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物語

第九章 戒指物語(2004—20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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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開。”全力說。

過了一會兒,全力才醒悟過來這是一聲聲嘶力竭的喊叫,因為她覺出了喉嚨裏隱隱的腥鹹。

父親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不由得退後了一步。父親的身子漸漸地低矮了下去。全力聽見一陣嘎嘎的聲響,像是粗大的竹子被風壓彎在地麵上的那種聲響。突然哢嚓一聲,竹子斷了,她看見父親蹲在了地上。

“為什麽,為什麽不是我啊?”

父親雙手捂著臉哭了起來。不,嚴格地說,那不是哭,因為沒有淚水,父親一生沒流過淚。父親隻是在號叫。

父親的號叫幹澀地碾過全力的耳膜,留下一路焦糊。父親的這個姿勢太陌生了,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的心對她的手說去吧,你去扶他起來。她的手走了一半,又縮了回來—— 她的手和她的心都不認得這條路。

“那,讓秀娟來吧,把這些東西都收了。”過了半晌,她才聽見自己對父親說。

“我已經打發她走了。”父親抬起頭來,有氣無力地說。

秀娟是全崇武家的保姆。

全崇武家是三年前開始請保姆的,因為他的妻子朱靜芬患了老年癡呆症。三年在這裏隻是一個模糊的說法,是指朱靜芬的腦子被病蟲啃出一個大窟窿的日期,然而蟲子到底是在哪一天啃下第一嘴的,那是誰也無法確定的事。從剛一開始偶爾忘了關爐子,到現在連女兒的名字也記不得了,這中間大概輾輾轉轉地走了八九年的路。

崇武家這三年裏換保姆的速度,快得如同流星雨,長的是三四個月,短的是兩三天。別看靜芬的腦子被蟲子蛀得隻剩下一包滿是窟窿的爛棉絮,她依舊容不得抽水馬桶邊上的尿跡,廚房地板上的一團餐巾紙。從年輕時對一切家務的馬虎,到老來眼裏容不得一絲含糊,靜芬的生活習性在幾十年裏幾乎走過了兩個極端。得病之後,她的不滿隻剩下一種表達方式,那就是尖叫—— 能讓天花板掉渣的那種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