。他睁开眼,再次把目光移到了材料上,盯了许久,又问:“有这么几份材料,张新阳为什么不早点儿给我呢?”
刘诗雅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飞快回忆着刘明桢事先教给她的说辞,然后又迅速按逻辑关系组合成了自己的语言,她平静地说:“关书记,您大概还不知道吧,新阳是把这份材料交到了津州纪委后才惹上这场官司的。我相信他一定考虑过向您反映。但恕我直言,即便他向您反映了,您又能如何呢?”
关峡沉默不语,他再次把材料拿到了手中,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心中不禁问自己,如果张新阳当时把这份材料交给自己,会是什么结果呢?他假设了许多种结果,当“息事宁人”四个字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如果真是那样,自己就不仅是在犯错误,而是在犯罪。
于是他又有些感激张新阳,感谢这个年轻人没有把这个难题交给自己。否则,事情会发展到什么不可收拾的地步,都还是未知数。关峡又一次从内心深处审视了自己一遍,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他算是一个正直的干部,没有贪过,没有占过,但自己小心谨慎的行事风格和明哲保身的工作态度,又让他在一些原则问题上不愿意硬碰硬地处理问题。眼下,刘成功的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自己不能再唯唯诺诺了,必须下决心主持正义和公道了。
关峡依旧沉默不语,刘诗雅转动着手中的咖啡,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关峡的表情,氛围变得越来越压抑。过了十几分钟,刘诗雅感觉到关峡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知道,关峡一定是做了什么决定。
关峡轻轻咳嗽了一声,终于开口说:“姑娘,你说得对,如果当时张新阳把这些给了我,或许我真的会犯错误的。不过,我还有个疑问,你现在怎么又来找我了呢?”
刘诗雅说:“我相信您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有正义感的人。”
关峡盯着刘诗雅说:“你就这么相信我?”
刘诗雅认真地说:“刘成功在,您或许有所顾忌,如今他出事了,您还有需要顾忌的事儿吗?”
关峡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看问题居然如此有深度,不禁正色道:“小姑娘,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对刘成功有所顾忌的前提是他没有任何问题,我要维护队伍的稳定团结。他要是触碰了底线,那就另当别论了。”
刘诗雅忽然起身向关峡深深地鞠躬说道:“张新阳的事儿,我就拜托您了!”
关峡有些意外地看着刘诗雅的举动,他抬起半个身子,向刘诗雅摆摆手说:“姑娘,不必这样。这不仅仅是张新阳的事,也是公司的事,作为党委书记,我责无旁贷。”
开完会后,关峡心情沉重地回到了顾阳焦煤集团。在津州的这几天,他已经打听清了纪委对于张新阳举报问题的态度。纪委进行了外围调查,张新阳的举报材料中,除了凌峰公司的负责人是杜天的妻弟属实外,并没有发现凌峰公司与顾阳焦煤集团有任何关系。如今,举报人和被举报人都有其他案件在身,纪委为慎重起见,在没有其他材料的支持下,迟迟做不了正式调查的决定。
关峡反复读了张新阳的材料,再加上刘成功非要置张新阳于死地的做法,他相信张新阳掌握的情况是真的。只是以刘成功的做事风格,早已销毁了一切不利于他的证据。
关峡再次回忆起当年刘成功一夜之间逆袭为董事长的往事。这么多年,他没有忘记那一夜的无助和失落,也正是那一夜的变化,让他再也不愿去坚持自己的意见和观点,他开始退缩、开始妥协。
这些年,也正是自己的隐忍,顾阳焦煤才有了稳定团结的局面,才得以让刘成功毫无阻力地大展拳脚,也成就了企业飞速发展的骄人成绩。上级在公开场合还多次表扬了他的认识和站位,有段时间,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做好企业的配角,让企业在刘成功雷厉风行的改革下,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也是一种对企业负责的态度。
乱石滩东矿区的改革建议,是他这几年唯一的一次坚持,事后虽然有些不快,但看着新创焦化厂的效益涨势喜人,他再次选择了妥协。但现在他开始后悔了,自己的这种妥协虽然成就了顾阳焦煤,但也害了刘成功。在权力得不到制衡和约束的情况下,一个人的欲望是很容易失控的。刘成功的东矿区计划一旦成功了,那么他关峡不管知情与否,都会是企业的罪人。
这一次,他不能再妥协了,他要把隐藏在这个镀金外衣下的罪恶彻底曝光于众。刮骨疗伤虽然会疼痛,但他不能眼看着这个外表光鲜的企业,因这些有功之臣的啃噬烂下去,烂到骨髓,然后在几千人的痛苦和呻吟中轰然倒下。
关峡思量再三,决定把这件事告诉郭志明。尽管郭志明身上有不少的缺点和毛病,但党性和人品他还是信得过的。郭志明接到关峡的电话,匆匆忙忙来到了关峡家。
关峡把郭志明让进客厅,关峡的爱人朱玉兰给他们沏好茶,便披上外套出门去了。郭志明从来没有见过关峡的脸色如此凝重,他预感到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关峡开门见山地说:“志明,叫你来是有件事和你商量,这件事事关顾阳焦煤的前途和命运,你一旦答应了,就没有退路了,我不强求你,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郭志明已经隐约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他毫不犹豫地说:“关书记,您尽管吩咐,我答应你。”
关峡点点头,从沙发上的文件袋中拿出了一沓材料,交到了郭志明手中说:“看看这些吧,这就是他们为什么非要把张新阳送到牢里的原因。”
郭志明接过材料仔细读着,随着指尖翻过一页一页纸,他的表情也变得和关峡一样严肃,直至读完最后一页,他一下从沙发上蹦起来大声叫道:“无耻,无耻。我原本以为我和他们仅仅是意见不合,现在看来我和他们是势不两立。蛀虫,简直是蛀虫!”
关峡轻咳了一声,摆摆手示意郭志明冷静,看他又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才说:“志明,不要激动。这份材料,张新阳已经送到纪委了,所以刘成功才对他下了手,他们是要造出一个张新阳恶意中伤的假象,以便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现在举报信上所有不利于他们的事,已经无据可查了。如若不是刘成功出了事,现在恐怕纪委那边已经撤案了。”
郭志明用手在脸上胡乱搓了几下,看着关峡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关峡盯着郭志明问:“志明,我想问问你,如果刘成功不出事儿,你手头拿到这份材料,你会怎么办?”
郭志明先是一愣,不一会儿便把目光从关峡脸上移开,低着头沉默许久,才吐出几个字:“我不如张新阳。”
关峡见郭志明并没有说出什么慷慨激昂的话,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张新阳这是在拿命运和前途做赌注,我们呢?汗颜呀!”
郭志明说:“是,我们的职务越来越高了,顾忌的也越来越多了,人总是会在名利的道路上束缚了手脚,忘记了初心。”
关峡说:“但现在我们不应该再无所作为了。我不想在一个年轻人的阴影下自责地过完余生。我想要做的,就是把这道伤疤揭开,把这些脓污挤掉。”
郭志明刚毅的脸上满是正气,他态度坚决地说:“关书记,我郭志明已经输给那个毛头小子一局了,我不能再输第二次了。”
关峡给郭志明的茶杯中倒满了茶说:“好,我关峡没有看错人,我要的就是你这个态度!依你看,下一步我们要从哪儿下手?”
郭志明双手抱在胸前,仰头看着天花板。关峡没有再发问,他又伸手拿起了那份材料一页页翻看着。足足过了有20分钟,郭志明才坐直了身子,清了一下嗓子说:“眼下问题的关键,在于并购万顺焦化厂时违规的证据,只要有了这个证据,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任何事情只要做,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的。面上的证据虽然没有了,但只要我们下功夫去挖,总是会找出线索的。关书记,事不宜迟,现在赖峰还是常务副总经理,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当下刘成功的事让他暂时乱了阵脚,我们要抓住现在这个时机,一鼓作气把这件事办成铁案。”
关峡问:“那,志明,你觉得突破口会在哪儿呢?”
郭志明又想了想说:“张新阳能收集到证据,其他人也一定手握证据,这个突破口只能是刘成功身边的人。”
关峡的眼角露出了喜色,他用指甲敲着玻璃茶几,说出了两个名字——邢利为和张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