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有张宁静同行,这次肖理夫是驾驶飞行车出发的。
不到两个小时,他们就飞临雪峰山脉。这时,早晨的阳光照得眼前的山峦金黄透绿。
飞行车的动力已明显不足,肖理夫连忙将飞行车降落到下方的公路上,收起两侧的机翼,继续往雪峰山脉腹地驶去。
飞行车改为地面行驶后,电能消耗最多只是原来的十分之一,车上自带的蓄电池在智能数据系统的配合下,行驶千把公里完全没有问题。
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雪峰山脉腹地苏宝顶山脚下。这里有一条芳草遍布的山道盘旋通往苏宝顶,但为了不打破雪峰山脉的宁静,他俩把车停在路旁,然后从车中取出两个折叠式单人飞行背包,每人挎上一个,直接以化学燃料驱动,往苏宝顶方向升腾而去。
张宁静脑后的长发在清晨的阳光中飘**着。山美,人更美,肖理夫忽然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在苏宝顶西岭的第六根大金属柱底下,肖成城和艾佳都在翘首等待。
张宁静和肖理夫手牵着手,还没完全飘落下来,老人就大笑道:“哇,我儿子变成董永,带着七仙女回家啦。欢迎,欢迎!”
艾佳也满脸笑容,声音是那么柔和:“欢迎理夫先生携夫人回家。”
张宁静连忙向老爷子施礼问候:“爸爸您好。”又转身对艾佳行了一礼:“艾佳大姐好。”慌得艾佳连忙还礼。
老木屋的餐桌上,早已摆上了一色的山珍美味。
让张宁静尤其赞不绝口的是那盘小干鱼,她轻声问身旁的肖理夫:“我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小鱼,这是什么品种?”
“阳光鱼和黄冕鱼。这是雪峰山脉小溪中特有的泉水鱼,尽管最多只能长到筷子长,但其他地方根本没有,你以前当然吃不到。”肖理夫得意地说,“爸爸,我们待会儿一起去小溪中钓鱼吧,让宁静也感受一下我童年的快乐,好不好?”
老头子开心地应道:“好啊,我们今天干脆比试一下,你和我儿媳妇一组,我一个人一组,看哪组钓得多!”
艾佳收拾好碗筷后,就提着一把小锄头去林间厚厚的落叶层下挖蚯蚓了。
肖理夫赶紧从老木屋里找出两根钓竿来,全是整根小竹子做的,尽管已过去几十年,但都没有被虫蛀坏,擦去灰尘后,还是那么油光锃亮。当年,这些细竹竿砍回来后,都被父子俩用不大不小的火焰细细烤过,直到烤出细密的汗青为止。因此,这些细竹做成的钓竿历经多年也不会变坏。
此时,艾佳也端着一竹筒蚯蚓回来了,一行人兴冲冲地走向附近的小溪。
爸爸那根小钓竿用不着肖理夫整理,因为他经常在附近的小溪边钓鱼,他的钓竿一直被他侍弄得很好。
对张宁静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哪怕是那个装蚯蚓的竹筒。她快乐得如放飞林间的小鸟,一直哼唱着小曲。
在那个清澈见底、不足十平方米的小溪边,三人依次坐在滚圆的石头上。
这些分布在溪边的石头,由于山洪千万年的冲刷,早已打磨得十分光滑。秋天是少雨的季节,溪水早已“消瘦”下去,山林间的青绿也仿佛“消瘦”了些许。
艾佳一直站在老头子身后,因为“她”的主要职责就是时刻保护肖成城的安全。
肖理夫紧挨爸爸坐着。但真正钓鱼时,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鱼儿有时候把他的浮标完全拖入水中他才反应过来。老人却钓兴正浓,一尾接一尾地将小鱼从小溪中牵出来,然后把这些欢蹦乱跳的溪流鱼放入脚下那个浸泡于溪水中的竹编鱼篓里。
张宁静更加不得要领,好不容易把蚯蚓串在鱼钩上,鱼上钩了也把握不住提竿时机,急得老头子连连提醒,她才陆续钓上了几尾小鱼,但依然兴奋莫名……
两岸古树夹溪,秋风拂来,或黄或红的落叶缓缓飘落水面,不一会儿就随同上游流水激起的白色泡沫一并漂走了。只有人影和树影静静映入水中。
此景此情激发出肖理夫的灵感,也找到了切入主题的话头,他声情并茂地说:“爸爸,您看,流水流走了,泡沫漂走了,落叶也漂走了,但我们的倒影没有走,原因是倒影的主体—树木和我们没有走;岁月流逝了,时光流逝了,星辰在时间的长河中也在不断远去和消散,但我们的记忆可以留存下来,关键得有承载的主体……”
“理夫啊,我知道你又准备说什么了。”老人立即接过儿子的话茬,微笑道,“其实,我也早就想和你好好谈谈这方面的事情,免得你也一直认为我是‘怪老头’。干脆就趁现在这个机会仔细说说吧。这个记忆是什么?我只能从哲学角度粗浅解释一下:在我们的记忆里面,是我们的生活与阅历,是我们的已知;记忆外面,是他人或其他物种的生活与阅历,是无尽的未知。如果把记忆里面和记忆外面混合在一起,其中的变数就太大了。”
肖理夫的思维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旁边的张宁静却一下子来了兴趣,她放下钓竿,凑了过来:“爸爸,您这话好有内涵啊,请您继续说下去吧。”
老人一笑:“真的还有人愿意听我这玩意?好,那我就继续说下去。近几十年来,我们终极生命研究所还附带研究了一些植物的生命体系,也研究了许多动物,更查阅了许多文献资料,发现一个规律:凡是植物和低等动物,都有记忆遗传—潜在的细胞式记忆,这样就可以让它们趋利避害地生存、延续下来。尽管这些基本记忆可能非常简单,却是它们得以生存、延续下来的基础。
“比如说老鼠、鱼、蛇甚至蚂蚁等,它们通过一代代记忆遗传,使它们在潜意识—也就是天性中对各种自然征候和自然灾害特别敏感。往往自然灾害还没降临,它们就事先逃避了。具有如此敏锐的预警系统,正是因为它们的先祖在一代代生死交替中将自然规律和自然灾害等相关记忆等以遗传的方式传递了下来。
“人类和高等动物却正好相反,不管生前的生活阅历有多丰富、平生所学有多渊博,全部随生命的结束而消失,无法以任何形式遗传给下一代。后代们只能从零开始,重新学习。
“这一切都是造物主的精心安排,我们不可以违背。这也是造物主对地球上所有生命的一种平衡、一种整体制约,也可以说是一种最原始的生命尊重。”
肖理夫的兴致也上来了,但他还是不愿放弃自己的愿望:“但是,那种整体平衡制约机制和我的想法还是有区别的,您没必要那么排斥它。毕竟科技是造福人类的,是文明发展的第一推动力。”
老爷子对身后的艾佳吩咐道:“艾佳,该做午饭了。你先回去吧。”
艾佳走远后,老爷子继续说:“理夫啊,你毕竟是学文的,事实没有你想象得这么简单。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违背自然规律,把自己的记忆通过各种贮存设备留存下来,企图以此实现记忆不死、生命永恒—正如你爷爷的初衷。后代们也随时可以和身体死亡的长辈们通过先进媒介进行交流—正如你的想法。这好像是好事,并且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但是,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某些激进分子的欲望不断膨胀。他们,尤其在个别狂热科研人员的推波助澜下—你知道的,有些人可以不择手段地窃取我们脑库中的信息,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运用这巨量的被贮存下来的大脑信息。他们会把它们全部汇聚起来,结合起来,并利用起来—以此希望科技能更快速、更高效地发展。这似乎也是好事。”
一只小蚊虫被一股小旋风卷落在水面上,振动的小翅膀激起细微的水纹,一尾小鱼从石缝间快速钻出来,飞快地冲向水面!那只小蚊虫一下子不见了,那尾小鱼也稍纵即逝。
“但是,我一直担忧的是:大量脑库信息和知识不断汇集、组合、重叠,这种违背造物主意愿的做法最后会出现怎样的结果呢?因为每个人的知识水平和认知能力各有差异,每个人的体验更是千差万别,最后势必造成信息紊乱及各种矛盾冲突,你敢想象最后会出现怎样的结果吗?如果还有对立的力量相互强硬干扰,整个地脑系统完全瘫痪都很有可能!那么,整个人类文明就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一切都得从零开始。我不敢想象这种灾难性的结果,更不愿以自身作为尝试,尤其不愿违背造物主的意愿。理夫,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肖理夫沉默下来,他用求助的目光望着张宁静,希望得到她的协助。
张宁静却并没有理会肖理夫,只是淡淡地说:“如果万一出现了那种灾难性的后果,那也是那些极端激进分子咎由自取的结果。不过,在我看来,回归远古、返璞归真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肖理夫的语气完全软了下来:“我是这么想的,爸爸,把您的全部记忆扫描下来后,直接存进我的脑库中。我想念您的时候,只是选择性地和您进行心灵对话,应该不会出现那么严重的后果吧?”
“宁静,我只赞成你一部分想法。可是,理夫,你敢保证你的脑库就无人窃取?当然,你可以采取密码转移设置的方式降低被窃的风险。可是,一旦有人入侵成功,我的脑库信息泄露造成的结果姑且不论,我最担心的是你有可能变成思维紊乱的疯子。你愿意承担这种后果吗?就算你愿意,我还是希望这个世界能平稳向前发展啊……哟,上大鱼啦!”老人一提竿,果然一尾大鱼在小溪中激起一片片雪白的水花。
鱼被拉上溪岸,肖理夫连忙去解鱼钩,惊喜地大叫:“爸爸,这条黄冕鱼怎么可以长这么大啊,起码有一斤重!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黄冕鱼……这一条鱼就够我们吃一餐啦!”
老爷子兴奋地收拾着钓竿:“现在雪峰山脉人烟这么稀少,根本没人上来捕鱼了。冷血动物嘛,只要活着,就算成年了,也会缓慢生长的……唉,这个世界再怎么糟糕,总有美好的生活体验。没有意外的话,总会向前发展的,哪怕发展得很缓慢。走,时间不早啦,我们回家吃中饭去吧。”
肖理夫还想对爸爸说点什么,老人已扛着钓竿走到前面去了。肖理夫只好提出水中的竹编鱼篓,把这条特大黄冕鱼放了进去,又把一些多余的小鱼一尾尾地放回清澈的小溪中。
这些重获自由的小鱼儿转眼间消失于石缝或激流之中。
对,这个世界依然有许多美好的生活体验,就让这种美好尽量延续得更长久些吧。肖理夫无比感触地对身边的女子说:“宁静,我们明天一起去屋后的田里翻泥鳅吧。”
当夜,这对情侣睡在一楼的一间精致的小卧室里。四周,除了偶尔传来山风的呼啸,就是若有若无的秋虫吟唱。这种特有的静谧让张宁静感慨不已:“这就是传说中真正的田园生活吧。如果不是心有旁骛,理夫,我愿意和你一起终老于这方山水中。难怪曾经叱咤风云的爸爸愿意隐居在这里呀!”
这时,肖理夫手腕上的通信仪传出信息提醒声,他瞄了一眼,是英国那个约瑟华兹跨国文化传媒公司发来的,要求与他继续洽谈《天脑纵横》的合作细节。
因为时差,对方正是上班时间。
肖理夫立即回复:抱歉,我正在休息,暂时不谈了。
张宁静说:“这是大好事啊,理夫,你就点开沟通界面好好谈吧。我不会影响你的。”
肖理夫干脆完全关掉通信仪,认真地说:“那怎么行呢?也许我俩无法终老在这里,但我得珍惜你在这里的每一刻。哪怕陪你一起发呆,也很诗情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