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全三册)

第二十二回 游汴梁贼宦索宝物 渡黄河廉臣偿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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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朔风不停,波浪不减,府君寺渡口仍然停渡,杨溥一家无法过河,只好在傅府住下。袁琦倒是喜之不胜,正好趁这机会到开封城街市上玩耍玩耍。他同洛立换了便装,大摇大摆地来到了祥符县衙。

昨日下午挨了一顿斥责的祥符署理屈延,立刻停止了搭建浮桥,遣散了船只和民夫,晚上又硬着头皮去傅府拜见了杨溥,去馆驿看望了袁琦和洛立。好在杨溥并未深责,只是叫他今后为官不要伤民,屈延十分感激,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现在见中官袁琦和锦衣卫百户洛立来了,屈延和主簿利才慌忙出衙迎接。来到县衙大堂,袁琦刚一坐下便问道:“屈大人,听说你们这开封府龙亭十分热闹,可有此事?”

“有,龙亭可热闹了。”屈延连忙说道,“那里是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商贾云集,市井繁华;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吃喝玩乐,独步天下。袁公公和洛大人要不去潇洒潇洒?”

“难得屈大人这番盛情!”袁琦慢悠悠地对洛立说道,“洛大人,既然屈大人有此美意,你我也不好推辞,那我们就随屈大人去逛逛街市,看看热闹?”

那袁琦是装着心思来找屈延逛街的,洛立哪里能说个不字?他也就附和道:“好,那我们就给屈大人添麻烦了。”

见袁琦和洛立决定逛街,屈延连忙笑嘻嘻地说道:“哪里,哪里,你们从北京远道而来,下官略尽地主之谊,那是应该的。请公公和大人稍坐片刻,下官到后堂收拾收拾便来。”

说罢,屈延对主簿利才使了个眼色,往后堂去了。那利才不明就里,只好疑疑惑惑地跟着屈延走进了后堂。

一进后堂,屈延便苦着脸无可奈何地向利才说道:“快,到县衙账上去拿两千贯钱钞来,跟我去陪那公鸭嗓子、锦衣卫去玩!”

利才惊疑地问道:“陪他们到处走走也就是了,要钱干什么?”

“废话!”屈延着急地说道,“你以为那袁琦只是到街上走走看看么?他们要买东西,要吃喝,要玩乐,哪一样不都得我们掏钱?他还肯花自己的银子么?现时上边来的官吏,哪一个不是吃喝玩乐搞几天,临走时还得送些土特产,那是又吃又带,还不都是我们掏钱?你见谁掏过自己腰包?”

“既然如此,那您就不该主动邀请他们去逛街!”利才又埋怨道,“那公鸭嗓子只是问问龙亭热不热闹,又没说要去玩玩,您不该揽这事儿!”

“蠢材,真是蠢材!”屈延又好笑又好气,骂了利才一句接着说道,“你以为袁琦是随便问的么?他是专门来找我们陪他玩去的,只是不明说,却放个话儿让我们去揣摸。你想,他要是不要我们陪他,他不会自个儿去龙亭么?”

“这官场的套路,老爷算是摸透了,佩服,佩服。”利才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奉承起来,“只是陪他们玩一趟,也用不了两千贯,还是少带一点吧。”

“又说蠢话了不是?”屈延又责备道,“你以为那公鸭嗓子是什么主儿?他可是我们县衙门前的狮子,口儿大着呢!别废话,快些去拿钱,只能多不能少,少了可能会出丑呢!”

“可是……可是……”利才还是迟疑着说道,“老爷,这一拿就是两千贯,三千贯的,用了您几时还得起?您一个月俸禄也就是大米七担五斗,用时价计算不过是三百贯,这两三千贯可是您七个月到一年的俸禄,都用来陪他们玩了,您一家生活怎么办?”

“你怎么这么实心眼,不开窍?”屈延不觉生起气来,“现时陪上边来的吃喝玩乐,你见谁掏过腰包?我有那么多钱陪他们找乐子么?我就是把妻儿卖了也陪不起!怎么办?还不都得找公家报销嘛!”

思索了一下,利才苦着脸说道:“这陪客吃喝玩乐的钱,用个什么名目报账?这不是为难么?御史们查起账来,那可是贪污啊!”

“说你笨,你真笨!”屈延生气了,他恼怒地斥责道,“吃喝玩乐的花销不好报账,你不会变个花样,开个别的能报的条子去报账么?别说了,快去拿钱,那公鸭嗓子等急了,说不定会怪罪我们怠慢呢!”

说罢,利才匆匆忙忙地到县衙账房拿了钱,随同屈延来到大堂,陪袁琦和洛立到龙亭逛街去了。

不一会,屈延和利才陪着袁琦和洛立来到了龙亭前的汴河岸畔。这汴河可不是北宋时期的汴河,那时的汴河早已为黄河所夺成为黄河了。现在的汴河,是开封人为了保存历史遗迹,仿照古汴河的形势,人工开凿的运河,并把龙亭西北、西面、东面及东北面的几个湖泊连接起来,再从东南面出城流入惠济河,蜿蜒南下归入淮河,是一条人们怀旧的风景河。经过多年的发展,这里已经成了开封城最为集中、最为热闹的地方,北宋时期京师汴梁的繁华景象再现了!

袁琦等人来到横卧在汴河上的那座拱桥旁,只见一条条满载着杂货的商船在河道里来来往往。拱桥上两边摆着不少地摊,有卖针线百货的,有卖儿童玩具的,有卖鞋袜帽子的,有看相算命测字的,也有卖书画对联的,五花八门,形形色色。拱桥中间,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骑驴的,有坐车的,有挑担的,有肩背东西的,也有边走边吆喝叫卖的,还有悠闲自如闲逛街景的,男女老少,各色人等,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拱桥两端便是街道,到处是茶肆酒楼,商户货店,进进出出,生意兴隆。街道旁的古树下,一团团,一簇簇,尽是观看杂耍、卖艺、演唱小曲的人群;还有一些人围成一堆,正在摇骰赌钱;还有一些人聚在一起不知在闹些什么,时时发出阵阵鼓劲喝彩,这简直就是一幅三百年前宋徽宗时代张择端描绘的《清明上河图》景象,不过现时不是春光明媚的清明时节,而是朔风怒号的隆冬腊月罢了。

走过拱桥,袁琦带着众人一路走一路看,摇摇摆摆地来到了一排店铺门前。他抬头一看,只见招牌上镏金大字写着“祥瑞首饰店”。袁琦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进去。

一见袁琦进了首饰店,屈延朝利才望了一眼,心里犯狐疑了。你说这满街的店铺和热闹,哪里不好玩?哪里去不得?你一个阉货又无妻妾女儿,看什么首饰?真是莫名其妙!他又朝洛立看了一下,只见洛立脸上泛着神秘的微笑,一言不发跟在袁琦的后面。今儿这是怎么了?这阉货头脑发昏,要看就让他看去!想到这里,屈延也只好跟着走进了首饰店。

“客官您家好!”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连忙迎了出来,“小二,奉茶。”

袁琦喝了几口茶,抬头向掌柜的问道:“你这儿有好些的首饰么?”

“有,有。”乍一听袁琦公鸭般的嗓音,掌柜的愣住了。这人说话怎么像个太监?看他的穿着又不像,想是遗传的公鸭嗓子。不过,容不得掌柜的细想,生意来了,管他是什么人!他惊讶地望了望袁琦,连忙点头哈腰地应着,回身从货柜里端出一盘金灿灿的金首饰来,说道,“大爷,这可是全开封城最好的首饰了,您仔细瞧瞧。”

袁琦点点头仔细地一件一件拿起来看了又看,那个认真劲儿简直就是一个惯做买卖的行家里手。

差不多把一盘数十件金首饰都鉴赏完了,最后袁琦挑出一根金簪,摇晃着簪子向掌柜的问道:“这根簪子多少钱?”

“哎呀,您真是好眼力!”掌柜的谄笑着奉承道,“这根凤头簪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您看那凤头打造得多精致。您真是行家,会欣赏,小人佩服,佩服。至于价格嘛,好说,好说!”

说了半天,掌柜的还是没把价格说出来,袁琦却不耐烦了,他抬手止住了掌柜的,问道:“你别老打马虎眼,你倒说说这根凤头簪得多少钱?”

“这根凤头簪本来是一对。”掌柜的赔着笑脸随意说道,“大前天一位大爷来买走了一支,那是出的八百贯。”

“八百贯?”屈延和利才不禁吓得伸出了舌头,吃惊地问道,“这金簪怎么这么贵?”

“哪里呢,大爷。”掌柜的扳着手指头笑着说道,“您是不知道,现在天下太平,人们都爱打扮了,这花费是年年上涨。您看这现时米价,别看官员们以米折钞是二十五贯一石米,可是市场上米价却是四十贯一石,按洪武时比价折算,应是六十四贯准黄金一两,可是现在金贵钞贱,再加上黄金还要打造升值,合计算起来,金首饰每两黄金得五百贯,这根凤头簪准重二两,您算一算,照规照矩收钱,那得一千贯呢!不过这位大爷一看就非等闲之人,今日初来小店,小店怎么说也得让利讨个回头客。这样吧,这根凤头簪您就给个六百贯算了!”

六百贯!屈延不由得心里一紧。我的天哪,这一样东西就得六百贯,我那两千贯用不了两三下就全光了!他正要与掌柜的讨价还价,不料那袁琦却说道:“六百贯就六百贯,买个满意就行!”

说罢,袁琦伸手就往怀中掏钱。可是,他手到胸前又慢慢地放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盅悠闲地喝了起来。一看这情形,屈延心里明白,袁琦这是在等自己付钱。他迟疑了一下,转身吩咐利才道:“看什么,把钱付了!”

利才连忙从怀中掏钱钞,给袁琦付了账。袁琦瞟了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张大嘴巴把茶喝了一口,放下了茶盅,似乎要走了。

这一切都被那掌柜的看在了眼里,这可是个好主儿,有人替他付钱,这笔生意好做!见袁琦正准备起身,他连忙给袁琦又斟了一杯茶,笑嘻嘻地说道:“大爷,您真是个识货的主儿!小店还有几件首饰,不知您喜欢不喜欢?”

说罢,不等袁琦说话,掌柜的便从货柜里端出了一盘晶莹剔透的玉首饰。他从中挑出一根双股簪子合成的玉钗送到袁琦眼前晃了晃,说道:“大爷,这可是北宋真宗年间宫中留下的一件宝物,名叫‘龙凤呈祥’,据说还是真宗皇帝的章怀皇后戴过的呢!您看这镂空是丝毫不爽,龙飞凤舞是栩栩如生,那手艺真是巧夺天工呢!”

这根玉钗也不是掌柜的胡吹,确实是件只有皇宫有,平常人家无的宝物,袁琦一见便爱不释手。他对掌柜的笑道:“这件东西是不错,不过那皇宫的东西,怎么流落到你手里的?”

“不瞒大爷说,这还有段故事呢!”见袁琦喜欢上了玉钗,掌柜的不禁眉飞色舞,“章怀皇后不是大奸贼潘仁美的女儿么?章怀皇后得势的时候把这玉钗赠给她的母亲郭老太,后来潘家败落,宝物便流落到了民间。我是十年前花了一千五百贯购来的,一直放在这儿舍不得拿出来。今儿见您有双慧眼,这宝物就有了知音。放在我这儿也是放着,大爷要是喜欢,您就把它拿去吧!”

这掌柜的真会花言巧语,把个袁琦哄得满心欢喜。可是,一旁的屈延却在心里叫起苦来。一千五百贯!这阉货要是拿了,我那两千贯可就全完了!他想了想,凑上前去瞄了瞄,对袁琦说道:“您别听掌柜的瞎吹,我看这东西是件赝品,不可上当!”

屈延这意思是劝袁琦不要买,可是那袁琦却哈哈哈哈笑了起来,他指着玉钗说道:“这你就不如我内行了,你看那明亮、那纯净、那圆润,玉钗肯定是件真品,那可真是件可遇不可求的宝物呢!今儿有幸,亏我觅着了,收下它吧!”

袁琦的一句“收下它吧”,屈延像五雷轰顶一样僵住了。他忍着心疼咬着牙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这开封的金银珠宝首饰的行情我都知道,这根玉钗怎么值得一千五百贯?顶多七百贯,多一贯我都不要!”

“价钱好商量,好商量。”掌柜的见生意快成了,连忙赔笑说道:“您大爷说了,小的自然要听,不过我这也不能做赔本的买卖!这样吧,您还加一点,就八百贯吧!”

“八百贯就八百贯!”不等屈延说话,袁琦便一口答应了。他摇了摇那根玉簪,十分欣喜地说道:“我就喜欢个稀罕,多出几个钱买个难遇吧!”

还能再说什么?屈延向利才努了努嘴,像剜了心头肉一样,痛楚地看着利才把八百贯大明宝钞付给了店家。

金簪买了,玉钗也买了,这下该走了吧?可是那袁琦坐着只顾喝茶,并无离开的意思。待利才把钱付完,袁琦向那掌柜的问道:“店家,你们有没有西洋来的琥珀、宝石首饰?”

他还要买,这阉货真是贪得无厌!屈延不由得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袁琦,他钱袋里可只剩下六百贯钞了!不过,事情还不是那么糟,只见那掌柜的摇头道:“大爷,实在对不起,自从永乐皇帝大行后,西洋诸国有好几年未来进贡,海外做生意的也少了,不说小店没有西洋珠宝,就是整个开封城也是绝无此货。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不过,您别烦恼,小店这儿还有一只小琉球人带来的金镯,上面镶有发光的小石头叫作什么宝石金镯,说是三保公公四下西洋时从忽鲁谟斯带回来的,那可真是稀罕,小的一直珍藏着舍不得拿出来。今儿您要是喜欢,小的就忍痛割爱吧!”

说罢,掌柜的回身从里屋捧出来一只紫檀木匣,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从里面取出一只金灿灿的镯子,上面还镶有三颗光闪闪的石子,说道,“西洋人做的东西就是不错,您不看那镯子,只看那小石子,再看这紫檀匣儿,都是十分名贵!”

见了那钻石金镯和紫檀木匣,袁琦不觉喜笑颜开。他一会儿拿起金镯子反复把玩,一会儿又捧起那紫檀木匣仔细端详,看得出来,他是爱上这宝贝了。

这该死的店老板,真是多嘴,过后看我怎么收拾你!想到这里,屈延又恼又恨,他假装着欣赏店内的字画,慢慢地踱到一边去了,心想我不在你身边,看这阉货找谁付账去!

可是,那袁琦并不理会屈延,他又拿起金镯子迎着亮光瞧了瞧,又丢在地上跌了跌,再用指甲弹了弹,确认那成色、那响声都是真金,那小石子确是宝石,才抬头向掌柜的问道:“你这只镯子得多少钱?”

“不贵,不贵,便宜得很呢!”掌柜的笑嘻嘻地说道,“当时小的收藏这镯子是……是多少来着?”

说着,那掌柜的故意摸了摸脑袋,想了想,沉吟道,“是……是……”

掌柜的正想再弄个玄虚,不料站在一旁的店小二脱口说道:“是三百贯!”

多嘴的店小二刚一说完,只见掌柜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狠狠地瞪了店小二一眼。不过,很快冷静下来,赔着笑脸说道:“对,对,是三百贯一两,这镯子是三两,一共花了九百贯买来的。今儿您喜欢,小的我再放一次血,七百贯给您算了。”

“七百贯?行,成交。”袁琦十分大方,把金镯子往紫檀木匣里一放,“啪”的一声把匣子关上了。他回头对站在一旁的利才指了指,“结账吧,我和洛大爷可要到那边耍去了。”

说罢,袁琦又喝了一大口茶把金簪、玉钗和紫檀木匣往怀里一揣,站起来自顾自地向店外走了。

这边可急坏了屈延,见袁琦已经走出了店外,他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地向利才说道:“付账吧,钱不够先打个欠条,回头再送钱来吧。”

利才颤抖着手,摸出一沓大明宝钞付了账,他嘟哝着说道:“幸亏我多带了钱钞,不然今儿可要现丑了。”

结完账,屈延和利才随着洛立走出了祥瑞首饰店。那掌柜的和店小二点头哈腰拱手送客,连连说道:“您老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送走了屈延等人,掌柜的回身对准店小二的脑袋“啪”的就是一掌,骂道:“你这不中用的东西,一句多嘴,险些害得老子折了四百贯!”

店小二挨了一巴掌,他摸着脑袋嘟哝道:“那只镯子本来就是一百五十贯收的,我抬高一倍说是三百贯,谁想还是说少了。您真会做生意,太会宰客了!”

“你得多学着点!”掌柜的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你没看那是别人付钱么?别人请客的生意最好做,你尽管喊价,越高越好卖。只要客人喜欢,那请客的东家还能不出钱么?”

“可是我觉得有些不妥。”那店小二担心地说道,“您没看见,虽说都穿着便装,那付账的两个人,眼熟,一个好像是祥符县县丞屈老爷,另一个好像是主簿利老爷。小的担心得罪了他们会有麻烦。”

“你这蠢材!”掌柜的又拍了一下店小二的脑袋,骂道,“你当我不认识他们?那屈老爷现在不是县丞了,升官做署理老爷呢!我能认他们么?认了他们,我这生意就没法做了,还不被他们官府半买半拿给弄走了?今儿来买首饰的那个公鸭嗓子,说不定是京城内宫的太监,那屈老爷肯定是孝敬那太监的。屈老爷月俸只有几石米,他哪里有钱请客?还不是用的公家钱!你记着,凡是用公家钱请客的,你就狠狠地宰,不宰白不宰,宰得越狠,他的钱拿得越爽快!”

听了掌柜的这番话,店小二不由得竖起大拇指恭维道:“老爷,您这套生意经可真是神了!”

袁琦走出首饰店,径直到河边人多的地方去了。那洛立和屈延、利才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刚才首饰店里的袁琦贪婪索拿首饰的那一幕还在屈延脑际回放,他不明白,袁琦一个阉货,玩个花鸟虫鱼什么的倒还可以理解,可是他却偏偏爱上了首饰,这却怪了!屈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紧走几步,追上了洛立,悄声问道:“洛大人,您说袁公公几多东西好买,他偏偏要买那些金玉首饰干什么?又没有妻室儿女,要那些东西有何用处?”

一听屈延这话,洛立不禁诡秘一笑,悄声说道:“谁说袁琦没有妻室?他不仅有妻子,还纳了个妾呢!”

“奇闻,天下奇闻!”屈延大吃一惊,停下脚步怔住了,他疑惑地问道,“洛大人说笑话了,哪有阉人娶妻纳妾的?”

“要说奇也不奇,要说不奇也奇!”洛立小声地笑道,“阉人娶妻,早在汉代就有了,那时叫作‘对食’。后来历代内宫都有此类传闻,这是说奇也不奇;本朝太祖皇帝治宦严峻,有内宦娶妻者,处以剥皮之刑,内宫清肃,宦竖们不敢胡作非为。可是从永乐年间起,太宗皇帝宠信内宦,太监四出办事,这内侍们的胆子就渐渐地大了,间或有人偷偷摸摸干些肮脏之事,不过那是冒着杀头的危险,极为隐秘。可是到了这两年,我们宣德皇帝年轻气盛,对于**乐游冶之事看得不是十分严重,加上承平日久,享乐之风日甚一日,时下官妓宴饮盛行,对于内宦们的情欲压制也就松了一些,前年宣德皇帝不是还赐给御马监太监王瑾两名宫女做妻妾么?此风一开,内宫中那些有权有势有钱的太监按捺不住,私下里与宫女结对儿了。不过不像王瑾那样是御赐的可以堂而皇之地同居,而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地在一起,他们私下里称之为‘菜户’,这事说不奇也奇。这些太监已经没有了男人的雄势,能像正常人那样过夫妻生活么?那只不过是旷夫怨女解解馋而已。这次袁琦买的首饰肯定是给他的妻妾买的,这事还不能公开讲,你们就只装不知道就是了。”

“对食?菜户?”听了洛立的介绍,屈延和利才大感新奇,利才紧追着悄悄笑问道,“洛大人,这对食、菜户怎么讲?”

“宦官与宫女结对儿生活,前代叫对食。”洛立笑答道,“那是说两口子在一起共同生活,像正常百姓夫妻二人对面吃饭一样,所以称为对食。现在为什么叫菜户?宫女们日常所需的什么针线呀、胭脂呀、菜蔬呀什么的都要靠太监们出宫去买,这宫女们一旦找着了相好的太监,两人在一起生活,那菜蔬、果品、饭食就全依赖太监了,所以人们就私下里称为菜户。好,不说了,这都是大内禁宫的一些秘事,你们知道了就算了,可不要到处乱说啊!”

利才伸了下舌头,笑道:“那是,那是!”

三人只顾悄悄说笑,不想一抬头,袁琦却不见影儿了。三人赶紧四下里找人,找着找着,只见袁琦挤在一堆人的后面,踮起脚跟,伸长脖子拼命往里面瞧着。利才走近一看,原来人堆的中间有两只雄鸡正在厮斗,一只雄鸡的鸡冠已经被另一只雄鸡啄得血肉模糊了。

“这玩意儿好看。”利才凑到袁琦的身边说道,“这可是我们开封从宋代传下来的宫廷游戏,爱这玩意的人可多着呢。”

“这斗鸡不稀奇。”不料那袁琦不以为然地摇头笑道,“斗鸡我每天都能看到。”

说到这里,袁琦附着利才的耳朵,小声地说道:“宣德皇帝只要有空,他就和我们斗鸡玩呢。”

哟嗬,宣德皇帝还好这口儿?不是亲耳听袁琦这么说,屈延和利才还真不敢相信。利才疑惑地问道:“斗鸡是民间游手好闲之人找乐子,也是那些嗜财如命之人的赌具,怎么皇上也喜好这玩意儿?”

“咳,你们是不知道。”袁琦不禁卖起嘴来,“当今皇上兴趣广泛着呢,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什么骑马射箭武艺高强,什么击球斗鸡那是高手,还有那后妃嫔御夜夜不——”忽然,袁琦觉得说漏嘴了,急忙把话打住。他指着前面一座酒肆,说道,“这斗鸡看多了没有么看头,去,到那人多的地方去看看。”

说罢,袁琦带着众人向酒肆走去。来到酒肆门前一看,只见室内喝酒的人并不多,大堂上围着许多人,都弓着腰瞄着眼,朝人群中央的空地上瞅着,还不时地有人鼓劲喊道:“使劲,使劲!”“扑上去,扑上去!”“好,狠狠地咬!”

这是在玩什么把戏?袁琦感到奇怪,他使劲一挤便挤进了人群,只见场地中央地上有两只六七分长的黑色小虫子在地上扑腾着,一只个头大些的虫子突然跳起来扑向那只个头小些的虫子,一口咬住了那小虫的头,狠命地啮着,它身子两旁几对翅翼拼命地扇动着,不断发出“促织,促织”的鸣叫声,那小个虫子伏在地上不动了!

“好,好,赢了!赢了!”旁观的人群中不少人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另一部分人则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而赢了的一方则把地上的彩头摸走了。显然,这群人是利用这虫子的厮斗在赌博。

对赌钱,袁琦并不关心,可是他却对那厮斗的虫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趁那伙人分头摸彩的时候,蹲下来凑上前去仔细地观察起来。他向那蹲在一旁的一个后生问道:“小哥,这叫什么虫子?这是什么游戏?”

一听问那虫子,那后生睁大眼睛瞪着袁琦说道:“大爷,您不是开封人吧,怎么连促织都不认识?我告诉您吧,这虫叫促织,这游戏叫斗促织,两家各出自己的促织使其相斗,以斗胜者为赢,这是近年兴起的一种游戏,玩的人可多了。大爷,您要不要玩一盘?一贯两贯赌注随您下!”

听说这游戏叫斗促织,袁琦更加来了兴趣,他向那后生说道:“斗一盘也可以,可是我没有促织呀?”

“这好办。”后生从衣兜里摸出两个小巧的竹笼子,每个竹笼里装着一只促织,他指着竹笼说道,“大爷,这两只促织随您选一只,我们放出来斗一斗,赌注就下一贯,谁的虫子斗胜了,谁就赢钱。您看怎么样?”

“行,就这么着。”袁琦手痒了,他随便挑了一只促织,把笼子打开放出促织,两只虫子见面就斗了起来。很快,两只虫子便分出了输赢,袁琦挑的那只促织赢了。

“有意思,有意思!”袁琦不禁心下大喜,他觉得这玩意新奇、刺激、太好玩了。忽然,他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何不把这玩意儿弄回宫去,献给宣德皇帝,讨他个高兴,自己不正想着金英那位子么?说不定皇帝爷一高兴把那位子给我呢,这主意好!想到这里,他把那赢来的一贯钱还给了那后生,向那后生问道:“这促织产自哪里?”

“谢大爷。”后生接过钱很感激,拱手回道,“您问这话还真是问对人了,小的就是专门经营这一行的。这虫子主要产自江南,他们那里叫蟋蟀,有的还叫蛐蛐儿,能斗的是雄虫。不过他们那里的虫子不耐寒,一到冬天便蛰伏不能斗了。我们黄河一带也有,人们都叫它促织,而且耐寒,冬天里也能斗,不过以陕西华阴出产的促织最为上等。那里一只好的雄促织价钱不便宜呢!”

“你这儿还有没有好促织,能斗的?”袁琦紧跟着问道,“我想带两只回去玩玩。”

“有,有。”一听袁琦要买促织,后生立时喜笑颜开,又从衣兜里摸出两个精致的竹笼来,指着促织说道,“这只促织叫青麻头,那只促织叫赤雁蜂,都是上品。大爷,您要就全让给您吧!”

袁琦接过笼子喜之不胜,他瞄了瞄笼子里的促织,又轻轻地向它们吹了一口气,那两只促织立刻大声地鸣叫起来。一见这情景,袁琦不禁大喜。他头也不抬地问道:“多少钱一只?”

那后生抑制住内心的狂喜,伸出了三个指头,说道:“大爷,一只您就给这个数吧。”

见那后生出了价钱,屈延笑着说道:“多少钱一只?三十贯,两只六十贯,好,利才,拿——”

屈延那个钱字还没说出口,只见那后生摇头说道:“大爷,您弄错了,这是三百贯一只,两只六百贯!”

“六百贯?”一旁的利才失声地叫了起来,“这不到一寸长的两只虫子,要六百贯,你也太——”

“虫子不在大小,能斗就值钱。”不等利才往下说,只听那袁琦慢条斯理地说道,“六百贯就六百贯吧。”

说罢,袁琦站了起来,捧着那两个笼子走了。这边屈延和利才又急又恨,眼泪都快出来了。幸好利才比屈延吩咐的多带了一千贯,一共三千贯,此前买金簪、玉钗和金镯子花了二千一百贯,付了这促织的钱,还剩三百贯,还好,不会出丑。屈延只好叫利才付了钱,跟着袁琦和洛立走出了酒肆。

“袁公公,我们身上可是没钱了。”屈延紧走几步赶上了袁琦苦着脸向袁琦央求道,“这汴河、龙亭也就是这么个样子,没什么乐的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那好,回去吧。”袁琦公鸭嗓子说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上拱桥向馆驿方向走了,洛立窃笑着跟在后面,屈延和利才垂着脑袋没精打采地迈着沉重步子陪着回馆驿了。

袁琦逛街的第二天,北风小了许多,屈延按照杨溥的意思,找了四只大船,两船一并缲了两个船帮,准备下午送杨溥他们渡河返回北京。中午时分,开封府知府董梁在府衙设宴,为杨溥一家及袁琦、洛立饯行。詹太夫人、高夫人等家眷已安排至后堂,这大堂上就只有董梁、傅启让、屈延和利才陪着杨溥、袁琦、洛立、杨沐共坐一席。

杨溥不善饮酒,每逢应酬,只是略略抿上一口,聊表礼意。杨沐也是不饮酒的,陪坐一旁,只是端端酒杯做做样子。可是那袁琦和洛立平时饮酒作乐久经考验,酒量颇大,十杯八杯根本不在话下,今日一见这菜肴丰盛,酒又是河南名酒开封老窖,更是馋涎欲滴,凡敬必饮,二人一连喝下好几杯了。

傅启让是不喝酒的,自然不会敬酒;董梁和屈延虽能喝上几杯,但酒量也不是很大。二人你敬我敬,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便有些不胜酒力。这下可就苦了一旁陪酒的利才。按照今儿这阵势,一个正九品的祥符县主簿本没有资格来陪朝廷的三品大员,可是董梁和屈延硬是把他带在身边作陪,目的就是他们不胜酒力的时候,利才出手陪酒。利才蛮有把握,对方喝酒的只有袁琦和洛立二人,凭着自己的酒量,把袁琦和洛立喝倒,那肯定是不成问题。不料袁琦却非一般,越喝越高兴,待洛立不能再喝了的时候,竟和利才二人对饮起来!

喝了个一二十杯酒,袁琦和利才都醉了,酒力发作,二人开始胡说起来。

利才醉眼蒙眬地望了杨溥一眼,忽然觉得今儿只顾敬袁琦和洛立去了,忽略了他最敬仰的杨溥大人,失礼了!他颤抖着手又斟了一杯酒,举起来对杨溥说道:“大……大人,您喝……喝了这杯,我……有话说!”

见利才已经醉了,坐在一旁的杨沐连忙站起身接过酒杯,说道:“利大人,我家老爷不善饮酒,我代喝了吧!”说罢,杨沐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酒。

“好,爽快!”利才兴奋地叫了一声,他望着杨溥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今儿我们对不住您,只怪县衙钱钞不多,给袁公公买了金玉首饰,就……就没钱买东西送……送您了!”

一听这利才酒后吐出的真言,杨溥不禁吃了一惊,他立刻想起当年乡试赶考时在石首城袁琦勾军索贿的事来。这袁琦走到哪里拿到哪里,太不像话了,这不是让人家戳脊梁骨么?一旁的董梁和屈延急坏了,这利才喝昏头了,这种事还能公开讲的么?

杨溥正要往下细问,只见利才摇晃着脑袋,伸着手指,指指点点着,说道:“您是不知道,那金簪、玉钗、金手镯都……都是稀物!那……那……”

利才话还没有说完,袁琦把话抢了过去:“那……那是本公公淘了三件宝物,真……真是机缘呢!”

别人索要了财物那是讳莫如深,即使谈到此事时也是遮遮掩掩,可是这袁琦却不同了,平常他四出采办,向下属索物纳贿已经习以为常,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知道不知道。知道了怎么样?能把我这皇帝身边的人怎么着?

听说袁琦向祥符县索要了财物,杨溥不由得心下大怒,真想狠狠地骂他一顿,命他把东西交出来!不过,杨溥还是忍住了。这袁琦是奉圣旨护送自己南下迎母的,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客人,怎么能当着这么多的人驳他的面子?不行,不能让他祸害地方,得想个法子让他吐出来!想到这里,杨溥不经意地向袁琦问道:“怎么,利大人还为袁公公送了宝物?袁公公,你一共花了多少钱?”

“我花了多少钱?”袁琦“哈哈哈”大笑起来,“杨大人,您说笑了!我一个内宫御用监掌监公公,月俸米仅是一石,我能有钱买宝物么?今儿这一根金簪、一根玉钗和一只金镯子,都……都是屈大人、利大人他……他们孝敬的!”

“哎呀,这个不妥,这个不妥!”杨溥笑着婉言劝道,“你可是内宫有名的公公,到地方上收人财物不给钱,说出去多不好?回宫去皇上问起来不是也不好交代么?再说我们走到哪儿,都要堂堂正正,给别人瞧不起做什么?我说袁公公,你要那些俗物做什么?我看退给他们算了!”

“退给他们?”袁琦有些恼了,他重重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沉声说道,“杨大人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了?把东西退给他们?我可没向他们索要,有什么不好交代?退东西?本公公还没这个先例呢!”

“还是退的好!”一看袁琦这么耍横,杨溥也不禁激动起来,他板着脸说道,“皇上早有禁令,外朝内廷官员外出,不许接受馈赠,违者视同纳贿,你就不怕皇上追究么?”

“皇上追究?我看皇上喜都喜不过来呢!”一听杨溥说“接受馈赠视同纳贿”,袁琦心里一震。他立即使出了他的杀手锏,“你以为这些东西是我自个儿用的么?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我是御用监太监,专门给皇帝、皇后、嫔妃采办御用之物的!今儿这金簪、玉钗、金镯全是给孙皇后采办的!杨大人,你说这是纳贿么?”说罢,袁琦站了起来,袖子一甩,怒冲冲地向府衙外去了。坐在一旁的屈延连忙赶了出去。

“你……”见袁琦怒冲冲地走了,气得杨溥忽地站了起来,他抖着手指着袁琦的背影,脸上涨得通红。可是,他迅速冷静下来,慢慢地放下了手,叹了一口气,“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大人别生气!”董梁、傅启让和洛立在一旁连忙劝解。见杨溥义正词严说得有理,洛立不觉十分佩服。他惭愧地对杨溥说道:“大人说得好,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堂堂正正!今儿我洛立也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收了屈大人他们一块麒麟玉佩,害得他们两手空空把钱用光了才回来。这样吧,我把这玉佩退出来。利大人,我这里向你道歉了!”

说罢,洛立从腰间解下那块玉佩,双手捧到利才的面前。这么一闹,那利才惊得出了一身热汗酒醒了。他接过玉佩十分感动,便把今日袁琦逛街,怎么买首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原来屈延见给袁琦买了二千八百贯的东西没给洛立买一点,觉得难堪,便索性将两人手中剩下的所有钱钞一共三百贯,买了那块玉佩送给了洛立。末了,利才愧悔地说道:“杨大人,小吏办事不力,给您平添烦恼了!”

“这不关你们的事!”杨溥沉思着又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这中官四出,横征暴敛,为害甚烈,是该治治了!”

说罢,杨溥向董梁告辞,命杨沐到后堂接了詹太夫人、高夫人和刘氏等人,以及廊庑中饮宴的杨旦等人,一并到傅启让府中取了行李,坐车乘马前往渡口。洛立也急忙回到馆驿,拉了袁琦一并赶来。杨溥众人再一次向董梁、傅启让、屈延和利才道了叨扰,告辞他们,渡河向北京去了。

杨溥乘坐的渡船离岸驶向了河心,傅启让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递给董梁,说道:“董大人,这是杨大人临走时托我给你们的一封信和代袁琦交的给祥符县二千八百贯购物款,大人收下吧!”

接过信和钱钞,望着远去的杨溥,董梁和屈延不禁连声叹道:“可敬,可敬!”

路途走了大几天,宣德三年十二月十九日的下午,杨溥把母亲詹太夫人接到了北京城。后动身几天,快车快马赶到北京大理寺上任的少卿傅启让和夫人也同时到达了。

詹太夫人乘坐的马车来到东安门外的杨溥新宅府前停下,杨府二夫人彭淑媛、滕妈、司马青以及杨府丫鬟小倩、佣人林四娘等人早已在门前迎接。众人行过了礼,便要搀扶詹太夫人进府,只见詹太夫人把手一摆,喜洋洋地道:“你们先进去吧,让你们二夫人陪我和大夫人看看这房子吧!”说罢,詹太夫人带着高夫人,由彭夫人引导,喜笑颜开地看起这御赐的杨府来。

这御赐的府第坐落在紫禁城的东面,与紫禁城内的奉天门广场并排,处在东西同一条直线上。从奉天门广场向东走过左顺门,便是文华殿、文渊阁大院,这个大院的东侧对着左顺门的出口便是东华门。走出东华门便是出了紫禁城,进入了皇城。这皇城的东侧对着东华门的便是东安门,出了东安门便是出了皇城,进入了京城。东安门再往东大约四里多路便是十王府。就在这东安门到十王府的中间这一片区域称为南薰坊,杨溥的府第就建在这南薰坊的北端,出东安门不远的街道上。这里离紫禁城较近,也就是四里多路,杨溥上朝下朝较为方便,是一处难得的宅第。

詹太夫人由高夫人扶着,边走边看,边听彭夫人介绍,把这府宅细细地看了一遍。只见这宅第本是公侯府,一切均按公侯府第的规制建造。大门是三间五架,两扇厚厚的大门金漆闪闪发亮,门上钉着两个兽面金环,门额上竖着一块匾,大书“杨府”两个大字。走进大门便是前院,甬道两侧各有一个花台,里面栽植着花草。走过前院,便是前厅。前厅有七间、二厦,进深九架。走过前厅,便来到了中院,中院颇大,甬道两房各栽一棵高大的松树,透显清雅。走上台阶,便是中堂,那是颇为高大的七间房屋,也是九架,气势宏伟。从中堂往后便是后院,后院里栽植着两窝月月竹。穿过月月竹便是后堂,后堂和中堂一样,也是七间,不过只有七架,进深稍浅一些。后堂的东边是家庙,三间五架。这前院、中院和后院的两边各建有廊、庑、庖、库之类的房屋。所有房屋,都盖着黑板瓦,屋脊用的花样瓦兽,梁栋、斗拱、檐角都饰以彩绘,门窗、枋柱都刷着金漆。整个府第计算起来,大大小小的房间共有四十多间。詹太夫人心里忖了一下,尽管现在杨家人多,房屋也是足够宽敞了。

看罢府第,詹太夫人满心欢喜,她连连点头说道:“官老爷的住宅和民间富户的房舍就是不一样。你看我们杨家在石首也算是大户,房舍连起来也有上百间,但哪有这里宏大气派?更别说古朴典雅!二娘,别的官老爷都是这么样的府第么?”

“哪里呢。”彭夫人连忙回答道,“听老爷说,朝廷规制,一品、二品,厅堂都是五间、九架,门三间五架;三品至五品,厅堂五间,七架,门三间三架。梁栋、斗拱、檐角、屋脊等绘饰都只能用青碧色,漆也只能用黑油,就是当朝内阁大臣杨士奇、杨荣二位大人也只住着五间、九架的房舍呢。”

“那我们弘济是皇上殊恩了。”詹太夫人不禁感慨地对高夫人、彭夫人说道,“想不到我们杨家竟有今日,要是老太爷和老爷能活到如今,他们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您老说得是,这是我们杨家祖上有德,更是您老教儿有方,才有今日呢。”高夫人笑吟吟地说道,“今日一路颠簸辛苦了,您到后堂歇息去吧,淑媛把房间都给您准备好了呢。”

“是啊,您歇着去吧。”彭夫人笑着说道,“后堂最东边的那两间就是您的住所,让媳妇扶您去吧。”

说罢,高夫人和彭夫人搀扶着詹太夫人往后堂歇息去了。

这边杨沐和司马青二人将高夫人、杨旦夫妇和杨家几个公子、丫鬟都按彭夫人事先的计划,分别安排到了房间,还把高夫人特意从石首带来的车夫杨成安排做了杨府门子。一切就绪之后,杨家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晚饭。杨溥尤其兴奋,这是他出仕以后一家人在宦地的第一次大团聚,整个宅院里洋溢着他久违了的无比温馨的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