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全三册)

第二十四回 跑升官屈延送梅瓶 举贤才杨溥荐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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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三年的腊月廿四日,按照江南习俗,这天过小年,杨溥一家晚上欢欢喜喜吃了个小年饭,父子二人正在中堂客厅喝茶的时候,忽见门子杨成进来报告道:“老爷,河南开封府祥符县署理屈延求见。”

一听屈延来了,杨溥连忙说道:“请进,请进!”

少顷,屈延走了进来行礼,向杨溥道了安,大家坐下品茶。

见屈延坐定,杨溥呷了一口茶问道:“屈大人岁前进京有何贵干?”

“下官特来向大人请教。”屈延拱手说道,“久闻南杨大人通览群书,识见渊博,下官家中有一瓷器早就想请大人品鉴品鉴。前几天大人迎接太夫人莅临祥符,因大人行色匆匆,不忍打扰,恰好这两天进京办事,下官不揣冒昧,造府请教,尚望大人勿罪。”

“不必客气,”杨溥微笑着说道,“上次在开封不胜叨扰,我正愁无缘以报,今日大人有命,我正好聊表心意。不过说品鉴还谈不上,让我开开眼界倒是真的。是什么瓷器,请拿出来欣赏欣赏。”

“是,大人。”屈延答应一声,向中堂外招了招手,叫道,“把那个木箱子抬上来吧!”外面有人应了一声,只见两个差役抬着个木箱子走上堂来,放下箱子退出去了。

屈延走上前掏开铜锁,打开那个木箱子,从里面又抱出个木箱子。再打开那木箱子,又抱出第三个木箱子。打开第三个木箱子,才见里面装着个长形的木匣子。屈延把那木匣子抱出来,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

一见那瓷瓶,杨溥和杨旦都不觉眼前一亮!只见那瓷瓶高约尺许,口径寸半,足径差不多有三寸。此瓶小口卷唇,短颈半肩,腹下部渐渐收小,底部微凹留足。器体丰满,器身刻满缠枝牡丹纹饰,刻花线条活泼流畅,刀锋犀利刚劲。牡丹花的花瓣和叶脉,细细地刻画着多道线纹。通体施着青白釉,只在底足处留有一圈窄边无釉。釉色光亮,釉面晶莹,口与肩处呈水绿色,器身纹饰宽线处呈淡青色。整个瓷瓶造型优美,形体适中,挺拔秀丽,纹饰丰富,层次分明,疏密有致,笔意生动,一看就知是件稀贵的宝物!

看罢瓷瓶,杨溥不禁十分惊异,问道:“屈大人,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宝贝?罕见,罕见!”

见杨溥啧啧称奇,屈延心下不禁一喜,他望着杨溥热切地说道:“大人先别问下官是从哪儿弄来的,您只帮下官看看,这是件什么东西?”

“这可是件稀世珍宝!”杨溥兴奋地说道,早年本官在南京东宫伴读的时候,见过这样一件瓷器,后来又搬到了北京,现在摆放在乾清宫里呢。它叫影青刻花梅瓶,是宋代青花瓷器中的极品呢!”

“青花梅瓶,果真是青花梅瓶!”一听杨溥说出那瓷器的名称,屈延不由得心下窃喜,乐滋滋地说道,“只听人说青花梅瓶,稀世之宝,不想这瓶子就是青花梅瓶。不过,下官这就纳闷了,这青花瓶上绘的是牡丹花,并未见半朵梅花,为何它却叫青花梅瓶?尚请大人赐教。”

“这故事说来话长了。”杨溥笑道,“相传北宋徽宗皇帝酷爱梅花,地方官府为了向皇帝献媚求荣,就下令让各窑场工匠为宫廷烧制精美瓷瓶。当时有个窑场工匠姓梅,手艺最好,他和妻子二人经过千辛万苦才烧出了画有青白二色花纹图案的瓷瓶。此瓶送到汴京,徽宗顿时大喜,观赏之际,又将一枝梅花插入瓶中。这样,此瓶由梅氏所烧,又经徽宗插入梅花,人们就把这种形制的瓷瓶称为青花梅瓶,从此青花梅瓶名扬天下。我看,你这只青花梅瓶恐怕就是那时的珍品!”

“听您这么说,这青花梅瓶是宋代的宝物了。”屈延问道,“那宋代有名扬四海的汝窑、官窑、哥窑、钧窑和定窑五大窑,您看这只青花梅瓶是这五大窑中的哪家窑的产品?”

“都不是。”杨溥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说道,“汝州窑大都素面无饰,俗称‘一道釉’,主要以釉色取胜;汴京官窑釉色以青釉为主,釉面一般不够透亮,有的还呈乳浊状态;浙江龙泉哥窑釉色主要有紫黑、深灰、浅灰和上黄色几类,重要的特征是瓷器釉层开裂片纹;定州瓷器的外壁一般都有‘竹丝刷纹’,且以白釉为主。从这些特点看,这只青花梅瓶不产自五大窑。我敢断定,它出自江西景德镇。”

“大人这么一说,下官就明白了。”屈延连连点头,继续问道,“刚才大人说瓶子是景德镇所产青花梅瓶,不过下官听人说,这瓶子好像是什么新平镇出产,又有一说是什么昌南镇烧制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人们弄错了。”杨溥哈哈笑道,“这新平镇、昌南镇就是景德镇,只是不同时代的不同名称罢了。这景德镇最早在东晋时设镇,开始叫作新平镇。这新平镇自南北朝时期的陈代起就开始制陶业,受命为陈朝廷烧制御器。唐玄宗开元四年,新平镇所在地设置新昌县,因新平镇在昌水南岸,改称昌南镇。唐玄宗天宝元年改新昌县为浮梁县,一直到今日仍为浮梁县。昌南镇到了北宋真宗景德年间,才改名为景德镇。这瓷瓶不论人们叫它什么,是景德镇宋代出产的青花梅瓶那是确定无疑了。”

“照您这么说,这只青花梅瓶不有三百多年历史了?”听杨溥这么一解释,屈延说道,“难怪大人说这是件宝贝呢!”

“何止时间久远?”杨溥继续说道,“当年在东宫侍读时就听说过,这样式的青花梅瓶当时一共只烧了五只,献给徽宗皇帝三只,还有两只下落不明。徽宗皇帝的三只被南宋高宗南渡时运到了江南,几经易主,我朝太祖皇帝得到了两只,一只赐给了仁宗皇帝,留给了当今皇上,另一只赐给了太祖重孙靖江王朱守谦,现在摆放在广西桂林靖江王府。你这只青花梅瓶多半就是那下落不明的两只中的一只,屈大人你是怎么得到的?”

“大人有所不知,这青花梅瓶是下官的祖传。”屈延回答道,“下官祖居河南汝州,祖上曾有位先祖宋代在浮梁为官。宋徽宗大观元年,因定州窑所烧白瓷多芒,命将作监萧服于汝州建青瓷窑,为宫廷烧制御用瓷器。当时萧服需要人帮衬,就请旨将下官先祖从浮梁调回汝州任监窑使。下官先祖为研制青花梅瓶,便从景德镇带回了这只瓶儿,数传至今,不想它竟成了存世三只青花梅瓶中的一只,真正不愧是稀世珍品!”

“太珍贵了,太珍贵了!”杨溥端详着供在桌上的青花梅瓶不禁赞叹道,“这应是皇家之物,不想屈大人机缘巧合,竟拥有稀世之宝,那可是价值连城呢,可喜可贺!”

听说这青花梅瓶如此珍贵,杨旦不觉大为惊异,他近前反复观赏,连连赞叹,羡慕得难以割舍,似乎舍不得这青花梅瓶了。

“这只青花梅瓶肯定是稀世珍宝。”杨旦轻抚着梅瓶望着父亲说道,“景德镇的陶瓷就是不一样,不仅古代名扬天下,而且现在他们发扬光大,制的陶瓷品经三保公公六下西洋,传遍了海外,许多番国商人慕名前来求购。据说最近他们又创制了一种梅瓶,叫什么来着——”

“叫春游邀饮梅瓶。”杨溥见杨旦叫不出名目,便笑道,“我大明自开国六十年来,承平日久,经济逐渐发展,百业日见兴旺,这烧造之业便是其一。那景德镇的瓷器享誉中外,宣德元年当今皇上派中官张善到景德镇开办官窑,专为皇家烧造瓷器。旦儿刚才所说春游邀饮梅瓶就是景德镇官窑去年上贡的瓷器。那梅瓶烧造得确实举世无双,真是珍品中之珍品,上器中之上器!据说这春游邀饮梅瓶只造了两只,一只现供在文华殿,另一只皇上又赏给了靖江王。这春游邀饮梅瓶确是名贵,不过比起屈大人这只影青刻花梅瓶来,那又算不了什么,这只梅瓶毕竟是三百余年前的宝物,现在再好的梅瓶也没有它珍贵,谁能比得了?”

看杨溥父子俩爱上了这青花梅瓶,屈延不由心下大喜,心想事情有谱了!他乘机拱手笑着说道:“大人,既然这青花梅瓶是真货不是赝品,下官就放心了。您今年扈驾北巡有功获御赐宅第,这是大喜!这时节又恰逢新春,您太夫人、夫人远道进京,一家团聚,四世同堂,天伦之乐,其乐融融,这又是一喜!下官等人为大人高兴!值此双喜临门新春佳节之际,下官无以为贺,就将这青花梅瓶送给您添个喜庆,望请大人笑纳!”

一听屈延这话,杨溥立时明白了,今儿这屈延造访不是什么请人鉴赏,而是特意来送礼的,他是怕拒收礼物而故意转弯抹角!可是,从前几天开封相处来看,这屈延毕竟不是刁猾害民之徒,也不可太让他难堪,只能好言相诫才是。想到这里,杨溥慢慢地坐了下来,望着屈延问道:“屈大人,你有何事就直言相告吧!”

“大人别误会。”屈延连忙拱手回答道,“下官真的没什么事,不过是来向您道贺而已。”

“没有事,你送礼做什么?”杨溥不动声色,“你一定有事来求我,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能办的就一定帮你办,不能办的你也别怪。”

“也没什么大事。”见杨溥并未生气,屈延放下心来,他拱手向杨溥说道,“大人如此体贴下官,那下官就直说了。大人有所不知,下官是永乐二十二年甲辰科邢宽榜的副榜,被吏部选派到祥符县任县丞,至今已有五年。今年六月知县柴如熏犯事后,下官本以为这祥符知县一职顺理成章应该是下官的,谁想吏部却下了个署理的通知,下官的希望落空了。这署理是临时代理,说不定哪一天吏部派个知县来,下官这署理不又白干了?要是按朝廷规制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下官还得再干四年,还不知到时候通考能否过关。下官也不瞒您说,时下官场上流行着这么一句话:‘辛苦九年考,不如一年跑。’现时朝廷不是规定‘京官三品以上举荐人才’么?因此,下官特此进京,一来给您拜个早年,二来想求您在皇上面前举荐举荐,让下官早日去掉‘署理’二字,当个正式知县吧!”

原来屈延是来跑官的!杨溥这下终于明白了屈延的来意。官都像这么跑来,那天下还有能办事的官么?还有清正廉明的官么?那朝纲可就坏了!可是屈延看来还是个老实人,还是婉言规诫的好。他沉思着正想说话,只见一旁的杨旦说道:“父亲,屈大人这要求并不高,也不为过,您就帮他这个忙,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把屈大人扶正了吧。”

“休得胡说!”一听杨旦此话,杨溥顿时生气了。别人倒可原谅,自家的子女可要严教了。他满面怒容,对杨旦训斥道,“年轻人不懂规矩,少说些无知无识的话!朝廷选用人才自有成法,我等深受皇恩,只有倾力维护国家法统的责任,岂能滥用权力破坏朝廷章法么?规规矩矩做人,堂堂正正做事,才是我们的本分!今后不许胡说!”

看见父亲生气,杨旦吓得低头垂手,诚惶诚恐地听父亲训斥了一顿。待父亲斥罢,他喃喃低声道:“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

这突然的一幕,屈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训斥了儿子,这杨大人接下来就该训斥我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硬着头皮说道:“大人……我……”

不等屈延说话,杨溥转过身来对屈延安慰道:“这不关你的事,屈大人不必多心。你说的去掉署理二字的事,大人不必着急。”

一听杨溥这话,屈延心下不禁一喜,久闻南杨大人为人谦和宽厚,果然名不虚传!他欢喜地问道:“这么说,大人愿意帮下官这个忙了?”

“这在皇上面前推荐的忙,我自然要帮。”杨溥和善地缓缓说道,“不过那要等吏部六年再考了再说。你不是已经做了五年县丞么?明年底就是六年再考。你回去好好干,尽心尽力为百姓办事,为国家当差,多干出点政绩来,做个为百姓办实事的好官,等你再考时,我立即在皇上面前推荐你任祥符知县,不必等到九年通考,这忙我帮定了。如果你再考评为平常,再努力三年争取通考称职。倘使通考评为不称职,屈大人,哪就恕我不客气,不能为你帮忙了!”

话说到这里,虽然杨溥并未声色俱厉,但句句话都透露着规劝的意思:要屈延规规矩矩做人,老老实实办事,句句话都说得在行在理,熨帖人心,屈延听了心下很是佩服,他连忙点头说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回去好好为百姓办事,争取六年再考称职吧!”

说罢,屈延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大人,您放心,下官回去一定照您说的办,做一个为百姓办实事的好官。大人,下官告辞了!”

“慢!”说完,屈延抬步要走,只见杨溥抱起桌上的影青刻花梅瓶,说道,“屈大人,你把这梅瓶带走吧,我心领了。”

“哎呀,杨大人!”一见杨溥要他把礼物带走,屈延慌了,他连忙摆手道,“大人差矣,这瓶儿下官既然送来了,哪有再带回去的道理?”

见屈延不肯将梅瓶带回,杨溥诚恳地说道:“屈大人,皇上一再申饬百官要廉洁奉公,这送礼之风断不可长,你还是将这梅瓶带回去吧!”

“大人放心!”屈延以为杨溥是顾忌公款送礼,他也真诚地说道,“这梅瓶确是下官祖传之物,决非用公款购来,屈延不敢亵渎大人的清誉。下官此举仅是仰慕大人,略表心意而已,望乞大人留下吧!”

“谢谢你的好意。”杨溥仍然不肯接受,他语气不重,但意思坚定,“你是公款买的,那就是大错特错,我就要责备你了,你是自家的器物,我也不能收下,哪有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之理?何况你这影青刻花梅瓶乃你府上传家之宝,平日都不肯轻易示人,岂有送人之理?屈大人,你别说了,这梅瓶我是断断不敢接受的!”

“大人是怕别人说闲话么?”一见杨溥坚持不肯接受梅瓶,屈延一急便脱口而出,“下官来的时候已经天黑,没人看见!”

一听屈延说“没人看见”,杨溥怔住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向屈延问道:“屈大人,你果真不把这梅瓶带回去么?”

听杨溥这口气似乎松动了,屈延连忙说道:“不带回去了,不带回去了,送给您的礼物怎么好又带回去?”

杨溥又问道:“那你真要把这梅瓶送我了?”

屈延拱手说道:“下官是真心送您的。”

杨溥看了看梅瓶,顿了一下,再问道:“那这梅瓶从现在起就是我的了?”

“当然,当然。”见杨溥同意收下梅瓶,屈延喜出望外,“从这时候起,这影青刻花梅瓶就是大人家中之物了。”

“好!”杨溥慢慢地双手托起了手中的影青刻花梅瓶,说道,“这梅瓶既已是我家之物,那就由我处置了!”

说罢,只见杨溥双手一松,那影青刻花梅瓶从空中跌了下来,“砰”的一声,可惜那只传世稀宝、价值连城的影青刻花梅瓶摔成了粉碎!

这突然的变故,令站在一旁的屈延和杨旦不禁大惊失色。眼看着杨溥脸色严峻,屈延心知这事做错了,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那杨旦也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杨溥摔碎了影青刻花梅瓶,心情沉重地慢慢坐了下来,喊着杨旦的字问道:“方升,你还记得我们杨家‘四知堂’堂号的来历么?”

杨旦小心地回答道:“孩儿记得呢。”

“记得就好。”杨溥吩咐道,“那你把四知堂的来历讲给屈大人听听。”

“是,父亲。”杨旦应了一声,说了起来,“我家先祖杨震东汉安帝永初年间任荆州刺史时,推荐荆州人王密做了山东昌邑县令。安帝元初元年,震公调任山东东莱太守,赴任途中夜宿昌邑。为了感谢知遇之恩,昌邑县令王密怀揣黄金十斤前往馆驿拜见震公说:‘暮夜无知者。’震公说:‘天知、神知、我知、你知,何谓无知?’那王密惭愧地退了回去。震公的这‘四知’,成为我杨家清白家声,是以天下杨姓均以‘四知堂’为堂号。父亲,孩儿说得对么?”

杨旦这么一说,屈延浑身燥热起来。他知道,这是杨溥在委婉地教育自己,今日这事做得实在莽撞,真是惭愧!

“说得没错。”听罢,杨溥点头道,“这四知堂是我杨氏清白传家的传统,旦儿你可要牢记在心,时时警醒,无论是为官还是为民,都要清清白白!”

杨旦连连叩头道:“孩儿记下了!”

“屈大人,你别介意。”说罢杨旦,杨溥转对屈延说道,“今日这影青刻花梅瓶,我为什么要当着你的面将它碎了?”

“下官愚钝。”屈延抹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汗,羞惭地说道,“下官做事糊涂,请大人教训!”

“摔碎这无价之宝,我非责备于你,那是我要与你共勉。”杨溥继续说道,“古人有云,贪是万恶之源。古今中外一切罪恶,皆是由贪而来。只要一生贪念,如不果断斩除,必有恶行,有了恶行必有恶果。看见好东西你就想占有,看见钱财你就想独吞,为官就会贪污受贿,为吏就会贪财好色,为商就会奸诈图利,为富就会盘剥不仁。尤其是那为官的,贪念一生,轻则贪赃枉法遭人唾骂,重则欺上瞒下害民误国,前史有鉴,不胜枚举。屈大人,你我同为朝廷命官,深受皇恩,同享民禄,不可不慎啊!”

一听杨溥此言,屈延十分愧悔,他垂着头低低地说道:“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就是有了那个想做祥符县令的贪念,才做了这跑官的糊涂事,险些污了大人的清白,真是惭愧,真是惭愧!”

“你有了这种识见就好。”见屈延悔恨交加,杨溥转过来安慰道,“屈大人不必过于自责,只要你迷途知返,今后规矩堂正,定会做个好官,朝廷也一定会重用。这样吧,我就把平日自省的座右铭转赠给你,我们互勉吧!”

屈延连忙应道:“请大人赐教!”

“我平日自省的座右铭是‘四断’。”杨溥说道,“四断就是断贪念,断贪物,断贪友,断贪途。”

一听杨溥的四断,屈延不由念叨起来:“断贪念,断贪物,断贪友,断贪途。大人请道其详。”

“断贪念,就是要把一切非分之想坚决斩断。凡是别人的不要,凡是不该得的不拿,有了这一条,你就自然心静如止水了。断了贪念还不够,物欲横流,难善其身,你即使有定力,有时也难免心动神摇,这时你就要断贪物。譬如今日你这影青刻花梅瓶,看着这稀世珍贵价值连城的宝物谁不心动?心想仅拿这一次,下次再也不贪了,可是有了这一次,必定还有下一次,只有坚决断了这贪物,那就绝没有下一次了。我今日摔碎这如此珍贵的青花梅瓶,为的就是果断斩断贪物,以免再生贪念。贪物是人送来的,来人必是有贪而来,是以交往要断了那些贪友。为什么有贪友?那是因为有贪途。只有凡事都按规矩办事,凡是秉公无私,那贪途自然也就断了。屈大人,我这四断送你,望你时时自省好么?”

“谢大人教诲!”听了杨溥的这四断,屈延难过极了。他懊悔自己一时糊涂,竟做出这令人不齿的跑官之事来!想到这里,他不禁两眼含泪,俯身叩首道,“大人今日教诲,下官终身受益,从今而后,下官知道怎么做人、怎么为官了!”

第二天早朝,宣德皇帝询问河南黄河大堤修筑工程完成得怎么样了,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傅启让启奏说黄河开封段四百余里黄河大堤已经全部完工,该新筑的筑了,该培修的培修了,三条减水河已经全部凿通,整个工程比预定的工期提前一年完成,宣德皇帝不禁大喜。问完了黄河堤防工程,宣德皇帝又向杨溥询问这次迎母亲来京沿途所见各地农事和百姓生活如何,杨溥一一作了奏报。说到陕西、河南、山东一带从去年起就少雨遭旱,迭发蝗虫灾害,百姓歉收,生活艰难,宣德皇帝不禁皱眉忧愁;说到各地有些州、县守令怕影响政绩而虚报灾情,受灾百姓得不到赈济,流离失所,宣德皇帝十分生气,当场命吏部尚书蹇义要严查失职渎职官员,命户部从速在灾区开仓赈民。说到蹇义,宣德皇帝就想起了九月宽河平寇回来之后蹇义曾经大病了一场,眼见得日渐消瘦,宣德皇帝关切地问道:“蹇爱卿,病体痊愈了么?”

“谢陛下关心!”蹇义出班回奏道,“自从扈驾北巡回来就染上了疾病,每日只是渴得厉害,蒙陛下派太医诊治,说是消渴症,吃了几十服药,病情好是好了一些,但未见痊愈,精神渐见萎靡,太医们说这病一天两天不可能见好呢。”

“这可怎么是好?”听蹇义说疾病一天两天还不会痊愈,宣德皇帝心里不免焦急起来。你看这吏部管着天下百官的选拔、任用、考核、黜陟、封袭、褒赠等项事务,纷繁复杂,一刻也少不得,可这蹇义年已六十六,拖着个消渴病体,如何承受得了这吏部的庶务?但蹇义是四朝老臣,居六卿之长已有二十七年,中外官员优劣他了如指掌,尤其是他深谙吏治之道更是无人可代,眼见得这老臣不堪重负,离又离不得,用又不忍心,这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宣德皇帝拿不定主意,只好安慰道:“蹇爱卿还是坚持服药,争取早日康复吧!”

蹇义十分感激,躬身谢道:“请陛下放心,臣记住了。”

说罢蹇义,宣德皇帝对殿上文武大臣说道:“诸位爱卿,大家有事就说吧。”

宣德皇帝话音一落,只见殿上文武班队中的兵部尚书张本和锦衣卫指挥使钟法保同时站了出来,同声启奏说道:“启奏陛下,臣有事启奏。”

一见张本和钟法保二人同时奏事,宣德皇帝不禁笑了起来,说道:“你们二位同时奏事,到底谁先说啊?”

张本和钟法保二人也不禁笑了起来。张本谦让道:“钟大人,你先说,下官待会再奏。”

“好,那就承让了。”钟法保向张本点了点头表示谢意,然后奏道,“陛下,前此皇太后懿旨,明春将召见朝中大臣命妇,渥泽女眷,隆恩无比,所需珠宝定然不少。近闻广东东莞盛产珍珠,不少百姓采以谋利,臣请陛下派臣前往采珠以献太后。”

宣德皇帝一听钟法保请旨到东莞采珠,心里就不高兴,这不是要去扰民,与民争利么?真是不谙事体!他正要斥责钟法保,忽见文班队伍中的户部尚书夏原吉闪了出来,急得脸都红了,执笏启奏道:“陛下,此事不——”

一句话没有说完,夏原吉忽然脸色煞白,两眼一翻倒了下来,站在近旁的户部尚书郭敦抢前一步扶住了夏原吉。

这一下殿上的文武大臣都吓了一跳,宣德皇帝也吃了一惊,连忙探身问道:“夏爱卿,你怎么了?王敏,快把朕的茶水给夏大人呷一口!”

站在一旁的内侍王敏,连忙倒了杯御茶给夏原吉呷了一口,夏原吉慢悠悠地缓了过来。

“快给夏爱卿赐座。”宣德皇帝又对王敏吩咐道,“让夏大人好好休息休息。”

好一会夏原吉才把气息调匀,慢慢地说道:“老臣刚才忽觉天旋地转便不省人事了,险些对陛下不敬,老臣失礼了。现在没事了,陛下不必为臣担心。”

“没事就好。”见夏原吉缓了过来,宣德皇帝松了一口气,说道,“夏爱卿已是六十四岁高龄,户部事冗繁杂,想是劳累过度,朕实在于心不安。”

“谢陛下关怀。”夏原吉谢了一声,说道,“刚才钟大人所言请旨东莞采珠一事,老臣以为断不可行。一者朝廷仅在广东雷州、廉州建有珠池,并未在东莞开建,东莞现产珍珠之水域乃民间所有,采珠系沿水百姓赖水生存之业,今遣官往采,无异于与民争利;二者珍珠生长奇缓,岁久珠老,数十年之珠方为上品,频采则珠小而嫩,色黄量少,不堪其用,徒伤资源,得不偿失,非陛下守成之策所宜有,此事切不可为!”

钟法保请采东莞珍珠一事,宣德皇帝本来就很反感,现在经夏原吉这么一说,更加认为钟法保不识大体,竟敢公然违反年初六十周年大庆时宣布的守成大政约法三章二十条,是想重开扰民之风,这苗头不坚决制止,一旦开了这个头恐怕就难以刹车了。想到这里,宣德皇帝决心严惩钟法保,以儆效尤。想到这里,宣德皇帝厉声喊道:“钟法保!”

宣德皇帝这一声断喝,吓得钟法保“扑通”一声跪下了,慌忙回答道:“臣在!”

“你知罪么?”宣德皇帝呵斥道,“朕年初就与天下臣民约法三章立下二十条守成大政,这以民安为福就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章。刚刚过去一年,你就鼓动东莞采珠,说重一点,你是想破坏朕守成大政么?是想陷朕言而无信有负天下么?说轻一点,你是想扰民以求利也!”

宣德皇帝这一席话说得声色俱厉,听得满殿文武大臣悚然动容。钟法保不过是奏了一本,请旨采珠,不想这皇帝如此动怒,看来他对守成兴国是来真格儿的了,那内阁大臣杨士奇、杨荣、金幼孜和杨溥不禁暗暗叫好:仁君爱民。皇上以民为重,已有政治清明之气象了。

跪在地上的钟法保懊悔死了,本来这锦衣卫指挥使做得好好的,却偏偏昏了头想采珠献媚于皇太后,他战战兢兢地叩头说道:“陛下,臣一时糊涂,知罪了。”

“你身为朝廷大臣,却不识大体,太让朕失望了!”宣德皇帝板着脸训斥道,“像你这样媚上邀宠不惜损坏大体,朕守成兴国的政令还得畅通么?朕今日饶你不得!”

说罢,宣德皇帝对站在殿外的锦衣卫士喊道:“来人,把钟法保押入刑部大牢交三法司会审,依律严惩!”

话音未了,只见拥上来四个锦衣卫士,扭住钟法保押下去了。

处理了钟法保,宣德皇帝决心撤换这锦衣卫指挥头儿。他环顾了一下殿上文武大臣,问道:“府军前卫指挥使孙继忠来了没有?”

武将班队中的孙继忠连忙出班答道:“臣叩见陛下!”

“你把那府军前卫指挥使的差事交了,朕命你为锦衣卫指挥使。”宣德皇帝说道,“这锦衣卫专治禁卫之事,不可扰民,你可要记住了!”

这个新的任命来得如此突然,殿上的文武大臣大多感到意外,只有三杨心里明白,这是宣德皇帝确保守成的又一措施。原来这孙继忠是孙皇后的兄长,宣德皇帝即位孙皇后初封为皇贵妃的时候,被授予府军前卫指挥使。这府军前卫是永乐十三年永乐皇帝为当时的皇太孙、现在的宣德皇帝特设的机构,任务是训练幼军,轮番带刀侍卫,不像那锦衣卫执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皇帝耳目权重朝野,今日这么一调,锦衣卫为内兄统领,宣德皇帝便更为放心了。

“谢陛下隆恩,陛下圣谕臣记下了。”说罢,孙继忠退回了班队。

“陛下,臣请优恤老臣。”宣德皇帝正待命兵部尚书张本奏事,只见礼部尚书胡滢出班奏道,“我朝几位老臣都是贤良恭谨劳苦功高,不到万不得已不好启齿解冗休闲。今诸人已年近老寿,体弱神衰,长此以往,恐诸老心力难支矣,愿陛下怜之。”

胡滢今年五十二岁,与杨溥、杨荣、金幼孜、顾佐都是建文二年庚辰同科进士,与顾佐同岁,小杨溥五岁、杨荣六岁、金幼孜九岁,而杨士奇、夏原吉大胡滢十一岁,蹇义大十三岁。胡滢所说的“年近老寿”的几位大臣,很明显指的是蹇义、夏原吉和杨士奇三人。对胡滢的此番话,宣德皇帝深有同感。蹇义、夏原吉和杨士奇都是四朝老人,都是皇帝的股肱大臣,他一刻也离不得,许许多多的国家大事还需要他们参政襄赞呢,可是他们三人均已年老,尤其是蹇义和夏原吉年老多病,体弱力衰,已不堪重负,实在难以为继了,不如让他们解除日常事务一边休养一边参赞的好。不过那杨士奇不能休息,内阁还需要他领头呢。想到这里,宣德皇帝对蹇义和夏原吉二人说道:“蹇爱卿,夏爱卿,刚才胡爱卿之言甚为有理,足见关切。卿等皆祖宗遗老,畀辅朕躬。今黄发危齿,不宜复典冗剧,伤朝廷优老待贤之礼。今日朕命卿等放下繁杂部务,朝夕在朕左右讨论至理,专议天下官吏军民建言章奏,共宁邦家,职务俸禄一概如旧。卿等以为如何?”

“谢陛下隆恩!”一听命他们解除日常事务,官禄照旧一概不变,蹇义和夏原吉内心十分感激,连忙谢恩。

“郭琎爱卿,郭敦爱卿!”宣德皇帝对殿上喊道,“二人出班听旨!”

掌行在詹事府事兼吏部左侍郎郭琎和刚从陕西巡抚任上召回的户部尚书郭敦连忙出班应道:“臣听旨!”

看了看郭琎和郭敦,宣德皇帝说道:“自即日起,你们二人分别执掌吏部、户部,平常庶务不要打扰蹇、夏二公,让他们好好休养,明白了么?”

郭琎和郭敦躬身回答道:“臣等明白了,一定好好奉养蹇、夏二公!”

安排好了吏、户二部的人事,宣德皇帝这才向张本问道:“张爱卿,你有何事启奏,说吧!”

“是,陛下。”张本答应一声说道,“昨接征蛮将军、广西总兵官山云战报,广西柳州府、庆远府贼人韦朝烈、谭团等作乱,抢掠临桂诸县,沿途杀人越货,现已擒获韦朝烈、谭团,平定了柳州府、庆远府、浔州府贼众。现有广西镇守总兵官山云奏报在此,请陛下御览。”

说罢,张本将山云奏报呈了上去。宣德皇帝很快浏览了一遍,不由大喜,情不自禁连声说道:“这山云就是智勇双全,能征善战,比那镇远侯顾兴祖强。有山云镇守广西,朕就放心了!”

“陛下说得是。”站在武臣班首的张辅出班奏道,“臣昨观战报,那山云有勇有谋名不虚传。战报说山云在庆远府忻城县打败了韦朝烈和谭团,韦、谭等人逃到了山巅。山势险峻,贼人据险固守。他们挂木于藤,垒石其上。官军攻至,就砍断藤条,飞下木石,无敢近者。陛下您说那山云怎么着?山云夜半把火束缚于牛羊角上,金鼓随其之后,驱赶牛羊上山。贼人以为是官军来进攻了,急忙将藤条砍断,滚木礌石满山飞扬。等到天明,贼人藤条砍尽了,滚木礌石也放光了,山云遣指挥王纶率军攻上山巅,大破贼众,生擒韦朝烈和谭团,其他贼众望风而降。陛下,您说山云这仗打得是否有趣,是否痛快?”

“有趣,痛快!”听罢张辅绘声绘色的报告,宣德皇帝不禁兴奋地笑了起来,“这山云、王纶讨贼有功,朕要重赏。”

“陛下,王纶有功也有罪呢!”文臣班队中的杨荣听说宣德皇帝要重赏王纶,连忙出班奏道,“昨日山云奏报上虽为王纶讨贼请功,但也弹劾王纶讨贼滥杀良民之罪。臣以为山云所言极是,既要奖赏王纶,也要惩处其滥杀无辜之罪,才能做到功过皆论,赏罚分明,以儆百官,以安众民。”

“东杨爱卿言之有理。”一听杨荣此言,宣德皇帝猛然警醒,点头称是,“文武百官都要理解朕守成三章二十条中的安民为福的大政方针,朝廷安民,天下民安,何愁天下不治?今王纶虽说讨贼有功,但滥杀无辜,有损朕安民为福的大体,有功亦有过,朕也要赏功罚过,泾渭分明。这样,赏王纶黄金百两,彩绢十匹,降职一品吧。”

一听宣德皇帝赏罚如此分明,殿上的文武百官齐声颂道:“陛下圣明!”

“对于那些安民不力的地方官,朕也要依律惩处。”宣德皇帝继续说道,“这次治理无方酿成贼乱的柳州知府尹成、浔州知府余继能和庆远知府汪庸,着锦衣卫指挥使孙继忠偕同中官王敏前往广西将三人锁拿至京,交三法司依律论罪。”

站在殿上的孙继忠和王敏连忙应道:“臣等领旨。”

待孙继忠、王敏下殿去了,宣德皇帝对殿上的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说道:“柳州、浔州、庆远三府知府出缺,三位爱卿各自推举一人出任吧!”

“臣等领命!”三杨应了一声,思索片刻,杨士奇首先回道:“陛下,臣推荐广东廉州府钦州知州尤功,此人为州已有六年,政绩颇异堪为知府之任。钦州知州之缺,可由该州同知暂署,待后再行派任。”

“臣推荐工部主事贺彦升。”杨荣接着说道,“贺主事长期在广西、贵州一带采木,熟谙柳、浔一带民情,定可安抚百姓。”

“臣推荐湖广德安府同知任民。”待杨荣说完,杨溥说道,“任民系湖广宝庆府新宁人。新宁地近广西,任民又是苗人,与柳、浔、庆三府之民语言相通,风俗相同,知根知底,易与民洽,堪任知府。”

“好,就派这三人到广西去。”宣德皇帝立即下旨道,“着尤功任柳州府知府,贺彦升任浔州府知府,任民任庆远府知府,出缺之钦州知州,暂由该州同知署理,吏部再行选任吧。”

“陛下,臣等遵命。”刚刚受命执掌部务的吏部左侍郎郭琎出班启奏道,“出缺的钦州知州已有了安排,由该州同知暂署,可是湖广德安府同知任民升任庆远知府后,德安府知府由谁接任尚无人选,那德安府自前任知府殁后一年多来一直由任民暂署呢。”

“对,对,朕刚才倒是忽略了。”宣德皇帝笑道,“南杨爱卿,你可是只说了一半,那德安府知府出缺,你还没推荐人选呢。”

“臣荐举现任湖广荆州府江陵县知县浙江天台人范理出任德安府知府。”杨溥躬身说道,“范理授江陵县令方才七月,然此人刚直不阿,清正廉明,勤于王事,爱民如子。下车伊始,便访察民情,询问疾苦,理逋赋,平徭役,劝树畜,恤寡弱,禁豪右,行教化,为县七月,民心归焉,是为难得之牧守,臣斗胆推荐,请陛下不拘一格用人才,破格超擢吧!”

说罢,杨溥把范理如何治事,如何爱民,如何被百姓称为“范公正”、“范父母”、“范青天”的故事扼要地说了一遍。听得殿上的文武百官啧啧称奇,宣德皇帝更是欣喜不已。

“陛下,那范理确实优秀!”正在大家交口称赞的时候,刑部尚书金纯出班奏道,“范理出任江陵县令前曾在刑部观政,此人忠耿刚直,一丝不苟,可堪大用。”

一听金纯称赞范理在刑部观政的表现,宣德皇帝益发高兴。他立即说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朕不拘一格用人才,破格擢升范理为湖广德安府知府,内阁从速拟旨,吏部一并下达吧!”

数日之后,皇帝擢升范理为德安府知府的诏令到了江陵,荆州知府刁鹏等人到江陵县衙祝贺,有人劝范理应当致书南杨为谢,但范理却说:“宰相为朝廷用人,并非私理,何谢之为?”竟不致一字,时人传为佳话。

过了元宵节,正月二十一日各衙门节后办事的第一天,礼部尚书胡滢就奉命偕同金英到南杨府中颁发加封詹太夫人、高夫人和彭淑人的诰命,还同时送来了选派杨旦作为官生送入国子监读书的通知,杨府阖家上下喜之不胜,接旨、谢恩、道贺,忙了大半天才算消停。原来张皇太后特邀杨溥六大臣命妇欢度元宵佳节游园时,对詹太夫人等进行特封,以示褒奖。第二天,杨旦到国子监报到,国子监祭酒贝泰还特意勉励了一番。

一晃眼已是春暖花开莺飞草长的阳春三月了,詹太夫人玩了这些日子,虽说北京繁华有看不尽的名胜遗迹和古都风光,但终究是放心不下故园家乡,坚持要回石首。见留不住母亲,杨溥只好顺者为孝。过了几天,高夫人陪侍着詹太夫人,留下杨晟跟父母习武,带着两个儿子杨暹、杨冕和丫鬟侍女,由杨沐护送回石首去了。詹太夫人乐呵呵地走了,不想这一走,母子二人竟成了永诀。几个月后的七月十九日,詹太夫人无疾而终。接着杨溥奔丧,安葬詹太夫人之后丁忧守制,本打算守孝三年,不料北京紫禁城奉旨致祭的直殿监少监王敏带着两名锦衣卫来了,他们不仅带来了祭奠詹太夫人的御祭祭文,代表朝廷到灵前祭奠了詹太夫人,还带来了宣德皇帝起复杨溥的诏令。杨溥无奈,安葬詹太夫人之后,对杨家大院作了安排:命侄儿杨昺掌家,奉养母亲孙氏和婶母赵氏,督促兄弟杨昶、杨景读书;命管家徐杨忠竭心辅佐杨昺,主持家务,经营产业,有难决之事可找堂兄杨益中和义兄义弟们商量。这边高夫人、彭夫人及杨旦、杨暹、杨冕等兄弟姐妹全部随往北京,到时再回乡应试。一切安排妥帖,九月十日,杨溥全家再次到高陵岗莲花地詹太夫人和杨文宪老太爷的合葬墓前祭拜了一番,含泪上了驿车。

临别时,石首知县陈塘前来送行,还带来了傅启让作序,宣德三年刊行的《石首县志》一书,说是借此以解南杨大人思乡之念。杨溥很是欢喜,郑重地收下放入书箧,互相道了珍重,驱动马车,同王敏等人返回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