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陈默回到家时,就觉得有些对不住舒芳,新婚期间出轨,只怕不多,自己倒是一个了。还好舒芳毫不怀疑,说,回来那么晚,有事?陈默说,和几个朋友谈点事,喝了点酒。舒芳说,酒以后要少喝,身体是自己的,别把身体喝垮了。陈默说,我知道。然后舒芳就要陈默陪着他看电视聊天,自从怀孕后,舒芳对他的依恋好像是加陪了,每天回来都要他陪着,一边打毛衣一边聊天。陈默心里有亏,怕自己脸上显出不自然来,连忙托口说很累,先去睡下了。
周五早上,老七就打了电话过来,问陈默说,陈主任,刘主任说星期六要去我们公司实地看看,要怎么看?我要做些什么准备不?陈默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先布置一下,按你能想到的最高规格去安排,我们明天就当一次演习好了,有什么问题演习一下就知道了。老七说,那行,我打电话去通知一下厂子,准备准备。
放下电话,陈默就给刘安邦打电话,说,刘大主任,明天的行程不会变吧?刘安邦说,不会,答应了的事,怎么能变。陈默说,那好,明天就看你的了,说实话,我没有接待过领导视察,也不会布置现场,还要借这个机会向你学习呢。刘安邦就说,你学这个做什么?布置现场,是秘书的事,你莫非真想当一辈子秘书啊。陈默就笑,说,我不想当秘书了,你提拔我?刘安邦说,我要是有那个权呀,就先提拔自己了。
周六清早,老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陈主任,计划不变吧。陈默还窝在被窝里,说,不变不变。老七说,那我马上过来接你。舒芳听到陈默的电话,就问,周末都不休息一下,今天又要去哪里?陈默说,市里工业会议马上就要召开了,把老七的汇鑫公司作为会议参观的现场,我们得先去看一看。舒芳嘟哝着说,既然有公事你就去吧,要是私事,我觉得你还是别跟老七他们靠得太紧。陈默说,我会把握分寸。
起了床,洗濑完毕后,陈默给刘安邦打了个电话,刘安邦也起来了。陈默提着公文包出了门,老七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却是一台土头土脑的大越野车。陈默上了门,老七说,我们去接刘主任,说着,车就开了。陈默这才发现,这台外表看来土头土脑的车内面十分宽敞,而且很豪华。陈默就问,七哥,这车叫什么?老七说,悍马。陈默不知道悍马是台什么车,就哦了一声,说,这车下乡倒是合适,底盘高。老七说,这本来就是越野车,在美国是军队用车,你看美国人攻打萨达姆,他们的部队就坐的这个车,是防弹的。陈默就想起来了,电视上在沙漠里驰骋的那些美国军车,确实和这车很像。
接了刘安邦,几个人在街上找一个地方吃了碗米粉,就向酉县奔去。连路上刘安邦对悍马车赞不绝口,说,七哥,还是你们当企业家的好啊,一台车一百多万,市委书记市长都坐不上这样的好车。陈默吓了一跳,心想这台外表不怎么样的车竟然这样贵,就像老七表面看来傻蛮粗壮其实很内秀一样。现在这社会,既不能以貌取人,也不能以貌取车啊。
也幸亏了这台悍马,在被矿车碾压得稀烂的公路上奔驰如飞,如履平地,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酉县地界上了。一路上,大家都在回避着昨天晚上的话题,刘安邦问了一下老七是怎么安排的,老七说,我交待厂长去做的,因为要接你们过去,我就不亲自布置了。然后老七又说,不瞒两位主任,我们公司也接待过几次小规模的会议参观,特别是电解锌厂,县里经常组织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去视察,有点经验。刘安邦就笑,说,遥控指挥啊,也成,等下我们就可以看了。陈默笑着说,刘主任你还真不要怀疑,七哥做事还是很巴实的。刘安邦说,我不怀疑,关键是看下面的人素质如何。
车从酉县县城穿城而过,又行驶了半个小时,就到汇鑫公司的电解锌厂了,陈默原来在县委办的时候,也随着领导到过一两次这个厂子,这次从车上一看,厂门已经大不同了,修成一枚飞向蓝天的导弹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什么高级科研机构了呢。虽然有点滑稽,气势倒是蛮宏伟,导弹拖出的尾气上,挂着金光闪闪的大字,汇鑫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电解锌厂,是原来老县委书记后来的省委书记宋达的手笔。上面插着五颜六色的彩旗。金光闪闪的厂名下,是斗大的横幅,热烈欢迎市政府领导来我厂检查指导工作。从门前十来米开始,一直到门内,约近百米的大路两边,整整齐齐地排着两排穿着天蓝色厂服的职工,手里拿着鲜花。车一临近厂门,那两排鲜花就挥舞起来,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呼声震天动地。陈默就想起小学生的玩意,于是微笑起来。刘安邦说,你笑什么?陈默说,七哥你把工人都赶出来欢迎了,谁还在厂里做工?老七笑着说,这些是倒夜班的工人。
刘安邦猜出了陈默为什么笑,就说,陈主任,其实这些形式也是很必要的,我的经验是,不管是哪位领导,无论领导如何精明,都喜欢热闹,热爱形式,当然,这也不是说领导不知道这是形式主义,问题是,这样的形式主义有时候还是必要的,比如说活跃气氛,增强和谐,振奋士气等等。陈默说,刘主任可谓知人之深了。
车进了厂门口不远,就见几个厂领导模样的人站在那里,车停了下来,刘安邦和陈默下了车,就有两个漂亮的少女过来献花,接着老七走在他们的侧后,挨个把那几个厂长副厂长逐一介绍了一下,刘安邦和陈默左手拿着花,一路走一路用右手挨个握手,每握一个,那被握的人都勾着头哈着腰,无限崇敬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首长好!虽然知道是演习,陈默心里还是禁不住的怦怦直跳,头甚至有些炫晕起来,受人尊崇的感觉,真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陈默偷眼去看刘安邦,刘安邦走在前面,一个个握过去,脸也是红红的,好像是刚刚烤了火,心想刘安邦的心情一定也和他差不多。陈默忍了又忍,才不让自己像首长一样喊出同志们好来。
一路握过去后,老七说,二位主任,是不是去办公室坐一下,我们汇报一下厂子里的关情况?刘安邦点了点头,说,好。陈默似乎喝醉了酒似的,有点站不稳,看刘安邦时,症状好像还严重一些,走路都不会走了。两人都支持着,佯装镇静。陈默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一直到老七作古正经的汇报进行了一半才慢慢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后,陈默就开始留意起办公室的布置了,这一注意,不由得就对老七有些佩服了,办公室布置得很规范,墙上挂着很多奖牌,什么纳税先进单位,质量信得过单位,先进企业,信用先进单位,等等。还有一个专门的规章制度栏。在另一面墙上,挂着很多领导来厂里检查指导工作的照片,还有一些领导的提字。老七的汇报材料也很出彩,听得出来是彭立功的手笔。
汇报结束后,从办公室出来的当口,陈默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说,七哥,我提个建议。老七问,什么建议?陈默说,张市长的书法很不错,你们是不是准备一点笔墨宣纸,到时候请领导留一下墨宝。老七说,这个准备得有,现在没有摆上来,是因为我估计领导可能先看车间,最后才会到办公室来听汇报。我们会在办公室门口摆一张大桌子,摆上文房四宝,请领导题字。陈默想了一想,老七的考虑竟然比自己考虑得还细致,就说,对对,就这样。刘安邦也说,这样安排就对了。
然后去看车间,走了几个车间,刘安邦就说话了,刘安邦说七哥,这几个车间硫酸气味太重,只怕领导会受不了。老七说,对对,刘主任提醒得对,这样吧,看看成品车间,再看看总化验室也就行了。成品车间气味少一些,而且直接可以看到亮闪闪的锌锭,总化验室也有看头。有什么看头,老七不说,两人也不问,等下去看就知道了。
看成品车间的时候,陈默不禁有些感叹,只见亮闪闪的锌锭源源不断地从冷却槽里出来,如同一支军队在源源行进,锌锭这些年价格上涨很快,都三万多元一吨了,这个规模,每天攒的钱只怕要用麻袋来装了。车间打扫得很干净,工人们穿着干净整洁的天蓝色工作服,戴着安全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陈默觉得都已经完善无瑕了。
出来的时候,老七就问,两位主任看了,有什么要完善的?陈默还不说话,刘安邦说,太完美了。老七连忙谦虚,说,看刘主任说的,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够,还请多指教。刘安邦就对着陈默说,陈主任你是搞文学的,知道这个道理,太完美了本身就是不完美,艺术上不是讲究个缺陷美么?
老七何等聪明之人,说,刘主任有什么建议,只管赐教便是,我们一定遵照执行。
刘安邦笑笑,说,七哥,这样吧,我看到你的工人着装很整齐,我建议还是留一个人光着头趟着怀,不戴安全帽,而且还要让领导发现,你以为如何?
老七不问为什么,说,行。立即交待了跟随在后面的厂长他们说,就按领导的指示办。那厂长不解地看了刘安邦一眼,唯唯地说,我等下就安排。
陈默也不解其意,却又不好问,显得自己不如刘安邦。于是两人在众人族拥下,往化验室走去。到了化验室,两人几乎就是耳目一新了,只见化验室里七八位漂亮姑娘身着洁白的衣服,正在忙着工作,见众人到了,立即围了上来,齐声喊,首长好!两人就拿捏着架子,又是一个个地握手。陈默握着姑娘们有点凉的细嫩小手的时候,突然就想到了素芬,连忙悄悄地摇了摇头,把这一点杂念排开了。
演习结束时,陈默悄悄问刘安邦,感觉如何?刘安邦说,狗日的呀,这架式,我都难以自持了,难怪人们都销尖了脑袋往前冲,当官的感觉确实是好极了。陈默觉得,刘安邦这人也还坦率,就笑着说,你当过副县长的人啊,还能没见过这种场合?刘安邦说,副县长是什么,副字当头,永远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嘛。陈默又笑,说,今天我跟在你屁股后面,仍然还是感觉好极了。刘安邦就笑,说,陈主任,你还年轻,为此而努力吧,只是到时候可别让我来喊首长好和热烈欢迎啊。
然后大家又回到了办公室,讨论部分改进的问题,刘安邦说,要反复斟酌,把问题想深想透,每一个细节都要反复琢磨才行。大家于是又走了一下细节,比如在什么位置停车,老七要跟在领导的左边还是右边,献花的姑娘要穿裙子等等。考虑到张市长和别的领导有些不同,陈默就建议张市长来那天,欢迎的队伍不要摆出大门外太远,靠前五米也就可以了。又说,张市长题字时,要由全厂最漂亮的姑娘铺纸,张市长题完字后,笔一放下大家都要热烈鼓掌,千万别忘了。
讨论了一会儿,看看已经是中午了才完事。三个人上了车,就往厂子外面开。陈默说,七哥,事儿办完了,这下往哪儿走?老七一边开车,一边回过头来说,这附近有一个好地方,我们去玩玩吧。刘安邦笑着说,现在听你指挥了,你掌握方向盘,带我们去哪儿都由你。陈默开玩笑说,刘主任,你可惜不是女人,要是女人就是一个最好骗的,把你带出去卖了你还会帮着数钱。大家大笑。
车还是不进县城,从县城边一绕过去了,不一会进入一个山沟里,山沟狭窄,柏油路细细的延伸,随时会中断的样子。过了十来分钟,只见里面豁然开朗,车进到了一个桃花源似的地方,竹林茅舍,小桥流水,果然好一番农村美景。细看时,却不是平凡家庄,原来是一个大型休闲旅游的好地方。转过一个弯,在依山傍水之处,一座大宾馆巍峨耸立,这大楼也迥异于城里特色,竟然也装饰得飞檐翘角,颇有一种古风古韵。楼前一个大乌木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明溪山庄四个大字。
老七在楼前把车停下,就有门僮来开车门,说,陶董好。
陈默就知道,这楼也一定是老七的地盘了,就说,七哥,我本人是酉县人,也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好去处。老七说,前两年县里兴起旅游建设热潮,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动员企业家们都来这里修宾馆,我也修了一栋,旅游业没有兴起来,倒是得了一个自己休闲的好地方。刘安邦就感叹起来,说,七哥过的简直是神仙日子啊。
进入楼里,陈默发现这楼外表看过来有些传统,其实内里装修还是很时髦,走廊里铺着厚厚的灰色浅花地毯,每层楼都有年轻漂亮的服务员垂手侍立。老七带着他们上了二楼餐厅,一个服务员过来鞠躬问候,说,陶董,饭菜都准备好了,现在就上?老七说,快上,我们饿了。
一会儿菜都源源上了上来,很丰盛。老七问,两位主任,上什么酒?陈默说,肚子空了,再说又是中午,上不上酒,还是看刘主任的意思吧。刘安邦表示不喝,于是大家就吃饭。
不喝酒光吃饭,速度就快了,不肖一个时辰就解解决问题了。然后三个人一起进了一个房间,老七就掏出两个红包来,说,两位主任,为了我的事辛苦了,一点小小礼物,不成敬意。陈默和刘安邦连忙推辞,说,七哥,你的事其实也是我们的事,你这样就不是把我们当兄弟了。老七坚持把红包塞到两人手上,说,我们都是好兄弟,说句不谦虚的话,人家都叫我老七一声企业家,其实这个企业家,还不是朋友们捧起来的?我知道你们官场规矩,也不敢用那套俗礼来对待两位主任,但这点礼确实是我的一点小小意思,这不算什么行贿吧。老七说得坦率,又有刘安邦在,如果陈默不收,刘安邦只怕也不好一个人收,陈默就说,既如此,我们笑纳了。刘安邦于是心安理得地收了红包,说,七哥真是大手笔,有帅才,能用人。老七被夸,也不脸红,说,企业其实就是要用人,要广交朋友,不是有句话说,朋友就是财富嘛。
接下来,大家又提起了布置现场的事,陈默说,七哥,张市长要在工业会议之前来检查现场准备情况,对你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会议那天,当然也重要,但会议一般都是按部就班的,其实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只要按演习做就行了。
刘安邦强调说,今天我说的要留有一点缺陷的事,主要就是针对张市长来检查的那天,七哥不可忘了,以我从政多年经验,这其实是相当重要的,不要搞得十全十美。张市长检查过后,会议看现场时,就要十全十美了。
尽管不明就里,老七还是唯唯连声地应承了。陈默也不明白刘安邦为什么要留瑕疵,却不好问,就闷在肚子里,心想这就像说相声,到抖包袱的时候自然就什么都会知道了。
吃了中饭之后,老七提议太累了,大家睡一睡午觉。老七一走,刘安邦就把红包拿出来,从里面抽出一沓钞票来,数了一下,对陈默说,五千,狗日的老板,真是大方。陈默笑了笑,不想像刘安邦那样眼皮浅,说,睡觉吧,有点累。刘安邦给那钞票烧得兴奋,不想睡,就拉着陈默说,我们出去走走吧,这样好的风光不可浪费了。陈默无法,只得依从,两个人出了宾馆,在小溪边散步,虽然才是初春,天气却不冷,溪边的桃树打着小小的花骨朵,似乎等着谁轻轻一点就要怒放起来。小溪很清,潺潺地流着,一切都很安祥,确实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陈默不禁想到,要是能够衣食不愁,携着娇妻幼子在这个地方住一辈子,只怕神仙都会羡慕死。这么想着,突然就想到了素芬,心里不由得一跳,对素芬,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界定他们之间的爱情,也不知道这爱要走向何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