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热叔叔终于认出了一郎和秀子都是狼，而且是“黑旋 风”的后代，这使他立即感到极度的恐慌，因为包括他在内 的全村人都无法忘记那一场灾难。
村人在不明真相之前，都以为马热叔叔疯了，都站立起来 看他，他狂呼乱叫着拼命地跑，摔倒了又爬起来。他朝医疗 所跑去，他要去取枪消灭一郎和秀子。
阿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大声呼叫一郎和秀子， 它们立即跟着阿特拔腿就跑，阿特边跑边对它们说：“朝没 有人的戈壁跑，不要再回来了，马热叔叔已经认出你们了， 你们要听话，千万不要回来了！”
阿特和一郎、秀子拼命地跑啊，跑啊，不知跑了多远，村庄看不见了，牛羊看不见了，阿特累得实在跑不动了，阿特 就停下，等他转过头回望村庄时，发现远处有十几个人已经 追上来了。
马热叔叔带领十几个村人，骑着马、端着枪，正在快速地 追赶过来。
阿特顿时感到大难临头、在劫难逃了，他知道马热叔叔这 个“剿狼英雄”是决不会放过任何一种野生动物的，何况是 两只狼。
阿特绝望地抱住一郎和秀子，一股悲怆从心而出。他对它 们说：“这下逃脱不了了，你们总是不听我的话……”
阿特用双臂一边一只夹紧它们，一股力量从脚底直往上 蹿，阿特想：谁要是对它们开枪，我就跟他们拼了。
十几个人团团围住阿特，马热叔叔他们整齐地推动枪栓， 一阵噼啪乱响。
一郎和秀子还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感到格外的新奇和兴 奋，想努力地挣脱阿特，跑出去看热闹。
阿特死死地搂住它们，他知道，它们一旦离开他，那十 几杆枪的子弹会一齐射向它们，它们会在转瞬间倒在血泊之 中，因为它们还不知道人世间的残酷和凶险，还不知道人类 在与它们为敌。
马热叔叔愤怒地吼道：“放开它们，不然你跟它们一齐吃 枪子！”
阿特丝毫不放松地抱紧它们。他的身子开始发抖，似乎满 腔的泪水都一齐涌上头顶，眼泪如流水一般地倾泻出来。
阿特此刻想起 了巴 图尔外公 ，他想如果外公还活着的 话，他会制止他们，不让他们这样丧心病狂地杀害无辜的动 物……可是外公不在了，他带着那么多的遗憾离开了人间， 他总是用宽仁的心理解各种动物，他懂得动物的语言，他心 中装着动物们给他述说的秘密和悲伤，离开了人世……阿特感到无助和孤独，他大声地呼唤外公的名字，以求外 公的帮助……阿特的哭声才使一郎和秀子感受到，它们的处境非常危 险，于是它们对四周的人马发出凶凶的怒吼，龇出尖利的獠 牙，喉咙里发出像闷雷一般的嗥声。
阿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它属于真正的“黑旋风” 家族特有的声音，它们边吼边用身体紧紧地靠着阿特。
马热叔叔疯狂地吼道：“开枪啦，小浑蛋，你敢窝藏野 狼，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忘啦？你这个浑蛋！你立即放开 它们！”
阿特咬了咬牙，把一股强烈的悲怆咽进肚里，鼓出一口气 来，对马热叔叔喊道：“你们走开，放走它们，它们是我养的 两只狗！”
马热叔叔在马背上大声骂道：“死到临头还嘴硬，去年偷 药的事算放过了你，你养了两只狼，我还能轻饶你吗？”
马热叔叔转头对其他村人说：“你们看那两只狼，活活的 黑旋风的种！把它们化成灰，我也认得！”
村人发出嗡嗡的咒骂声。
阿特与他们僵持着，他们也不敢开枪和跳下马来，因为他 们知道“黑旋风”的威力，他们也目睹过“黑旋风”报复村 人时的悲惨情境，他们心有余悸地在阿特四周周旋着，发出 威胁的吼声。
阿特几乎央求地说：“你们放过它们，让它们回去，它们会把我们的村庄和村人当朋友的，它们不会伤害我们，它们 会保护我们的…… ”阿特的话音落下之后，听见有一位年长 的村人对马热叔叔说：“阿特说得有道理，去年如果他父亲 不去掏了人家的狼窝，兴许就不会遭到那场灾难了！”
众人若有所悟地望着马热叔叔，他却气急败坏地骂起来： “你们这群囊包，两条狼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
马热叔叔说着又对阿特举起了枪，其他少许的人也举枪瞄 准一郎和秀子。
阿特脑子里一片空白。片刻之后，阿特对他们说：“你们 把我打死吧，打死我，你们也活不了！”
其他举枪的人把枪放下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如 何是好。
马热叔叔仍然在虚张声势地咆哮着。
阿特说：“你们放过它们，我会让它们永远也不回这里 来的！”
年长的村人走到马热叔叔跟前，小声地说着什么，然后他 们真的撤了，人马转向村子方向去了。
阿特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愣怔了一会儿，才从恐惧中清 醒过来。
阿特对一郎和秀子说：“快跑！”
阿特从地上跳起来，又疯狂地跑起来。一郎跑在前面，秀子紧靠着阿特，跑了一阵之后，阿特就听到一种刮风的声音 从身后响起，没容阿特去思量，枪声就响了。一阵密集的枪 声响过之后，跑在前面的一郎便一头栽倒在地。
阿特知道一郎中弹了，他扑向了一郎，一郎躺在地上沉重 地喘息，前肢深深地扎进土里，全身都在颤抖着，可是它仍 然用明亮无邪的眼睛看着阿特，像平时一样调皮可爱。它的 肚子被子弹炸开一个大血洞，大量的血从洞里涌出来，只要 它的身子挣扎一下，就会从洞里鼓出一摊血来。
秀子也跳过来呼唤一郎，一郎望着秀子，慢慢地闭上了眼 睛。 一郎死了。
阿特抱住秀子，坐在一郎的身边，他顿时觉得一种绝望的 灰冷从天上地下朝他涌来，很快将他淹没。
一郎的死，使阿特突然平静下来，他搂住秀子，紧紧地搂 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走近的人。人和马在阿特面前不停地 **，发出古怪的咒骂声，然后久久停立在阿特面前。
阿特从人影缝里看到了悠远的蓝天，那片蓝天渐渐被白云 遮盖，久久之后，人影散去，天空越来越蓝，越来越大，那 种淹没阿特的灰冷变成一片厚重的雾，朝整个戈壁弥漫…… 阿特在雾霭中看到了巴图尔外公，外公慈祥的目光望着他， 似乎要对阿特说什么，这时，阿特的耳边响起了外公曾讲过 的故事：一天，一只狼正在河边行走，忽然听到有人急呼救命。 此时河里水大浪急，眼见那个人就要被波涛吞没。狼毫不犹 豫地跳入河中，迎着湍急的漩流一次一次地靠近落水人，可 是刚一靠近浪涛就又把他们分开，眼看着人就要沉没下去， 狼奋起一跃，它咬住了人的衣服，就这样狼冒着生命的危 险，终于把溺水人救了出来。被救出的人叫大一，他见这 只狼非同寻常，就连连叩头说：“我感激你救了我的命，我 愿做你的奴仆使你不乏食物，不受人的伤害。”狼说：“你 回去吧，我喜欢跟我的狼群一起生活。”大一说：“可是我 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啊！”狼说：“你要报恩，只要不向 别人说出我们在河岸上定居的行踪就行了。”大一对天发誓 说：“恩人啊，请你放心，我如果背信弃义，就让我全身烂 掉，嘴里发臭。”后来国王的夫人在睡梦中梦见了一只狼， 心生喜欢，因为有神仙告诉她，那只狼身上长了一种宝，得 到这种宝的话，能使她永远年轻，也能治各种疾病。夫人醒 来就对国王说：“亲爱的陛下，你能为我捉到那只梦中的狼 吗？我要用它的狼宝永葆青春，用它的狼宝治病。”国王 说：“我是一国之主，还能抓不住一只狼吗？”国王随即颁 布命令：“有谁能够抓到那只身上长有狼宝的狼敬奉于我， 我将自己的国家分一半给他，还要送他许多金银财宝。”很 快，诏令传到大一耳中，大一想：我若说出此狼，可得富贵重赏。再好的狼也不过是畜生，畜生天生不就是让人猎取享 受的吗？于是，大一向国王报告说：“我知道那只狼的处 所。”国王听后，就带领大批兵众射手，跟着大一出发，来 到河边。这时树上的一只乌鸦看见国王率众而来，就对熟睡 的狼大声呼叫：“老朋友，快起来，国王来捉拿你了。”狼 被叫醒之后，只见自己处在重重包围、万箭待发的危急中。 狼无路可逃，就对国王说：“你们不要杀我，我对你的王国 有恩。”国王不解，狼就说：“不久前，我曾在河水中救活 过你国中之人。”国王听后，立即命令兵众不得动手。狼又 说：“请问大人，不知是谁向你报告了我的处所？”国王指 着大一说：“是他。”狼见到大一，禁不住双眼流泪，悲愤 地说：“正是这个人，我从河水急流中救了他的性命，他曾 对天发誓绝不暴露我的处所，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 小人！”大一无地自容，不久，他的身上长满烂疮，嘴里发 出恶臭。国王斥责了这个恩将仇报的恶人，并诏令全国： “今后若有捕狼取宝者，重罚极刑。”狼得救了，它回到了 大自然中。
外公叹息道：“人总是扮演不光彩的角色。”
外公离去了——他的声音，他的身影，随着雾霭的消散离 去……阿特悲伤地哭了。因为一郎死了，秀子也要离开他。
秀子真正地回到了它们的家族中去了，但是它常常在夜 深人静时来看阿特。它站在远处的戈壁滩上，轻轻地嗥叫两 声，让阿特知道是它来了。
阿特听到秀子的叫唤声，就从窗口里往外看，会发现远处 有两颗幽绿的亮光，像美丽的小精灵在夜空下闪动。
阿特知道那是秀子，秀子来看他了。它的声音阿特太熟 悉了，每当它对着阿特的家的方向嗥叫时，阿特就知道秀子 来了。
就这样春去冬来，渐渐地，秀子的声音变得沧桑沉重起 来，而且越来越像漠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