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來到一間鍾表鋪,交給鍾表匠一塊銅質的老懷表。
“家裏傳下來的吧?”鍾表匠戴上放大鏡看了一眼懷表說,“它走不準了?”
“不,它走得很好,無論是時間緩慢的舊時光還是像狗崽子一樣快的現在,它都很盡職。”記者把手肘撐在櫃台上說,“我想拜托你把它拆開來,不上螺絲地再裝回去。我要帶上它。”
“你為什麽……啊……”鍾表匠若有所思。
他開始埋頭用精致的工具拆開懷表,全神貫注。小得幾乎看不見的零件被精確地擺放好,閃閃發光,等待著被還原。過了一陣子,他把懷表遞還給記者。
“你要很小心。”鍾表匠小心地托著懷表說。
記者掏出一塊手帕,接住懷表,小心地包裹起來。現在懷表已經不走了。
鍾表匠抬起眼睛,眼裏含著悲傷。“我希望能再見到它。”
記者點點頭。
太陽又走了一圈,把陽光投進臥室的窗子。每一天記者醒來,床都會變大一圈。這似乎是好事,但衣服、鞋子變大就不能穿了。幸好富翁預付了他一大筆錢,讓他不至於像一個過渡者一樣穿一雙草鞋,穿一身破布。他還雇了一個管家阿姨來打理家務,以及在他不在的日子裏照看屋子。換下來的衣服和鞋子被整齊排列在櫃子裏麵,從大到小。有一天,他會把它們從小到大再穿回來。
他從來沒有經曆過變小,這讓他有點忐忑。即使在四年前大饑荒的時候,他也精確規劃著食物的分配,扛過了那場蕭條。一些認識的人變小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他常常會想象更小的世界裏的人們是怎樣生活的,現在自己終於也要走上這條路了。除了日常的麻煩,起初的感覺是自己變得弱小了。現在連管家阿姨都比他高出大半個身子,輕易就能把他提起來。世界漸漸變得陌生又難以信任,就連自己的家也不可避免地變成這樣。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還是那個自己,世界卻被偷偷地替換掉了。小時候,他家裏有一頂油氈布做成的帳篷,是爸爸從舊貨市場收來的,那是他和貓最喜歡鑽進去的小城堡。有一天,爸爸媽媽決定要把這頂帳篷賣掉,他們告訴他,這頂帳篷曾經籠罩過一個形如枯柴的巫婆,是不祥之物。他心裏有一半知道這是父母的謊言,另一半卻無法擺脫那個故事。於是他再也不敢直視那頂帳篷的門簾暗處。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家園變得陌生,想不明白是什麽奪走了他對世界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