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物語

第六章 手表物語(1953—196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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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推開那扇門,摸索著在那張破席子上坐下,不是靠眼睛,而是憑記憶—— 眼睛現在是一件礙事的累贅。他閉上了眼睛,靜靜地聽著身上的觸角像刺一樣在暗夜中錚錚開放。他覺出了身下的塵粒。這不是舊塵,舊塵已經被他們的身體擦拭一淨了。這是她走之後積攢起來的新塵。如果她還不回來,這些新塵也將漸漸成為舊塵,被更新的塵粒徹底覆蓋。

他脫下手套,用手撫了一下席子,突然吃了一驚:那層塵埃已經被某一樣東西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後來,他聞到了氣味。那是一絲隱隱的茉莉香味,不是長在樹上的那種,也不是擺在籃子裏的那種,更不是壓在枕頭邊的那種,而是一種熏到了骨頭裏,又從骨頭裏絲絲縷縷滲出來的暗香。

“秋?”他試探著喊了一聲。

一團黑影窸窸窣窣地朝他靠了過來。

她提前三天回來了,卻沒敢去找他,怕被廠裏的人看見。她想來想去,隻有在這間屋子裏碰一碰運氣,結果她真碰上了。

“提前?為什麽?”他問。

她輕輕笑了一聲,說:“你知道為什麽。”

她語氣裏的那份輕鬆突然激怒了他。他猛然抓住她的肩膀,嚷了一聲:“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要走這麽久?”

他聽見她的骨頭在他的爪子裏嘎吱嘎吱地碎裂。他知道他的力氣,在戰場和運動場上,他早就試過了,可是他從來沒有在一個女人身上驗證過他的強悍。思念被二十七個日夜反複碾壓,從棉紗壓成了鐵片。思念在急切地尋找著出路,最近的一條是憤怒。

她呻吟了一聲,卻忍住了疼。她任由他的憤怒如一條受潮的雷管,劈啪地爆出最初的混亂之後,最終漸漸消耗了自身。

她掙開他,坐到了離他稍遠之處。

“你值得去嫉妒一個倒黴到頂了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