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身负重任，许安暂且放下了下班后就休息的想法。他开始用业余时间来学习那些人力资源部发到邮箱里的资料。
计算之城的定位有点像智库，是一个超大型的解决问题的集中基地。全球各地政要会不时访问，因为各个国家都需要知道一些未来的事情。比如说工业大国关心能源问题，会提供自己的真实数据来估算石油、天然气、风能、水电等能源的变化曲线。或者是逃亡被庇护的王室、首相、大臣会前来“占卜”复国的可能性。当然最多的还是普通国家，他们要知道的都是很寻常，可是又让所有人焦虑的问题。
政策改变对于失业率的影响。
社会福利变化与人才进出关系。
老龄化与多子化怎么平衡。
教育基金的使用方式。
医疗的基数应该定多少。
……
每次计算之城都能够给出一个答复。如果将时间区间定在未来一周之内，它的准确率高得惊人。然而人总是贪婪的，恨不得知道一年、十年，甚至几十年后的情况。然后就能够不用走那些痛苦的尝试，趋吉避凶。如今计算之城的确正在不断叠加算法，力图开始以“十年级”为标准升级预测程序。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许安和霹雳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霹雳是个工作狂人，许安不得不吃饭都在办公室里全程盯着屏幕。报错频率从之前的几分钟十几分钟提升到几十秒一个，他得在十秒内搞定它，不然的话下一个报错出现他就会时间不够，一个个累积下来会造成极大的拖累。
好在霹雳能够一心二用给他提建议，比如说按照故障高低顺序来选择优先级。
暂时性宕机是第一选择，然后是红色报错，之后是警告，最低序列是普通的小问题。其实并不是最后的校验环节没法将这些内容发现和修复，还是那个问题，计算冗余。现在计算之城的程序就像是一个猛长个子的青春期少年正在练习举重，每一次举起都会让他脆弱的骨骼负担更重一分，风险提升。
每天早起叼着面包进到办公室开始纠错和标记，一个月的工作就这么匆匆忙忙度过，许安适应得很好。
尤其是当看到工资卡上增加的数目很令人满意时。
这就是独立生活的感觉。
按照合同上所写，每个月许安是有四天假期的。不过一来是作为新人他对于工作生活一体的方式充满着新鲜感，二来他看着霹雳一个人每天忙到深夜，总是来得比自己早走得比自己晚。这个前辈对自己近乎所有问题都会回答，而且没有一点倨傲和不耐烦，温文尔雅，让他有一种真实伙伴的错觉。
以前大家都说工作之后最多的就是人际问题。职员之间尔虞我诈，为了一点点利益或者偷懒互相捅刀子。办公室政治，在这个保密机构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他很庆幸。
因此特别地珍惜。
这个月许安只休息了两天，第一天是睡了一个十一小时长觉，第二天他在街上逛街。
计算之城里头并不大，出门的人也很少，街道大多都很狭窄，建筑物排列密集，他曾经想过，从高空俯瞰的话这座城市应该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布满各种电子元件的主板吧。当他走到一处服装店准备进去买件厚外套时，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买衣服的这一个结果是否也在计算之城的结论之中？那我就不买试试，这样是否就代表改变未来了？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一样，他改变了主意。
许安迅速走出来，他翻开手机看到叶静的号码打过去。
那头声音有些急促：“有事吗？”
“你忙吗？”
“挺忙的，我正在从枢纽赶到无线部，出了一个大问题。”
叶静突然惊呼了一声，然后发出仿佛被重创的呻吟。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在哪？”
许安紧张地问。
过了大概几秒钟，叶静的声音再次传来：“还好，差点被一个程序出错的机器人给戳到……呼，还有事吗？”
“那个，今晚的音乐会你有时间吗？”
“好。到时候联系。”
回答竟然出奇地爽快。
许安则开始忙碌起来。
什么音乐会他不过是一个托词，根本没想到对方会答应。他得承认自己对叶静是有好感的，尤其在一个密闭环境中，人的感情需要一个寄托—加上许安正是荷尔蒙激烈的年纪。在晚上开场前他花了两个小时努力将自己整饬得较为体面。
对着镜子他还审视了自我一番。头发去设计屋让技师精心打理后变成了侧分短发，带着点微卷烫，看起来比以前的自己潮两个级别。休闲黑西装和白色衬衣标配，脚下一双名牌船鞋，总计用了一半工资。
许安根本没有闲情去心痛那些钱，他只是不断揣测，这样会不会太刻意了一点？如果她不喜欢这种类型不就太傻了……
叶静出现后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略带欣赏地说：“终于长大了啊。”
这句话让许安更是泄气。
在对方看来自己完全就是一个才上班的小弟弟而已。
多说无益，他带着叶静走入剧场，俩人找到一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周围人都还没有来几个，因此俩人单独说话是个好时机。
许安问起今天她遇到的事故。
“运气真差。”
叶静也不由抱怨了一句。
由于遇到了一个大麻烦，作为枢纽技术主任她必须去确定到底是哪个部门的问题。然而就在路上和许安打电话时，旁边突然迎面跑来一名机器人，它手里拿着把电锯根本不管不顾冲向前方。叶静差点就被它伤到。
“怎么会有这种事？”
许安很吃惊。
按理说整个计算之城到处都是“眼线”。故障出现的一瞬间几乎就会被发现，怎么可能容忍一名具有巨大破坏性的故障机器人在街上狂奔。
“大概是最近的算法升级问题。”叶静也是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左小臂，“以前只是几年之内的计算，现在要变成十年级，这是一个从量变进化到质变的过程。你大概也感觉到了，工作量提升非常快。不止你们计算维护部，我们枢纽、外联部、大数据部、信息收集部……所有人都忙疯了。”
工作量的骤增导致的必然问题就是会出现失误。
这名机器人本来是在城市里某个管道处修理老化线路的，中途充能之后就不见了，再次发现它时已经是手持电锯在街上狂奔的恶魔。虽然很快它被控制回收，还是造成了恐慌，伤到了两个人。
“监督安保部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皱了皱眉，叶静语气很是不善：“他们的部长彭坦看来是要到总部去喝茶了。他不是你们计算维护部出来的吗？怎么会这么大意？”
许安没法回答她。
不过好在叶静也只是随意埋怨了两句，任凭谁差点遭受重伤也会心有怨气。
剧场中央的灯突然熄灭。这预示着演出即将开始。
就在此时从后门突然射过来几道灯光，一行人快步走到许安身边，一名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冷冷地说：“枢纽技术主任叶静，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叶静站起来，看着对方：“彭部长，你得到授权了吗？你有什么命令抓我？我犯了什么罪，是治安条例还是保密法？”
对方只是撩开手臂上的衣服，露出手腕上一圈银色的电子文身：“叶主任，请你验证授权命令。”
叶静用手机验证之后脸色有些不好看，最终点点头。
许安忍不住也站起来：“她犯了什么事？”
“执行任务时，我没有告诉你的义务。”
依旧冷漠地回复，彭坦对叶静做了个请的动作。
叶静对许安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我没事的，只是可惜你的票了。下次我请你吧，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