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藿栀拒绝麻醉,江村被允许进手术室陪同。
藿栀面色惨白地躺在手术台上,咬着牙,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已经死了,我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她不能流泪,她知道,每当她流一滴泪,江村的心就会流出十倍百倍于她眼泪的血。
她爱他,爱到不想让他的心为自己破一个小小的创口。她不能看他,怕是一看他,泪水就会忍不住,所以,她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天花板,那么用力,她觉得自己的目光已经坚硬成了一柄武器,足以把手术室的天花板戳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她能感觉到手术钳,镊子在她破碎的肌肉上来回行走着,尽管医生已在尽力小心翼翼不弄疼她,可是,这些器械哪怕是每每轻微地动一下,她疼痛的神经都会**着缩成一团,她把所有对疼痛的反抗都凝聚在目光里,用它,拼命地拼命地去凿天花板。
三个小时,比三个世纪还漫长的手术,终于结束了,藿栀的头软软地一歪,就昏死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天已黑透了,江村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在掌心里细细地摩挲,她知道他在用心感知着她的疼,一点都不比她少的疼,一个人遭受的痛苦,传递到那个爱她的人的心里,是被遭受痛苦者本身还要痛上千百倍的痛。
藿栀歪着头,忍着剧痛,笑微微地看着他,突然间发现他的鬓角里,有了几根白发,原来,这是一头多么苍劲茂密的黑发啊,半天而已,她的疼痛和他的心疼,就让它们生出了刀光剑影的白,藿栀的喉咙里涌动起了一股难以遏制的疼,她忍着,不让它们奔跑出来,只是,伸着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几根白发,缓缓说:你看,这几根白发在告诉我,你有多么爱我。
江村默默地握着她的手,贴在脸上,泪水缓缓地流下来,沿着藿栀的手指流到了手臂。
藿栀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看着她满头大汗地忍着伤口的疼痛也不肯吃任何止痛药,连医生和护士都为她流下了眼泪。
半个月来,江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只有肖雅来看藿栀的时候,他才会偷空到病房外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肖雅说:多好的人,差点被你的倔弄丢了。
藿栀就笑笑,点头:多好的人啊。
肖雅有点感伤地看着藿栀:还怪廪生吗?
藿栀摇了摇头:不,我总感觉我欠了他很多,心里很不安,可是,有这场事故,我觉得我不欠他了,他心里的疼和我肉体上的疼扯平了,我感谢他终于让我放下了内疚。
他很内疚也很后悔,因为这事,差点被拘留了。
你告诉他,别内疚了,我感谢他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知道江村有多爱我,和内心的幸福感相比,肉体的这点痛,算不了什么。
他已经冷静了,藿栀,你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吧?
藿栀点点头:没事,医生说壮得很小猪一样。
肖雅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孩子没事就好,不然廪生会内疚一辈子的,江村也会恨他一辈子的。
后来,肖雅告诉藿栀,说是廪生想当面给她道个欠,藿栀连忙说别了,我没恨他也没怨他,让他千万别放在心上。其实她是怕廪生真的来了,江村十有八九会忍不住怒气,怕他万一冲动起来,和廪生动了手,再弄出个两败俱伤来,就更是狼狈了,还不如这样,两不相见,最是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