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陈默交待翟俊说,翟秘书,你看洪主任在不在,请他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翟俊答应一声,出去了。不一会儿,洪光荣走了进来,说,陈县长,您找我?陈默起身和洪光荣握了手,说,洪主任,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洪光荣笑笑,说,您有什么事直接指示就行了,还商量什么?陈默没时间客套,直截了当说,黄龙乡政府有个叫丁可的小秘书很不错,是个当秘书的人才,考虑到县政府办的力量也不是很强,你看是不是……洪光荣就领会了,说,县长的意思,把他调来?陈默说,你是办公室主任,这得听你的意见啊。洪光荣就说,县政府办这几年只有调出很少调进的,力量确实单薄了一些,我也正寻思着向领导打报告要求调人来,没想到领导考虑到我们前面去了,是我工作没有做到位。
陈默笑笑,说,这样吧,你派一位副主任、还有纪检、人事一起去考察一下,如果考察觉得合适,就请人事局调人,好在这小伙子还不是副科级以上干部,不用动组织部,程序也就简单一点,你看看好不好?
洪光荣说,我去落实。
洪光荣走了,陈默就开始看文件,心却飞到一边去了。陈默昨天晚上就一直在想,他去黄龙乡寻找伍中平的事,李一光是怎么知道的呢?李一光知道这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陈默对自己和李一光之间的配合还是自信的,两个之间这一年多来私交甚厚,可以肯定,市里决定他陈默来就任酉县县委副书记,代县长,也一定是征求过李一光的意见,李一光也肯定是投了赞成票。问题是,如果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向别人汇报,你心里肯定是不会舒服的。陈默把最可能向李一光汇报自己行踪的三个人都在心里惦量了一遍,龙国用,基本上是可以排除的,这人生性憨厚,就是说谎也显得笨拙可爱,不是那种会善于奉承的主;童小春作为县政府办的司机,就是巴结好李一光,也不会有什么好处,李一光任县委书记,没有把他带去就是明证。而且从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来看,童小春嘴巴很严,和领导出门只是认真开车,从来不过问其他的事。再就是翟俊了,从一段时间的观察,陈默觉得翟俊善于奉迎,小聪明过多,他本来是李一光当县长时的秘书,陈默刚来的时候,翟俊就流露出想跟他的愿望,翟俊有出人头地的愿望,因此,最有可能把自己的行踪告诉李一光的,只有这个翟俊。
陈默便有了换秘书的想法,他对丁可印象很好,小伙子人很精神,腼腆中还有一份耿介之气,是个当秘书的好料子。但陈默也知道凡事不可操之太急,如果一下子把翟俊换掉了,李一光那儿须不好看。因此,还是先把丁可调来,慢慢地挪。
正想着,突然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好像有人在争吵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其中的一个大嗓门说,我要找陈县长,我要找陈县长。就听到翟俊的声音说,县长在忙,你有什么事对我说,我去转告。大嗓门说,我自己有嘴,我不要你转告。陈默觉得声音很熟,于是站起来,踱出门去,却见翟俊正拦着一个人不让进来,原来是县政府大院的卫门白鹤佬。一见陈默,白鹤佬就喊,陈县长,陈县长,我有话要和你说,这个领导不让我进来。陈默笑了起来,对翟俊说,翟秘书,把他放进来吧,我们是朋友。一声朋友,把翟俊给说愣了,怀疑地看了陈默一眼,见陈默笑吟吟地,只好让路,说,你可别耽搁县长太多时间啦。白鹤佬也不理他,急急地走了进来。陈默也不叫人,自己给他倒了茶,说,白鹤佬,你这个名字真不好叫,喝茶,有什么事吗?
白鹤佬也不喝茶,说,陈县长,您不是叫我去找那个疯太婆吗,我找到了。
陈默给他递了一支烟,说,你慢慢说,太婆现在在哪里?
我听那些在桥底下住的流浪人说,昨天有几个人把她抓走了,不知抓到哪儿去了。
陈默脑袋里嗡了一下,说,你说什么,谁抓的?
听说是城管的,说她影响了市容市貌。
陈默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知道,事情绝不像白鹤佬说的那样简单。潜意识里,他感觉到疯太婆的被抓走,和昨天她缠住他有关系,也与他到黄龙乡调查伍中平有关。现在,在他的周围,仿佛有着一种无形的势力,正在密切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这势力藏在暗处,若有若无,就像一个强大的气场,和他须臾不离。陈默抽了一支烟,不动声色地对白鹤佬点了点头,说,谢谢您了,老师傅,你可以走了。
白鹤佬好像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什么,担心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咚咚咚地走了。陈默伸出手去,抓起电话,却不知道要拔谁好,迟疑了好一会,才把话筒放下,苦笑起来。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这个代县长是那样的孤独,酉县的一切人事,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他甚至连一个为自己打探情况的人都找不到。
想了想,他还是打通了龙国用的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用一种不容分辩的语气迟缓而坚定地低声说,国用同志,我是陈默,我现在要你用党性回答,黄龙乡坳口村究竟有没有一个伍中平,他现在怎么了?!
陈县长,龙国用话说了一半就打住了,呼吸急促起来。
你说话!陈默几乎是咬着牙在说。
龙国用的呼吸声更粗更急促了,好一会,才说,陈县长,请您在办公室等我,我立即下来向您当面汇报。说着,电话挂了。
陈默沉思了一会儿,直接打了童小春的电话,叫他把车开到办公楼下等着,然后自己夹着公文包出去。翟俊跟了过来,陈默说,小俊,你就忙你的吧,我只是出去走走,没什么事。翟俊脸色微微一变,退下了。
车出政府大院,陈默说,童师傅,我们去黄龙乡。
从县城到黄龙乡不过三十来公里,十来分钟后,陈默就看到了龙国用他们的那台烂吉普冒着烟滚滚而来,于是招呼童小春把车停在路边,自己站下车来等着。龙国用没有想到县长会亲自来等,连忙叫司机停车,自己跑过来说,陈县长,我来了。
陈默说,把你的车打发回去,你上我的车。
龙国用照办了。
上了车,陈默说,童师傅,我们去明溪山庄。童小春一扭方向盘,车在公路上掉了头,向明溪山庄开去。
陈县长,龙国用战战兢兢地说,陈默看了他一眼,他连忙把话咽下了。陈默笑着说,今天没什么事,我请你下一次馆子。
龙国用说,谢谢县长。
到了明溪山庄,龙国用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不由得感叹起来,说,我们酉县还有这样一个好地方啊,真没想到。
陈默说,怎么,你没到过?
龙国用老实交待,说,报告县长,还真没到过,我们乡干部,也来不起这个高档的地方。
陈默听了,暗暗点头。近些年来,随着经济发展,国家免除了农业税,三级上缴等,乡镇的工作也就比以前清闲了一些,一些乡镇主要领导基本上不在乡镇,当上了走读干部,每天不是上饭馆就是上茶馆,美其名曰横向联系。这些陈默是知道的,也想在以后的日子里整顿一下。龙国用作为一个乡镇主要领导,能不进这些高档场所,实属不易。
童小春去安排房间,陈默和龙国用就在大厅里等着。陈默一眼看见看见素芬正在吧台上算账,心想她怎么也调到明溪山庄来了,还当上了管理人员?素芬显然也看见了他,只是嫣然一笑。陈默只当着没看见。
进了房间,服务员跟了进来,给两人泡了茶。陈默对童小春说,童师傅,我和国用乡长有点事,你自己开间房休息一下,有事叫你。童小春点头去了。
童小春一走,龙国用立即站了起来,说,陈县长,我向你作深刻检讨。
陈默严肃地看着龙国用,缓缓地问,那么,黄龙乡坳口村还是有伍中平这个人?
是,龙国用说,伍中平是给富金公司开铲车的,去年319矿难中连人带车都被压在矿洞里,再没有出来。矿老板赔了20万死亡赔偿,把这个事了难了。
很好,国用同志。陈默用一种严肃的口气缓缓地说,你既然能够把真相说出来,说明你还是一个有党性的同志,昨天,我遇到了伍中平的母亲,我当时就想请你下来看一看,看一看你还没有党性,还记不记得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还是不是一个有基本的良心的人民公仆。
对不起,陈县长,我错了。龙国用声音低了下来,我有我的难处,矿难发生后,县里统一了口径,对本省的遇难者进行了处置,赔偿,只承认是一次死亡三个人的意外事故。当时,也有人不理解,县里还处理了个别人。所以,当县里主要领导指示对伍中平进行了销除户籍的处理时,我只能服从,即使是公安局,不也是服从了吗?我已经犯过一次错误,受到过一次处分了,所以不敢再犯错误。
陈默一怔,龙国用以前还挨过处分?不过,他没有问龙国用挨过什么处分,而是说,昨天你帮着捂盖子,我不怪你,任何人都有为自己着想的私心,这没什么。关键是,作为县长,我觉得319持大矿难如果一味捂下去,必将成为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也成为我县广大干部群众的精神包袱,势必影响到我县未来的经济社会发展。人命关天,民生至上,死了那么多人,没有给老百姓一个交待,我这个县长,也当得良心不安。
龙国用眼睛亮了起来,神情也坚定了。他说,陈县长,如果你下了决心,这事就好办了,其实,绝大多数干部都希望能颂319特大矿难的真相,追究这其中失职渎职领导的责任,重树我县党和政府的威信。这些民工,死得惨啦,伍中平死后,他的母亲悲伤过度,引起精神分裂,妻子卷款走了,两个孩子无人照顾。我虽然也参与捂了盖子,但还是从乡财政拿出钱来,交待坳口村党支部和村委会照顾好这两个孩子,尽自己的一份心。
这就好,陈默深情地说,国用同志,我们都是农民出身的干部,农民是我们的爹娘,作为儿子,怎么样去报答自己的爹娘?我们要交答卷的啊。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在冒一些人之大不韪,还可能丢官罢职,丢人现眼。我是准备当烈士的,我不勉强你也陪着我当烈士,但我现在实在需要你的支持。
或许是陈默的语气使得房间里的气氛庄严起来,龙国用神情庄重,挺胸说,陈县长,我乐意去当这个烈士。
陈默摆了摆手,说,国用同志,烈士只能说是万不得已才去当,当然我们要有这个思想准备,但最好的结果是既维护了正义,又不当烈士。自从我和张啸市长在黄龙乡堵车认识你以后,特别是你过年和丁可来给我拜年,我自信对你有所了解,你是一个有正义感,朴实的人,更是一个有党性原则的好同志。刚才,你说为了319的事,县里还处理了人,处理了谁?为什么?
龙国用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处理了矿区一个镇的一个通讯报道员,这个人叫覃健,写得一手好通讯报道。听说是他第一个报道了319矿难的事,县里找他做工作,又找到报纸做工作,结果《楚西日报》和省报都不报道了,覃键的就在网上发布信息,319矿难的事才开始在网上蔓延开来。至于处理结果,好像是以非法传播罪开除了公职,还逮捕了。再后来,检察院那头认为证据不足,不予公诉,只得放人。现在这个人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个朋友在公安局,如果有必要,我叫他查查看。
陈默笑着说,不必了,真要查,我会叫公安局查的。我的想法,要在县委常委会上讨论一下319矿难的事情,如果常委会决定公开这个事,这位覃健会出来的,只是,现在大家都装着不知道,因此,到开会的时候,可能要请你来证实伍中平的存在,那么,公开这个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龙国用说,行,我可以来证实这件事。
就这样吧,我请你吃一顿饭,吃了之后你就回去,不要告诉别人我们说了些什么。
吃饱饭后,陈默叫童小春把龙国用送回黄龙乡,说,你就不要直接来接我了,我想一个人呆一会,我用车的时候我会打你电话的。
童小春答应着走了。
龙国用他们走后,陈默洗濑了,躺在**,闭着眼睛沉思。他确实需要好好地思考一下了,如果说一开始想要揭开319矿难真相仅仅是一种冲动,那么,到了今天,已经是理智的行动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他得惦量一下这事的后果。
李一光的想法,他摸到了,李一光是一个惯于官场的老手,注重的是自己的前途,保住自己的官票,想走的是稳当路,不想要太多的曲折。319矿难发生时,他不过是县委办主任,无论是直接责任或是领导责任都扯不上他,他目前态度不明确,究其深层次的心理,既是有所顾忌,更是一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如果陈默坚持,李一光即便不支持,也不至于公开反对。但是,县委、县政府其他领导的态度,陈默就不得而知了。也许,有些人刚刚因为罗光耀的失踪而舒了口气,他要揭开319矿难的盖子,别人的神经又会紧张起来了。不说这其中的官商勾结,行贿受贿什么的,单从领导责任上来看,现任常务副县长的龙江当时是主管矿山的副县长就难逃责任,一旦要揭盖子,他首先就会跳出来。在13名常委和几十名副县长级干部里,多少人牵涉进去,多少人没有牵连,他确实是一无所知的。从疯太婆的失踪来看,这个问题已经不仅仅是用复杂两个字来比喻了。能够指示公安部门违法销毁户口,光天化日之下抓走一个疯太婆,这决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做的。
处在一层看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气氛中,他初来乍到,分不清敌我,找不到同盟,而自己却暴露在对手的视野里,这是陈默当前的处境。因此,一着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身败名裂。
陈默想着,突然想起了龙国用所说的覃健,心里就有了隐隐的判断,那个神秘的举报人,可能就是那个乡镇报道员覃健。但是,如何找到覃健呢?而且,即使他找到了覃健,覃健也不过是一个被开除了公职,甚至有可能被追杀到走投无路的落魄之人,除了作为证据,对他是一点忙也帮不上的。
陈默静静地想了好久,思路却越来越混乱起来。他悲哀地想,自己向来比较自信,其实不过是一种盲目的自信罢了。作为一个代县长,对本县范围内的一桩小事,竟然也如一团乱麻,可见自己以前是自视过高了。好在龙国用已经和他站在了一起,只要在县长常务会和县委常委会上揭开冰山一角,对手就会不战自乱,只要他们乱了阵脚,就可以以静制动,总能抓住一些纰漏。
陈默想着,心情渐渐地平静下来。这时就听得门轻轻地响了一下打开了,素芬含着笑走了进来。
你怎么进来了?陈默惊愕地问。素芬不说话,只是笑着,红着脸揭开铺盖直往他**挤。开始,陈默还坚持着,最后却忍不住翻过身来,一下子把她覆盖了。素芬红着脸,用双手把他撑起来,然后在他身下脱掉了长长的旗袍,脱下内衣,又为他脱去了内衣和**,然后紧紧地把他楼在怀里,长叹了一声,说,我又得到你了。
陈默不说话,而是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怀里,在她细嫩的肌肤上亲吻起来,直到她发出快乐的呻吟。
**过后,是短暂的炫晕,他们紧紧地拥抱着,陈默问道,素芬,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老七把我调到这里来的,素芬说。
老七没有对你说我回酉县了吧?
没有。
陈默不再问了,以老七的精明,他肯定不会当着素芬的面问说起他们之间的事。但素芬从楚西调到明溪山庄,绝不是无意为之。陈默想了一会,突然长叹了一声,说,素芬,你还是做我的好妹妹吧。
我现在就是你的好妹妹。素芬调皮的回答。
不是,我是说,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这样了,这会害了你。
素芬惊愕地看着他,泪水慢慢地洇开了。陈默硬起心来,继续说,你不是说想读大学吗?你还年轻,我会给你联系一下,再读一个学期高中,去考大学,你不要担心学费……
素芬的眼睛已经下来了,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可我没想到这结局会来得那么快,我爱你是真的,陈哥。我只是爱你,什么都不要你的。
我知道,可我不能毁了你。陈默温存然而坚决地说,心里却一遍遍地骂自己是一个负心的混蛋。曾经有多少次,他在内心告诉自己,男人不过是一种动物,所有的男人都一样,充满了肉欲,他只不过是这些男人中的一个,以此来降低自己的道德感,以减轻因道德感引起的对她的负疚。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自我欺骗,道德不是想扔掉可以以扔掉的,他像自己身上的一个器官,与他血脉相连。每当这时,他就因为自己不能控制欲望而懊悔不已。现在,就在爱过之后,他却要狠心地了结这一切了。他用一种已经不是自己的声音的口气说,素芬,我是一个有家有室的人,什么也不能给你,现在结束,比以后结束要好,我会像亲妹妹一样的疼你,呵护你,我保证。
素芬的泪水更多了,怀里的这个男人,她是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她不知道,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她爱上了他。也许,就在她被派去服侍他的母亲的时候,她有了一种是他的媳妇的错觉。她爱上了他,从此有了足以欺骗自己的美丽气泡,明知不可能,却不愿意放弃,还要坚持。现在,这个美丽气泡破灭在即,她只能认命。
也许是为了促使自己下决心,陈默开始起床穿衣服,又为素芬擦开泪水,穿上衣服。为素芬穿衣服的时候,他趁她不注意,把自己身上的一千多元钱全部揣进了她的衣袋里。当天下午,他就给楚西市一中的校长打了电话,要求把自己的妹妹插到高三班学习。校长很爽快地答应了。放下电话,陈默长吁了一口气,结束了,这纠结在他心底的心结。他从今后会像一个亲哥哥一样去爱护她,再也不会有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