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平洋西岸,張銳此時正閑坐在海灘上,將目光投向煙波浩渺的遠方。漆黑的水域波瀾不興,遠處低垂的天幕顯出透明的暗藍。海浪舔舐著月光下銀色的沙灘,發出輕柔的低吟。張銳脫下鞋來,將赤腳埋進沙子裏,腳底還能感受到陽光的餘溫。他已經許久沒有這樣與大地親近過了。五年前,他靜靜地站在蜂巢號圓形主艙寬敞的落地舷窗前,俯瞰著大地在腳下延伸成一條巨大的藍弧。蜂巢號從藍弧中鑽出,就像一支離弦之箭。那時張銳的心中充滿了壯麗。那個壯麗的時代如此短暫,短暫得像個美麗的肥皂泡一般,讓人來不及看清它的光彩,就在瞬間破裂了。
張銳懶洋洋地躺倒在沙灘上,抓起一把細沙,任由它們從指縫間漏下,沙塵在微微海風中揚起,一如時光留下的尾跡。如果時光回溯,46億年前它們還隻是宇宙塵埃,在星雲的旋渦裏沉澱,積攢成這顆星球。46億年裏,它們或許是棱石上的一片晶體、岩漿裏的一點火星,葬於深川,曆經歲月煉汰,經過溪澗、河道、湖泊和海洋,才終於來到這片廣袤的沙灘上。造物主若要令人類卑微如沙粒,為何又使他們隨欲望驅策,不斷掙紮求生?人生若如沙粒,終將在宇宙的偉力中塵起塵滅,難道生命的全部意義,就是在無邊的苦海裏撲騰?
張銳安靜地凝望著深邃墨黑的穹窿,思緒萬千。或許在宇宙深處暗藏著一方寶匣,那裏麵書盡宇宙玄機生命至理,隻等著人類涉足其間一窺真相。或許,這就是人類繁衍生息的執念。上帝沒有生命的終極答案,人類終將靠自己走出宇宙的迷宮……張銳這時忽然回想起有一次在大學哲學課堂上的討論,那已是20年前的事了。年輕氣盛的張銳當時說:“技術決定一切!當人類技術不斷進步時,宗教和哲學就要不斷改變它們衡量世界的尺度。”言驚四座,被人冠上“技術決定論者”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