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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椰子叔叔,你到哪裏去了?”
“椰子叔叔,來陪陪我吧。”
“椰子叔叔,給我講個故事好嗎?”
“椰子叔叔,你怎麽哭了?”
小惠年幼的時候,最喜歡纏著我。那時——用你們的時間來算——我死去,或者說重生,已經將近一百五十年了。在那短暫而無盡的旅途中,我拖著沒有影子的身體,丈量了整座星球,卻沒有遇見同類——我是說,沒有遇見任何死去的靈魂,像我這樣,在大地上踟躕。
有沒有人算過,自人類誕生以來,總共死過多少人?這些丟失了時間的靈魂,他們都去了哪裏?我不知道。死後,沒有如生前恐懼的那樣灰飛煙滅,這著實讓我慶幸。然而沒過多久,慶幸就化作沮喪。沒有傳說中無限美好的伊甸,沒有教導中平安喜樂的涅槃,我從黑暗牢籠中逃脫,卻看到世界依舊被塵土包裹,孤獨繼續與我相隨。隻是日出日落對我失去了神秘,白天黑夜世襲罔替,就像絮絮叨叨的老人,翻來覆去哼著同樣的話。我甚至開始向往曾經嗤之以鼻的地獄。有一次站在火山口邊,腳下風煙滾滾,我真有縱身一躍的衝動——說不定那是徹底的解脫?很遺憾,我最終沒有鼓起勇氣——死人還有對死的恐懼,這新奇的感覺,困惑我直到今天。
我曾特別渴望交流。我在城邦裏流浪,在人群中穿梭,我傾聽人們空空如也的交談,學會了無數生前聞所未聞的詞匯。有過幾次瘋狂嚐試,我試圖發表隻言片語的見解,我是說,與你們這樣的活人說說話。然而我一開口,你們就驚恐萬分地尖叫,羚羊一般四散逃走。原來如此,隻有在說話的時候,我才存在。聽到幽靈的聲音,想必很恐怖吧,我幸災樂禍。在水中,我是沒有倒影的。
遇到小惠之前,我甚至懷疑聲線是否已被遺忘在天邊。我保持海的緘默,已有十幾年了。小惠是我在這天堂般的海島上遇到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唯一一個。這裏應該是南太平洋吧?我是一步一步從洲際大橋走到人工島港,又搭了渡輪和漁民的小船,輾轉來到這裏的。反正有的是時間,我不在乎浪費。哦,忘了說,死人是不知道疲倦的,那是多麽無趣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