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岁月:全二册

第96章 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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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成功推醒了熟睡中的赖峰和郭庆。两人揉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满脸惊恐的刘成功。刘成功简单说了杜宇当前极其危险的处境。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杜宇,后背皆冒出了一股股凉气。

三个人一折腾,宿舍其他人都惊醒了,点着灯再看时,杜宇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刘成功已经顾不得其他了,穿着裤衩,趿拉着鞋跑向了医务室。

敲门声一阵紧似一声,值班的女医生慌乱地穿了衣服开了门,惊恐地看着眼前近乎光着身子的刘成功,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要干什么?”

刘成功喘着粗气说:“医生……快……快……救人……快……救人。”

女医生见来人并没有歹意,稍稍放下心来问道:“救什么人啊,怎么了?”

刘成功喘匀了气,焦急地说:“有……有……人……打摆子了。”

女医生稍稍平静的脸上又紧张起来,满是狐疑地问:“你说什么?打摆子?你确定是打摆子?”

刘成功说:“错不了,打摆子。”

女医生再次慌乱了。她知道,北方人所谓的“打摆子”就是疟疾。在旧中国,疟疾曾经给云南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带来了沉痛的苦难,无数老百姓因此家破人亡。新中国成立后,国家下了大力气消灭疟疾,控制住了疟疾的大规模暴发,但在医务人员眼中疟疾依然是他们面临的头号大敌。特别是此时此刻,听到疟疾这两个字,更是让她恐惧至极,因为他们这儿根本没有治疗疟疾的药。

刘成功看着惊慌失措的女医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女医生问清了病人的大致情况,急匆匆拿了急诊包,跟着刘成功跑回了宿舍。

女医生刚刚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杜宇的脸,她的脸立即和杜宇一样没有了血色。刘成功分明看到她的嘴唇哆嗦着,喃喃说出几个字:“还真是疟疾,人没救了。”

刘成功一把抓住了女医生的衣领,两眼冒着火问:“你说什么?”

女医生的嘴哆嗦得更厉害了,结结巴巴说道:“他得的确实是疟疾,他……他现在这种情况,需要特效药治疗,可是……可是咱们农场……没有特效药啊。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此话一出,所有知青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赖峰大声吼叫着问道:“为什么不准备药,我们知青得了病就得死吗?”

医生的腿肚子开始抽筋了,她继续哆嗦着说道:“不是不准备,是没有。特效药都是进口的,整个农垦局都没有多少,何况是我们这个大队呢?”

刘成功稍稍冷静了些,他死死盯着医生问:“医生,我们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快告诉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哪怕是去闯鬼门关,我也要把他救活。”说完,刘成功扑通一声跪在了女医生面前。

刘成功这一跪,反而让女医生冷静了。她赶忙搀起刘成功说:“救死扶伤是我们义不容辞的天职。我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小同志就这样走了。你们都不要急,容我想想。”

医生的镇定给了刘成功希望。他摆摆手稳住了大伙儿的情绪,眼巴巴地看着双眉紧皱的医生。不多时,女医生眼睛一亮说道:“上个月我去分场医院送资料,正巧遇到总局医院来送药品,好像就有治疗疟疾的药。对,有,确实是有。天亮前能把小同志送到分场医院,能用上特效药,兴许他还有救。”

刘成功大叫一声,说:“赖峰,郭庆,快送杜宇去分场医院。”

他们刚要行动,医生又说道:“可是,可是,分场医院离着咱这儿四五十里地呢,生产队现在没有车,你们怎么去啊?”

刘成功说:“我们背着他去。”

七月初三的夜,漆黑如墨。点点星光下,三个年轻人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青年,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着。趴在刘成功后背上的杜宇,呻吟声越来越小,赖峰抽噎着,不停地用津州话喊着杜宇的名字。郭庆眼中噙着两汪泪,他知道,这是津州的习俗,远在他乡的游子客死他乡前,同伴都会用家乡话喊他的名字,好让他死后的灵魂能寻着乡音落叶归根。

爬过一个大坡,刘成功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他已经背着杜宇走了十几里路,再想背杜宇,腿肚子颤抖着,怎么也站不起来了。郭庆想要去背杜宇,被赖峰一把推开说道:“你不行,让我来。”

刘成功说:“赖峰,快……快走。我们……我们不能让杜宇死在这儿。”赖峰咬着牙,背起杜宇吃力地向前走去。

郭庆扶起了刘成功,赶上了赖峰。刘成功说:“庆子,你继续喊杜宇的名字。”郭庆抹了一把眼泪,喊着杜宇的名字,跟在赖峰身后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黎明时分,三个人路过一个小山坡,都已筋疲力尽。身材瘦小的郭庆放下了杜宇,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杜宇已经奄奄一息。汗流浃背的刘成功借着晨曦远眺,远处延绵的山连在一起,一直伸向了泛白的天边。天际的云渐渐泛出灰白色,一层一层地重叠着,压在乌青色的山脊上,前方的路渐渐宽阔,一片建筑物立在路边。

刘成功一口气喝干了水壶中的水,再次背起了杜宇,对赖峰说:“分场就在前面了,快,快,快。”

郭庆咬着牙站起身,对刘成功说:“杜宇还有救,还有救。”

三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向分场。天边的云镶上了一道暗红的金边,一束阳光穿破云层射了出来,在灰色的群山中投下了晨光的印记。

三人刚把杜宇送到分场医院的病**,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瘫坐在了地上。医院检查了杜宇的病情,立即开始了抢救,用上了特效药的杜宇,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刘成功抱着赖峰和郭庆,呵呵地傻笑,笑着,笑着,哭出了声。

杜宇毕竟是年轻人,没几天就恢复得没事人一样了。等他回到生产队才知道,自己已经到黄泉路上走了一圈了。是刘成功、赖峰、郭庆拼了命把他拉回来的。这份兄弟间的生死情谊,在他的心上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转眼间已经八月中秋了,身处云南的刘成功却没有感到一丝丝秋凉。几个月枯燥的农场生活磨光了知青的锐气和棱角,每天高强度的劳动让他们练就了一身黝黑的皮肤和坚实的肌肉,就连最瘦小的郭庆都能扛着一百多斤的麻袋一口气走几里地了。

中秋节前一天,生产队给每个人发了一块月饼。这月饼虽然硬得出奇,但在知青眼中已经算是美味珍馐了。郭庆嚼着月饼说:“要是能吃上我娘做的月饼,那该多好啊。”提到了父母,大伙儿又沉默了,离开家的几个月,他们都还没有给家里写过信。

于是颇有几分文采的刘成功问队长借来了纸和笔,帮其他三个人挨个写了一封家书。四个人各自把自己的家信读了一遍,不约而同地觉得少点什么。

郭庆一拍脑门,挺了挺坚实的胸脯说:“你们说缺啥,缺张照片呗。我娘要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还不高兴得合不拢嘴?”众人都恍然大悟,对,对,这要是有张穿着军便服的照片,家人不就放心了吗。

在其他三个人的怂恿下,刘成功鼓了鼓气,去找队长请了两天假,得到了队长的批准。其他宿舍的人听说刘成功他们要去城里照相,也纷纷向队长请假。正赶上生产队的汽车要去城里办事,队长干脆给他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搭上大卡车进城。第二天天还没亮,十几个知青都从箱子里拿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军便服,穿戴整齐后跳上大卡车后斗,高高兴兴进城了。

新华照相馆的摄影室中,照相机连续闪烁着,十几个年轻人的青春定格在了千里之外的云南。相片需要一个星期才能冲洗出来。农场的卡车要等到晚上才能办完事,而且卡车还拉了货,能不能拉上他们十几个人还是个问题。于是有人提议,边走边逛,好好欣赏欣赏传说中风景如画的西双版纳。这一提议,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这些在北方长大的青年,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云南的美。真正来了云南,每日面对的是沉重的体力劳动和没有任何盼头的回城,在他们眼中,云南所有的一切,都是灰白的。

尽管从城里回大队有六七十里地的路程,但所有人的心情都分外好,路有多远,大家都不在乎了。众人凑钱去副食商店买了些干粮,又把各自的水壶灌满了水,有说有笑地上路了。人一旦用心去感受自然,周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就算是每天都见的橡胶树,都显得那么有精神。

不到中午,他们已经到了W分场。刘成功提议先去分场歇歇脚,然后再给队长打个电话,免得回去迟了挨队长的批评。分场的生产生活条件都要比生产队好许多,刘成功等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了能打电话的地儿。管电话的师傅见是三队的知青,二话没说拨通了三队的电话,刘成功向队长说明了情况,谢过了管电话的师傅后走出了办公室。

大伙儿找了个地方,坐下歇起了脚。众人边嚼着干粮边闲聊。从家乡趣事儿到国家大事,天南海北、海阔天空地聊。当把话题转移到杜宇害疟疾的事时,众人都想起了那晚的凶险。

河北籍知青李建国感慨道:“杜宇,你就庆幸吧,这要是在旧社会,你早没命了,也别说你了,就连我们这些人估计都一命呜呼了。”

众人都觉得他说得有些玄乎了。李建国把眼一瞪说:“你们还不相信,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你们就知道瘟疫的可怕了。”大伙儿一下来了兴趣,竖起了耳朵,听李建国讲起了大清同治年间他们县闹瘟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