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物語

第八章 貓魂物語(1987—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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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隻在城市的街巷裏四處行走的流浪貓。年齡:三歲零兩個月;性別:公。

提起流浪貓,你的腦子裏肯定會立刻浮現出一隻毛發髒得起了結子、顏色像洗混了的衣服一樣無法辨認,白天在垃圾桶裏淘食蝦頭魚骨,深夜站在屋脊上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哀鳴的貓的形象。我不敢說我身上完全沒有符合上述特征的地方,但我的確是一隻與眾不同的流浪貓。我黃色的皮毛上覆蓋著一個個形狀不規則但卻清晰可辨的棕色斑塊,日頭好的時候,你甚至可以看見那上麵的隱約光亮。在你神誌不十二分清醒的時候,你或許還會產生一些關於叢林和老虎的聯想。我的耳朵像灌足了漿的麥穗一樣直直挺立,我的眼睛無論對著光還是逆著光,永遠閃爍著一絲攝魂的灰綠。我的腿極為修長,把我的身架撐得很高,我站立的時候可以看得很遠,聽得見別的貓興許會忽略的聲音。我身上具備了某些家貓所具備的教養和品味,然而我卻鄙視家貓被滅鼠陪伴孩子玩耍消除大人孤獨等七七四十九等責任和義務所修磨出來的奴顏婢膝。我像所有的野貓那樣自由自在、桀驁不馴,可是我卻沒有它們身上一千零一樣的粗俗下作習性。

總之,我是一隻聚集了家貓和野貓各自的優點卻摒棄了它們身上的劣習的貓。

我之所以能成為這樣一隻獨特的貓,首先要歸功於我的奇特基因組合。我的父親是一隻被一位名門閨秀養了多年的純種波斯貓,而我的母親卻是那條街上的野貓群中最狂野妖冶的貓後。有一天下午,那個女人在出門時忘了鎖上院門,於是就成就了我生命誕生的偶然契機。我父母親身上的血液,在締造我的過程中經曆了一係列的討價還價碰撞融匯之後,最終在我身上存留下最為濃稠的精華。

除了基因元素之外,造就我出類拔萃的體魄和特質的另一個原因,是我超群的覓食本領。我很少像其他的流浪貓那樣饑一頓飽一頓地混日子,我幾乎三餐都能找到基本能滿足我胃口需要的食品,我總是能從別的貓認為無足輕重的細節裏,迅速而準確地判斷出食物的來源。比如說今天中午,正當我攤開四肢躺在一戶人家的房頂上,享受久雨之後的一場好陽光時,我突然看見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行色匆匆地走在路上。這個女人的衣裝陳舊、發式過時,很容易就會被毫不起眼地混淆在一街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可是我卻一下子注意到了她手裏提的那個布包。布包大概洗過了很多水,幾乎無法分辨最初的布料顏色,袋口已經磨出了毛邊。可是闖進我眼睛的不是布袋的樣式,而是它的形狀。一般來說,像她這個年紀的上班族女人,隨身帶的布包裏裝的無非是一個飯盒,一串家門鑰匙,一個裝零錢的小皮夾子,至多還有一塊抹汗擦鼻涕的手絹,然而她的布包卻被撐成了一個可以炸毀一座城市的炸藥包,繃得緊緊的布麵勾勒出各種圓弧和直角。我立刻判斷出那都是些裝食品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