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我們是最後一代能看到月亮的孩子。
十二歲那年的中秋節,父親帶我去爬山。他平時都在很遠的地方工作,隻有節假日才能回來一趟。我們在晚飯後出發,時值九月,暑熱尚未褪盡,但夜風已經隱隱透出涼意。父親讓我穿上大衣,自己卻隻穿了一件薄襯衫。
我們開車來到家鄉那座小城的邊緣,群山在此拔地而起,公路像一條淺灰色的緞帶繞山而過,飄往遠方黑黝黝的曠野。
父親駛下公路,停好車子,我們沿著一條坑坑窪窪的小徑向山上走去。在手電筒的光暈中,樹木的陰影顯得神秘而詭異,我不由自主地攥住了父親的衣角。
走到山腰時,我抬頭看了看,圓溜溜的月亮已經開始向西滑落,月光十分明亮,我們淡淡的影子映在石頭上,像霜花融化後留下的印跡。除了明月之外,天上還有幾十條閃閃發亮的銀色細線。這些細線一半呈東西走向,一半呈南北走向,它們編織出了一張巨網,將整個天空分割成一千多個整整齊齊的小方格。借著月光,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巨網正由西向東緩緩轉動,東邊的地平線上不斷有網格落下,西邊的地平線上則不斷有新的網格升起。
那就是隱形天幕了。它已經建造了一百年,而且還要繼續建造下去。
從祖父的祖父那一輩起,所有孩子都在它的陰影籠罩下成長。
一陣冰涼的山風吹過,茂密的樹叢中升騰起一股奇異的味道,介於芳香和酸臭之間。那是無人采摘的野果開始腐爛的味道。
“爸爸,你不冷嗎?”我裹緊大衣,瑟縮著問道。
“沒關係,爸爸在上麵待習慣了。”父親笑著指指天空,“每次回來,我都覺得地麵上很熱。”
我抬頭看看夜空。父親就在隱形天幕上工作,我知道天幕又高又遠,對我來說,那裏就是世界的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