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全三册)

第十一回 陈弊政太常救林硕 杀黛儿贵妃夺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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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朝已经散了,宣德皇帝留下杨溥在左顺门用了午餐,吩咐司礼监太监金英:“去锦衣卫狱中把林硕带来,朕和南杨爱卿问问他吧。”

金英应了一声走了,不一会,那林硕去了枷锁,随金英来到了左顺门。

林硕行礼毕,长跪不起。宣德皇帝问道:“林硕,你知道朕为什么要逮你来京么?”

“臣听诏书上说是中官裴可烈告臣沮格诏令,致使中盐之法在浙江执行不力。”林硕回答道,“启奏陛下,臣前思后想,在浙江任上并未沮格中盐诏令,不知裴可烈所告何事?”

“那好,朕且问你。”宣德皇帝缓言说道,“浙江盐课提举司所辖的嘉兴、松江、宁绍、温台四个分司所办盐引为什么自你去后急剧减少?你不用害怕,如实说来。”

“是,陛下。”林硕抬起头来,见那宣德皇帝声色不惊,等待着他回话;那杨溥大人脸露微笑,还暗暗地点头示意,似乎在鼓励自己。他定下心来,向宣德皇帝奏道,“陛下所问嘉兴等四个盐课提举分司的中盐办发盐引确实是急剧减少,但那不是臣去浙江后所发之事,而是洪熙元年上半年中官裴可烈去浙江督办盐引、清军之后发生的怪事。臣是受命同大理寺卿胡概巡抚南畿、浙江,虽说是在洪熙元年八月,但先在南畿,直到去年夏臣才到浙江。臣查了一下,永乐二十二年,两浙四个分司所办盐引,还有二十二万零四百余引,岁入太仓余盐十四万两。可是洪熙元年年底所办盐引减少到二十万引,去年又减少两万引,今年到十月止只办发了十五万五千引,到今年年底全年办发盐引恐怕不会超过十六万引,比起永乐二十二年,要减少近三成。盐引急剧减少是事实,但非臣阻止中盐诏令实行造成的,而是另有他因。”

听林硕说另有他因,宣德皇帝问道:“是何原因?你慢慢说来。”

“臣开始也是一头雾水,只好去找一些盐商贩户调查。”林硕继续奏道,“这么一调查,臣不由得气愤难平!原来嘉兴等四个分司之下还设有杭州、绍兴、嘉兴、温州四个批验所,那些贩盐的商户在甘肃、宁夏、山西等边塞纳粮之后,拿收粮收据到批验所验收,批验所验收核对无误后,再照发盐引,贩户再拿盐引到分司领盐去指定地点贩卖。可是就在批验核发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宣德皇帝不解地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那贩盐的商户们到批验所总是拿不到盐引。”林硕气愤地回答道,“臣找到杭州的盐商凌衡,问他是何原因总是拿不到盐引。陛下,您知道他怎么说?”

听到这里,宣德皇帝和杨溥也十分感兴趣,都专注地听着林硕的叙述。宣德皇帝关心地问道:“凌衡怎么说?”

“有苦说不出!”林硕回答道,“凌衡说,‘您别以为在数千里之外的北部边防纳了粮,一回来就可拿到盐引领盐,没这么简单,还要过好几道门槛呢!您拿着纳粮收据,首先要到批验所验收核实,再到分司办发盐引,再到盐仓兑盐,这每道门槛都不好过,每道门槛都得掏钱,不掏钱就别想办成事儿。今年三月,我在山西大同纳了粮食三百石,照例应办给盐引三百引。我拿着收据到批验所去验收核实,明明收据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可是那核实的批验所大使乔曲却说我拿来的收据有问题,要我再到山西去换一张。我的天哪!杭州到大同有四千余里,岂是一步之遥?光路费都得多少?我说尽了好话,那批验所大使乔曲就是不肯,到后来任我怎么央求,他理也不理了。去了好多次,都是这样,正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别的贩户给我透了个风儿:不上水就别想把事办成!’”

听到这儿,杨溥有意问道:“什么叫上水?”

“凌衡说一开始他也不明白什么叫上水。”林硕回答道,“他就请教贩户。那贩户说你去办事,给人家意思意思行业内称为上水。凌衡说他一听就明白了,再次去的时候,他偷偷地塞给了那小吏乔曲一千贯大明宝钞才把事情办妥。”

听到这里,宣德皇帝不禁皱紧了眉头,他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故意刁难么?批验所大使一个未入流的小吏,竟然如此可恶,真是岂有此理!”

杨溥不动声色,问道:“塞了那一千贯上水,后来就拿到了盐引么?”

“哪能呢!”林硕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凌衡还告诉我,这还是第一关呢。他说,拿到批验所大使的核实文件后,再去找都转运盐使分司的副使郝铎签发盐引。凌衡说他第一次去的时候,那郝铎说正在有事,没得空儿,叫凌衡等几天再来。过了三五天凌衡再去的时候,那郝铎说是往都转运使司去了不在衙门。又过了几天再去的时候,那郝铎说是刚刚出门检查盐厂去了。凌衡说他一共去了五六次,时间去了一两个月,除了第一次见了郝铎外,以后就一直见不着人了。凌衡说他正纳闷儿,还是那位贩户教训了他:这次可得上贡了!凌衡说,他这才明白,之所以见不到郝铎,原来是没有上贡的缘故。没有办法,我只好封了个二千贯的红包私下里送到了郝铎的府上,第二天才拿到了三百引盐票!”

听到这里,杨溥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想不到下面办事这么难!”

“这些该杀的狗东西!”宣德皇帝听得满面怒容,狠狠地骂道,“这简直是敲诈勒索,与强盗无异!”

“陛下,还有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儿呢!”林硕继续说道,“凌衡说拿到了盐引,满以为这下兑盐是没有问题了。可是,凌衡说他一到杭州盐库便大失所望。”

“怎么,又遇到难题了?”杨溥问道,“有了盐引,到盐仓兑盐,还能有什么问题?”

“可不是么,这事儿谁也想不到!”林硕回答道,“凌衡说,‘我到盐仓库找到库大使巴茅,把盐引交给了他,那巴茅倒很爽快,连忙打开盐仓,叫我派人搬领。我一进去就傻眼了:原来那仓库里都是一些黑不溜秋的下等盐块!巴茅说,仓库里只有这些盐了,要兑就兑,要好盐那就只有等了。我问大约要等好久。巴茅说那可说不准,也许几天,也许是三五个月呢!我一听真是哭笑不得,你说没有盐吧,明明那里有,你说有盐吧,那盐我兑去卖,谁要?这不是两难么?明明昨天别的贩户兑的都是好盐,今儿我一来就没有了,这叫什么事儿?还是那贩户朋友提醒了我:这里还得上油!’”

杨溥又插话道:“什么叫上油?”

林硕苦笑着回答道:“凌衡告诉我,那贩户说,哪儿转不动了,得上点油润滑润滑,那关节就活动了,所以业内称为上油。”

“原来如此!”杨溥又叹息了一声。他暗暗地朝宣德皇帝瞟了一眼,只见宣德皇帝的脸色更阴沉了。

林硕继续说道:“凌衡说,‘我无可奈何,只好赔着笑脸,给那库大使巴茅塞了五百贯,第二天就兑运了好盐!’那凌衡向我诉苦说,他花了三百石粮食,送了三千五百贯好处,才兑到了三百引食盐。那三百石粮食,每石二十五贯,花了七千五百贯,到大同纳粮打点、路费花了五千贯,到杭州办盐引,兑盐,上水,上贡,上油,又花了三千五百贯,领到食盐总共花费了一万六千贯。您想我这三百引盐能赚多少钱?恐怕连本都难保呢!我是商人,这赔本的买卖,谁愿意去做?我再也不敢中盐了!”

“他们这班蠹虫,真是罪该万死!”听到这里,宣德皇帝再也忍不住了,他铁青着脸责问道,“这些人胡作非为,处处设卡,层层盘剥,你们浙江按察司就没有耳闻?怎不管管?”

“臣管了。”林硕回答道,“可是越挖越深,到后来臣没法儿管了!”

宣德皇帝一听,恼怒地追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没法管了?”

“臣去年下半年一到浙江便风闻都转运盐使下属分司等衙门故意刁难、敲诈勒索商户,致使中盐量急剧下降,但臣没有真凭实据,不好查办。今年春,那中盐商户凌衡等二十余人先后匿名投诉按察司。臣想法找到凌衡等人终于弄清了真相,明白了中盐锐减的缘由。臣于是先后拘捕了杭州批验所大使乔曲、库大使巴茅,后来又追到浙江都转运盐使嘉兴分司副使郝铎,把他们一个个审得明明白白,结果一追,又挖出了这郝铎的后台杭州卫所千户汤谋。”

听说汤谋也参与其中,而且还是后台,宣德皇帝不禁疑惑地问道:“郝铎他们归都转运盐使司管辖,与卫所军队无关,怎么与那汤谋纠合在一起了?”

杨溥也插言道:“军队和地方搅和在一起,这事你们按察司可就难办了。”

“谁说不是?”林硕回答道,“一开始臣也纳闷,怎么郝铎的后台是汤谋,臣把汤谋拘捕来一审,果不其然,原来汤谋的职责是保护浙江的三十五家盐场,不想他竟成了郝铎他们据要扼险胡作非为,索贿受贿违法乱纪的保护伞!据郝铎交代,汤谋从郝铎那儿按所办盐引提取保护费,每年不下于二十万两银子。”

听到这里,宣德皇帝不禁怒道:“那你就按律办汤谋的罪呀!”

“臣也是这么想的。”林硕摇头道,“可是,臣办不了。”

“怎么就办不了?”杨溥一旁问道,“是不是证据不足?”

“不是。”林硕叹了一口气,回答道,“那汤谋归案后交代罪行倒是爽快,可是追问赃银的去向时却把臣难住了。”

宣德皇帝不解地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那汤谋肆无忌惮地说,你别问银子的去向,说了你也办不了。”林硕继续说道,“汤谋说,他每年所得的三分之二都孝敬给前往浙江督办中盐和清军的中官裴可烈,现有他私自记下的孝敬账目和经办人当时的记述为证。臣把那孝敬账和经办人所写的记录一看,汤谋所言句句属实,再把那经办人捕来一问,果然字字相符。虽说铁证如山,可裴可烈是陛下身边的人,臣治不了,臣准备以索贿行贿罪严惩汤谋、郝铎、乔曲、巴茅等人,再将裴可烈不法之事奏报陛下,不想那裴可烈见臣捕了汤谋,竟恶人先告状,陛下一道诏书把臣给捕来了!臣也想到京当面向您奏报,于是临行时,臣把凌衡等人的诉状和汤谋等人的供词案卷给带来了,请陛下细察明鉴!”

说罢,林硕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掏出那册案卷呈了上来。

听到这里,宣德皇帝两眼冒火,脸涨得通红,但他强抑着恼怒,把那凌衡等人的诉状和汤谋等人的供词略略看了一遍,板着脸问道:“这么说,林硕你没有沮格朕中盐的诏令了?”

“臣怎么会呢,陛下!”林硕叩头说道,“臣虽学问不精,但也深知中盐乃国家大法,臣哪敢沮格?再说,臣自永乐十年中进士,授为御史,一干就是十五年,直到今年春,您才把臣提拔为浙江按察使。臣从七品御史,越级提拔为三品按察使,可谓一步登天。这浩**皇恩,臣日夜自励,思报万一,怎么会沮格陛下诏令呢?这是那一班贪墨小人,认为臣阻碍了他们敛财,才想把臣置于死地或是逼走,唯陛下明鉴!”

听罢林硕的自辩,宣德皇帝并未立即表态,他侧头向杨溥问道:“杨爱卿,林硕所说之事,你以为如何?”

杨溥当即说道:“臣以为林大人所言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现有人证、物证俱在,裴可烈、汤谋互相勾结,鱼肉百姓,索贿受贿,破坏中盐,而又诬告命官,那是铁证如山,是可忍,孰不可忍,臣请陛下明断!”

经杨溥这么一说,那宣德皇帝点了点头,深为感动地说道:“林硕,你受冤了。平身吧,赐座!”

“谢陛下!”林硕叩头谢了恩,侧过身来向杨溥拱手,投来感激的目光,“见过杨大人!”

“林大人受惊了!”杨溥微笑着拱手给林硕还了一礼。

“朕还有一事问你。”待林硕坐定,宣德皇帝问道,“你知道裴可烈在浙江督办清军的事儿么?他办得如何?”

“臣正要向陛下面奏呢!裴可烈在浙江督办清军,与底下卫所千户勾结,诬民户为军户,指名勾军,勒索民户钱财,弄得民怨鼎沸,民愤极大,不少民户被逼得离乡背井,还有些人走投无路,跳井上吊时有发生,不少地方官员向按察司投诉。臣把这些投诉状都带来了,请陛下明察。”说罢,林硕又从包袱中拿出一沓诉状呈给了宣德皇帝。

宣德皇帝看了一遍,忽然问道:“那宁波知府郑珞没有向你按察司投诉么?”

林硕不假思索,说道:“没有。”

宣德皇帝继续问道:“那郑珞上告裴可烈清军不法的事你知不知道呢?”

林硕如实回答道:“臣实在不知。”

宣德皇帝忖了忖,从时间上算,郑珞的上告奏章应该在林硕被捕之前,林硕如果不知情,那肯定不是与郑珞互相串通了,至此,宣德皇帝的所有疑虑都打消了。他转头对杨溥说道:“杨爱卿明日拟旨,立即释放林硕,官复原职,刻日返浙继续查办中盐、清军两案;着锦衣卫指挥使钟法保立即前往浙江,将裴可烈锁拿回京交三法司审办,犯罪坐实,立斩无赦!”

“臣领旨!”杨溥应了一声。他明白今日救了林硕,这是继黄俨、马骐之后又与内宦结下了一道梁子!

“娘娘,娘娘,发作了!”王振喜滋滋急匆匆地从后殿跑来,向正在宫门口场地上享受阳光的孙皇贵妃报告道,“恭喜娘娘,您就要生产了!”

一听王振说“您就要生产了”,孙皇贵妃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茫然地问道:“什么,本宫就要生产了?”

“咳,奴才该死,没把话说明白。”王振连忙在自己嘴巴上拍了几下,道歉道,“娘娘,是这么回事:奴才刚才从后殿来,那黛儿今晨起就喊肚子疼,一阵紧似一阵,奴才看她是发作了,皇子要降生呢!”

“什么,皇子要降生了?”孙皇贵妃从椅上跳了起来,一颗心不由得“怦怦怦”直跳。她慌慌张张地问道,“王振,这时候本宫该怎么做呢?”

“娘娘别急。”王振细声安慰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您赶快进宫,躺在**,装着要生产的样子,黛儿要是生了,无论是儿是女奴才立马给您抱过来。”

“那接生婆找好了么?”孙皇贵妃一边向景仁宫走去,一边问道,“这事谁都瞒得过,就是那接生婆瞒不住。怎么处置,你想好了么?”

“奴才早就找好了,姓曹。”王振小声回答道,“怎么处置,奴才已有安排。皇子降生后娘娘重赏接生婆,待到晚上送她出宫。她骤然得到那多金银,还不乐坏?现今盗贼又多,管保她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事情要做得稳妥一些,不要留下痕迹。”孙皇贵妃叮嘱道,“还有那小皇子的乳娘,物色好了么?”

“乳娘也物色好了。”王振回答道,“乳娘邵氏,丈夫季福,就住在东直门外,二十多岁年纪,一个月前刚生产过,婴儿不幸夭折,那妇人身体健壮乳汁多着呢。”

“好,这事办得好。”孙皇贵妃点头称赞道,“皇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婴儿一落地,即被抱走由乳娘抚养,你要早一点将那乳娘接来,好好地在宫外等着,孩儿出生后再宣她进来。”

“是,娘娘。”王振赔着笑说道,“那乳娘一进景仁宫就不会出去了,奴才想把邵氏安排在东庑房中歇宿,娘娘您看怎样?”

“这事不妥!”孙皇贵妃忖了忖说道,“堂堂皇子岂有住东庑的道理?别人不说闲话,皇上也绝不会允许。你还是把后殿黛儿的事处理了,再将小皇子和邵氏移到后殿居住,这几天你就把景仁宫东房收拾收拾,让乳娘带着皇子就近住几天吧。”

“娘娘所虑极是。”王振连忙恭维道,“黛儿的事奴才也安排好了,待她生产过后,奴才就送她去歇息。”

“把事情想周密一些。”孙皇贵妃已经来到了宫内凤床前,“小皇子生后一切都安排好了再去向皇上报喜。好了,你快到后殿去看看,黛儿生了没有?”

“是,娘娘!”王振应了一声往后殿去了。

王振来到后殿的时候,那黛儿正在宫室中的**,捧着个大肚子呻吟着。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躺在**的黛儿疼得紧紧抓住玮儿的手,痛苦地呻吟道,“玮姐姐,这娃娃怎么这么糊涂,迟迟不降生,会害死他娘呢!”

“忍忍吧,黛儿!”玮儿含着泪轻声安慰道,“过一会儿,娃娃一生就好了。”

“快了,快了。”接生婆曹氏伸手在腹下探了探,说道,“恭喜恭喜,婴儿是顺产呢!”

说罢,曹氏叫玮儿把黛儿扶了起来,坐在床前踏板上。曹氏又教玮儿抱住黛儿的腰,对黛儿说道:“你半蹲着,向下用力使劲。对,就这样,用力,用力!”

屋子里柴炭火烧得旺旺的,十分暖和。那黛儿用力拼命地向下挤压着,她感觉到似乎那婴儿渐渐地往阴门处滑来了。

“用力,用力!”接生婆曹氏一边双手在黛儿胯裆下助产,一边鼓励着黛儿,连声地说道,“对,就这样用力!快了,快了,娃儿头露出来了!再用力,再用力,好——”

只听“哗啦”一声,一个胖乎乎的婴儿伴着羊水从阴门中挤了出来,曹氏麻利地剪断脐带,双手把那婴儿抱了起来。

这时是大明宣德二年十一月十五日巳时,七年后的英宗皇帝在这个密室中降生了!

王振凑上前去,帮玮儿把黛儿扶到**躺下,向曹氏问道:“快看看,是男是女?”

曹氏伸手在婴儿两腿间摸了一下,说道:“恭喜恭喜,是个男孩!”

“是个男孩?”王振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喜不自禁地说道,“果然是个男孩,这下好了!”

证实了是个男孩,王振反而镇定了。他吩咐曹氏和玮儿照料好黛儿,才来到黛儿身旁说道:“黛儿,按照皇家的规矩,我要将娃娃儿抱去交奶娘喂养,你好好歇着吧!”

听说要将那婴儿抱走,黛儿挣扎着抱紧襁褓,向王振哀求道:“孩儿都是娘的心头肉。王公公,你行行好,让奴婢多抱一会儿吧!”

“又不是抱到别处去,何必如此不舍?”王振似笑非笑地说道,“待奶娘喂奶后再送来你看看就是!”

说罢,王振伸手去抱孩儿。黛儿抱着那孩儿亲了又亲,恋恋不舍地松了手。王振抱起那婴儿,喜滋滋地往前宫去了。一旁的玮儿看着这一切,心里一阵痛楚,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涌了出来。

自王振把孩子抱走后,黛儿就再也没有见着那心爱的宝贝。那天天黑时分,孙皇贵妃重赏了接生婆曹氏。那曹氏抱着三匹宫中绢绸和一包金银首饰,乐哈哈地回去了。第二天一早,人们发现曹家昨夜被盗,曹氏夫妇被人杀死在房中,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盗贼卷走了。

黛儿更惨,那晚她喝了王振捧来的红枣莲子糯米粥,说是补补身子,睡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皇子降生的那天午朝到午时初刻还在进行。只听宣德皇帝问道:“南杨爱卿,刚才工部尚书吴中所报河南修筑黄河大堤方案,是否可行,你说说看。”

“是,陛下。”杨溥出班回奏道,“河南堤董按察司佥事傅启让呈报的修筑方案,臣与吴尚书及工部仔细研究过。臣以为傅启让徒步考察后呈报的方案,符合实际,切实可行。特别是他提出的沉枕固脚和敷捆护坡的方法,是前所未用之法,可见奇效,是以臣赞成傅启让的这个方案。只是——”

说到这里,杨溥把话打住了。宣德皇帝急着问道:“只是什么?南杨爱卿快说!”

“只是此役工程浩大,费工费粮费时。”望着宣德皇帝,杨溥说道,“朝廷和河南布政司内外一定要做好两件事:一是朝廷要及时下拨以工代赈粮食,确保工期;二是严格监督,确保质量。做到这两个确保,臣以为傅启让定不负陛下所望,把那四百余里黄河大堤筑好!”

宣德皇帝很是高兴,又问满朝文武道:“大家对这个方案还有没有新的意见?”

殿上的大臣觉得修筑方案稳妥,一齐回道:“方案可行,臣等没有异议。”

“那河南修堤方案就这么定了。”宣德皇帝见大家没有异议,便拍了板,“工部即刻复函河南,筑堤方案照准;户部从速调拨粮食以工程进度拨付供应工役;着傅启让抓紧时间组织开工,今冬明春完成一期工程,堵口复堤;明年秋冬完成开挖减水河和沿线加固第二期工程。如有困难,朝廷各部要大力支持,朕不日即将派钦差前往河南视察。”

“臣等遵旨。”杨溥等内阁大臣、工部尚书吴中和户部尚书夏原吉一齐应了一声。

宣德皇帝正待散朝,只见王振喜滋滋地进来跪奏道:“恭喜陛下,孙皇贵妃生了!”

“生了?”宣德皇帝喜得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什么时候生的?是个皇子么?母子平安么?”

“就是刚才。”王振回道,“真真确确,是个皇子!皇子一出生,奴才就跑来向陛下报喜,皇贵妃和小皇子都平安着呢!”

“好,好,好!”宣德皇帝喜得手舞足蹈起来。他一边拱手向天,一边喜洋洋地说道,“感谢上苍赐嗣,朕终于有皇子了!”

殿上文武大臣听说皇帝生了后嗣,那可是天大的喜事,一齐跪下祝贺道:“臣等恭贺陛下喜得皇子!”

“平身,平身!”宣德皇帝高兴得离了座,走到丹陛前连声说道,“众卿散朝罢,朕要回宫去看朕的皇儿了!”

说罢,宣德皇帝把手一挥,带着内侍金英、范弘、袁琦等人兴冲冲地向景仁宫去了。

“爱妃,爱妃,你身子好着么?”一进景仁宫,宣德皇帝便直奔孙皇贵妃的寝室,他一边走,一边高声呼唤着。来到孙皇贵妃的卧榻前,宣德皇帝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拉住孙皇贵妃的手,无限关切地问道:“爱妃身子还舒坦么?”

“多谢陛下关心,臣妾高兴着呢!”见宣德皇帝来了,孙皇贵妃连忙说道,“陛下您快去看看您那宝贝儿子吧!”

“对对对,朕该看看宝贝儿子了!”宣德皇帝拍了一下脑袋,转头吩咐王振道,“去,去把小皇子抱来朕看看!”

“是,陛下!”王振应了一声,忙忙地去了。不一会,王振抱着襁褓中的小皇子,后面带着乳娘邵氏来了。

王振双手把小皇子托给宣德皇帝,沙着嗓子谄媚道:“陛下,您看这皇子生得多俊!”

宣德皇帝接过小皇子喜滋滋地端详起来。只见那小娃儿圆圆的脸蛋、浓浓的黑发,大大的耳垂,好一副富贵之相!

“好俊,好俊!”端详了好一会,宣德皇帝连声夸赞道,“这孩子耳大额平,眉目清秀,脸色红嫩,不惊不扰,将来肯定是个守成之君呢!”

“谢陛下夸奖!”孙皇贵妃拉着宣德皇帝的袍袖柔声说道,“皇上,您看这孩子像您么?”

“像,像,真是太像了!”宣德皇帝高兴地说道,“这孩子简直就是朕卜的个印儿,真是太好了!”

说罢,宣德皇帝转头对王振吩咐道:“你去皇后那儿说个信,就说孙皇贵妃生了皇子,让她过来瞧瞧。皇太后那儿朕亲自去报喜,接皇太后前来高兴高兴!”

王振应了一声正待要走,宣德皇帝又把他叫住:“王振这次护侍孙皇贵妃诞生皇子有功,朕晋升你为景仁宫少监。你可要精心服侍皇贵妃和皇子,不得有丝毫懈怠!”

“谢陛下隆恩!”一听宣德皇帝升他为少监,那王振喜之不尽。他投对了主子,做好了意义深远的大事,竟越级长随、典簿、监丞三级,一下子升到了从四品的少监,那不是一步登天么?他连忙下跪叩头谢恩,“奴才一定尽心尽意服侍皇贵妃和皇子,如有差错,您拿奴才是问!”

宣德皇帝点头道:“好,你去吧。”

王振兴高采烈地去了。宣德皇帝回过头来对孙皇贵妃说道:“爱妃你好好歇着,朕到慈宁宫去向太后报喜,接她老人家前来看你。明儿朕还要在朝堂上为皇儿命名,大赦天下呢!”

说罢,宣德皇帝带着太监金英等人前呼后拥地往慈宁宫太后那儿去了。

第二天辰时初刻三严鼓罢,午朝开始了。宣德皇帝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众位爱卿,昨日天降麟瑞,朕得龙子,今日朕与天下同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内阁首辅杨士奇、内阁大臣杨荣、杨溥等人率领殿上的数百名文武百官一齐躬身行礼道贺。杨士奇率先出班奏道:“陛下,臣等昨日听说陛下喜得皇子,此乃国家之大喜事,臣等万分欣喜,内阁诸臣连夜赶制了贺表,现上表道贺!”

说罢,杨士奇双手捧表呈了上去,金英接着送到了宣德皇帝的御案上。

礼部尚书胡滢也出班奏道:“臣礼部也有表道贺,请陛下御览!”

接着,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兵部尚书张本、刑部尚书金纯、工部尚书吴中、都察院左都御史刘观、大理寺少卿吕升、通政使顾佐一齐出班奏道:“臣等也有表道贺,请皇上御览!”

“感谢众位爱卿!”宣德皇帝喜不自禁。他望着殿上文武大臣道,“朕今日十分高兴,有大事要告诉诸位爱卿。”

殿上文武大臣齐齐地应了一声:“臣等恭听圣谕!”

“这第一件事,朕要给皇子命名。”宣德皇帝喜滋滋地说道,“太祖皇帝给皇家定下了字派,那皇子是祁字派,朕决定给皇子命名为祁镇,即日诏告天下。”

“皇子名讳祁镇?”众位大臣回味了一下这个名字,一齐称颂道,“这名讳音调和谐,寓意深远,好,好,好!”

内阁首辅杨士奇还带头颂扬道:“皇子名讳祁镇二字,陛下用意极其深邃。天下安定,四海富庶,正是守成之君所当其时,将来皇子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那是!”宣德皇帝兴奋地点点头,“朕想那皇儿从小有你们这些学识渊博德高望重的老臣们的教导,长大之后一定不会辜负朕和天下臣民的期望!”

说罢第一件事,宣德皇帝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是大赦天下。自即日起,此前全国所有徒罪以下罪犯一律赦免,放其归家从业;判流罪者均减一等;判死罪待决者,除杀人、谋逆者外,一律减判充军。刑部从速清理,逐一甄别,刻期行文下达有司,让那些能获释的犯人回家过年!”

宣德皇帝的这大赦天下的一条,引起了强烈反响,殿上的文武大臣纷纷称颂,这是个仁德之政。

“臣领旨!”刑部尚书金纯连忙出班应了一声。

待金纯归班,宣德皇帝又继续说道:“朕喜得皇子,应普天同庆,朕决定减免明年全国税粮三分之一!”

“陛下圣明!”内阁大臣杨溥连忙出班高声称颂道,“陛下恩德,泽及全民;皇子生诞,百姓受惠,吾皇万岁!”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大殿上的数百名文武大臣一起称颂起来。

“好了,好了。”宣德皇帝十分欣喜,他望着殿上的文武大臣们说道,“朕今儿特别高兴,还要回宫向太后禀报今日的三件事,其他事情按昨日朝会所议各执其事,只是礼部要抓紧准备明年正月初四的六十周年大庆;户部要尽快派人到陕西查看旱灾灾情,及时赈济饥民。这寒冬日近,再给陕西灾民绢布十五万疋,尽早发放下去,好让灾民御寒。好了,大家散朝吧!”

说罢,宣德皇帝带着太监金英等人下殿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