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晚,在昏暗而柔和的夜灯下,张宁静开心地对肖理夫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怀孕啦。”
“真的?这么快?”
张宁静点了点头。
肖理夫陶醉了一会儿,说:“我爸爸已经旅游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去雪峰山脉看看他吧。他很希望见见他未来孙子的妈妈,你向你的上司请个假吧。”
“好啊,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呢?”
“如果可以的话,你现在就请假吧,我们明天就动身,怎么样?”
张宁静点开自己的沟通界面,想给上司发信息,却怎么也发不出去。
肖理夫说:“哦,不好意思,我睡觉前习惯屏蔽整个房间。我现在就解锁。”
“理夫,你做得很对,我赞成你的做法。”张宁静说。
跟上司请假的事进行得很顺利,张宁静说:“明天就可以出发啦!我们可以去那边多待几天。如果不是因为有你,如果你的祖居地不在雪峰山脉,我哪有机会去那种世外桃源玩呢?谢谢你,理夫。”
肖理夫忽然说:“别光顾着开心,我们这次回去,我还带着另一层任务—我希望我俩相互配合,珠联璧合,攻破那个怪老头最后那层碉堡,那你就居功至伟啦。”
“想不到你带我回去还另有企图啊,说说看。”
肖理夫说:“人的寿命再长,总有一天会去世,因此,我一直想将爸爸今生所有记忆都贮存下来,当我想念他的时候,就可以通过各种沟通媒介随时和他交流,和他谈心,这样,爸爸就算不上真正去世了。宁静,你是知道的,我对爸爸的情感很深,我不想有一天他像云烟一样永远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可是,爸爸一直以爷爷的意外事故为借口,不愿意进行记忆贮存。以现有的科技,大脑记忆贮存技术已非常成熟,绝对不会出现爷爷那样的事故了,但爸爸一直以这事为借口百般推托,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先说说你爷爷的事故吧,看我能不能帮上你。”张宁静的好奇心上来了。
这是一件比较离奇的往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肖理夫干脆把天花板上的灯光调亮,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来—
五十多年前,我才二十来岁,还在上大学。爷爷已经九十多岁了。
爷爷也是生物学家,主要研究非洲草原动植物的依存关系。爷爷的身体一向不太好,他知道自己所剩时日不多了,就主动要求爸爸对他的记忆进行贮存,希望自己的“生命”可以长存。这和我想法是一致的。
但在那时候,大脑记忆扫描以及贮存技术才刚刚起步。而爸爸的重大研究成果才有点眉目,还处于理论阶段。也就是说,他让人类平均寿命延长40年的成果,却无法给我爷爷带来实质性的帮助!
因此,爸爸自责之余,就按照爷爷的愿望对他的记忆进行扫描,并全部贮存下来。
宁静,你知道的,直到现在,记忆贮存设备系统也是非常复杂而昂贵的,这种设备只有大城市里才有。因此,当时我和爸爸将神志还很清晰的爷爷送进成都市记忆贮存中心,办完所有手续后,就对爷爷的大脑进行了记忆扫描与贮存。
随后,我们把爷爷和他的大脑记忆数据库带回了家,并把爷爷的脑库数据全部转存于家里那台崭新的生物电脑中。
由于每个人一生的记忆数据是那么庞大、复杂,包括一生的情感、生活、知识、阅历、感悟、体验等,还有潜意识里的许多东西,家里原先的电脑根本无法贮存,爸爸因此专门买了一台当时最先进的生物电脑以及相应的配套设施。
那时候,生物细胞记忆与贮存技术也刚刚应用到社会生活中,这种生物电脑的性能不但不太稳定,而且这种超容生物电脑的价格非常昂贵。宁静,你可能没见过那种最原始的生物电脑吧?没错,最初的生物电脑由于总是出现各种问题,不久之后,这种电脑很快就被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种光子电脑。
不久之后,爷爷去世了。
可是,后来的事情,就变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我们打开这套生物电脑系统,本来想和“爷爷”好好聊聊天,或者重温一些往事,可是聊着聊着,立体界面冷不丁跃出一些惊悚场面,如猛兽、毒蛇扑面而来,或争吵或哭闹或大笑的声音不绝于耳……总之,是各种杂乱的多维画面和种种混乱的声音。
尤其令人尴尬的是,一些**裸的**画面突然充斥整个立体视界——想不到爷爷年轻的时候生活也曾那么张狂,甚至有些**!后辈们自然无法接受这些场景。
也就是说,凡是爷爷生前记忆深刻的东西,不管是他的亲身经历,或是他见过、听过、想过的玩意,总是防不胜防、杂乱无章地汹涌浮现……因为当时的扫描和贮存技术还不够稳定成熟,爷爷的个人意志根本无法控制复杂繁乱的所有记忆,我们根本没办法和“爷爷”进行正常交流。
可更加扰人的是,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系统有时会主动打开,不断向我和爸爸叫喊:“我一个人太孤单了,你们怎么把我撇在一边,和我聊聊天啊!”“理夫,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带我出去吧!”“成城,你这孩子,不要光顾着你自己玩,给爸爸找个伴吧,我就不再那么乏味了”……
有些是爷爷清晰的想法,但更多的是爷爷潜意识里的东西,它们总是乱七八糟地闪现出来……可面对“爷爷”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求,我们怎么去完成呢?
弄得爸爸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回家,我也不敢回来。
可我们还是避不开这个“爷爷”。我随身携带的通信系统时不时跳出爷爷的叫喊声、祈求或哭诉声;爸爸被潜意识支配的“爷爷”骚扰得更加厉害,因为他是爷爷的亲儿子啊。
那就把整个电脑系统断电吧——可是,宁静,你也知道,这些电脑系统早就是自带电能接收装置的,根本断不了电!除非把整个电脑系统毁掉。可是,一旦毁掉,爷爷的整个记忆数据库就全部没有了。
最后,我和爸爸鼓起勇气,想和“爷爷”来一次谈判。
爸爸刚刚流露出如果“爷爷”再胡闹的话,就把整个电脑系统毁掉的意思,想不到“爷爷”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你们这是谋杀!我们当时共同签署过有关协议的,你们无权剥夺我的生命!”
我和爸爸顿时蒙了。
“如果你们真的打算这么做,我立即进入公共数据系统,控告你们犯谋杀罪!这是全球互联时代,我现在就上公共系统!肖成城,如果你想毁灭我,我就把你和女人乱搞的画面发到公共数据平台上去,我还要把你现在的研究成果全部泄露出去……你们看着办吧!”
爸爸和我完全束手无策了:擅自销毁他人的脑库记忆数据算不算违法犯罪呢?
宁静,那时你还没出生,当时的法律体系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司法解释。
由于记忆扫描与记忆贮存系统特别不稳定,潜意识支配下的“爷爷”完全紊乱,“他”已成为一个十足的疯子。
可是,谋杀疯子也是犯罪的!
与此同时,由于类似的闹剧在世界各地层出不穷,国际法庭调集相关的法学专家通过两年多的论证,最后正式立法:数据紊乱的大脑记忆数据系统可以销毁。但前提是,必须通过权威部门鉴定其紊乱程度。
我们度日如年地熬过两年多后,那套承载着“爷爷”的电脑系统总算在地方法庭的鉴定和监督下合法销毁了。
还好,此前的两年间,“爷爷”并没有给爸爸的工作带来太大损失,因为爸爸早已将自己的科研电脑系统设置了层层密码,生前不是电脑专业的“爷爷”根本进入不了;也没有给爸爸的声誉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那些艳情画面传到互联平台上后,只是免费满足了一些人的窥私欲而已……
我不得不承认,爷爷这件事,对于爸爸和我来说,确实是一种羞耻而可怕的灾难。
唉,就这样,爷爷的记忆全部消失了,但我还是感到有些遗憾。宁静,科技日新月异,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现在的脑电波扫描和大脑记忆贮存技术已相当成熟,并且非常稳定,脑库记忆贮存者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与外面的人进行理**流,绝对不会出现爷爷那种闹剧了。因此,我想在爸爸去世之前将他的记忆全部留存下来。这样,当我想念他的时候,随时可以和他聊天,他甚至可以指点、启示我很多事情——你知道,爸爸是个非常睿智的老人。
张宁静一直沉默着,好像还沉浸在这个离奇的闹剧故事中,末了,她说:“理夫,谢谢你对我这么信任,把这段往事告诉我。我很理解你的心情。让我仔细想想吧。”
作家的感性思维让肖理夫并没有觉察到张宁静浮现出来的淡淡矛盾,他只是以为,她是在思考合适的说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