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全三册)

第三十二回 朱高炽登基施新政 黄尚书御前说交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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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中秋节这一天,朝廷在紫禁城的奉天门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登基大典,朱高炽在庄严肃穆的钟鼓声中登上宝座,接受百官朝贺,正式成为了大明王朝第四位皇帝!

按照大明礼制,新皇帝即位应在奉天殿,奉天殿是皇宫中最庄严最高大的建筑,洪武皇帝、永乐皇帝就是在奉天殿登基的。但奉天殿已于永乐十九年遭雷击焚毁,至今尚未修复,因此这新皇帝的登基典礼改在奉天殿南面的奉天门举行,那礼制规模就小得多了。

从长安大街上跨过金水桥,便是承天门。从承天门沿着中轴线往北,第二座门便是端门,再往北第三座门是午门。这午门才是紫禁城的南大门,进了午门就是进了紫禁城。进了午门再往北便是第四座门——奉天门。奉天门往后便是外朝的中心建筑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了。奉天门是进入宫城核心的三大殿的大门,门前至午门之间有宽阔的广场,门上有楼,在这里举行登基典礼,虽然规格、规模都不如奉天殿,但在高高的台基上的门殿内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广场上一览无余,倒也有一番别样的威严。

这一天,大内司设监就先期在奉天门殿内陈设了御座,钦天监设定了报时鼓,尚宝司摆设了御宝案,教坊司设置了中和韶乐,但这是在大行皇帝的丧礼期内,不能奏乐,只是设而不作做做样子罢了。是日清晨,内阁大臣杨士奇奉命到社稷坛和太庙进香焚帛,表告天地宗社。卯时,新皇帝朱高炽穿着孝服来到仁智殿永乐皇帝灵堂,在灵前焚香行礼,祝表祷告。辰时,第一遍鸣钟击鼓,朱高炽穿着衮冕吉服,在仪仗队的引导下登上奉天门。第二遍钟鼓声起,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手执朝笏,从午门外进入紫禁城,按照文左武右和百司衙门序列以及官阶顺序分列于奉天门前的丹墀上。同时,鸿胪寺丞引导执事官向新皇帝行礼,请升御座。朱高炽由中门走出来,登上御座,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这龙御天下的宝座上。第三遍钟鼓声响起,丹墀上的数百名文武大臣在赞礼官的引导下,上了贺表,齐刷刷地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内阁大臣、左春坊大学士杨士奇走上前来,在御案上捧起即位诏书,恭敬地呈送给新皇帝,朱高炽象征性地将诏书内容浏览了一遍,再交给杨士奇。杨士奇接过诏书走到御案前拿起皇帝的玉玺,饱蘸印泥,递给新皇帝,朱高炽极其郑重地盖在即位诏书上。然后,杨士奇捧起诏书,站在殿前左侧高声宣读。读毕,那俯伏在地的文武百官们立起拜了四拜,再次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见这隆重的登基大典场面,朱高炽心情异常激动。从永乐二年二月被立为皇太子以来,他已经做了二十一年的太子。这二十一年,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好几次几乎被废,他诚孝做人,谨慎做事,今年他四十七岁终于得到了天下,登上了宝座,做了皇帝!看着这丹墀上俯伏的数百名文武大臣,想着这些年来的艰辛和眼前的困难,他不禁对这宝座肃然起敬,除了激动之外,又多了许多沉重!

“众卿平身!”他第一次开金口了。

站在右侧的桂复立即高声宣示道:“皇上有旨,众卿平身!”

“谢陛下!”文武百官们谢过恩,站了起来。

“众位爱卿!”见文武百官们归班立定了,朱高炽沉稳地说道,“自从先皇大行之后,朕无日不在哀伤之中。细思先皇一生文治武功,感受颇深,受益匪浅。先皇为朕留下的这份基业,朕当与诸位爱卿好好地发扬光大。今日朕即位之初,即与诸位爱卿以及天下臣民共勉,励精图治,共创太平盛世,不知众位爱卿意下如何?”

见新皇帝即位的第一篇话便是与天下臣民共勉,励精图治,共创盛世,站在丹墀之上的文武百官们十分感动。大家齐声说道:“唯陛下圣命是遵,臣等竭尽忠诚!”

“卿等忠心可嘉。有了众位爱卿和天下臣民对朕的爱惜和拥戴,朕当宵衣旰食,勤劳国是!”

“陛下圣明!”文武大臣们又齐声颂扬了一句。

“朕近日思虑朝政,颇有所悟。”新皇帝继续说道,“先皇曾经多次说过,‘时移势异,事随时进’,朕当遵奉先皇遗志,继往开来,革故鼎新,殚精竭虑,奋发图强,是以朕决定发布若干新政以安天下。”

说到这里,朱高炽停下了。他望了望丹墀上的百官们,见大家都在静静地听着,他继续说道:“第一,大赦天下。凡此前所下诏狱者如黄淮、杨溥、金问、夏原吉、吴中等一律释放;放归流放辽东的解缙妻和儿子解祯亮以及宗族诸人,授解祯亮为中书舍人;凡因奏本言事获罪谪戍者,一律赦免,还其田土;凡建文诸臣全家戍边者,全部放还;废除诽谤罪,有上告朝廷政令有误及官吏不法者,不予追究;废除宫刑,有自宫者以不孝论处;诸司不得滥施刑罚,鞭打囚犯后背;非谋反罪,不得连坐亲属。”

听了朱高炽的第一条政令,丹墀上的数百名文武大臣不禁为之一振。这新皇帝果然仁慈,一登基就平反冤狱,宽政缓刑,大得人心。虽说没有明确说先帝时如何如何,但人们都明白,新皇帝这是在对永乐时的一些苛政酷刑进行拨乱反正。

正在大家兴奋不已的时候,新皇帝又说话了。他看了看丹墀上的文武百官郑重地说道:“第二,从明年开始,年号洪熙。”

洪熙?一听新皇帝宣布的年号,文武百官又是一阵兴奋。洪者,大也;熙者,和乐也,光明也。这年号意味隽永,既表达了这新皇帝要使普天之下百姓和和乐乐的治国理念,又隐含着继承太祖洪武皇帝和大行永乐皇帝的基业发扬光大的壮志。

“第三,罢止庶务。”洪熙皇帝继续说道,“自太祖皇帝登基以来,大行皇帝奄有四海,大明江山日益强富,卓乎盛矣。但肇基之初拓业之际,连兴大役,军民劳苦,百业待兴,民气未舒,当务之急是简政精事以苏民气。朕决定罢止西洋宝船、迤西买马和云南、交阯采办奇珍异宝,太监郑和自永乐三年六月至上月末已六下西洋,厥功甚伟,着令同少监王景弘等就南京休息待旨,西洋宝船停泊刘家港封存,二万余名兵将遣回各自军营;停止一切不急营建和事务,有司衙门所用物料要按市价购买,严禁向百姓摊派;京畿以内百姓所养官马立即收回,分散到各个军队卫所牧养;停止搜买民间金银,取消南京、北京户部行用库;严禁所司擅自差役屯田军士。”

听说罢止庶务,不少官员暗自称赞。这政策每年要为国家节省不少的费用开支,为百姓减轻不小的负担,老百姓肯定拍手叫好!

“第四,朕决定复设太师、太傅、太保三公和少师、少傅、少保三孤官,以公、侯、伯、尚书兼任,以便辅佐朕和太子;朕决定晋升杨士奇为礼部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并晋少保;晋升杨荣为太常寺卿兼谨身殿大学士,并晋太子少傅;晋升金幼孜为户部右侍郎,并晋太子少保兼武英殿大学士;晋升黄淮为通政司通政使兼武英殿大学士。杨士奇、杨荣、金幼孜、黄淮等四人同入内阁治事;晋升杨溥为翰林学士,执掌翰林院,为朕作为治道辅助。”

听到这里,人们不得不佩服这洪熙皇帝虑事周详。刚才宣布的内阁四大臣杨士奇、杨荣、金幼孜和黄淮,早在永乐皇帝即位之初就进入了内阁,只是把杨士奇放在杨荣的前面担任了内阁首辅。洪熙皇帝还提拔系狱十年刚刚出来的杨溥为翰林学士,管理翰林院,体现了他将要重用名臣的意图。这种安排,既保持了前后的一致性和稳定性,又体现了继承中的创新,是一种深谋远虑的安排!

“还有,六部九卿略有变动。”洪熙皇帝看着丹墀上的那些大臣们继续道,“蹇义加少保,仍为吏部尚书;夏原吉加太子太傅,复职为户部尚书,原户部尚书郭资加太子太师致仕;吕震加太子少师,仍为礼部尚书;李庆为兵部尚书,原兵部尚书赵羾改任南京刑部尚书;金纯改任刑部尚书;吴中改任工部尚书兼詹事府詹事;刘观兼太子宾客,仍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虞谦升任大理寺卿。”

听罢安排,百官们心里踏实了。这朝廷主要办事衙门的长官,九人中有四人加官后留任原职,那是蹇义、夏原吉、吕震和刘观;有两人是改任,那是吴中和金纯,其中吴中也是刚出狱,还加了封官;有两人是升任,那是李庆和虞谦。这九卿中还有就是通政使,洪熙皇帝在前面已经宣布了,由内阁大臣黄淮兼任。虽说这九人有升有改,但都是久在六部中历练的人,都有丰富的治事经验,而且保证了机构人员的稳定,没有出现大的波动。可以肯定,这六部九卿是一个精干的行政机构。

“第五,”洪熙皇帝缓缓地说道,“朕决定册封太子妃张氏为皇后;立皇长孙瞻基为皇太子;封次子瞻埈为郑王,三子瞻墉为越王,五子瞻墡为襄王,六子瞻堈为荆王,七子瞻墺为淮王,八子瞻垲为滕王,九子瞻垍为梁王,十子瞻埏为卫王。”

洪熙皇帝经过了太多的磨难,深知这立储之争的残酷无情和祸害凶险,他即位伊始便立即确定太子。原来只知这太子仁厚本分,不想他谋略深远,还超过了乃祖乃父,百官们不由得不刮目相看了。

“第六,强守固边。”洪熙皇帝又宣布了一条新的命令,“调武安侯郑亨镇守大同;保定侯孟瑛镇守交阯;武进伯朱英镇守辽东;设置南京守备,襄城伯李隆镇守。天下都司都要修治城池;近畿诸卫官军要轮番调到京师操练;朕定期派员巡视边卫。”

这是南、北、中几处至关重要的军事部署,想不到洪熙皇帝除了文治卓识之外,武略也很有见地!

“第七,整顿吏治。朕决定选派给事中肖奇等三十五人为天下州县官,再从国子监中选拔监生徐永潜等二十人为六科给事中到六科历练,为再次下派储备人才;将天下各省都指挥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等三司官员的姓名张榜于奉天门西序,将吏部和都察院考察结果公榜于其后,以示警醒;派遣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一十人分巡天下,考察府州县官吏,年底回奏;诏中外官荐举贤才,各地礼送京师,吏部甄别叙用,同时实行荐举连坐法,凡所荐之人违法犯罪,举主连坐,以肃吏治;同时,令吏部逐部考察,坚决淘汰冗官,文臣七十岁以上者致仕归养。”

这一条新政对大家震动颇大,虽然有人欢喜有人愁,但百官们都不得不承认,这整顿吏治的力度够大的,今后不能忘乎所以了。

“第八,畅通民情。”洪熙皇帝继续说道,“天下省府州县凡有朝廷政令不利于民、不便于民者都要及时奏闻,凡有雨泽灾荒都要及时上报,及时赈恤,不上报、不赈恤,或者赈恤不及时者一律罪之,决不宽宥;通政司所收各地雨泽灾荒奏章,不得稽迟,自今奏至即转呈朕闻,迟滞造成事故者,依律论处;现今开封黄河溢决,命右都御史王彰前往抚恤,即刻起行。”

“第九,从本月起增加京官月廪和军士月饷,户部会同吏部、兵部尽快拿出方案呈报朕审批。

“第十,天下各司都要实行节俭,取消户部南、北两京行用库,自今冬至、元旦、万寿节均不举行朝贺,以清风气。朕这十条新政,如有不利于国不便民者,望诸位爱卿封识以闻,朕当缜思酌定。”

朝纲已立,人事已定,丹墀上的百官们不由得不衷心拥戴,一齐执笏躬身道:“陛下圣明!”

见文武百官们对新政都认可了,洪熙皇帝又说道:“朕还有三件事。一是大行皇帝的丧礼按礼部所拟规制按序施行,定于九月十日上尊谥为体天弘道高明广运圣武神功纯仁至孝文皇帝,庙号太宗,葬长陵。二是诏汉王朱高煦即日进京参加太宗皇帝葬礼;三是召交阯掌按布政、按察二司的行部尚书黄福还京,兼詹事府詹事,辅导太子。”

宣布完了新政,安排好了事项,洪熙皇帝最后对百官们说道:“中国历代皇帝已有数百位,有的妄自尊大,刚愎自用,喜听好话,厌恶直言,臣下争相阿谀逢迎,以至于败。此类教训深刻,不可不防。今日朕与众位爱卿相约,共用为戒!”

听了皇上这一番话,丹墀上的百官们十分感动,他们齐齐地躬身说道:“陛下圣明,臣等当竭尽忠诚!”

“还有一事也请诸卿注意。”洪熙皇帝最后说出了一件文武大臣意想不到的事,“君王也非圣贤,处事理政也难免有智愚聪蔽之时和意气用事之举,是时众卿要持正铮谏,不可依违中旨,今后刑案责令三法司自今所有案件都要依律拟罪,不得法外加刑,即使朕有时过于嫉恶,超法用刑时,三法司也须坚持复奏,如果复奏五次朕还是不同意,则会同三公、内阁大臣联名坚持上奏,必得朕同意依律用刑方可。如此,方显朝廷爱民如子,用法公正,导民于善矣!”

听罢皇上这一条严己自律之言,殿上的百官不禁钦佩不已,有了这等圣明之君,天下大治可期矣!满朝文武一齐行礼颂扬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九月十日,设灵祭奠了整整一个月的大行永乐皇帝的灵柩被运到天寿山南麓的长陵,和徐皇后一道永远安眠在那地宫之中。地宫之外,永乐年间先后死去的淑妃杨氏、惠妃李氏、丽妃陈氏、顺妃王氏、贤妃王氏、贤妃喻氏、丽妃韩氏、顺妃钱氏、惠妃吴氏和此次殉葬的顺妃王杏等七人一共十六名妃嫔也静静地躺在那里,陪伴着她们的君王。

九月十一日,洪熙皇帝在谨身殿左侧的思善门便殿召见了他的两个同胞兄弟汉王和赵王,陪同召见的还有刚刚被立为皇太子的朱瞻基。

自从那天夜里一连接到二儿子从北京发来的六七封报告后,汉王他们才估计永乐皇帝是驾崩了。接着好几天,北京每天都是六七拨人,不断地报告朝廷的消息,汉王府每天也派出数十人潜入京城打探情况,朱高煦希望看到北京发生**,他就可以乘机起兵夺取江山了。可是,不断接到的情报一天比一天不如意,朝廷不但没有动乱,反而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八月七日,皇长孙朱瞻基在军中发布讣告,随即永乐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全国,随着讣告发布的还有“传位皇太子”的遗诏,朱高炽成了合法的继承人。宗室各亲王,包括赵王在内均无动静,似乎无意逆天行事争夺皇位,还纷纷上表哭临大行皇帝。八月十日大行皇帝灵柩运抵北京,八月十五日洪熙皇帝举行登基仪式,成了洪熙皇帝,还当众发布了十条新政,诏告天下,中外臣民欢欣鼓舞,人人称颂,那洪熙皇帝一下子就赢得了民心,再加上封官晋爵,朝臣乐意归附,调兵布防,军事严密,短短的一二十天时间,他就紧紧地抓住了皇权,江山牢固得像铁桶一般。朱高煦本想乘机发难夺取皇位的,此时不得不敛迹收心,静观其变了。不过,他知道前些年为了争夺王储太子之位,他做的那些谮害皇太子,株连官僚大臣的罪恶,洪熙皇帝很可能发兵征讨他,除掉他。那些日子,他在乐安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连王府前的马蹄声响起,也吓得心惊肉跳!幸好,八月二十三日他接到了即刻赴京哭临,参加大行皇帝丧礼的诏书,同时召入京师祭奠的还有大行皇帝尚在人世的几个兄弟周王朱、代王朱桂、庆王朱栴、宁王朱权、岷王朱楩、沈王朱英。这下朱高煦心里的疑虑打消了,洪熙皇帝能同时把这么多藩王召进京师哭临,说明他有足够的把握控制朝廷,不怕诸王造反在这样情势之下,汉王决定应召入京哭临送别父皇。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朱高煦、朱高燧弟兄二人一进殿便跪下行了朝参大礼。

“平身,平身!”洪熙皇帝连忙起身把二人扶了起来,“这又不是朝会,兄弟们说说话,不必行此大礼!瞻基,快给二位王叔看座,桂复快奉茶来!”

“是!”站在一旁的朱瞻基眼明手快,见皇上起身要拉起汉、赵二王,他急忙上前扶住,怕父皇身体肥胖走路不便,见皇上要赐座,他便很快端来了锦墩。

汉、赵二王刚刚落座,桂复便奉来了香茗。

洪熙皇帝待桂复奉了茶对内侍们说道:“桂复你们都退下,让朕与二位王爷好好说会话。”

桂复答应一声,带着一班内侍退到殿外去了。

“二位兄弟瘦了!”望着汉、赵二王,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洪熙皇帝心疼地说道,“这几天朕一直忙于先皇的丧礼,无暇与二位兄弟叙话,心内很是不安。不想今日仔细一看,兄弟们衣宽了!二弟今年四十三岁,三弟今年也三十九岁了,你们是朕的同胞兄弟,可要保重呢!”

先前召见汉、赵二王的时候,那朱高煦和朱高燧心里还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生怕有什么祸事。现在见皇上嘘寒问暖如此亲热,皇太子还亲自端凳,汉、赵二王的一颗心放下了。见兄长要他们保重身体,二人连忙欠身谢道:“谢陛下眷念,皇上更要保重龙体啊。”

“是啊,朕与二位兄弟都要保重。”洪熙皇帝点头说道,“想起小时候朕与兄弟们一道玩耍的情景,恍如昨日呢!”

说起儿时的趣事,洪熙皇帝脸上洋溢着快乐。他摸了摸汉王左额发际的一块伤疤和赵王右手腕上的一道疤痕笑着道:“你们还记得这伤痕是怎么来的么?”

“记得,那是臣十一岁时爬树摔伤的。”朱高煦也回忆道,“那次要不是陛下抢救,说不定臣早就淹死了!”

“臣还依稀记得,那是七岁时候的事。”赵王朱高燧也记起了往事,“那时臣撒娇,险些酿成了大祸!”

“那是朕与兄弟们命大福大,都化险为夷了。”洪熙皇帝笑着继续回忆道,“那是洪武二十五年夏天的事了。那天朕弟兄三人放学回来,回到燕王府后花园假山旁玩耍。三弟那时撒娇任性,看见假山旁水池里有鱼,硬是吵着要鱼玩,朕只好下到齐颈深的水里为你去抓鱼。谁想这时候二弟竟偷偷地爬到假山树上捉鸟了。不料二弟爬到树顶上接近鸟窝的时候,那树枝突然折断,二弟从树上掉了下来,落地的时候又把假山上的一块大石头蹬翻了,石头和人一齐滚了下来。这真是危险极了!眼看着石头滚得急,快砸着三弟的身上了,那砸上去,不死也得重伤;二弟滚得慢,但也快滚到水池里。落在水池里,十一岁的小孩子,那可就没命了!正在这危急时刻,朕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奋不顾身地从水池里爬上岸,一把把三弟拉在怀里用身体护住,又纵身一跃,挡住了即将滚入水池的二弟。还好,吉人自有天相,二弟仅是左额上砸破了,流了一些血;三弟右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留下了一道伤疤!为了这事,当时母妃还狠狠地打了朕一顿呢。”

“臣伤倒不重,可是陛下伤重了。”朱高燧看着洪熙皇帝的左脚,愧疚地说道,“陛下那次左脚踝被石头砸伤了,好长时间走路都是一瘸一拐呢!陛下,现在左脚踝还疼么?”

“那伤早就好了。”洪熙皇帝笑着道,“虽说留下了一点后遗症,走路不胜力,但那不碍事了。”

“我那时年轻无知,太顽皮了!”朱高煦也愧疚地说道,“不知怎么的,臣那性情就是好动,天不怕,地不怕,没少给陛下惹麻烦!”

“那都是多年前的往事,别提了,谁叫我们是亲兄弟呢!”洪熙皇帝饱含深情地说道。不过,说到父母似乎又勾起了他对永乐皇帝和徐皇后的怀念,眼里渗出了亮晶晶的泪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先皇与母后养了我们弟兄三人,把这份基业交给了我们,我们弟兄三人应当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了。现在这大明江山如此之大,担子如此之重,朕时刻担心担当不了如此重任,还望二位兄弟分担一些呢!”

一听皇上这话,朱高煦和朱高燧心里陡然一惊。别的事情到可以分得,可这江山是分得的么?二人连忙惊恐地离座跪下说道:“陛下仁慈宽宏,德被天下,军民感戴,君臣协力,定可光大祖宗基业。臣等愚昧,今后但唯陛下之命是从,为大明江山的兴盛竭尽绵薄之力!”

“难得二位兄弟一片忠诚。”洪熙皇帝连连点头对身旁的皇太子说道,“瞻基,快把二位叔王扶起,坐着说话。”

“是,父皇。”朱瞻基走上前去,把汉王和赵王拉了起来,“请二位王叔坐着说话吧。”说罢,朱瞻基又亲自为汉王、赵王斟满了香茗。二人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觉得满口清香,十分惬意。

“既然二位兄弟深明大义,朕也要尽手足之情。朕这次即位封赏了诸位藩王,独独未对二位兄弟进行封赏,那是朕另有考虑。今日朕就对你们说了吧,朕决定增加你们岁禄各两万石,各赐钞万贯!”

一听说给他们岁增俸禄米两万石、钞万贯,汉王和赵王心里一热,这皇兄真是骨肉同胞,另眼相看了。藩王岁禄是多少?洪武九年定的是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后来藩王日益增多,国家费用浩大,洪武二十八年重新规定,亲王岁禄米万石,钞五千贯,郡王二千石,钞九百三十贯。这次别的亲王赏赐多少?那些王叔们每人增禄也不过是千石,而汉王、赵王二人这一下子便增俸禄两万石,是他们原来的三倍,是别的亲王的十倍,这是何等的恩厚!想到这里,汉王、赵王不禁感到十分荣幸,也十分感激,想不到这皇兄不计前嫌,还如此宽厚,他们连忙说道:“谢陛下隆恩!”

“还有,朕决定封二弟的长子瞻坦为世子,封瞻垐、瞻域、瞻埣、瞻墿几个侄儿为郡王;封三弟的长子瞻坺为世子,侄儿瞻塙为郡王。让这些侄儿们也分享祖宗留下的富贵与荣耀。”

听罢皇上的分封,汉、赵二王感激涕零,他们连忙谢恩道:“陛下对臣等的大恩大德,臣等没齿不忘!”

谢过恩,朱高煦仔细一想,忽然发觉这分封中好像有什么不对。自己已经有了十个儿子,除去尚未成人的四个小儿子外,也还有六个儿子,皇上刚才封了瞻坦、瞻垐、瞻域、瞻埣和瞻墿五个儿子,怎么独独不封二儿子瞻圻呢?坏了,这皇上肯定是知道了近一个月来瞻圻秘密驰报朝廷消息的事,也肯定知道了自己一天派数十人潜入京师刺探情况的事,那可是死罪啊!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迟疑着向洪熙皇帝说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敢隐瞒。”

“二弟还有何事?”洪熙皇帝漫不经心地说道,“但说无妨。”

“臣二子朱瞻圻在先皇丧礼期间曾多次向臣密报朝中消息。”朱高煦惶恐地说道,“现有他密报近百封存在臣处,这里有十来封请陛下过目。”

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摞密信双手递给了洪熙皇帝。洪熙皇帝略略翻了一下,递给朱瞻基说道:“瞻基你也看看。”

“二弟能主动说出此事,自觉交出密报,足见二弟有悔改之心,朕就不再追究了。只是朕曾听先皇说过,瞻圻曾多次在先皇面前揭发二弟的过恶。朕就不明白,你们父子为何竟无亲情呢?”

“这小子不识大体!”朱高煦气愤地说道,“他是怨恨臣杀了他的母亲,时时在先皇面前告状,想置臣于死地呢!”

“咳,真是不可理喻!”洪熙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像这种泄露朝廷机密图谋不轨之事,那在《大明律》上是死罪一条!不过,像这样毫无亲情,连父子都反目成仇的愚昧之人,杀了都不值得,明日叫瞻圻到凤阳去守皇陵吧!”

“陛下圣明。”朱高煦悻悻地说道,“像这种忤逆不孝的家伙,就得好好教训教训!”

“这瞻圻也太不像话了!”朱高燧也叹息道,“让他到凤阳守陵面壁思过,对宗室子弟也是个警诫!”

“祖宗定下的规矩,朕也是万般无奈,侄儿们行为不端,朕也不得不进行惩罚。”说到宗室子弟,洪熙皇帝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比如说我们同胞弟兄只有三人,朕本想和你们朝夕相处,以畅亲情,可是祖宗这封藩的制度又不敢违反,朕在考虑让礼部议一下,能否把礼制通融一下,让二位兄弟长期留在京师,一可辅佐朕治理天下,二可随时见面以慰悬望,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么?”

一听这话,朱高煦和朱高燧就立刻明白了,这皇兄在向他们暗示既然封了藩就应该到封地去居住,不能滞留京师不走。这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情况不同,想法也就不同了。朱高燧长期居住北京,又随时掌握朝廷的动向,他留恋着这安逸的生活和便利的条件,是极不愿意到封地去就藩的。可是那朱高煦就不同了,他进京之后时刻担心着皇上把他留在京师监视起来,他不敢说不敢动,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了。而今听皇上暗示要他们都到封地去,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所以洪熙皇帝话音一落,他便说道:“谢谢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不过,臣那乐安州还有诸多杂事需要处理,臣打算明日就向陛下辞行回去呢!”

“回乐安也用不着那么急嘛。先皇的丧礼办完,我们弟兄正好相聚几日,不想二弟竟急着要走。这样吧,明日在谨身殿举行家宴,朕与二位兄弟聚聚,后天再回乐安吧。”

听罢皇上的话,朱高煦心上一块石头落地了,他连忙躬身道:“谢陛下眷顾,那臣就后天回乐安吧!”

说完了朱高煦回乐安的事,洪熙皇帝正待说话,只见那朱高燧欠身说道:“陛下,臣也正准备上奏请求就藩彰德呢。不过近来臣有些小恙尚未治愈,还在吃药,待过些时日,臣就到彰德去吧。”

“治病要紧。”洪熙皇帝关心地说道,“就藩也用不着那么急,现今已是深秋,治病尚需一段时日,转眼就是年底了,三弟要就藩那也要到明春二月去了。”

“谢陛下关心!”一听洪熙皇帝定下了自己就藩的时间,朱高燧心里有数了。不过,自从去年五月他和孟贤、黄俨等人设计下毒谋害永乐皇帝企图篡位的事情败露后,胆子就小了许多,行迹也收敛了许多。这次他去就藩,肯定这位皇兄也是不放心的,不如早些消除疑虑的好。他连忙躬身说道:“陛下,臣还有一个请求,恳请恩准。”

“有什么请求,只要是朕能做到的,朕一定答应你。”

“臣到彰德去,那是个好地方,离京师也不远。”朱高燧缓缓地说道,“臣思量着带三护卫到那里去也没什么必要,臣请求辞去常山左、右二护卫,留常山中护卫足矣。”

一听朱高燧主动提出辞去常山左、右二护卫,洪熙皇帝心里不禁一喜,这三弟变老实了,好!他沉吟了一下说道:“亲王三护卫本是祖宗留下的体制,目的是护卫安全。三弟既然坚持要辞去二护卫,那朕也只好同意了。不过,你到彰德之后感觉不甚安全,可以随时跟朕说,朕会随时给你恢复三护卫。”

朱高燧放心了,他躬身说道:“那臣就谢谢陛下了!”

“二位弟兄很识大体,令朕感动。”洪熙皇帝点了点头。说罢,他转身对身后的朱瞻基道,“你去对鸿胪寺说一下,去备一桌肴馔来,朕就在这里与二位叔王共进午餐,明日备席在谨身殿,朕宴请汉、赵二王!”

“是,父皇!”朱瞻基答应一声走了。

十月下旬的北京已经有些寒气了。这天午朝散罢,洪熙皇帝在谨身殿东侧的善思门召见了杨溥和张辅二人,陪同召见的还有皇太子朱瞻基。君臣四人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议政,这时桂复进来禀道:“启奏陛下,行部尚书黄福应召从交阯还京了,现在殿外候旨见驾呢!”

一听黄福还朝了,洪熙皇帝十分高兴,立即命道:“快宣黄尚书进殿见驾!”

桂复答应一声走到殿门口向外高声唱道:“圣上有旨,宣黄福尚书上殿见驾!”

不一会儿,身材魁伟的黄福从殿外走了进来,一见洪熙皇帝便倒身下拜道:“臣黄福晋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洪熙皇帝连忙走到黄福身旁把他扶了起来,“爱卿不远万里归来,路途辛苦,何须行此大礼。桂复,给黄尚书看座,奉茶!”

“谢陛下!”黄福站了起来,向皇太子朱瞻基行过了礼,只见杨溥和张辅二人早已站在身旁拱手行礼,他连忙回礼道,“杨学士,张国公,在下有礼了!”

“黄大人一路辛苦!”朱瞻基连忙回了一礼。

“黄大人辛苦了!”杨溥和张辅又重新和黄福见礼。

见四人互相见过了礼,洪熙皇帝说道:“大家都坐下说话吧。”

待大家坐定,洪熙皇帝问道:“黄爱卿是几时从交阯动身的呢?”

“臣是九月二十日接到诏书的。”黄福欠身回答道,“用了五天的时间把政务对陈洽尚书进行了交割,是九月二十六日启程的。”

“路上仅仅走了个把月。”洪熙皇帝忖了一下说道,“交阯城距北京八千多里,二三十天还朝,每天要走二三百里路够辛苦的了!”

“臣是三百里加急赶回来的。”黄福奏道,“臣的家眷还在后头呢。”

“难得,难得!黄爱卿是几时到交阯的?今年多大年纪了?”

见问到黄福到交阯的时间,一旁的张辅笑道:“黄尚书是臣征讨安南时一道去的呢!”

杨溥也笑道:“那天从南京发师的时候,臣还到三山门送过黄尚书呢。”

“真是光阴似箭。”说起当年出征时的情景,黄福不禁感慨万分。他望着洪熙皇帝说道:“那是永乐四年七月,先帝命成国公朱能为征夷将军,英国公张辅为副将军征讨安南,命臣与时任大理卿的陈洽督运军饷。当年十月,臣随英国公张辅进入交阯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屈指一算已经十九年了。初入交阯那会儿臣还只有四十五岁,今日还朝臣已是六十三岁,两鬓霜白了!”

“太不简单了!”听了黄福的述说,洪熙皇帝赞叹道,“这十九年,黄爱卿见证了交阯的回归,经历了交阯的发展,真是功莫大焉!”

皇太子也一旁称赞道:“黄大人镇守交阯十九年,南陲风平浪静,真是盖世之功!”

“臣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黄福谦虚地笑道,“臣只不过是在英国公平定安南后,镇地抚民罢了。”

“黄尚书谦虚了。”张辅笑道,“当年我们平定安南后,只是奏请设置三司,至于具体事务,则是黄尚书负责,交阯能有今天,黄尚书功不可没!”

“那是,这多年朕忙于朝廷具体事务,至于南北之事均是先皇处理,朕未及过问,是以交阯情况朕知道得并不多,黄爱卿不妨说来听听。”

“臣正要向陛下奏报呢!”黄福连忙奏道,“永乐五年六月,先皇命臣掌按交阯布政使、按察使二司事以来,臣在交阯主要做了六件事。”

“慢慢说。”洪熙皇帝听黄福一说很感兴趣。

“第一件事是设府置县。”喝了一口茶,黄福慢慢地说道,“臣按照实情,报请朝廷批准了建置方案。永乐五年六月至十二月,臣与左、右布政使张显宗、王平,按察使阮友章和前安南旧官新授交阯右参议裴伯耆等分道行事,在交阯设置了交州、北江等十五府、三十六州、一百八十一县,又设太原、宣化等五个直隶州,分辖二十九县。这两下共十五府、四十一州、二百一十县都按朝廷规制,擢拔了官吏治事,使交阯在半年之内结束了混乱局面,全部纳入了朝廷管辖,诸项民政均得到了有效治理;第二件事是收编亡民。臣将那些流离失所,特别是在占城、缅甸等边境地区流浪的流民收集起来,分别编入各府县为民,让这些百姓安居兴业,避免了流乱为患;第三件事是定赋税。原来安南赋税轻重不一,臣去之后,根据实际,酌定了各府赋税,全交阯赋税总额比安南时期减轻了六成。”

“事情繁杂,要务为重。”听到这里,洪熙皇帝连连点头,“设官置守,就有人管理;收编流移,即可安居乐业;轻赋省役,则可苏民以困,好!”

“第四件事是兴农扶商。”黄福继续奏道,“臣到各地走访土著,鼓励他们种植农桑,以物易物,发家致富;第五件事是兴办学校,安置官师,教土著子弟识字读书,以兴教化;第六件事是为了解决军队给养和官吏俸禄,臣请旨开中积盐,让行商坐贾到交阯纳粮,再兑换食盐,以便充盈官仓。”

“办得好,办得好!”洪熙皇帝十分兴奋,他连连称赞道,“天下行省都能像黄爱卿这样代朝廷行政治事,朕何愁天下不治?”

“黄尚书所做的好事,远不止此。”张辅一旁补充道,“永乐六年,黄尚书根据实情上书朝廷,请求沿泸江北岸至钦州一线,沿途设卫所,置驿站,连成了一条广西通往交阯的交通要道,便利了南北往来;永乐八年,黄尚书又上奏朝廷,说广西百姓运粮饷至交阯,陆路艰险,百姓苦不堪言,建议令广东从钦州海运二十万石粮食以供,大大减轻了百姓负担,节省了朝廷运费,又保证了交阯军队、官吏的供给,真是一举三得呢!”

“儿臣也听说过黄大人在交阯的许多政绩。”朱瞻基说道,“黄大人兴办学校,培育人才,永乐九年首开乡试,自后永乐十年、永乐十三年、永乐十六年、永乐十九年以及今年甲辰科,每科都有十名贡士赴京会试呢!”

“臣也听说过黄尚书在交阯的许多德政。”杨溥也赞扬道,“黄尚书每年有数次召集交阯父老聚会,宣讲朝廷恩德,倾听百姓意见,化解官民矛盾,老百姓心悦诚服。这次黄尚书奉召还朝,听说老百姓扶老携幼,相送数百里,号泣不忍离别呢!”

“那是百姓们的错爱,黄某实在担当不起。”见杨溥说起那十里相送的情景,黄福也不禁激动起来,“有人说交阯人刁蛮好乱,那是片面之见,其实交阯百姓也是极好相处的。”

“那可不是百姓错爱,那是交阯人对朝廷的一种敬爱。”杨溥认真地说道,“黄尚书在交阯治理,是代表朝廷治民。你做得好,也就是朝廷好;你做得坏,也就是朝廷坏。因此百姓对你的信服,也就是对朝廷的信服。您可是为朝廷在交阯的官吏做出了榜样呢!”

“杨学士说得对。”洪熙皇帝对杨溥的说法深表赞同,“官员的所作所为都是代表朝廷的形象。你得民心,也就是朝廷得民心;百姓痛恨你,也就是痛恨朝廷,这是为人君者不可不慎之又慎的事啊!”

“陛下所虑极是。”杨溥顺势说道,“地方官员巧取豪夺,激起民变,因而酿成改朝换代的故事历史上举不胜举,天下官吏更应该思之又思啊!”

“这教训确实深刻。像黄爱卿如此得民心,谁还会反对朝廷?”说到这里,洪熙皇帝忽然领悟到了什么。他若有所思地对黄福说道,“黄爱卿在交阯十九年,你治民理政有何心得呢?”

“有什么心得臣可不敢当。不过这十九年交阯经历,感触还是颇深的。”黄福想了想回答道,“一是镇之以静。交阯地处南陲,百姓贫苦,不胜繁役。因此臣简政易事,严禁属吏苛扰,一切以静镇之,让老百姓安居兴业,以广生计,是以交阯自收复十九年来,虽屡有叛逆,但总体平稳,上下怡然。”

“镇之以静,就是不要扰民。”杨溥点头道,“黄尚书爱民如子,可敬可敬。”

“二是爱之以诚。”黄福继续道,“交阯之民自卑不如中原,常自惊恐不安,对朝廷心存疑虑,往往不能与朝廷一心。臣与土官土民交往,爱之以诚,土著官民对臣亦能推心置腹,有什么委屈也能主动找臣诉说,臣总是尽力为他们排忧解难,因此他们信任臣,只要臣一开口,他们都能听命服从。”

朱瞻基很感兴趣,一旁插言道:“官民以诚相待,百姓自然是一呼百应。”

“三是剿之有度。”黄福点点头接着道,“交阯离开中朝毕竟已长达四百余年,有奸宄之徒煽惑叛乱也不足为怪。因此要剿抚分明,只要不是叛乱,一律疏导安抚;如果是叛乱,对为首者要坚决剿灭,不留后患。剿灭之后要大力安抚,稳定人心。安抚这条更为重要,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想安定过日子,怀有野心趁机滋事的毕竟是少数,稳住了绝大多数,那交阯就太平了。”

“黄爱卿言之有理。”洪熙皇帝点头道,“镇之以静是不扰民,民不生怨;爱之以诚是取信于民,民心归一;剿之有度是刚柔相济,长治久安。这三条都很重要,可为镇守交阯之鉴。不过,依黄爱卿看来,目前交阯还有哪些事情需要改进呢?”

说到目前需要改进的事情,黄福沉吟了一下,欲言又止。见状,洪熙皇帝又说道:“黄爱卿治理交阯十九年,又刚从交阯回来,对那里的情况最是了解,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但说无妨!”

“既然如此,请陛下恕臣直言。”见皇上把他的顾虑说开了,黄福只好说道,“就目前交阯的情况而论,臣有两个担心:一是中官马骐既贪又暴,恐生事端。”

听到这里,洪熙皇帝颇有些生气,皱眉问道:“马骐这奴才都干了哪些坏事?”

黄福顿了顿诉道:“自从永乐五年先帝命马骐与臣一道前赴交阯,以中官身份镇守以来,他一直自恃先帝宠信,横行不法,常常干预政事,专横跋扈;又以皇家采办为名,大索交阯奇珍异宝,以致人情**,永乐十七年八月激反交阯乂安知府潘僚,闹得交阯不得安宁。后来先帝曾下旨撤了他的职,但去年又复了官。前几年臣曾经多次抑制他,因臣年纪大,处事果敢,自奉甚约,马骐微有惧怕,行为稍有收敛,但仅惮臣一人而已。臣担心离开后,继任者不能制约他,马骐再度生事,那就麻烦了。”

杨溥不无担忧道:“陛下,此人不可久留交阯了。”

“正是,”黄福继续道,“二是都指挥使司众将不和,恐于剿贼不利。自镇守交阯的丰城侯李彬永乐二十年病卒后,参将荣昌伯陈智代为守将,都指挥方政心有不服。陈智懦而多忌,方政勇而寡谋,二人貌合神离,剿贼时难免互相掣肘。”

“将帅不和是军中大忌。”张辅不禁急了,“陛下,陈智和方政是张飞不服马超,只怕要调换调换才好。”

“臣也是这个意思。”黄福接着张辅的话禀道,“此二事唯请陛下留心,从容处之。臣斗胆进言,愿陛下明察。”

听了黄福的两个担心,洪熙皇帝半晌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说道:“黄爱卿所说二事,朕记下了,先让他们暂留任,下旨戒勉,待朕把冗务调理清楚后再处置吧。”

说罢,他对身旁的朱瞻基说道:“你知道朕即位之初为什么就召回黄爱卿么?一是朕念黄爱卿在交阯镇守日久,现已年老,再命他继续守下去,于心不忍;二是黄爱卿公正廉恕,德高望重,正是辅导储君的合适人选。是以朕为你特意召还黄爱卿,做你的詹事府詹事,你要好好师从才是。”

朱瞻基连忙躬身说道:“儿臣记下了。”

洪熙皇帝又回过头来对杨溥和张辅说道:“黄爱卿远道归来,朕心甚喜,今日就在此设宴为黄爱卿接风洗尘,你们就此作陪;黄爱卿从明日起好生歇息几天,再到詹事府去尽心辅导太子吧。”

黄福、杨溥、张辅一齐说道:“臣等遵命。”

“还有,”洪熙皇帝对朱瞻基说道,“先前商量的把思善门左侧的怀仁楼改建成弘文阁和赦东北兀良哈部无罪这两件事,你分别叫工部和内阁去办理吧。”

“是,儿臣这就去办。”朱瞻基答应一声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