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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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工业会议之前两天,何必业打了陈默的电话说,陈主任,张市长请你把手头的工作交待一下,等会一起去酉县检查一下会议现场,车马上来接你。

陈默接了电话,立即就给老七打电话,老七说,刘主任已经打电话来了,我在厂子里等着。陈默简单收拾了一下,挟了公文包出门,杨昌骏的车已经等着了,陈默上了车,问,张市长呢?杨昌骏说,在办公室,我们过去等他。陈默又问还去哪些人,杨骏回答说不知道。

车到市政府大楼下,陈默一眼就看见刘安邦站在那儿了,陈默就下来和刘安邦站着等。一会儿,又来了一台车,陈默以为是石城副市长的车,却没见石城在车上,反而看见沈小艳提着摄影机走了下来,不禁一愣,心想她怎么来了?沈小艳见了他,就走过来,说,老同学,不认识了?陈默说,你怎么提着这么个东西?刘安邦说,沈记者已经调市电视台了,任副台长。陈默连忙伸出手去,说,祝贺祝贺,老同学高升了也不告诉一声,怕请客吧?沈小艳脸红红的,说,什么呀,我不过是重操旧业,叫什么高升。

陈默边和沈小艳说笑,一边想,按常规,今天石城是要跟张啸市长一起去看现场的,没想到他并没有来,估计没有通知他。正说笑着,就见何必业提着张啸的公文包出来了,接着张啸也走了出来。杨昌骏连忙接过张啸手上的茶杯,给张啸打开车门。张啸和大家点了点头,说,都来了?刘安邦说,都来了。张啸上了车,说,小沈,陈默坐我们这台车,刘主任你和必业就坐那台车。刘安邦说,好的,两台车,不挤。陈默觑了刘安邦一眼,发现刘安邦的脸阴了一下,一瞬即逝的,还是被他捕捉到了,陈默想,刘安邦表面上说自己淡泊了仕途,只怕不是心里话,一个已经淡泊官场的人,怎么还会在意是不是和市长一台车?

陈默上了车,在副驾座上坐下了。张啸和沈小艳坐在后座,沈小艳上车时,张啸竟然从车内伸出手去,帮她拿手上的摄影机。这个动作让陈默感觉到突然,又感觉到不可思议。陈默觉得,这事儿有些怪怪的,似乎顺理成章,又似乎来得快了一些,让人一时无法接受。回想起沈小艳的前前后后,他就有些明白了。这一明白,陈默就有点思绪万千,张啸市长的家属远在省城,一个人孤身在外,他的孤寂和痛苦陈默是亲眼所见,在外面有点艳遇什么的,也不为过。每一颗心灵都需要慰藉,每个饮食男女的生活中,都不能没有爱,更不能没有性。沈小艳是个漂亮的女人,而且离了婚,应该也是生活在孤寂之中,这样的两颗心,最容易走近,也最容易共鸣。问题是,沈小艳真的爱张啸吗?她是个安全的女人吗?张默不由得想起了她和李一光的那一幕幕,心里疑团重重。

在另一方面,因为陈默总是不自觉地把张啸看成了自己的父辈,因此,发生在他眼前的这一幕,的确让他有点不适应。当然,陈默也清醒地知道,张啸能够在他面前这样没有顾忌,也就说明自己在张啸心目中的位置不同一般,这似乎又是令他感到安慰的。陈默想起了以前自己在县委办的时候,一个中层领导有一次喝醉了酒,说起如何成为领导亲信,那人说,要成为某个领导的亲信,要么和领导一起办一两件好事,要么就和领导一起干一两件坏事。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一起干坏事呢?

刘安邦他们那台车开头,陈默他们在后面跟。上了车后,张啸说,陈默,我把你带下县,不会影响你那头的工作吧?陈默说,不会,我的工作已经交待好了,再说,我现在主管工程,也没什么事。张啸说,没有就好,要不市委办就会对我有意见了,工程进度怎么样?陈默说,地基差不多了。张啸点点头,说,地基差不多就快了,什么工作,打基础是最难的。

沈小艳就接过话头,说,市长讲话总是那么有哲理。张啸说,这就叫哲理啊,那我不就成哲学家了?沈小艳说,差不多是吧。张啸说,你们记者啦,有个职业病,什么事都要拔高。沈小艳说,您也是记者出身啊,是不是也什么事都要拔高?张啸就笑,说,陈默你看,你的老同学简直太厉害了。陈默一直忍着不准自己回过头去看他们,听到张啸问到自己,才转过头来,说,读书的时候,小艳其实还很腼腆的。

接下来大家就聊记者的趣事,三个人都做过报刊,有共同语言,聊着聊着就很放松了。张啸说,记者是一个很好的职业,收入高,还很风光,无冕之王嘛。现在,记者职业的风险已经没有那么大了,文革时期,记者的风险很大,动不动就要犯政治错误呢。陈默说,那是特定的时代造成的。张啸说,不仅仅是记者,就是报社印刷厂的校对工人,也常常犯政治错误。有一年,一家报纸把毛泽东三个字印成了毛津东,判了刑呢。

于是大家就报纸校对的趣事说了起来。沈小艳说,我知道一个笑话。前几年《体坛周报》报道中国足球在国外的比赛活动,中国大使馆对球队特别关照。报纸印出来后,一看,中国大使馆变成了中国大便馆。连忙发一则更正,又不好重复大便馆三个字,就说是“出现了有伤中国人民感情的错误。”

张啸和陈默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这个笑话确实经典。

沈小艳说,市长你一直在省里工作,这类笑话应该更多了,也说一个吧。

张啸兴致颇高,说,行,我来给你们说一个。你们知道吴晗吗?沈小艳抢着说,著名历史学家,解放后任北京市副市长,三家村的老板之一。张啸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说,毕竟是才女啊,不错。

沈小艳说,您还没有说笑话呢。

张啸说,吴晗为人性格温和,任北京市副市长时,主管宣传口,对下属从来不加一句重话。就是这样一个好脾气的老头,据说有一次也发了火。那是北京的一家大报,一天刊登新闻,里面写道北京市副市长吴哈到丰台区视察。吴晗见了,觉得十分纳闷,北京市副市长只有一个姓吴的就是我吴晗啊,什么时候又冒出个吴哈来?于是一个电话打到报社。检查结果,原来是排字错误,加上校对不认真,“吴晗”给印成了“吴哈”。报社赶紧向吴市长道歉,说我们深表遗憾,请组织批评,要开会整顿如何如何。吴晗说,整顿就算了,不就是弄错个名字吗?下次注意就是。不过,吴晗的秘书还是和报社联系,要求报社做个更正。第二天,吴晗拿过报纸一看,上面有更正消息呢。吴晗很高兴,报社的态度不错,运行也够快。拿起来细看,只见上边写着“本报昨日XXX一文中‘北京市副市长吴哈’应改为‘北京市副市长吴哈哈’,特此更正……”

陈默和沈小艳大笑起来,连杨昌骏也笑得直打哆嗦了。沈小艳笑得几乎要倒在张啸怀里了,说,吴哈变成了吴哈哈,真是绝了。陈默好容易忍住了笑,说,张市长平时不说笑话,一说起来,比赵本山还逗。

张啸自己也忍不住笑,说,其实很多好笑话,并不是人为去臆造的,就像现在流传的段子,好多都有一定的道理。

聊了一会儿笑话,张啸就问起沈小艳的工作来,说,在电视台分管什么?沈小艳说,分管新闻中心。张啸唔了一声,说,不错嘛,你是掌管喉舌的人了。沈小艳也不避讳陈默他们在,说,还不都是领导培养?张啸说,领导培养只是一个因素,关键还是自己要有素质,其实干部培养,就像培植一丘苗木,都一样关照,可长得如何,哪根树能成栋梁之材,就要靠自己了。有些条件,是自己创造的。

陈默心里一动,总觉得张啸的话里,有一种暗示的成份。正想着,就觉得车慢慢停下来了,抬眼看时,就看见了前面那台车的车屁股。原来已经到了酉县黄龙乡的边界,前面,一溜儿停着四五台亮锃锃的小车,再过去,就是一辆滚了泥一样的破吉普,像弃儿似的羞羞缩缩地躲在一边。陈默知道,是酉县县委、县政府的领导都到黄龙乡边界来迎接张市长来了。

只见罗光耀走在前面,李一光紧紧跟随,后面是刘安邦跟着,再后面是分管企业的副县长龙江,还有酉县政府办主任,等等。陈默连忙下车为张啸开了车门,张啸慢慢下了车,迎着罗光耀他们走去,陈默隔着四五步距离跟在后面。罗光耀走上前来,握着张市长的手说,张市长辛苦了。张啸和罗光耀握了手,眼睛却看着李一光,说,光耀同志,一光同志,我可要批评你们了,我们也就是检查个现场,大冷的天,你们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干什么?罗光耀就笑,说,张市长为振兴我市经济殚精竭虑,我们迎出来远一点也是应该的。李一光说,罗书记原来还准备到市里去迎接,我说张市长是个务实的领导,要挨批评的,看,这不挨批评了?

陈默就见罗光耀的脸闪过一丝不悦来,只有百分之一秒钟就不见了。张啸说,古时候县官迎府台道台的官员,也不过是在驿站里迎一下,如今这形式主义真是太风行了,也难为你们这些县里父母官哦。

李一光等几个县领导忙说,还是市长理解我们。

张啸于是就和跟在罗光耀、李一光他们后面的县领导们一一握手,并一一叫出了他们的名字,把这些个人激动得脸儿通红,像是给西北风吹了一阵似的。在队伍的最后面,黄龙乡的乡长龙国用目光期待地看着张啸,两只手不安地搓着。陈默心里不禁为他担心,生怕张啸握手握到他前面就不握了,这对一个基层干部是一种心理打击。好在,张啸握完了县领导的手后,直接就走到龙国用的前面,说,国用同志也来了,老朋友罗。龙国用的身子一下子激动得战栗起来,忙勾下腰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张啸的手摇了摇,说,张市长,您还记得我?

张啸扬头一笑,说,老朋友了,吃了你的腊鱼,怎么会忘记?龙国用激动得几乎就要哭了,说,谢谢市长,我听说您要来,特地来这里,只求看看您。

罗光耀就问,张市长,你和龙国用同志认识?

张啸说,认识认识,国用同志豪爽,不错不错。

然后张啸就问,国用同志,你们那五个村的用水问题,解决了吗?群众还在闹吗?

龙国用正要说什么,李一光在一旁说,报告市长,正在解决中,目前主要是资金还有缺口。

陈默就看见龙国用可怜巴巴地看着李一光,不敢再说话了。陈默想起龙国用上次来市里找他的情景,就知道其实这事还没有解决,甚至可以断定根本就没有进入县里的盘子,于是就觉得他很可怜,不禁同情万分。基层干部,命运捏在上级的手里,虽然想为民做事,项目、资金、技术、部门协调,几乎样样掣肘。上面要维持稳定,下面又不支持,真有点像老鼠钻风箱的味儿。有问题还不能越级向上面反映,只能凭自己和群众的关系,靠和老百姓喝海碗酒甚至拜把弟兄,以此来维护与群众的关系,进而靠这关系来维持稳定。

陈默看着龙国用那张有些皴裂的脸,就说,李县长,黄龙乡这件事,张市长很关心,都问我几次了。龙国用听说,就看了看他,目光里充满感谢。

张啸说,是啊,五个村,几千口人呢。我说,光耀同志,一光同志,群众的生活无小事啊,民生就是大事,资金有困难,我的意思是县财政拿大头,受益的企业也不能不拿一点,毕竟事情是他们惹出来的嘛。

罗光耀不明白张啸如何得知黄龙乡的事,以为是龙国用告的状,就狠狠瞪了他一眼。龙国用那高大的身子仿佛给这一盯盯缩了似的,一下子矮了下去,苦着脸几乎欲哭无泪了。

李一光表态说,请市长放心,我们立即加大资金投入,一定把问题解决好,让老百姓吃上放心水。

张啸说,行啊,等着你们的捷报,我们走吧。又握了龙国用的手,转过头去对罗光耀说,你们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酉县的基层班子是有战斗力的,国用同志,再见!

陈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心想有了张啸这几句话,罗光耀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为难龙国用了。官场上,有些看来是客气话,其实包含着深意。陈默想,张啸一定也看见罗光耀那瞪向龙国用的一眼了,所以巧妙地给他一个保护。

大家重新上了车,酉县的车开路,张啸的车在中间。后面还是酉县的车,龙国用他们的那台吉普当然是排在最后。车开动后,张啸就对杨昌骏说,杨师傅,开慢一点,让乡里的车能跟得上。沈小艳刚才没有下车,就问,为什么要让他们跟得上?张啸说,前面的都是好车,开快了,后面的拼命跟,容易出事。陈默听了,心里不由得无比感动起来,张啸原来是考虑到龙国用他们的安全啊。

到了黄龙乡政府驻地,张啸让停了车,再次和龙国用道了再见,车队才风驰电掣地向酉县县城开去。

到了酉县,一行人在宾馆里休息一会儿,然后是走走过场的汇报会。汇报会结束了,县里所有在家领导陪着吃午餐,一切都按着规矩来。吃了午餐,在宾馆大厅那里,张啸对罗光耀说,光耀同志,你和一光同志都陪着我,只怕会影响了县里的其他工作,我也知道你们很忙,这样吧,这里有一光同志就行了,你就忙你的去吧,有什么问题,我们多通气。

罗光耀也不坚持,说,那就请一光县长多辛苦了,今天市组织部胡建设部长也来了,调研基层组织建设,我还得过去一下。张啸就笑,说,老胡也来了,那你快去,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嘛。

大家就笑。罗光耀他们于是都告辞了。李一光请示说,市长,你看要不要休息一下?

张啸说,不休息了,去现场。李一光就对跟在身后的秘书翟俊说,小翟,给汇鑫公司打个电话,说我们一个小时就到。张啸笑着说,一光,就不能打枪的不要,悄悄的进庄?李一光也笑,说,又不是突击检查。张啸说,也对。

现在加上李一光的车,只剩下三台车了,行进速度就快了。到了汇鑫公司电解锌厂时,果然彩旗招展,标语热烈。老七率领厂领导层迎候在厂门外。张啸一下车,排列在两旁的工人们热烈欢迎的喊声就响了起来。张啸在李一光的引导下,缓步走过去,和老七等人握了手,就有两个非常漂亮的女职工献上鲜花来,张啸和李一光接了鲜花,和两个女孩握了手,转手交给跟在后面的人,缓步走进厂门口。陈默觉得那两个献花的女孩中有一个特别眼熟,仔细一看,不禁心跳起来,是素芬。素芬也看见他了,远远地对她嫣然一笑,就转身走到人群中去了。

陈默微微愣怔了一下,随着大家走进厂门。只见李一光和老七谈了几句什么,回过头来对张啸说,市长,是先听汇报,还是先看车间?

先看看吧,先取得感性认识。张啸说,陈默就和刘安邦对视了一眼,彼此笑了笑,这正与他们前几天的判断相符合。在车间门口,一个年轻人给所有的人一个人发了一顶崭新的安全帽,指导大家戴上了。一行人才慢慢地走进成品车间,只见机声隆隆,地上纤尘不染,工人们穿着整齐,忙而不乱,一块块闪着银光的锌碇源源不断地由一条运输链从冷却槽中运出来。张啸兴致勃勃的看着,看得很仔细,突然,他的目光盯着一个没有戴有安全帽,而且敞着怀的年轻工人不动了。

小伙子,来来来。张啸和蔼地微笑着,向那个工人招手。小伙子怯生生地走过来,说,领导好。

张啸说,你好。说着向小伙子伸出手去。年轻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把双手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才伸出去握张啸的手。张啸说,你是这个车间的工人?

是。年轻人回答。

你的安全帽呢?

年轻人回答不上来了。张啸笑笑,说,年轻人,安全生产随时都要放在首位啊,来来来,把我这顶戴上。说着,解下自己的安全帽,亲自给年轻工人戴上了。刘安邦拍起手了,大家一愣,立即跟着鼓掌,掌声雷动,沈小艳用摄影机摄下了这感人的一幕。在掌声中,张啸又亲自给年轻工人把衣扣扣好,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遵守生产纪律,其实就是珍惜自己的生命啊!

陈默浑身如雷击一般,简直有了一种不知自己身处何时何地的空白感!谜底终于揭开了,看着张啸因为抓到一点瑕疵而意气洋洋,兴致勃勃的笑脸,他突然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这官场上的事,真是学无止境。直到这时,他才感受到刘安邦这一安排的绝妙!

陈默把目光向刘安邦投去,正碰上刘安邦投过来的目光,刘安邦微微笑着,好像在说,怎么样,知道妙处了吧?陈默朝他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刘安邦用智如此之深,当年怎么会犯操纵选举那样的低级的错误!看来处世之道,当以谨慎为第一,用智还在其次了。

从车间出来,张啸很高兴,因此一路上挥着手,和李一光滔滔不绝地说着。李一光和老七也颇为兴奋,笑得很开心。到了总化验室,当身着洁白衣服的女化验员们整齐地站起来时,张啸的兴致达到了顶点。张啸和化验员们一一握手,大声说,同志们辛苦了。姑娘们回答,首长辛苦!张啸笑了起来,说,我没有你们辛苦。姑娘们也笑了,都羞怯地围在张啸身边,崇敬地看着他。张啸就和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姑娘交谈起来,问她是哪里人,什么文化,在学校是学什么的。姑娘红着脸,一一回答,当听姑娘自我介绍说是外地人,原来在大学学的是化学时,张啸笑了,回头对李一光和老七说,吸引外地人才,专业人才,促进人才流通交流,企业已经走在我们政府的前面了,不错不错,陶总,你的企业管理,依我之见,已经初具现代企业制度的雏形了,不可以暴发户视之也。

这个时候,刚才和张啸交谈的小姑娘怯生生地鼓起勇气,说,市长,我们有个要求,可以吗?

老七连忙阻止,说,市长工作很忙,有什么要求以后对我说吧。

张啸抬手制止了老七,饶有兴趣地向小姑娘弯下腰来,说,行啊,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说。

小姑娘说,我们,我们想和市长您合一张影。

张啸仰身大笑起来,说,就这个要求啊,行行。何秘书,给我们照一张相。

何必业笑着答应,姑娘们族拥着张啸走出化验室,在台阶上站好了。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市长在花丛中了。张啸大笑,照好后,张啸见李一光等人在一边笑着看,就招手说,一光同志,你和陶总也一起来,大家一起照张相嘛。于是又照了一张,张啸和姑娘们一一握手道别,一行人往厂部走去。

到了厂部,一进会议室,门内就放着一张大桌,桌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张啸对着李一光和老七说,这是做什么?老七笑道,市长,这也是我们存的一点小小心思,瞒不过您的法眼,我想请您给题个词,借此鼓励广大职工,也是给我们企业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张啸说,你这个陶总,是要让我出丑了。

正说着,已经换了一身红身旗袍的素芬已经把纸铺开,把笔在墨水里浸润完毕,自己退了几步。张啸笑着说,看起来不写是过不了关罗。

李一光笑着说,市长您是最体贴下面人的心意的,我知道您书法很好,今天在这里不便,日后也要向你讨要一幅墨宝的。您就给他们留下几个字吧。

张啸就拿了笔,笑着自己问自己道,写个什么字呢?说着,略一思考,挥笔写下科学的管理是企业发展之本几个大字,落了款。大家又是一阵掌声。陈默看了,只是微笑。心想别看张啸市长兴致很高,其实也还是很谨慎的,题的词不是对汇鑫公司的溢美,而是中性词。这就是领导的高明之处,这些年来,一些企业利用领导题字,做出了一些后来难以收拾的事,例子多得很。看来张啸虽然答应题字了,还是有所警惕。

接下来就是汇报,大家在园桌边坐下后,由老七为主汇报汇鑫公司的生产情况。老七汇报的时候,就有办公室人员过来,给每一个人都发了一份打印好的汇报材料。陈默和刘安邦坐在一起,一边听汇报,一边翻看材料,一看,不禁感叹起来。原来只知道老七是个企业家,还以为不过有个上千万元资产,一听才知道汇鑫公司是个资产超过3亿地的大企业,拥有五个矿洞,一个年产5000吨锌碇的电解锌厂,一个年产2000吨的硫酸厂,还经营房地产,宾馆服务业,旅游业等,年利税过亿元。刘安邦不由得偏过头来,轻声对陈默说,他妈的,越是大老板,越是深藏不露啊,老七为人低调,穿着也不讲究,真看不出他是这么一个大企业的老总,而且是私营企业。陈默也没有想到老七的企业会有这么大,却不想表现得那么肤浅,只是笑笑,说,矿产是滚雪球产业嘛。

汇报结束时,老七说,汇鑫公司当前取得的一点成绩,是市委、市政府和县委、县政府正确领导和大力支持的结果,我们将贯彻企业做大做强后,要惠及社会,惠及人民的方针,积极响应市、县两级关于加强矿山整合的工作。目前,我们正在积极筹措资金,参与矿山招投标工作,争取为我县的经济社会发展作出更大的贡献。当然,目前还存在一些困难,主要还是资金问题,需要得到省、市、县领导和金融部门的大力支持。

老七汇报完后,李一光也说了话,他说,今天,有幸陪同张啸市长到企业视察,汇鑫公司目前来说,在酉县并不是最大的私营企业,但我认为,它却是我县管理最为规范企业之一,是我县最先推行现代企业制度的企业之一,因此也应该是最有潜力的企业之一。汇鑫公司多年来给财政上缴了很多税收,在开展公益事业等各方面都走在前头,我们当然也希望汇鑫公司能凭自己的实力在招标中胜出。下面,请张市长作重要指示。

大家又是一通鼓掌。张啸摆了摆手,待掌声平息下来,说,今天到汇金公司电解锌厂来,说起来这是一次现场检查,但我却认为这还是一次企业调研,耳闻目睹,令人振奋。说起来,我这个市长要作检讨啊,来企业调研少了,掌握的第一手材料也就少了,说实话,我以前还以为,我们的所谓私营企业,不过是一个小作坊,无非多几台球磨机,现在看来我对下面的企业形势是低估了。企业发展的关键,就是要推行现代企业制度,国有企业要实行股份制改革,那么私营企业发展的关键在哪里?需要我们共同去探索。酉县矿山整合工作,到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关键的时期,招投标工作要加紧,要引进资金,技术,人才。我觉得,汇鑫公司是有实力的,当然,还有待调查,以调查的结果为准,我这只是表面印象。我觉得,这次矿山整合,正是我们引进现代企业制度的最好契机,我向来反对搞大一统,搞大一统就是搞垄断,就会出问题。

陈默仔细听着,知道张啸的讲话已经进入实质性问题了。但张啸接下来却不再深入,而是淡起了接下来要召开的市工业会议,以及现场会的准备工作。官场上,就是这么一个规则,重要的事只在附带里提及,而一些并不重要的,反而大谈提谈。所以才有任何会议都会说的提高认识,统一思想,精心组织,狠抓落实之类的套话。陈默就想,张啸这些话,只怕李一光也不一定听懂。

陈默接下来就想,该找个机会把黄彪的事和李一光说说了,自从摸清了张啸的底后,他还没有找李一光把这个意思告诉他。当然,陈默也知道,尽管张啸告诉他,可以对李一光说是张啸的意思,但实际操作时,却是不能这样说的。

张啸说完后,李一光作为会议主持人,又作了简短讲话,无非是如何认真落实张市长的重要讲话云云。

汇报会结束,时间已经是中午了。老七的车打头,这次换了一台奥迪,和张市长的车差不多的价位,李一光的车第二,接下来就是张啸的车,刘安邦他们跟在后面,一齐往县城方向开,在县城边上上了岔路,陈默就知道,是往明溪山庄走了。在车上,沈小艳说,市长,您刚才给职工戴安全帽的镜头简直太好了,这条新闻我有信心,可以上省台新闻联播。张啸就笑,说,是吗?是你拍得好。

沈小艳又说,领导真的都非常心细,我都没有发现那个工人没戴安全帽,您却发现了。

陈默转过头来,打趣说,沈大记者,市长发现了安全隐患,你发现了有价值的新闻,眼光都不错,只是着眼点不同。

张啸笑着说,陈默说得也对,你是记者,当然一心想新闻,我是市长,一心想着安全生产,所以发现的东西也就不同了。

车到明溪山庄,下了车,房间都已经安排好了。吃饭的时候,张啸提议说,中午时莫喝白的,还是喝点红酒吧。李一光说,行行,喝红酒,度数低一点。于是喝红酒,沈小艳也喝了一点。吃饱后,张啸说,今天下午没什么事,大家自由行动吧,我累了,要休息一下。

张啸说话,由老七陪着去房间了。大家来到楼前的亭子里,刘安邦提议说,在这里摸两把牌吧,反正没事。陈默说,这初春天气,大冷的,打牌不知道回房间里打?刘安邦说,陈主任你不知道,牌上有火,赢的人心里发热,输家更热,等一下还要冒汗呢。就叫服务员拿了一幅牌来,刘安邦叫陈默上,陈默说我不上,我不会。刘安邦说,什么年代了,还那么落伍?又叫李一光,李一光说,我也不行,打打麻将还可以,斗地主,不会。没办法,翟俊和杨昌骏上。翟俊对着李一光有点撒娇似地说,县长,我的兵不多,要是被斗争垮了,你得给我撑腰啊。李一光就笑,说,狗日的小翟,每次打牌赢的都是你的,输了是老子的,你才在行。小翟挨了县长的粗话,幸福得嘿嘿笑,脸都兴奋得发红了。

议了注和规矩,就开始打。刘安邦手气不错,第一次扣了一张大王一张宾王,当地斗地主的规则,宾王可以代任何牌,于是就当地主。不料出了一个三拖,却被杨昌骏的JJQQKK拦腰斩了下来,刘安邦沉不住气,就把大王和宾王作炸弹扔了下来,最后被打了个两炸牌。刘安邦一边开钱,一边说杨昌骏,你狗日斗老子那么发狠做什么?一点也没有战友情。杨昌骏只是笑。这边,陈默已经笑得肚子都痛了。

打了几轮后,沈小艳说要回房间休息一下,也起草一下稿子,赶到晚上播出来,就走了。陈默和李一光再看了一会儿,李一光说,陈主任,我们没这个瘾,还不如到一楼茶馆去喝茶。陈默正想找时间把黄彪的事说一下,就说,行。

两人于是就回到了楼里,在一楼的茶馆找一个小包厢坐了下来,李一光点了碧螺春,陈默给自己点了一杯乌龙茶,他喜欢乌龙茶,觉得喝后余韵悠长。但他却不喜欢什么极品乌龙,尤其是加人参的那种,有一股中药味。

聊天是从聊茶开始的,但立即就转了向。李一光开宗明义,说,陈默,今天张市长的讲话,你怎么看?

陈默想,李一光果然不是一般人物,虽然对张啸的意图不明确,还是听出了话里的一些味儿来,可见这人的悟性其实很不一般。陈默笑笑,说,还不是一般的视察讲话,能有什么?

李一光说,你这是我和打游击了,连我这样的大老粗听起来都觉得另有含义,你是市长身边的人,还能听不出来?

陈默就光笑,不做声,有些事,不明着说,留着疑问效果会更好。果然,李一光就笑着指着他说,看看,我就知道,好吧,你不想开导我,我也暂时不问。

陈默开玩笑说,你李县长是什么人,还一口一句开导开导的,你其实比谁都懂,你都快成了精了还。

李一光也笑,说,意思我倒是听出来了,就是要我们引进竞争,这句话上次就曾给我说过。还有呢,就是要引进外资。

陈默说,我也是这样领会的,而且我也很赞成市长的说法,矿山开发,不能搞大一统,不能搞垄断,一搞垄断人心就不服,问题也就来了。

说了一会,李一光就说,我俩是什么关系啊,还打哑谜,张市长的话我听懂了,却又不太懂,陈默你就给我开一开茅塞吧。

陈默笑笑,说,前次你不是表态表得好好的嘛,还要我来开什么茅塞。

李一光更迷惘了,说,我什么时候表的态,怎么表的?

陈默就提醒他,说,那次在大富豪,张市长也在。

李一光恍然大悟,说,原来这样啊,我这个猪脑壳。陈默大笑,说,那次估计你也喝得有些醉了,怪不得你。

李一光说,难怪我说怎么张啸市长会带一个陌生人来吃饭,当时就有点疑惑的,只是后来喝了酒,还真是糊涂了。

陈默就问,那个黄总后来没找过你?

找是找过,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一时想不起来,手头又有急事,没说两句就挂了。后来,他还来了一次我家里,恰巧刚坐下没说上几句,就有电话打来,说矿山出了事,我马上又走了。

陈默说,不瞒你说,李县长,黄总也找到了我,要我给你说一声,想参加竞标,说是请你给关照一下,我没有答应,婉拒了他。只是,这人看起来来头还是很大,素质也不错,不是那些靠打打杀杀来做生意的蛮子,而且实力也雄厚,我们酉县的矿山整合不是要引进有实力的大公司吗?其实不妨把他也作一个考虑。

李一光细细的观察着陈默的脸色,见他说得郑重,就说,我向来都这样说,酉县的矿产开发和矿山整合对所有来竞标的公司都是欢迎的,至于能不能中标,就完全靠实力了。

陈默赞成,说,那是应该这样,这次酉县矿山整合完全是透明操作,报上都登了的,我已经安排他们在市委信息上做了重点介绍。你在《楚西日报》上发表的论文,我也看到了,其中一个论点也是在矿山整合中开展阳光工程。

李一光的脸稍稍红了一下,说,那也是表面工程,这瞒不了你陈默。

陈默一笑,两人都不说话了。陈默不急着说,他知道,即使自己不说,李一光也会问的。于是,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两个人又扯了一会儿其他闲谈。李一光突然说,张市长的意思是?

陈默静静地看着李一光,笑而不语。

李一光就做出一幅明白了的样子,说,坚决按领导的的要求办。陈默笑了,说,领导什么都没有说哦。李一光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清楚。黄总完全凭公司的实力赢得竞标。

接下来,话就好说了。陈默说,其实,七哥的公司实力也不错,上次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我看他和黄总很谈得来,要是强强联合,机会就更多了。

李一光做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说,我抽个机会和老七谈一下。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天,就见张啸市长神采奕奕地走下楼来,沈小艳和他并排走着,几乎都要挽住张啸市长的手了。李一光的脸雾了一下,立即恢复了正常。两个人迎了上去,李一光问道,市长休息得好吗?

很好,香香地睡了一觉。张啸说完,感叹道,陶总真是神仙中人啊,这地方风景优美,又无比安静,就是空气,也比城里清新得多,要是能在这里终老一生,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李一光说,就是,据科学家测定,这里空气中的氧离子比城里要高出几十倍呢,市长工作累了的时候,就请多来这里,我们也好就经常向您汇报工作。

张啸笑着说,只怕我没有那个福气啊,陶总修了这么大的楼,总不能不攒钱白住吧?

李一光和陈默都笑了起来,李一光说,看您说的,您来住,只怕是陶总想请都请不到呢。

张啸开玩笑道,你又代表陶总了,乱表态。

李一光不好意思地笑道,是,一光又犯错误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边向外面走去。刘安邦他们还在斗地主,张啸兴致盎然地看了一下三人的牌,问,胜负如何?只见翟俊笑嘻嘻地说,报告市长和县长,刘主任他们让了我,给我扶了点贫。

刘安邦说,杨昌俊打猪牌呢,连累了我。

张啸大笑,说,市里和县里相比,算是小地主了,斗得好。

陈默也看着牌,却偷眼去打量沈小艳,只见她脸上红晕未褪,眼含秋波,却故意伸手去拔了刘安邦的牌丢在桌上,说,炸了!

刘安邦急忙去捡,手却被翟俊按住了,说,不许悔牌,我反炸!刘安邦无奈地说,又被代表了,惨!

刘安邦开了钱,大家就散了。李一光说,市长,您今天一天很辛苦,就不忙着回市里吧,在酉县住了个晚上?

张啸不同意,说,事情办完了,我住在酉县干什么?住了,你们又不好不陪,反而影响了工作。胡部长有工作,我的工作完成了,你回去陪好胡部长吧。

回楚西市时,仍然是原车人马。也许是累了,大家一路都不说话。陈默偷偷地观察沈小艳,她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