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全三册)

第五回 褒贤崇德皇帝赐图 阴差阳错杨冕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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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很快,御前争锋没几天便是除夕。宣德七年正月初一天上出现了日食,内宫传出旨来,今日免除新春朝贺,百官居家度节。正月十一日,宣德皇帝率群臣到正阳门外东南郊的天坛大祀天地。这事正是礼部和太常寺每年的第一件大事,虽说由礼部尚书胡滢和太常寺少卿等人具体操办,但杨溥这个内阁大臣此时的正式职务却是太常寺卿,也免不了大忙了一阵子。接着便是从正月十一日到正月二十日的元宵佳节,是时天下承平、四海晏然,宣德皇帝意气风发,又加上喜好游乐,便令文武百官、天下有司除当值守边者外,一律放假十天,与民同乐。这样,一晃眼元宵节将尽了。

正月十八日一早,杨溥刚洗漱完毕,便见乾清宫内侍张环前来宣旨,说皇上今日上午在东琼岛广寒殿宴请内阁三大臣,请南杨大人赴宴。

巳时初刻,杨溥来到了内宫西苑的东琼岛广寒殿,杨士奇和杨荣二人也先后到了。这西苑东琼岛的广寒殿和西琼岛的清暑殿,是宣德皇帝专门为闲暇读书所建,刚刚落成不久,殿宇宽敞,环境幽静。

见三杨落座品茗,宣德皇帝笑吟吟地说道:“三位爱卿终日为国操劳,朕不胜感激。朕平日又无暇与卿等谈诗论画,今日请三位爱卿前来赏玩字画,共度元宵佳节!”

三杨一齐躬身说道:“陛下有此雅兴,臣等定当竭诚相陪,以娱君王!”

说罢,宣德皇帝向金英吩咐道:“去把朕前几日画的那幅画取来,请三位爱卿赏玩题跋吧!”

“是,陛下!”金英答应一声,不一会儿便捧着一幅画轴来了。

杨士奇接过画轴展开一看,只见画卷上写着“唐明皇讲易图”几个字,下方有皇上的御宝。

三人细细一看,只见《唐明皇讲易图》上画的是唐玄宗身着龙衣锦袍,坐在花木环绕的高楼上,手持一部《易经》,正在向坐在周围的臣子们讲述着什么。图上远近虚实处理得恰到好处,大小人物表情各异,尤其是画中的唐明皇仪态怡然,指手偏头,注目张口,裂唇飞津,那种得乐而忘忧的形象栩栩如生。三人看罢,不禁啧啧赞奇,连连称颂。杨溥心下叹服,这年轻皇帝要不是九五之尊,恐怕会成为画坛一代宗师呢。

可是皇上心思缜密,在举国欢乐的元宵佳节期间,画这唐明皇讲易图做什么?既然画了,又为什么别人不找,偏请三位内阁大臣前来品鉴?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这么一想,忽然明白了皇上的深刻用意。

“三位爱卿,让你们见笑了。”宣德皇帝含笑说道,“有画无跋,不成风雅。请你们三位都为朕题个跋吧。”

“臣等不敢。”三人连忙谦让道,“陛下乃九五之尊,臣等岂敢在陛下画宝上胡乱涂写?再说陛下的丹青那是一绝,臣等诗文拙劣不堪,画、诗不配,有辱画宝,不妥,不妥。”

“有什么不妥?”宣德皇帝又笑道,“天下谁不知三位爱卿是当今台阁体诗坛的领袖?有三位爱卿的题跋,那是令朕的画作增色呢。再说朕与卿等写、题相和,君臣同乐,这事传到中外,也是一件难有的雅事呢!三位爱卿不用谦让,金英研墨,三位请吧!”

见推辞不掉,三人只好一齐说道:“既是陛下见爱,臣等就不揣冒昧,献丑了。”

说罢,三人互相谦让了一番,杨士奇提起笔来,略一思忖便字斟句酌地题了一首诗:

花萼朝阳映树梢,大衾长枕未全抛。

不知友爱情深处,讲到家人第几爻?

“好诗!”杨士奇题罢,宣德皇帝赞道,“好个‘不知友爱情深处,讲到家人第几爻?’意境深远,耐人寻味!”

第二个该杨荣了。他提起笔来,”唰唰唰”一气呵成,写了一首诗:

羲画周爻妙在心,齐家治国易推寻。

懿亲讲认缘何事?无奈胡儿用计深。

“不错!”宣德皇帝见杨荣题罢,点头说道,“东杨爱卿一句‘无奈胡儿用计深’,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南杨爱卿,该你了。”

杨溥走近案前,望着画上的情景,他凝神静思了好一会,才缓缓提笔,端端正正地题了一首诗:

花萼楼高化日长,锦袍胡蘖隐渔阳。

当年讲论羲爻处,何不从容戒履霜。

“深刻,深刻!”杨溥一写完,宣德皇帝叹息道,“南杨爱卿这联‘当年讲论羲爻处,何不从容戒履霜’对唐明皇鞭辟入里入木三分,真是发人深省啊!”

写完题跋,杨士奇拱手笑问道:“陛下,您今日命臣等鉴赏丹青题跋宝图,该不是无谓之举吧?”

“西杨爱卿果然精明,猜到了朕的意思。”宣德皇帝正色说道,“这几日元宵佳节,见京城繁华热闹非凡,官民人等尽情游乐,好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朕欣慰之余,亦感触颇深,思想历代盛世也不过如此,然而往往好景不长,兴旺越快,衰亡越速,譬如唐明皇就是例子。于是朕画了这幅《唐明皇讲易图》,用以警醒天下,不想三位爱卿一看就明白朕的意思了,这真是君臣一体,心有灵犀啊!”

三杨连忙齐声说道:“陛下圣虑深远,实乃天下百姓之幸!”

“前车之鉴,不可不慎。”宣德皇帝感慨地说道,“遥想当年武则天驾崩,唐室岌岌可危,唐玄宗李隆基应运而起,力挽狂澜,开创了开元盛世,那是何等英武,何等兴旺?可是他乐而忘忧、安而忘危,沉湎于安乐,任用杨国忠,就在国家繁荣到巅峰之际,安史之乱爆发致使大厦轰然坍塌,自己落个逃亡西蜀、幽居冷宫,了此残身的下场。此等教训何等深刻,凡为人君者不可忘,凡为人臣者不可忘!是以朕画此一图,与卿等共勉!卿等三人乃三朝元老,是朕的股肱大臣,今日金幼孜已故,内阁仅卿等三人,卿等日后责任更大、担子更重,事务更繁,但不论何时朕与卿等当时刻牢记画角吹难、木铎击警,当居安思危,励精图治,确保我大明百姓富裕安康,江山千秋万代!”

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连忙离席行礼,情绪激昂朗声说道:“陛下高瞻远瞩,谋虑永久,乐而思忧,安而思危,臣等一定铭记在心,竭尽忠诚!”

“三位爱卿不必多礼,”宣德皇帝确实动了真情,他俯身拉了三人一把,转头对金英说道,“给三位大人斟茶。”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见宣德皇帝居安思危,励精图治,杨溥大为感动,这正是自己主张安民富民、明君清政的大好时机,他躬身说道,“古人云,历代无道之君不蹈平易之途,而遵覆车之辙,何哉?安不思危,治不念乱,存不虑亡也。今天下承平,国运大兴,而陛下犹念念不忘忧患,时刻惦记百姓,思所以危则安矣,思所以乱则治矣,思所以亡则存矣,我大明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了,我大明江山可以千秋万代了!”

见杨溥一片忠诚,宣德皇帝十分激动。他转身向金英问道:“朕昨日画的图,色彩干了么?”

金英连忙回答道:“干了,干了。”

宣德皇帝吩咐道:“那你把它拿来吧。”

少顷,金英把一幅卷着的画拿来了,他轻轻地放在案上,慢慢平展开来。宣德皇帝微笑着指着那幅画说道:“三位爱卿再来看看,这幅如何?”

三杨起身近前一看,只见那幅有宣纸大小,是绢本设色,上边远景画着一座大山,山顶上傲立着一株青松,巨干虬枝,凌虚而伸;山下是一泓碧水,微波**漾,徜徉而远。近景是左下角一树桃枝横伸出来,上面结着一颗硕大的寿桃。画卷中间靠右的地方,画着一位老者,峨冠博带,仪表堂堂,一手持着《书经》,一手抚拢在身后,凝神静气,注目远方。画卷的右上角空虚之处,端端正正地题着三个大字:元老图。

杨溥一看,不禁惊呆了:那上面画的老者,不就是我么?

杨士奇和杨荣一看,连忙拱手向杨溥道贺道:“恭喜大人,恭喜大人!”宣德皇帝却笑而不语,他提起御案上的兔毫,略一思忖,便挽起袍袖,飞龙舞凤,一挥而就,在画图的右上角题上了一首诗。只见那字是行云流水,气势磅礴,神韵飘逸,意蕴无穷,活脱脱是一幅当代最为流行的台阁体代表人物沈度的“沈体”行书书法杰作。再看那题诗,写得更是含蓄隽永,超凡脱俗。只见上面写着:

南山顶上郁葱葱,挺立崖头一巨松。

争来青山长不老,留得清誉地天中。

落款是“广寒殿御制并书”。写罢,宣德皇帝用了“御前之宝”的宝玺,才含笑对杨溥说道:“南杨爱卿今年是六十大寿,朕特制这《元老图》赐卿,以示祝贺!”

杨溥喜之不胜,连忙拜倒在地道:“臣何德何能,敢劳陛下书画,受此殊荣,臣实心有愧,谢陛下隆恩!”

“陛下,南杨大人当之无愧。”杨荣说道,“南杨勤劳国事,殚精竭虑,那是有目共睹,人所共知。六十大寿蒙陛下恩宠,无上光荣,臣钦羡不已。”

“南杨劳甚,陛下恩隆。”杨士奇说道,“朝臣寿诞,皇上赐图,又是古今难闻的佳话,臣感佩之至。”

“南杨爱卿不必谦逊。”宣德皇帝笑道,“你们二杨爱卿也不必恭维,朕视你们三位为左右臂膀、辅佐股肱,不礼遇卿等恩宠谁去?朕今日告诉你们,朕几年来身体日见发富,近来一遇劳累过甚,便觉心慌气短,尔后朕还想偷得浮生片时闲,决定此后内柄大小,悉委你等,望三位爱卿竭诚办事,不负朕望。今日恰逢元宵佳节,朕略备酒宴,一度节二贺寿三谢劳,与三位爱卿尽兴吧。”

杨士奇、杨荣、杨溥三人连忙躬身说道:“谢陛下隆恩!”

说罢,宣德皇帝起身同三杨步入便殿赴席去了,宴后,他又同三杨到西琼岛清暑殿看来半天乐舞,晚上又到太液池钓鱼台、燕园等处观花灯,猜字谜,直到戌时将近方才尽兴而回。

在宣德皇帝宴请三杨的时候,户部右侍郎鲍寀也没有闲着,他也在宴请客人,不过这客人既不是达官贵人,也不是至亲好友,而是苏州府长洲县尹崇礼的憨获。原来这憨获跟随尹崇礼上京告御状后,被他留京打探江南变法的消息。等到朝廷议决批准江南变法时已是岁末年头,鲍寀不让他回去,说是迟报早报也不在这几天。憨获从来没有来过京城,听说京城的元宵节那是闹盛天下,他也极想看看,鲍寀这么一留他便住下了。那鲍寀可不是什么好客的主儿,他心里正在盘算着一件事。杨溥在朝堂大殿上把郭资驳得体无完肤,致使郭资解职退养,虽说皇上并未追究他的责任,但他那冷峻严厉的目光,使鲍寀一想起来身上就起鸡皮疙瘩。尤其是他在苏州召妓、调戏妇女触犯律条的事儿虽然杨溥未当庭抖搂出来,但保不定随时向皇上揭发,那可是铁证如山呐!一旦杨溥揭露,加上其他一些违法之举,他就身败名裂性命难保了!这都是杨溥那家伙造成的,不报此仇,难消心头之恨!正当鲍寀气恨难解的时候,憨获来辞行,他忽然灵机一动把憨获留下,像招待座上宾一样养了起来。

正是皇上设宴广寒宫的时候,鲍寀把憨获找来,大酒大肉把他灌得差不多了,便开言说道:“憨大哥,我看你就别回苏州了,还是远走高飞的好。”

憨获一听糊涂了,他打了一个饱嗝问道:“大人这话怎么说?”

鲍寀故作神秘地说道:“听说杨溥已在皇上那儿把那次府前闹事的事儿奏明了,皇上说要杨溥再到苏州后立即捉拿那次民变首恶。你想,你尹老爷阴谋买凶闹变,你公然砸毁府衙石狮,那不是首当其冲么?”

这憨获本是一个莽撞角色,一听这话便吓坏了,连忙向鲍寀求道:“鲍大人救我!您可有好主意么?”

“咳,要救你,这事可难了。”鲍寀叹了一口气,故意又吓他一吓,“你是不知道,当年山东蒲台妖妇唐赛儿闹民变,朝廷缉拿凶犯搜遍天下,你躲到哪儿去?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看你敢不敢做。”

“什么办法?”一听鲍寀说有办法,憨获连忙问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不瞒大人你说,在苏州我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我怕过谁来?”

鲍寀又故意烧了一把火道:“憨大哥在苏州那确实是个人物,可是这在京城,你憨大哥就不一定有胆量了。”

鲍寀这么一激将,憨获酒后胆壮,立即涨红了脸,拍着胸脯,喷着唾沫大声叫道:“鲍大人别拿京城吓唬我!这京城我也待了好几个月了,与苏州没有什么不一样,我憨爷仍然是个人物!你说是什么办法,我一定立马给你办到!”

鲍寀见时机已到,立即神秘地小声说道:“除掉杨溥!”

一听这话,那憨获吓了一跳,身上汗一冒酒也醒了一半。这可不是在苏州街头巷尾打个群驾,打了杀了立马就逃,那里人熟地熟随便往哪里一钻,官府就再也找不着了。可是这里是京城,满城五城兵马司的军士日夜巡逻,大街小巷锦衣卫士昼夜侦缉,要是犯了事那是插翅难逃。想到这里,他惊恐地睁大眼睛说道:“鲍大人,这事恐怕有点难,要杀杨溥——”

“谁让你去杀杨溥了?”鲍寀见憨获打了退堂鼓,马上稳住他道,“你只要每天到杨溥府前府后转悠转悠,摸清他府中的情况,看有什么可乘之机,然后——”

说到这里,鲍寀附耳对憨获说了一遍。憨获听罢,立时眉开眼笑,竖起拇指谄媚地说道:“鲍大人真是智多星下凡,这计策不错,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罢,二人又推杯换盏痛饮起来。

元宵节已过,杨府上丧子之痛和赐图之喜,闹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杨溥和高夫人、彭夫人、杨沐、司马青东方维和蓝氏夫妇商量,决定在二月十五日花朝节为杨晟和巧儿完婚,把这喜事办了,合府上下顿时忙了起来。

几天过去便是花朝节。江南旧俗,以仲春十五日为百花生日,号花朝节,又称花朝,以为这一天是春季的正中,百花竞放,最为艳丽。花与华同,华即荣华富贵之意,隐含吉祥兴盛,所以江南凡上半年完婚者,多选二月花朝节为吉期。

这一天,杨府上下喜气洋洋,院里院外张灯结彩,门庭楹柱上贴着红联,中堂后厅挂着赤锦,新房中布置一新,罗帐内锦簇花团,整个杨府充满欢乐和喜庆。

石首风俗,儿子聚亲又称“喜会”。听说杨溥要为侄儿完婚,朝中大臣都闹着要来送礼贺喜,杨溥一一婉言谢绝。只是邀请了在京的石首籍老乡前来一聚,并声明不收任何礼物,大家借喜期会会而已。好在杨晟和巧儿两家都住在杨府,也无须迎亲、送亲,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婚礼也就操办得较为简约,但不失隆重热烈。

“恭喜!恭喜!”未时正刻,在京石首籍亲友嘉宾陆续到了。最先到府的是翰林院修撰、国史承务郎刘永清,紧接着来的是翰林院修撰杨敬、翰林院检讨孙子敏、御史宋义、户部主事何远、国子监助教谢廷桂、兵科给事谢征、工科给事张文海、国子监助教黄桂、刚刚由外地回京的通政司左通政尹必用,回京述职的前翰林院监察御史现任安庆府通判韩守益。

说来也巧,今年恰逢外官三年进京朝觐,石首籍的知府、知县们正在京城,听说杨溥安置侄儿完婚,也都赶来道贺。先后来到杨府的有广西柳州知府杨文奎、山东福山知县赵洪、广东东莞知县赵厚贞、山东济宁青溪知县杨贵、贵州兴义知县赵士荣、四川内江知县陈敏仕、河南济源知县郑镐、山西汾阳知县高思忠、四川双流知县周志义、四川江油知县胡秉义、四川合州知州王玘、四川蒲江知县何旭、广东番禺知县赵文亮、贵州铜仁知县李豫、山西蓝田知县欧维贤、南京婺源知县齐福东和四川长寿知县徐升。

在京的京官和在各地的外官平日绝难相聚,不想今日在杨府,这二三十人竟齐聚一堂,共话乡情,真是喜会了。

宾客到齐,吉时来临,杨溥与高夫人主婚,杨沐、司马青和东方维、蓝氏高坐堂上,由刚刚赶来的李永思老爷的小儿子李延和傅启让老爷的儿子李经唱礼,杨晟和巧儿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家里的年轻一辈簇拥着把一对新人送进了洞房。杨晟和巧儿数年的耳鬓厮磨,情愫早生,携手历练,情投意合,二人早就盼望着这一天,今日得遂意愿,万分欣喜,双双牵手,步入新房,自是说不完的绸缪,道不尽的甜蜜。

这边杨溥同杨沐殷勤款待各位乡宦,同话别后衷肠,共贺杨府喜庆,也是异常的兴奋和欢乐,众人足足闹到夜深,方才尽兴而散。

“老爷,该喝药了。”二月十六日傍晚时分,杨沐端着熬好的药汤来到书房,对正在拟写奏章的杨溥说道,“您不连续喝,那病可治不好呢。”

原来这些天操办杨晟和巧儿婚事受了些劳累,再加上连日的干鱼腊肉火锅煨菜,吃上了火,在苏州染下的牙疼病又犯了。高夫人要他到太医院去请院使胡太医瞧瞧,可是杨溥认为牙疼不是病,用不着大惊小怪,坚持不肯去太医院诊治,只是到就近的东安门外济世堂药店请仇大夫看了看,开了几剂黄连上清汤来服用。连服了几剂,病情未见好转。杨溥也并不在意,只是忙于处理政务。

“不过就是牙疼罢了,有什么要紧的?”杨溥抬起头来,喝了口盐水向杨沐问道,“冕儿的药喝了么?”

“冕儿喝药倒是挺守时呢。”杨沐回答道,“太医院胡院使的医术毕竟还是高明,自从冕儿服了他一剂药方,那病是明显好转了呢!”

“那就好,”杨溥连连点头。想起那死去的四儿杨暹,他不禁犹悔道,“要是去年早些把暹儿送到太医院诊治,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鼓胀病夺去性命了。”

“看来这回冕儿的病有治了。”杨沐安慰道,“冕儿近来精神好了许多,也不反感吃药了,还天天在旁边等药喝呢。”

听杨沐这么一说,杨溥心里宽慰了许多,他点点头道:“那孩子心情一好,病情肯定好得快一些。说来也真是心疼,要不是永乐年间的诏狱之灾把这孩子送回石首抚养,暹儿和冕儿也不会染上这水蛊之病,暹儿竟不治身亡了。这次冕儿的病不能再拖延,抓紧治疗,一定要把这孩子病治好。他的药还有么?”

“还有,”杨沐说道,“上次太医院胡院使一次给冕儿开了三十剂化瘀汤,还剩四五剂没喝完呢。倒是老爷您的黄连上清汤喝完了,只怕还要去济世堂药店请仇大夫开几剂来。”

说起黄连上清汤,杨溥顿时觉得牙疼又厉害了一些。他又含了一口盐水漱了漱口,哈着嘴道:“不用仇大夫再瞧了,就是这黄连上清汤明儿再去捡几副来吃吃。这人上了年纪,要想把牙治好是不大可能了。等几天消肿不疼了,找个郎中把病牙拔了算了。我这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冕儿要按时吃药,四弟可要督促点,他年轻忘性大,病情稍有好转便不在乎了。”

杨沐点头说道:“老爷放心,我会督促的。赶明儿我去给您把药捡来,早些把牙病治好吧。”

就在杨溥和杨沐说药的时候,东安门外北侧的保本坊巷口一家酒店二楼的雅室里,憨获正和济世堂药店的小徒弟汤才喝酒。

“喝,再干一杯!”憨获给汤才又斟满了一杯,举杯说道,“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哥哥能交上你这么个知心朋友,算是前生修来的缘分。来,干了这杯!”

“喝……喝不得了!”那汤才已有八分酒意,打着酒嗝,结结巴巴地说道,“不满大哥说,今儿晚上小弟还要去怡春院去会会那相好的姐儿,去晚了怕她不高兴呢。”

“想不到兄弟还好这口儿!”憨获笑道,“那可是得花费许多钱财呢。”

说到钱财,汤才脸上布上了一层愁云。他在身上摸了半天,才在里衣兜里掏出一串铜钱,不好意思地说道:“身上只有这一贯钱,仅能给那姐儿,让大哥见笑了。不过,这一贯钱还是我一个月的工钱呢。”

“一个月一贯铜钱?”憨获关心地问道,“你把这一贯钱全给了窑姐儿,那你生活怎么办?家里人怎么办?”

“家里人早死绝了。”汤才说道,“生活也无所谓,反正药店有饭吃、有房子住,这倒不用我愁。只是那相好的姐儿是个无底洞,有多少她吞多少,永远也没法填满。她还时时吵着要跟我从良,小弟哪有这个能力,大哥你看这不是笑话么?”

时机到了!憨获把凳子往汤才身边靠了靠道:“我说汤兄弟,你也太小瞧自己了,你就不想弄点钱把那姐儿赎出来,两口子去开个小药店,也强似在这济世堂做个小伙计么?”

汤才笑道:“大哥你是站着不知道腰疼,小弟何尝不想那事,可是我到哪里弄那多钱去?”

“钱好说!”憨获大方地说道,“大哥这儿正好有一笔银子,你先拿一半去。”

说罢,憨获解开随身带来的两条褡裢,说道:“汤兄弟,你看这是什么?”

“呀!”汤才一看,不禁惊叫了一声,那褡裢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是白银五百两。”憨获将一条褡裢推给汤才,慷慨地说道,“你先拿去把那姐儿赎出来,如果不够,把这袋五百两也拿去。”

“这怎么使得!”汤才贪婪地望着那银子,口里说道,“大哥与小弟萍水相逢,怎好承受这多惠顾?”

“谁叫我们是兄弟呢?”憨获大方地说道,“为朋友两肋插刀,那才是我们弟兄的本色呢。”

“大哥,您真是我的亲生哥哥!”汤才激动得热泪横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拉着憨获说道,“大哥这样重情重义,真叫小弟感动!小弟现在是没有能力,今后倘使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大哥尽管吩咐,小弟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起来,起来,都是好兄弟。”憨获不失时机地把汤才拉了起来,“你还别说,大哥眼下倒还真有件事要请兄弟帮忙呢。”

汤才一听说有事,连忙乘着酒兴拍着胸脯说道:“什么事?大哥只管说,包在小弟身上!”

“这事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憨获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杨溥府中不是有人在你那儿抓药么?”

“有,”汤才连忙说道,“那是内阁大臣杨溥老爷的牙病犯了,我家先生给他开了药回去吃呢。怎么,这事与杨老爷有关?”

“关系大着呢!”憨获咬着牙说道,“有位朋友愿出两千两银子买杨溥那条性命呢!”

“什么,买杨溥的性命?”一听憨获那话,酒就是喝得再醉的人也经受不了,汤才惊得跳了起来,立即出了一身冷汗,他惊恐地向憨获说道,“大哥见谅,小弟手无缚鸡之力,杀人的事我干不了!”

“谁叫你去持刀杀人了?”憨获阴毒地笑道,“你不会在杨家人抓药的时候,略略做点手脚么?”

汤才一时没能听得明白,他不解地问道:“做什么手脚,能使杨老爷送命?”

“你药店里不是有砒霜么?”憨获说道,“你在他药里偷偷放上一丁点儿,不就送了他的命么?”

“办不到,”汤才一听连连摇头道,“药店里像砒霜这类毒药管得极严,都是大师傅亲自掌管,我根本偷不到手。”

憨获想了想又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司药的,不是干什么君臣佐使相反相畏么?你不能用用?”

“那倒是有可杨老爷服用的黄连上清汤里虽有甘草一味,但加进相反的海藻、大戟、甘遂、胡荽任何一种药虽能产生大毒,也能留下药渣,死了人把药渣一翻,不就露馅了?也不成!”

一听这两种办法都不成,憨获倒难住了。不过,他想这汤才既是司药的,必定会想得出办法。他忖了忖,故意为难地说道:“可惜可惜,到手的钱财,兄弟你得不到了。”

说罢,憨获故意伸手把那褡裢的袋口一束,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一见这情景,汤才急了。他眼勾勾地盯着两袋银子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忽然,他把大腿一拍说道:“大哥,有办法了!”

憨获一听,疑惑地问道:“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用朴硝。”汤才说道,“朴硝为太阴之精,性大寒,味苦辛,善消化殴逐,人吃了大泻不止。那黄连上清汤中本有大黄一味,大黄主泻,朴硝大泻,这两泻逢一处,还不把人泻死?而且那朴硝见水即化,若是出了事,连药渣都翻不到的,大哥你看行么?”

“行。”听汤才这么一说,憨获大喜不已,连忙把两褡裢银子往汤才面前一提说道:“兄弟,我代那朋友做个主,这一千两银子你全拿去,待事成之后那一千两银子立即给你送来。”

“那小弟就谢谢大哥了。”汤才把两褡裢银子往怀里挪了挪,笑嘻嘻地说道,“待小弟把那姐儿赎出来了,买个房子安了家,再接大哥到寒舍去喝酒吧。”

“兄弟真是爽快!”憨获又满上了一杯道,“哥哥祝你马到成功。”

汤才举起杯来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道:”大哥你等我的好消息吧。”

第二天傍晚,那杨府的书童杨郭正在厨房旁的便屋中煎药,杨溥的一碗黄连上清汤和杨冕的一碗化瘀汤,都刚刚煎好倒了出来,热气腾腾地放在桌子上,左边的青花瓷碗是杨溥的,右边的白瓷碗是杨冕的,杨郭天天如此摆放,分得清清楚楚。本来是待药稍凉后分别送到杨溥书房和杨冕书房去的,不想那杨郭在杨晟、巧儿的喜宴上贪吃,把肚腹给吃坏了,刚把两剂药倒出来,便觉一阵腹疼里急,只好放下药碗登厕去了。

那杨郭刚走,杨冕却一路欢欢喜喜地来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杨晟和巧儿完婚,使他兴奋了好一阵子,再加上近些时日病体好转精神渐振,这几日便天天缠着杨晟和巧儿要喝糖茶。他刚才在杨晟和巧儿的新房与他们玩耍,忽然想起该喝药了,他兴高采烈哼哼唱唱来到了便房,只见杨郭不在,药碗放在桌子上,他急着回去和杨晟、巧儿玩耍,便冒冒失失地看也没看,端起药碗就喝,不料阴差阳错地把杨溥的那碗黄连上清汤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喝光了。

喝罢药,杨冕刚要回去找杨晟,却见杨郭登厕回来了。杨郭一见放在桌上的杨溥那碗药没了,疑惑地问道:“五少爷,您喝药了么?”

杨冕把嘴巴一抹,说道:“喝了,喝了,这药味道好像有些不一样,怪苦的!”

一听杨冕已经喝了药,杨郭大惊失色,慌忙叫道:“坏了,坏了,您把老爷那碗药喝了!”

听说喝错了药,杨冕怔了一下,但随即笑道:“不碍事,不碍事,老爷喝得,我也喝得。”

“不行!”杨郭急坏了,“赶忙去禀报老爷,看看有无大碍。”

说罢,杨郭拉着杨冕直奔书房。杨溥刚刚晚朝回来,只见杨郭慌慌张张地跑来哭着说道:“老爷,不好了,五少爷喝错了药,把您的那碗药给喝了!”

杨溥吃了一惊,问道:“别哭别哭,怎么回事?”

杨郭把杨冕如何喝错药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哭道:“老爷,小人该死,千不该万不该离开便屋,不然少爷不会吃错药!”

“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么?”杨冕满不在乎,他亮着臂膀在杨溥面前转了一圈说道,“杨郭别大惊小怪,父亲能喝的药,我也能喝,药不对症,不能治病罢了,有什么要紧?”

杨溥一想杨冕这话也有一定道理,他回想了一遍黄连上清汤里的十七味药,都是极平常的药物,只是大黄有些凶猛,但分量不重,这药即使冕儿吃了想来也无大碍。想到这里,他安慰杨郭道:“没有大事,你别哭了,今后小心一些就是。”

说罢,杨溥又转身对杨冕说道:“刚吃错了药,你今日的药就不要再喝了,明日再服吧。”

“孩儿记住了!”杨冕听杨溥这么一说,便高高兴兴地拉着杨郭去了。

杨冕吃错药的消息很快在杨府上下传开了。高夫人、彭夫人、杨旦夫妇、杨沐夫妇、杨晟夫妇都赶来问讯,听杨溥说没有大事,便都放心地散了。

谁知,子夜时分,祸从天降,杨冕突然腹内绞痛,大泄不止,开始还有些间隔,一二刻时间拉一次,后来刚搂上裤子又要拉了,竟不间断地长泄不止,泄的全部是黄水!

杨冕突然发病,吓坏了杨府上下,全家二三十人全都守在杨冕床前无可奈何,高夫人、彭夫人急得只是流泪,杨璠、杨珏两个女孩子见哥哥如此,吓得偷偷哭泣。杨溥见状也慌了,连忙命杨沐速去胡院使府上请他赶来诊治,又命杨郭把杨冕误喝的那罐药渣找来细细看了一遍,也找不出什么问题,只好坐在杨冕床前暗暗流泪干着急。

到了鸡叫时分,胡院使还没来,可杨冕已经泄得奄奄一息了。只见他垂着头,闭着眼,面色惨白,四肢厥冷,脉现浮弱,气血虚衰,只有出气无进气了。

鸡叫三遍的时候,胡院使终于赶来了。他号了号脉,翻了翻眼睛,摸了摸体温,赶忙说道:“快,煎些参汤来,公子命悬一线了!”

说罢,胡院使从随带的药箱里拿出一些参须来,吩咐道:“速煎速来,不可延误!”

巧儿接过参须同丫鬟莲儿飞跑着去了。少顷,端了碗参汤送来。胡院使拿出银匙,使劲撬开杨冕的嘴唇灌了几口参汤,杨冕哪里还吞得进去,汤水顺着嘴角冒了出来。胡院使又是扎针,又是艾炙,抢救了好一会,终于回天无力,黎明时分,杨冕竟然静静地走了。

顿时,杨府上下大放悲声,杨溥、高夫人、彭夫人、刘思珍哭得死去活来,杨璠、杨珏、杨寿、杨孝、杨郭哭得声嘶音哑,司马青、蓝氏、巧儿、林四娘和莲儿、小倩、宝儿几个丫鬟也哭得泪流满面,杨沐、东方维和杨成一边流泪,一边劝慰杨溥。

劝了好一会,杨溥才止住泪,他转过身来对胡院使问道:“院使大人,你看小儿这病怎么变化了,日前还有说有笑的?”

杨冕的蛊鼓病是胡院使亲自诊治的,他一直在纳闷,他开的药方不至于使杨冕大泻不止,怎么突然被泻得虚脱而死呢?见杨溥发问,胡院使疑惑地说道:“杨大人,少爷这病是突然被凶暴之药攻击,大泻不止,虚脱而亡。下官给公子开的化瘀汤和胃苓汤,虽有化瘀泻水之功,但只有泽泻一味利水,绝无大泻不止之力,下官不明白,吃了那药怎么会突然大泻不止呢?先前吃的都是同一样的药,怎么就没出现这种症候呢?公子昨日晚间还吃过别的东西么?”

其实,杨冕发病时,杨溥早就想到了可能与喝错药有关,但他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黄连上清汤里边只有大黄是泻药,自己连服了几剂均无异常,怎么杨冕一吃就吃出事来了呢?见胡院使发问,杨溥叹了一口气,就把昨日晚间杨冕吃错药的事说了一遍。

一听杨冕吃错了药,胡院使连忙叫杨郭把那药渣拿来。杨郭很快将药罐提来了,将药渣倒了出来,胡院使一边拨弄,一边细细辨认了一遍,见与黄连上清汤的十七味药一致,没有发现异样,他又把那药渣夹起,放在口里尝了尝,立时脸上变了颜色,他又接连尝了好几块,突然说道:“下官明白了,是朴硝,是大量的朴硝!”

一听此言杨溥惊呆了,黄连上清汤里可没有朴硝这味药!他急忙问道:“胡大人,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别的解释,杨大人您遭人算计了!”胡院使肯定地说道,“这黄连上清汤的十七味药虽有黄连是苦的,但没有一味是咸的,刚才这剂药的味道是奇寒奇苦,而且涩口难耐,那是朴硝的味,这黄连上清汤里掺了大量的朴硝才使味味药变得又咸又苦又涩,而朴硝大寒之物、大泻之物,一旦误服便大泻不止以致虚脱而死。看来那掺药之人是冲您来的,不想公子鬼使神差误服了那药,救了您一命呢!”

胡院使这话使众人大惊失色,杨沐立即命杨晟和杨成赶到济世堂去把仇大夫找来查问此事,杨晟和杨成飞奔而去。

不一会,杨晟和杨成带着仇大夫跌跌撞撞地来了。仇大夫一来便“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请罪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你且起来!”杨溥内心既痛、且恨,但他极力忍住,平静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它说清楚!”

“公子爷命遭不测,小人已经听说了。”仇大夫战战兢兢地说道,“小人立即去找司药大师傅党稀,党稀说杨大人牙疼药从头到尾都是伙计汤才抓的。小人立即去找汤才,谁知他昨夜一夜未归人不见了!小人只好前来赔罪,任凭杨老爷发落,小人死而无怨!”

胡院使说道:“肯定是汤才在药里做了手脚,现在闻听出了事,畏罪潜逃了!”

杨溥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与你家那伙计无冤无仇,而且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如此算计于我呢?”

“小人想来此事有些蹊跷。”仇大夫说道,“汤才的确从不认识大人,也不认识公子,怎么他就黑了良心,下此毒手呢?”

杨溥忖了忖,问道:“汤才最近都与一些什么人来往?”

“汤才平日也没与什么人来往呀!”仇大夫思索着,忽然他说道,“是了,前些日子,有一个人来到药店里,汤才说是他家表哥,最近一段时候,一打烊他表哥便来把汤才邀走了,是他,多半是那个表哥使的坏!”

杨溥急忙问道:“他表哥是哪里人?长什么样?”

“汤才表哥是哪里人,小人没问也没听说。”仇大夫说道,“不过那人倒有几个特征。”

杨晟嫌仇大夫说话不爽快,急怒道:“有什么特征,快说!”

仇大夫吓得哆嗦了一下道:“那人操一口苏、松口音,一脸横肉,两耳特大而且耳轮没有卷边,他取下帽子的时候,小人发现他是个癞子。”

听罢仇大夫的述说,几个人陷入了沉思。忽然,杨晟脱口而出说道:“伯父,这人大耳朵、癞痢头、一口苏松话,那不就是苏州府衙砸毁石狮子的那个憨癞子么!”

“对,多半就是那个憨获!”杨溥也想起来了,他立即对杨晟说道,“快到顺天府衙报案,请求尽快派人勘验现场,缉拿凶手憨获和汤才!”

“是!”杨晟应了一声飞快去了。这边杨溥送走了胡院使,放回了仇大夫,命杨沐、东方维、杨成等人准备丧事,又命杨旦具表到内阁找杨士奇和杨荣二人,告知家中变故,请代为向皇上告假数日,自己则坐在杨冕遗体旁悲痛不已。

听说杨溥家中突遭不测,三个月之内连丧二子,朝中文武大臣无不同情,特别是听说杨冕是因误服杨溥牙疼药剂而亡,更是义愤填膺。宣德皇帝一边严令顺天府和锦衣卫缉拿凶手,一边派金英前往杨府抚慰。顺天府知府密山和锦衣卫指挥使孙继忠奉旨缉拿,严密搜检,闹了好几天也不见踪迹,捕快们一无所获。原来杨冕夭殁的那天夜里,憨获和汤才都躲在杨府附近静听消息,天快亮的时候听到杨府里哭声震天,他俩知道事情成了,以为杨溥被他们害死了。憨获吩咐汤才赶快回到药店,取了银两随他逃走,他也回鲍寀府上取行李,约定天亮时赶到崇文门会合,再一同赶往通州取水路回苏州。可是那汤才却多了个心眼,害怕憨获杀人灭口,他赶回药店取了银两不往南到崇文门,却往东出朝阳门,再折向西北方向躲到昌平县山沟里去了。那憨获左等右等不见汤才的影子,心知有变,又见天已大亮,远处街上蹄声得得,生怕被关在城里,只好仓皇出城逃回苏州了。憨获和汤才二人都偷偷溜出了城,顺天府捕快和锦衣卫到哪里查去?查了一阵,也只好暂时把这件案子搁下了。

这边杨溥连殁二子,与高夫人、彭夫人悲痛欲绝,但人死不能复生,杨溥只好命杨沐、东方维二人操办,把杨冕的灵柩移到朝阳门南的崇玄宫,请几个道士做了超度道场,然后暂厝在杨暹的灵柩之旁,准备过些日子再一起送回石首老家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