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全三册)

第八回 王通议和丧师辱国 宣德厌战交阯弃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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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柳升、李庆、梁铭、崔聚四人的丧事,已是三日之后了。第四天上午,王通在交州的将军府召集交州的主要将领和布政司、按察司主要官员以及交州的部分土官商讨如何应对黎利。

首先,王通把黎利放在柳升遗体上的那封信读了一遍。其实那不是什么信,也就是黎利提出的和谈协议的条款,只有简简单单的三条:

一、罢兵允和,设坛立盟;

二、交人治交,中朝退师;

三、请立陈暠,恢复安南。

王通读罢,绝望地对大家说道:“柳升已殁,援军已绝,事已至此,更复何望!大家说说,是不是与黎利把这和议签了?”

“这事已迫在眉睫,不容迟疑了。”坐在一旁的陈智马上附和道。这陈智自以为是原交阯的最高军事长官,颐指气使惯了,他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还是以位居王通之下的副总兵自居,议事时总是紧随王通之后发言。他见无人反对,便接着说道,“援军绝望,困守无益。我看不如早日签了那和议的好!”

“谁说援军无望?谁说困守无益?”陈智的话音刚落,只听那一旁的都督方政立即站起来反驳。谁都知道这陈智与方政是一对宿怨颇深的冤家,一见面又干上了,“柳大都督是殁了,但黔国公沐晟还在呢!他们从云南入交阯,不是还有十万大军么?谁说援军无望?只有贪生怕死之辈才说得出这种丧气话!柳大都督、李尚书、何知州等忠臣一个一个都以身殉国了,难道我们不应该血战到底么?谁胜谁负,尚未可定呢,你看那罗通与打忠誓死抗贼,军民合力坚守清化,至今固若金汤!连一个小小的府城,尚能固守,何况我这偌大的交阯首府呢?守!继续固守待援!”

“你这是要把交州三十万军民置于死地!”陈智一见方政矛头直指自己,也气恼地冲着方政厉声说道:“你这是徒逞匹夫之勇!你——”

“好了,好了,”王通烦恼地一挥手,要二人坐下,“你们二人听听别人怎么说,好么?”

“黔国公的援军也不知何时能到?”一旁的镇守中官山寿忧郁地说道,“再过些时日不到,只怕城中粮尽,要守也没法守了。”

“说到这粮食,我倒有个底儿。”右布政弋谦说道,“这几日我到城中各储仓查看了一下,城中粮食大约可供给城中三十万军民四五月时间。”

“城中军民守城情绪甚旺。”按察使杨时习接着说道,“最近我日日到军民中察访,军民们对固守待援颇有信心。他们说,坚守交州已有年余,城中军民已与黎利结下了仇怨,叛军攻下交州,肯定屠城,与其引颈待戮,还不如与其血战到底。”

“对,与黎利血战到底!”坐在一旁的交阯县令傅源慷慨激昂地说道。他是湖广通城人,永乐年间由举人授交阯县令,至今已十有余年,一向以正直爱民为人称道,现在见交阯面临存亡,便大义执言,“下官等愿誓死保卫交阯!”

“大将军,您就别犹豫了,还是继续坚守的好。”见方政、弋谦、杨时习都主张继续坚守,坐在一旁的都督马瑛趁机对王通说道,“黎利贪得无厌之辈,议和的条件一次比一次苛刻。去年十一月应平之败后,黎利提出的条件是割地即和,可结果呢,把清化以南地割让给他后,他息兵了么?今年四月昌江四城陷落后,黎利又提出上表谢罪,交人治交。这次他彻底撕破了伪装,不仅要中朝官吏军民撤出交阯,更**裸地提出请立陈暠,恢复安南。黎利得尺进丈的狼子野心不是昭然若揭了么?如此我看他不当上安南国王,不会罢休,您满足得了么?现在城中军民士气坚定,粮储尚且充足,沐国公的援军还有希望,我们能同意他的要求么?还是继续固守待援吧!”

“马都督说得对,继续固守待援!”听了马瑛的这番话,一向主战的都督宋义,都指挥郭荣、姜清、蒋玉,指挥仰升、严宗、茹直、安达,以及按察副使土官潘季佑、参政梁汝笏,原州知州柯暹等人一齐附和。

看到主张固守待援的占了大多数,本想尽快罢战息兵退回广西的王通也不敢强行签订协议。如果一旦被众人骂成卖国贼而激发兵变,那首先身首异处的就是他了。想到这里,王通勉强说道:“那就继续坚守待援吧!”

一晃眼九月过去了,黎利设定的最后期限已到。见王通还是不同意签订协议,黎利发动了凌厉的攻势,日夜攻打交州城。交州官军英勇抗贼,死守城池,叛军久攻不下,交州城依然屹立在富良江畔。

十月上旬,黎利改变了策略,放缓对交州的进攻,转而增兵急攻交州的犄角城池东关和边江小门。十月十五日,边江小门失陷,五万官军死伤两万余人,另一半被叛军打散,辗转逃入了山中;十月十九日,交州东面最重要的军事重地东关被叛军占领,五万守军死伤过半,另一部分沿富良江东下逃入了海岛。至此,交州成了一座孤城!

十月二十日,从东关逃回交州的一名军校哭着来到交州将军府向王通报告军情。那人一见王通便哭倒在地,边哭边禀报道:“大将军,完了完了,东关和边江小门全完了!”

“起来,坐下说话。”王通把那军校拉了起来。

军校把东关失守、边江小门落陷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末了,那军校说道:“防守东关的武将军临死之前嘱咐小的一定要想法回到交州城向大将军报告,我假扮叛军混到城下,幸好守城军校熟识我,这才得以顺利进城。”

东关和边江小门被叛军占领,十万大军悉数伤亡逃散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将王通震蒙了,他万分惊恐地跌坐在椅子上,连连念叨道:“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大将军,还有坏消息呢!”那军校继续报告道,“武将军要小的告诉大将军,听说黔国公沐晟的十万大军进至水尾受阻,至今寸步难进呢。”

这消息又如雪上加霜,令王通更加绝望了。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大堂屋顶,茫然地连连自语道:“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过了好一会,王通才镇静下来,遣走了那报信的军校,他正要吩咐左右去召集马瑛等人来西门守城,军校飞马来报:“大将军不好了,叛军大举攻城,还出动了大象队,贼首黎利正指挥叛军向城门冲来!”

王通尚未答话,忽听府门连声传来“报——”“报——”“报——”的喊声,那东门、南门、北门的守城军校一个接着一个前来报告,叛军攻势凌厉,交州城快守不住了!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王通的精神彻底垮了!他顾不了许多,管他卖国不卖国,管他违旨不违旨,现在保命要紧,他决意立即与黎利媾和!

主意一定,王通反而镇静多了。他想了想,吩咐传令军校道:“你去传令,命方政、郭荣、宋义、蒋玉率领诸将严守四门,命陈智、李安、马瑛、弋谦、杨时习、柯暹、山寿、马琪等人速到将军府议事,不得有误!”

“是!”那传令军校答应一声飞跑着传令去了。

不一会,陈智、马瑛等人陆续到了。王通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对大家说道:“刚才东关军校来报,边江小门、东关已于十五日和昨日相继失守,守将武尚等人遇难,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大家都知道了么?”

听说边江小门和东关接连陷落,众人惊得面面相觑。那荣昌伯陈智心有余悸地说道:“难怪今日黎利攻城特别凌厉,交州危矣了!”

“不仅如此呢。”王通接着说道,“据报信军校讲,武尚已经侦知,黔国公沐晟十万大军进至水尾受阻,援军无望了!”

“事情坏了。”一听援军无望,安平伯李安惊惶不安地连连哀叹道,“等了十个月的援军成了泡影,我们彻底完了!”

“今日黎利凌厉攻城,还出动了大象队,交州恐怕凶多吉少。”王通继续说道,“眼下我们面临生死抉择,是守是和,大家说说该如何是好?”

一听王通这番话,马瑛立时明白了,这王通决意要投降了,难怪商议如此重大的军务,方政、郭荣、宋义等人没有到场,他是怕主战的这一派人多反对,有碍决策。

在场的众人都沉默着,谁都知道今日之事事关身家性命,非同小可,不可孟浪。过了好一会,还是那平常与王通沆瀣一气一唱一和的陈智开口了,他嗫嚅道:“我看还是与黎利和了吧。”

一旁的李安见陈智开了个头,也小心地说道:“打是打不赢了,逃也无处逃,与其玉石俱焚,还不如与黎利讲和的好。”

大家又沉默不语了。王通望了望在场的众人,他知道弋谦是中间派,山寿、马琪是赞成招抚的,只有马瑛、杨时习、柯暹是坚决反对议和的主战派。他忖了忖,对山寿、马骐说道:“二位公公以为如何?”

“皇上命我招抚黎利。”那山寿一开口就老调重弹,“讲和是招抚的前提,二者均是为了安定交阯,我看还是允和吧。”

“对,允和的好。”那马骐是交阯事变的罪魁祸首,成了交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现在什么都不考虑,只想快些结束这交阯的噩梦,回到北京去,他可不管什么卖国、违旨,这些都不关自己的事。他一听山寿说允和好,便连忙表态。

一见陈智、李安、山寿、马琪都表态赞成议和,王通的底气足了,也不再征求弋谦、马瑛等人的意见,咳了一声,决然说道:“我们现在外无援兵,内无粮草,敌军又倾力攻城,交州危在旦夕,我们已面临绝境,纵然不为自身计,也要为交州城内十七万官军、十三万百姓着想!现在别无选择,我决定即刻派人与黎利媾和,设坛立盟,退师广西!”

王通终于把他早就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说出来了,在场的众人并不意外,大家都沉默不语。马瑛正要开口相劝,忽然,按察使杨时习陡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大将军你奉命讨贼,与之媾和,擅自退师,何以逃罪?”

一听杨时习公然反对议和,王通立时大怒,铁青着脸厉声呵斥道:“非常之事,非常处之,汝所何知!”

斥罢,王通仍不解恨,他大声说道:“此事定矣,由山寿出城与黎利讲和,他的条件我全部答应,择日设坛立盟。如有再敢非议者,军法处置!”

说罢,王通袍袖一拂,径直走回内室。堂上的马瑛、杨时习、柯暹等人含着热泪不声不响地回营去了,只有右布政弋谦叹了口气,忙着处理善后,指派专人随同山寿出城与黎利去谈判。

第三天,山寿回到交州城,把协商的和约条款向王通及主要文武官员说了一遍,尽管方政、马瑛、杨时习、柯暹、傅源等人极为不满,但王通决心已下,他们也无可奈何,只好含恨忍羞了!

第五天,也就是宣德二年的十月二十四日,王通、陈智、山寿等人出城到下哨河,立坛与黎利盟誓,签订了丧权失地的和约,未经朝廷准许,擅自拱手让出了交阯!

当日,王通在立盟之后举行了盛大酒会,宴请黎利,还馈赠给黎利许多绫罗绸缎,黎利也给王通赠送了不少金银珠宝表示感谢。

宣德二年十二月十二日,王通命太监山寿、马琪与陈智以及交阯三司守令等由水路撤还广西钦州,自己则率步骑经陆路退回广西南宁。

可是,事情并非王通想象的那么简单,那黎利十分狡猾,趁王通率领中朝官吏军民撤兵之际,派兵围追堵截,裹挟沿途土著骚扰偷袭,中朝官吏军民被杀、被打散者不可胜计。王通从交州出发,所属交州军民二十万,清化五万,交阯各地集结兵员五万,共约三十万人,回到广西镇夷关清点人数仅剩八万六千六百四十余人!

当时,滞留交阯未来得及集结的中朝军民约有十万,数次战役被打散遗留交阯的中朝官军约有十万人,此次撤兵除被杀戮者外,被打散逃入山林的约有二十万人,合计起来,当年被滞留交阯的中朝官吏军民不下五十余万人!

交阯的土著官阮世宁、阮公庭等皆不愿服从黎利,率所部来归,后来明朝都给予了重用。

宣德三年一月二十日,王通带着残兵败将回到了南宁,这才将设坛立盟、交阯弃守之事写成表章,派弋谦回朝上报朝廷。同时遣指挥阚忠同黎利使者奉表及特产前往北京上奏。他不知道,正在他与黎利媾和盟誓的时候,宣德皇帝也正在召开朝会,讨论交阯是守是弃呢!

宣德二年十一月一日,北京紫禁城奉天门大殿上,盛大的朝会就要开始了,虽然刚刚接受了文武百官们的朝拜大礼,但三跪九叩山呼万岁的热烈气氛并没有驱散这位年轻皇帝心头的阴霾。

宣德皇帝望了望丹陛下分班站立的文武百官,神色黯然地说道:“告诉众位爱卿一个不好的消息,倒马坡柳升全军覆没了!”

“什么,柳升全军覆没了?”大殿上的一百多位文武大臣立时惊愕了!片刻,大殿上响起了“嗡嗡嗡”的议论声:“大前天不是还说连克数城么?”“十万大军怎么说没就没了?”“柳升怎么搞的,丧师误国,罪不可赦!”

“肃静!肃静!”宣德皇帝一挥手,大殿上立刻安静了下来,“那柳升已经死了!”接着宣德皇帝把昨夜陈果报告的柳升兵败倒马坡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听说柳升已经死事,大殿上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内阁大臣金幼孜小心地问道:“陛下,柳升全军覆没了,那交阯的事情怎么样了呢?”

“东杨爱卿,你把黎利的三封表章向大家念念吧!”宣德皇帝拿起一沓章奏命司礼监太监金英递给阶下的内阁大臣杨荣,说道,“这交阯的事儿是该有个妥善的解决办法了。”

“是,陛下。”杨荣接过表章看了一下说道,“这里一共有三道表章,都是交阯黎利等人所上,一是黎利的谢罪表,二是交阯耆老请立安南国王表,三是前安南国王嫡孙陈暠的请封袭位表。”

说罢,杨荣把三封表章从头到尾念了一遍。

“这是柳升在谅山阵前派占瑞同黎利的特使黎公僎送来的。”宣德皇帝补充道,“那时柳升尚未到倒马坡。现在柳升败了,还不知那王通在交州如何呢。”

显然,宣德皇帝还不知道,六天前王通已经擅自将交阯拱手让给黎利了。

“柳升败师误国,虽死罪不可赦!”又是那都御史刘观第一个发言,“按照《大明律》,应夺券,不令子孙袭封,籍其家!”

“臣附议!”监察御史吴纳立即接着发言,“对于临危不惧率军独入,英勇不屈以身殉国的崔聚要追封表彰,对同时死事的梁铭、李庆等人要甄别情况予以奖惩,以彰朝廷法制!”

“臣附议!”“臣附议!”都察院上朝的一二十多名御史一齐说了起来。

“甄别情况,该赏的赏,该罚的罚,那是自然。”宣德皇帝有些不悦地说道,“可是今天最为紧要的是讨论如何处置黎利所上的表章,大家议事不要离题。”

宣德皇帝不点名地批评了刘观及那些御史,大家都默然无语了。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不能答应。”吏部尚书蹇义启奏道,“无论何表,都是黎利一手策划的鬼把戏。目的只有一个,他不满足于先皇所封清化知府和陛下擢升的交阯布政使之职,他野心大得很,他想当安南王!如果答应黎利的请求,那就是滋长了其个人野心,臣以为不可。”

“陛下,臣也以为不可。”户部尚书夏原吉跟着蹇义启奏道,“当年太宗皇帝平定此方,劳费多矣,前后用兵数十万,官吏将士俸饷、转输运费不计,用银先后不下百余万两。二十年之功,弃于一旦,徒然示弱于天下,臣以为不值。”

听了蹇义和夏原吉这两位老臣的意见,宣德皇帝沉吟不语了。显然,二人的意见并不符合他的心意。见蹇义和夏原吉的意见宣德皇帝不置可否,殿上的众位大臣变得谨慎起来,一时都默不作声了。

“西杨爱卿,说说你的看法吧。”见文武大臣都不开言,宣德皇帝沉吟了一会,忽然点着内阁首辅杨士奇的名说道,“爱卿历事三朝,见多识广,太祖、太宗、仁宗三皇对交阯之事如何看,你最为熟悉,你看此事如何处置为好?”

这杨士奇今年六十三岁了,是现在内阁大臣杨荣、金幼孜、杨溥、张瑛、陈山——黄淮已于当年八月因肺痨病致仕——中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一人,又官居内阁首辅,一向以老成持重闻名于朝。看到蹇义、夏原吉二人发表意见后宣德皇帝沉吟不语,知道宣德皇帝并不赞成他们俩的看法,他正揣测皇帝是厌战了!听到宣德皇帝点名要自己发言,他明白这是皇帝在让自己代他说话。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谨慎地说道:“启奏陛下,刚才蹇尚书、夏尚书二位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交阯回归二十余年,前后花费甚巨,一旦弃之,甚为可惜。然而——”

杨士奇说话一贯先扬后抑,说了一个“然而”,突然把话停住了。他环顾了一下周围,见大家都在关注自己,这才望着宝座上的宣德皇帝继续说道:“然而,人们常说交阯在唐尧虞舜、夏商周三代皆在僻远的边境之外,汉、唐以来,虽为郡县,叛服不常,历代朝廷伤透了脑筋。汉元帝时,南海珠崖郡反,朝廷发兵击之不胜,待诏贾捐之提出放弃珠崖郡,汉元帝同意了,前代史官还称赞汉元帝做得对呢!那个汉元帝不过是中才之主,还能布行仁义,何况陛下英武睿智恩泽天下,何必与荒远之蛮夷计较得失呢?”

杨士奇这番话任谁都听得明白,他同意答应黎利的要求,恢复安南国。宣德皇帝听了很对心思,他正要说话,忽见内阁大臣杨荣出班奏道:“陛下,臣有话说。”

见杨荣发言了,宣德皇帝心里一沉,这杨荣向来是个炮筒子,对不赞成的事向来不依不饶,这下可能要顶牛了,如之奈何?宣德皇帝看了看杨荣执着的眼神,只好说道:“东杨爱卿有何高见请讲。”

“此交阯乃僻远蛮荒之地,没有多大价值。”杨荣一开口便直截了当石破天惊。见大家都惊愕不已,他继续说道,“自交阯兵兴以来,天下无宁岁,今疮痍未瘳,臣不忍闻也!且求立安南陈氏后者,太宗皇帝心也。当年置交阯者,乃求七后人之不得而为之。自后叛乱时常,天下无宁,仁宗皇帝深忧至虑,未尝一日得安。今有陈暠之请,陛下正好抚而建之,以息吾民。汉元帝放弃珠崖,前史赞之。今陛下撤交阯,复安南,岂为示弱于天下耶?那交阯野蛮未开物贫地瘠,有如鸡肋,弃之虽可惜,食之无所得,何苦恋之?以臣之见,依允黎利,封建陈暠,恢复安南,岁奉常贡的好!”

听了杨荣的这番话,宣德皇帝心下不禁一喜。这交阯的事情实在让人头痛,他不想再用兵了。有了内阁二杨的支持,他心里有了底。他正要作出决定,忽见杨溥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交阯之事不可孟浪。”杨溥郑重地对宣德皇帝说道,“交阯之事臣已多次向陛下陈述过一管之见,至今臣觉得还得再次启奏以明愚识。眼下世人视交阯主要是烦心、无奈、薄利三者而已。交阯自永乐十六年黎利叛乱以来,除永乐十九年、永乐二十年李彬平定黎利安静了两年外,至永乐二十一年陈智代李彬镇守交阯起连续五年用兵,确实闹得朝廷君臣不安,是以说起交阯文武大臣就心烦。这数次征讨派遣,陛下用心不可谓不专,然结果不妙令人无奈;这交阯偏处一隅,阻山临海,地域狭小,土瘠民穷,得之不足以富国,弃之无损于大体,得弃亦无所谓矣!观此三论,其核心是薄利,觉得有交阯无益于国家人民,是以主张弃之。”

杨溥的这番话剖析了君臣之所以同意黎利复国的要求,核心是认为交阯无利可图,其见解颇为深刻,立时引起了殿上君臣的注意。宣德皇帝颇感新奇,他关注地问道:“那南杨爱卿认为是得是弃呢?”

“臣以为上述三种论点均为短见。”杨溥没有正面回答宣德皇帝的问题,却一针见血地表明了是非。他继续说道,“人们认为交阯汉以前乃蛮荒之地,其实这是一种误解。《韩非子·十过》记载,‘昔者尧有天下,其地南到交阯。’这明明白白地告诉人们,自唐尧时起,交阯就是尧的天下之地,怎么能说汉以前乃荒服之外的土地呢?这不是错误地把本是中国国土的交阯,说成是中国之外的土地么?至于说西汉元帝时罢珠崖,那是事出有因。”

说到这里,杨溥顿了一下,宣德皇帝和殿上的文武大臣都在静待下文。杨溥继续说道:“西汉武帝元鼎六年在南方百越之地重新调整治地,设南海、合浦、交阯等九郡,珠崖也即现在的广东琼州府,与交阯郡同时设置,六十六年后的汉元帝初元三年珠崖郡山南县民反,汉元帝懦弱平庸,国势日衰,地远兵弱,无力征讨,博谋群臣时,待诏贾捐之以为珠崖隔海,地僻一隅,无利可图,徒费财力,且关东困乏,民心摇动,于是提出罢弃珠崖之议,汉元帝无可奈何,采纳了他的意见,撤回了官吏、军民,放弃了珠崖。由此可见,当时汉元帝弃守珠崖,乃国衰民困所致,系无奈之举,何赞之有?”

听了杨溥所言,宣德皇帝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那汉兰台令史班固何以称赞贾捐之‘深切著明,故备论其语’呢?”

“陛下,那是人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明班固深意也。”杨溥拱手回答道,“班固在《汉书·贾捐之传》中记述贾捐之何以提议罢珠崖时说,贾捐之引经据典认为,尧、舜、禹时天下大治,是因为‘地方不过数千里,’‘欲与声教则治之,不欲与者不强治也’;珠崖之所以反,汉之所以无力平,是因为汉武帝开拓疆土‘廓地太大,征伐不休’之故。这不是儒生迂阔之论,可笑而且可鄙么?所以班固接着记述了贾捐之为了求得尽快升官,与长安令杨兴合谋献媚于中书令石显,并互相吹捧相互推荐,欲借石显之力谋得高官厚禄,不料被石显识破阴谋,奏于汉元帝,结果贾捐之被判死刑弃市,杨兴受‘髡钳’刑,剃去头发以铁圈束颈罚去筑长城。似贾捐之这等腐儒,连自己的事情都办不好,岂能谋划国家大计?班固把这两件事并述,其用意岂不明而显哉?后人不明就里,误以为班固在称赞贾捐之,谬矣!”

杨溥的这一观点,是对传统看法的颠覆,殿上许多文臣感到新奇,都投来了钦佩的目光。可是这不合宣德皇帝的心意,他迟疑地问道:“南杨说说看,何以见得是谬赞呢?”

杨溥不假思索,立即回道:“东汉光武帝对汉元帝罢珠崖之举深恶痛绝,建始十八年命伏波将军马援率师南征,斩征侧、征贰姐妹,平定交阯叛乱,同时恢复珠崖,复置珠崖县并入合浦郡,这样,珠崖在叛独八十八年后又回归中朝,直至今日。若是当年不收复珠崖,还有今日之琼州府么?这不正是证明贾捐之倡议罢珠崖乃千古之错么?贾捐之所谓中朝对珠崖‘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的论调,不攻自破了!”

杨溥的这番议论,引经据典,宏谈博议,众人暗暗点头称赞,连杨士奇也不禁脸红了。虽然杨溥说得十分有理,但宣德皇帝内心并不以为然,可是,他不动声色,静静地听着。

“我朝太宗皇帝也并非访求陈氏后人无果之后,才设置交阯的。”杨溥说完了珠崖之事,话锋一转,转到了交阯上。他继续说道:“永乐四年,太宗皇帝遣英国公张辅率兵征讨黎季犛,确实是因为陈天平回国被杀而兴兵,但永乐五年六月,擒获黎季犛父子,平定交阯后,怎么不令前安南国臣裴伯耆等权署安南国事以再访陈氏之后,或是再访无果而新立他人为王呢?太宗皇帝眷念先辈开基,不忍国土分裂,是以远见卓识,乾纲独断,决意设交阯,置郡守,收复故土。现今这陈暠自称是前安南王嫡孙,谁能证明?未必不是黎利之诈耶?臣敢断定,此不过是黎利阴险谋国的托词耳!如从其说,后患无穷!”

宣德皇帝心里也明白,这个所谓的陈暠,不过是黎利的谎言,明知有诈,他不想说破,遂问:“如爱卿所言,都有哪些后患呢?”

“那后患可就大了。”杨溥回答道,“首先,分裂了国土。交阯自古就是中国一部分,不容置疑,勿须赘言。今日一旦答应他们恢复安南,那就是抛弃了祖宗基业,分裂了国土,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将成为千古罪人;其次,滋蔓了叛奸。若是胜兵臣地,封建藩国,职贡岁献,那是王德,尚可称道。但如今是柳升轻敌丧师,王通畏怯割地,黎利拥兵逼和,此乃城下之盟!若从黎利之请,恢复安南,那是赏叛奖奸!那是鼓励分裂,助长独立!此事徒示弱于敌不说,倘使中原四方仿而效之,朝廷将如何处之?允诺交阯恢复安南,那与交阯同时建郡的南海、桂林要求复国怎么办?云南、贵州、四川诸蛮族要求建国怎么办?西部的乌思藏、朵甘、亦力把里要求独立怎么办?北部的鞑靼、瓦剌要求还地怎么办?牵一发而动全身,实乃非常之事;再次,挫伤了民心。交阯回归二十余年,今日一旦失之,天下必将大哗,惊愕无措者有之,嗟怨叹息者有之,怒而无奈者有之,民愤而乱者甚或有之!犹可虑者,百姓对朝廷信心大伤矣!第四,遗恨子孙。这黎利得寸进尺,步步进逼,最终目的是安南独立,黎利为王。祖宗创下的基业,于我辈手中丢失,子孙岂不遗恨!因此,臣以为朝廷绝不能答应黎利的要求,作此城下之盟!”

听了杨溥一番剖析,宣德皇帝半天没有作声。过了半晌,他冷冷地问道:“依你之见,该如何反独?”

“臣以为反独要用‘五铁’。”杨溥回答道,“臣一直主张治理交阯要用‘置守镇兵、官土恩民、兴学开科、劝农设市、亲睦交融’这五条,可惜事情败在亲睦交融这一条上。现在视独要用铁心,不能有丝毫的仁慈;防独要用铁律,不能有丝毫的宽宥;治独要用铁腕,不能有丝毫的软弱;平独要用铁拳,不能有丝毫的姑息;降独要用铁功,不能有丝毫的空谈。这‘五铁’中唯有降独的铁功,最为不易。要使闹独立者心甘情愿放弃独立,服服帖帖为臣,那就必须使百姓恬于富乐,人人反对独立,那搞独立者便不治而灭了。”

杨溥提出的这“五铁”治独之法,大家闻所未闻,颇感新奇,殿上的文武大臣频频点头。宣德皇帝不动声色,仍然平静地问道:“那南杨的意思是用铁拳平独了?”

“当发重兵诛此黎利叛贼!”杨溥尚未答话,武臣队班中的英国公张辅抢着答话了,杨溥刚才的一番议论,使他热血沸腾。他同杨溥都是主战派,是最为支持杨溥的一个,他不愿看到祖宗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不愿看到国土被叛贼无端分裂,更不愿看到当年他亲手平定的交阯重新落入叛贼之手!他接着说道,“启奏陛下,臣以为南杨大人所言至为有理,黎利所请绝不可从,我们应当再择良将再发重兵诛此叛贼!臣愿率兵再征交阯!”

“臣附议!”“臣附议!”张辅话音一落,大殿上立刻响起一片附议声,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礼部尚书胡滢、兵部尚书张本、刑部尚书金纯、工部尚书吴中、都御史刘观、大理卿熊概、通政使顾佐、吏部侍郎黄宗载、监察御史吴纳、少詹事王直等人纷纷表示赞成。张本还出班奏道:“陛下,张国公威镇交阯,人人敬畏,就让他率兵出征吧!”

大殿上文武百官大多倾向兴兵,形成了压倒性意见,到底是允封,还是发兵,宣德皇帝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今年二月新进内阁的户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陈山站了出来说道:“启奏陛下,黄福黄尚书前不久不是去了交阯么?他也是久镇交阯,人人敬重的朝廷大臣,说不定他把黎利已经抚平了呢。现在不知情况,又突然发兵似乎不妥。臣以为待黄尚书消息来后定夺,不行,再发兵不迟。”

“臣附议!”去年三月进入内阁的礼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张瑛也出班奏道,“还是等黄尚书的招抚结果来了发兵的好!”

宣德皇帝正待说话,忽见黄门内侍官尚方上殿禀道:“启奏陛下,工部主事潘原大从交阯回来,说奉黄尚书之命回朝见驾,现在午门候旨。”

这潘原大不是被李庆抽去,随柳升征讨黎利去了么?怎么又奉黄福之命回朝了?说到黄福,黄福派的人就回来了,真是来得及时!宣德皇帝满怀希望地连声说道:“快宣他上殿,快宣他上殿!”

少顷,潘原大上殿来了。他一上殿就伏在地上哭着说道:“陛下,交阯完了,交阯完了!”

潘原大这话不啻平地惊雷,人们都惊呆了!宣德皇帝愣怔半晌,好一会儿才好言安抚道:“潘爱卿平身,速把情况说来听听,交阯怎么会完了?”

“是,陛下!”潘原大站了起来,把如何随柳升出征,如何兵败倒马坡,他如何逃入山林的情况细细地说了一遍。末了,他说道,“臣逃入交阯北部崇山峻岭之中,一时迷路不辨东西,好不容易摸索着走到鸡陵关。一到鸡陵关,正好遇上黎利的贼兵拦截,他们抓住了黄尚书,黄尚书宁死不屈,便拔剑自杀——”

一听贼兵抓住了黄福,宣德皇帝焦急地抢问道:“黄尚书怎么样了?”

“幸好被贼兵救下了。”宣德皇帝和众大臣松了一口气。潘原大继续说道,“那些贼兵多数认识黄尚书。一见是黄尚书,便连忙夺去黄尚书的宝剑,下拜说道,‘尚书公,您是我交阯的父母官啊!您不回去,我们何至于此!’接着,正在军中的黎利听说后连忙赶来对黄尚书说道,‘朝廷遣吏治交阯,假使人人都像黄尚书这般爱民如子,真心为我交阯,我岂会反哉!’”

说到这里,潘原大顿了一下。殿上的文武百官听到这里,不知说什么才好。尤其是宣德皇帝心中更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受。大殿上一时鸦雀无声。

“后来,黎利知道策反黄尚书无效便派人用肩舆把黄尚书礼送出境,还送了许许多多珍宝。”潘原大继续说道,“黄尚书到了龙州方才歇下,把黎利所送珍宝悉数交了官。黄尚书说此行未能完成朝廷所托,有负皇上,又不敢未奉皇命擅自回朝,特派我赶回北京奏明皇上,他在广西龙州待旨呢。如今那交阯除交州和清化二城外,其余已为黎利所占。臣还听到最新消息,说王通大将军已经同意签订和议,准备退回广西,将交阯交给黎利。陛下,交阯完了!”

潘原大的一番话让刚刚有了一点信心的宣德皇帝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凉透了!柳升殁了,王通败了,黄福又没指望了,说不定这会儿王通已将交阯拱手让给了黎利,再派兵去能奏效么?还不是劳民伤财损兵折将,危局定了!想到这里,宣德皇帝下定了决心,拿定了主意。他思忖了一会儿,神情严肃地对文武大臣们说道:“刚才大家对交阯事变的议论,各有道理。尤其是南杨和张国公的主张,那是谋国大计,忠心可嘉!然而——”

说到这里,宣德皇帝故意把话打住了。见大家都在静静地听着,又继续说道:“春秋时期,征舒弑陈灵公,楚庄王讨之,杀征舒,把陈国变成了楚国的陈县。楚大臣申叔时以为不可,楚庄王即复封陈国。这是古人尊重大义的典型。”

宣德皇帝又故意把话停住了,见大家都不说话,他又继续说道:“我朝太祖皇帝为我们立下的祖训里有云:‘四方诸彝及南蛮小国,阻山临海,僻在一隅,得其力不足供给,得其民不足使令,吾子孙勿倚富强要战功。’朕抚今追昔,太祖言犹在耳,令朕不敢稍有懈怠!”

宣德皇帝又顿了一下,方继续说道:“昔黎季犛弑主虐民,太宗皇帝有吊伐之师,那是兴灭继绝之盛心也。而陈氏子孙为季犛所戮灭门,不得已循土人之请,建郡县,置官守。至此,交阯无岁不用兵。皇考仁宗皇帝深为恻然,曾先后数次对朕言道:‘若昔日陈氏有后,封建复国,不致劳敝方隅疲累中国了!太祖、太宗、仁宗之言,朕未尝一日敢忘。今日交阯陈氏果然有后,朕反复思之,欲使其自为一国,岁奉常贡,以全一方民命,我亦得省兵戍,将来子孙会议论朕丢弃祖宗之业,然而继绝兴亡,实乃皇祖太宗皇帝的本意也!朕意如此,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宣德皇帝从古至今说了一大篇道理,特别是搬出了太祖皇帝的祖训,太宗皇帝的本心和仁宗皇帝的遗愿,谁还敢提出异议?杨溥和张辅心里再急,也不好争辩,只好也不出声。见大家都不说话,杨士奇出班奏道:“陛下,交阯之事臣等各有所见,似难一致。此等国家大事,唯陛下圣断,臣等照办即是。”

好!见杨士奇发言支持,宣德皇帝高声说道:“朕意已决,决定应交阯耆老之请,封陈暠为安南国王,以礼部侍郎李琦、工部侍郎罗汝敬为正使,通政右使王骥、鸿胪卿徐永达为副使,择日启程前往安南诏谕;令王通撤还我驻交州所有官吏军民至广西南宁;黎利送还我滞留安南境内官吏军民,遣还我蔡福等降将;令黄福早日还京;诏谕回朝时,槛送王通、陈智等败师辱国罪臣和叛国降敌的蔡福等人回朝受审!”

宣德皇帝宣谕已毕,李琦、罗汝敬、王骥、徐永达四人出班奏道:“臣等领旨!”

见此情况,文班队列中的杨溥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而张辅则紧皱眉头,顿足叹息道:“儒生误国,儒生误国呀!”

交阯之事处理完毕,宣德皇帝正待宣布散朝,忽见礼部尚书胡滢出班奏道:“陛下,建国六十周年大庆眼看就要到了,前次礼部所上庆祝方案,不知陛下有何圣谕!”

宣德皇帝挥了一下手,说道:“就照那方案准备吧,总之要隆重热烈,好好庆祝一下!”

“臣领旨!”胡滢应了一声,退回班队去了。

一切都安排完了,宣德皇帝也疲倦了,他刚准备说话,忽见小内侍王振兴冲冲地跑来奏道:“陛下,孙皇贵妃娘娘有请,说肚子有些异样,只怕是小皇子要降生了!”

“什么,小皇子要降生了?”一听小内侍王振说孙皇贵妃要生了,便急不可待地对殿上的文武大臣们说道,“今日就议到这里,大家下朝歇息去吧,朕要回宫看小皇子去了!”

说罢,宣德皇帝袍袖一拂,喜滋滋地回宫去了。

望着远去的宣德皇帝,杨溥不禁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无力回天空遗恨,有志难酬子孙憾!”

交阯战事是杨溥入阁以来的第一件大事,而这件大政他竟以失败告终,这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以后的从政之路一定不会平坦。

就这样,回归中国二十余年的交阯,因宣德的厌兵、二杨的短见、柳升的轻敌丧师、王通的畏怯弃地而弃守了,留下了千古遗憾!

王通擅弃交阯的消息传到中朝,举国上下一片哗然,朝野内外人人声讨。宣德三年闰四月二十九日,王通等被押送至北京,文武诸臣合奏其罪,宣德皇帝当庭审问,王通等人服罪。宣德皇帝将王通、陈智、马瑛、方政、山寿、马琪、弋谦以及顾兴祖俱论死下狱,籍其家,但终究不曾诛杀,数年后方才释放;将变节降敌的蔡福、朱广、薛聚、于瓒、鲁贵、李忠六人尽弃于市,籍其家,天下人心大快。

交阯事变,滞留交阯境内的中朝官吏军民约有五十万人,宣德六年六月,黎利遣使谢罪时派黎公僎仅送还中朝遗留官吏一百五十七人,扣留的兵卒一万五千一百七十人,马匹一千二百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