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首辅(全三册)

第七回 中官横行强抢名画 土豪强梁阴谋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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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会议之后,周忱和况钟迅速组织府县下乡核对田册,归田于民去了,杨溥带着杨晟和巧儿也连日下到各县去督促检查。还好,由于府衙会议开得好,全府清退事宜进展得十分顺利。

这一天,杨溥带着杨晟、巧儿,况钟带着衙役班头葛先和家人况仪从常熟回来,经过长洲相城的时候,他们忽听前面人声嘈杂,议论纷纷,待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所园林,门楣上匾额题着“沈厅”二字。那门前聚集了许多人,有的摇头,有的叹息,更多的人则是愤愤不平。只听那沈厅门前有一个公鸭嗓子大声呵斥道:“怎么,你沈恒吉想抗旨么?”

一听那公鸭嗓子,杨溥和况钟都听出来了,原来是去年冬月奉谕旨前来苏州召杨溥回朝,同时在江南采购香料、字画、宝玩的皇宫御用监监丞喜宁。杨溥皱了皱眉头,向身旁的况钟问道:“怎么,那喜宁还没回去?”

“没有。”况钟回答道,“自从去年他来苏州召您回朝后就一直在江南活动,时而常州,时而杭州,前些时听说他在松江,不知怎么今天又到苏州来了?”

杨溥又问道:“他来苏州不到府衙去找你么?”

况钟笑道:“先前他们这些中使前来苏州织造采办及购买香料、花木、禽鸟者接二连三,一来便坐在府县衙门要吃要喝要玩,走时还要送礼,府县衙门稍有不满,动遭笞缚,叫苦不迭。下官来后,除到苏下旨的中官外,其他中官以及上官、他省官吏过境者,本官一概不予接待。也许是下官不肯巴结中官及上司的名声在外,此后凡来苏州的中使们都不到府衙找下官,这喜宁的行止下官也就不甚了解了。”

二人正在说着,只听沈厅门前一人大声说道:“你别吓唬人!这幅《富春山居图》是我沈家的传家之宝,怎能你说拿走就拿走?不给你就是违抗圣旨么?你还讲理不讲理?”

杨溥一听知道了,原来这说话的人是去年在皋桥唐墨丹书画店中邂逅的沈府二少爷沈恒吉,看来那喜宁是前来索画的。

“什么叫理?”只听喜宁咆哮起来,“当今皇帝要的东西,你不给也得给,那就是天下最大的理!本公公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给不给?”

那沈恒吉也很有骨气,一丝也不相让,只听他大声说道:“你说给怎么样,不给又怎么样?”

那喜宁尖着嗓子恶狠狠地吼道:“你将画给本公公,本公公在皇上面前给你美言几句,赏你个进宝状元,让你风光风光;不给,本公公立马将你锁拿送进苏州府大牢,叫你不死也脱层皮!”

“你怎么这么霸道?”只听沈厅门前又一人大声抗争道,“你这哪里是要,分明是抢!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强抢百姓财物,还有王法么?”

此人是皋桥古墨轩的老板唐墨丹,杨溥一听便知道是沈恒吉的好朋友出面打抱不平了。

这时围观的人群开始激奋起来,不少人在一旁纷纷不平:“皇宫中官公开抢劫,太不像话了!”“狐假虎威,肆无忌惮,老百姓还有活路么?”“这些阉货在地方横行不法欺凌小民,难道官府就看着不管么?”

“什么叫王法?”只听那喜宁又咆哮起来,“本公公的话就是王法!那画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只听沈恒吉斩钉截铁地抗议道:“不给!”

喜宁怒了,他嘶着嗓子叫道:“将他绑了!”

只听沈厅门前一阵撕扯,那沈恒吉愤怒地叫喊道:“苍天啊,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人间还有公道么?”

“强盗,一群强盗!”唐墨丹也高声骂道,“凌虐小民,天理难容!”

只听那喜宁又吼了一声:“连这人也一同绑了,送苏州府衙去,找况钟把他们送进大牢,就说我说的!”

看见这喜宁横行霸道,欺凌百姓,杨溥和况钟怒不可遏,杨溥正待出面,只见况钟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大声说道:“不用找,本官就在这儿呢!”

一见况钟来了,喜宁怔了一下,但随即不屑一顾地把眼向上一翻道:“况大人来得正好,这两个刁民无法无天,竟敢抗旨,速速将他们打入大牢严惩不贷!”

“请况大人为小民做主!”见况钟突然来临,沈恒吉和唐墨丹连忙挣开那帮人的执扭,跪下说道,“中官强抢民画,凌辱小民,还冤枉小民抗旨,请大人明察!”

况钟不理喜宁,板着脸问道:“起来吧,怎么回事,你们当着大家的面说说!”

“是,大人!”两人站了起来,沈恒吉说道,“前天这人忽然带着几个人来到小民家中,自称是北京来的公公,听别人说小民府上藏有黄公望的名画《富春山居图》,求借一观。小民以为他是爱好丹青之人,又是远道慕名而来,便破例将《富春山居图》请出来让他欣赏了半天方才回去。昨天这人又来了,自称是当今皇上宫中御用监中官喜宁,说《富春山居图》皇上经常念叨,想出钱把它买走。大人您想,这画是小民家三代的收藏之宝,用作子弟习画临摹的范本,怎么敢出售?是以小民说明了原因,婉言拒绝了他的要求。谁知今天一早他竟带着七八个人来了,说奉旨征画,要将《富春山居图》强行带走,不给就是抗旨。这样小民就与喜宁争执起来,他竟把小民与好友唐墨丹绑起来了。大人,小民句句属实,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唐墨丹一旁也紧接着说道:“沈兄和小民无辜受辱,请大人为小民伸张正义!”

况钟听罢,转身向周围围观的人群问道:“沈、唐二人说的是这样么?”

围观的群众一齐回答道:“他们二人所说今日情形,都是我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没有半句虚言!”

况钟转过身来,对昂头望着天的喜宁问道:“沈、周二人所言属实么?”

喜宁睥睨着况钟回答道:“属实,你想把本公公怎样?”

看见喜宁这狂妄自大的模样,况钟不由大怒,他怒喝道:“好个狂傲的不法之徒,竟敢在本府辖区内强抢民财,欺凌百姓,你以为本官治不了你么?来人,给本官拿下!”

站在况钟身后的班头葛先和家人况仪应声而出,正要上前,忽见喜宁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他高高举起亮了亮,尖声叫道:“本公公有御差腰牌在此,谁敢拿我?”

杨溥一看,那喜宁手中举起的的确是内宫差遣中官时所发的符牌,这家伙倒是狡猾,关键时候他亮出了护身符。

喜宁这一下还真的管用,刚刚准备动手的葛先和况仪呆住了,就连刚直无畏的况钟也一时没有了主意,这御差可不同寻常,如之奈何?

见况钟怔住了,喜宁得意扬扬,他转身对身后的七八个随从挥手叫道:“把沈、唐二人带走,他况钟不管,本公公自有管他们的地方!”

话音未了,喜宁身后的随从如狼似虎般扑上来,抓住沈恒吉和唐墨丹就要押走。

“慢着!”杨溥怒喝一声,拨开众人走了出来,指着喜宁斥责道,“刚才的情形本官都看见了,喜宁你太猖狂了!强抢民画不成,还要把人绑走,你这是逞的什么威风?”

一见杨溥突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喜宁慌了。况钟一个地方知府,他喜宁可以不屑一顾,可是这杨溥却是朝中重臣,当今皇帝的股肱,他就不能不顾忌了。他连忙拱手对杨溥说道:“杨大人,别听他们胡说!您知道我是奉旨来江南搜集书画的,现在看见了《富春山居图》不弄回去,那不是没有尽职么?您来得正好,还请您帮我惩办这些刁民!”

杨溥板着脸并不顺着喜宁的意思往下说,却突然问道:“喜宁,你离京的时候,皇上是怎么交代你的?”

那喜宁想也没想说道:“我离京的时候,皇上说:‘喜宁,你去召杨溥大人回京的时候,顺便到江南一带去看看,如有名字名画花木禽鸟,购些回来。’”

杨溥不动声色地紧盯着问道:“皇上可曾交代过,如若小民不肯出让,你就把它抢回来?”

一听这话,喜宁知道上当了,立时涨红了脸,尴尬地支吾道,“皇上说……皇上说……”

杨溥不肯放松,紧追着问道:“皇上到底说没说,如果别人不卖,你就把它抢回来?”

见杨溥不肯饶人,喜宁不禁心头火苗一窜,怒火烧了起来,把心一横,咬着牙说道:“皇上说了,看见民间好的东西,不卖就抢回来!”

“大胆!”杨溥大喝一声,怒斥道,“本官这次离京,皇上还责成我严查中使不法、扰民害民之事,你今日不仅为非作歹,而且还矫旨说皇上要你抢夺的,公然污辱皇上圣誉,罪不可赦!杨晟、巧儿,给我将此狂宦拿下!”

杨晟、巧儿答应一声,正要动手,忽见喜宁跳了起来,大叫道:“杨溥你别欺人太甚,本公公也不是好惹的!蒙适、圆甲还不动手?”

那个叫蒙适的内侍是喜宁从宫中带来的一个长随,见喜宁大叫要赶走杨溥,便准备大打出手。可是那个圆甲正待上前,忽见对面杨溥身后立着的是杨晟和巧儿,他浑身抖了一下,马上缩回去了。见圆甲不前,那蒙适也左右张望了一下退进了人群中。

见此情景,杨溥把手一挥,果断地喝道:“拿下!”

杨晟和巧儿应声而上,将喜宁牢牢地扭住。那蒙适和圆甲一见,吓得钻出人群一溜风逃走了。

那喜宁被拿住,气得大骂起来:“大胆杨溥,竟敢擅自执拿中使,你不怕皇上降罪么?”

杨溥正要呵斥喜宁,只见人群中挤出一个市民,扯住喜宁就打,口里骂道:“恶贼!快快还我香料来!”

人群中又有二三人冲了出来,挥拳便向喜宁头上身上一边乱揍,一边骂道:“恶贼,还我花木来!”“阉货,还我禽鸟来!”

周围的市民一见喜宁被抓,平日里对中使横行霸道的积愤一下子爆发出来,人们纷纷大喊道:“打死这阉货,打死这阉货!”

一见周围群情激愤,杨溥担心愤怒的人们当场把喜宁打死,那事情就闹大了,他急忙挥手叫道:“大家都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本官和况大人一定为大家做主。”

况钟也连忙高声劝解,葛先和况仪上前挡住众人,好不容易才把人群安定下来。

“杨大人、况大人!”首先冲出来扭打喜宁的那个市民行礼道,“小民是相城宋泾桥香料铺老板庆元,前一日,这阉货来到店中说是要买香料,小民将店中从西洋商贩手中购进的龙涎香、龙脑香、麝香、檀香等拿了出来,这阉贼看后悉数收下,命人拿了就走,小民向他要钱,他却打了小的一顿,说给皇上采办还要给钱么?就这样把小的价值一千多两银子的香料全部抢走了。您看,他还把小的打得鼻青脸肿呢!”

“请二位大人为小民等做主!”另外二三个扭打喜宁的市民一齐控诉道,“也是前几日,这阉贼来到我们店中,分文不给竟拿走了我们那些最为名贵的花木禽鸟!”

杨溥一听更为恼火,他怒骂道:“喜宁你听见了么?都是你这家伙干的混账事,那不是给皇上抹黑么?快说,你抢夺的那些香料、花木、禽鸟放在何处,还不赶快拿来还给人家!”

见众人个个怒目而视,那喜宁只好低下了头,但他缄口不语,恨得咬牙切齿。

“既然你闭口不说,那就只好到公堂上去了。”杨溥转身对况钟说道,“况大人,请你先把他关进大牢,待我奏明皇上再行处置吧!”

“是,大人!”况钟答应一声,立即命葛先和况仪将喜宁押走了。

这边杨溥和况钟对沈恒吉、唐墨丹和庆元等人安慰了一番,说待后追回香料等物再命人送还,他们便千恩万谢地去了。

第二天,杨溥和周忱、况钟在苏州府衙通报了各自下乡督察清退的情况,三人正待前往长洲、吴江的时候,忽见况仪来报,说府衙外有一个自称是北京来的中使陈武求见杨大人。

况钟不觉一怔:“这陈武自从去年冬同喜宁一道来江南后一直没有回去,也没有到苏州府衙来找过我,今日怎么来了?”

“肯定又是织造之事。”周忱说道,“听说陈武是张皇太后派来专门采办绫罗绸缎的,已经送走好几批了。今日来府衙,只怕是又看上了哪家的织造。”

“恐怕还不只是为织造之事。”杨溥思索道,“只怕他此来还为喜宁之事呢。不管怎样,且待他来后再说吧。”

少顷,那养得胖乎乎的陈武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一进大堂,他便拱手说道:“哟,几位大人都在呀,本公公有礼了!”

这陈武是清宁宫的太监,品秩是正四品。品秩倒无所谓,但他是张皇太后宫的内侍,位置不容轻视,杨溥、周忱和况钟连忙还礼道:“陈公公多礼了,请坐!”

陈武落座、上茶。杨溥拱手问道:“陈公公皇差办完了么?”

陈武慢悠悠地回答道:“锦缎采办得差不多了,近日正准备起运回京呢!”

“辛苦了。”杨溥随口说道,“陈公公离京有半年了,也该回去歇息歇息了。不知今日造访,有何见教?”

“也没有什么大事。”陈武装作若无其事地用嘴吹了吹茶盅上浮起的茶叶,轻轻地啜了一口,咂了咂嘴唇道,“听说御用监的喜宁犯了事儿,现在押在苏州府衙,本公公想带他一同回京交差,特来拜会几位大人,想求个情儿,不知三位大人能否海涵?”

这陈武的来意果然被杨溥料到了,至于昨日发生的事情他陈武是怎么知道的尚不得而知。这事倒还真有些棘手——不顺陈武之请吧,打狗欺主,得罪了张皇太后;依陈武之请放了喜宁吧,便宜了仗势欺民为非作歹的宦寺,怎么向百姓交代?当然,这关押喜宁的事情也只有杨溥才有胆量和权力这么做,周忱和况钟感到为难,只是缄口不言,默默地看着杨溥。

杨溥没有立即回答,他端起茶杯悠闲地呷了一口,向周忱和况钟征询道:“陈公公请求放了喜宁,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周忱和况钟连忙拱手道:“请大人定夺。”

“陈公公是个明白人。”杨溥微微笑着对陈武说道,“当今皇上守成兴国的核心是安民富民,听说哪个外差惊扰了百姓,皇上总是龙颜大怒,重则杀头,轻则罚去守灵。现今喜宁依仗皇威,强夺民物,扰民害民,罪不容赦,本官打算将他关押大牢,请旨发落,也好向百姓有个交代。今日既然陈公公前来说情,照理本官也不能徇情枉法,但迟早是要回京交皇上亲自处理的,既是如此,本官就做个主,将喜宁交给陈公公带回京师吧。”

一听杨溥同意将喜宁放回,陈武不禁大喜,连忙拱手说道:“谢杨大人!”

“陈公公先别谢。”杨溥笑道:“要放可以,不过本官还有两个条件。”

陈武一听怔了一下,迟疑地问道:“还有什么条件?”

杨溥扳着指头说道:“第一,马上将强夺的民物如字画、香料、花木、禽鸟等一一归还,如有损坏,照价赔偿;第二,喜宁本人写出供状,将如何强夺民财、欺凌百姓的情事一一供出并签字画押,不得隐瞒。如果这两件事情办不到,陈公公,恕本官直言,那就将喜宁交苏州府衙先行审理,再请旨定罪!”

陈武一听傻了眼,原来他一直和喜宁在一起,他们知道苏州知府况钟不阿谀逢迎,向来不巴结上司和中使,又加上江南巡抚周忱也是一个耿直之人,再加上杨溥又在苏州,所以他们不敢到府衙打搅,就长期住在尹崇礼、阴森、晁补仁等人家中,昨日喜宁被抓,众人撺掇陈武出面,他原来不想来碰这个钉子,可是拗不过晏绍、尹崇礼和阴森等人的一再怂恿,只好硬着头皮来了。先听杨溥说放人,心下一喜,暗思还是自己面子大,他杨溥就是不看我的情面,那也得看张皇太后的情面。不想现在杨溥提出了两个条件使人十分恼火,这哪里是看情面放了喜宁,分明是借他之手让喜宁招供呢。想到这里,陈武不禁大怒起来,但他又不敢发作,只得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正待再次向杨溥求情,忽见况仪进来报道:“老爷,巡按御史王来大人求见杨大人!”

一听王来来了,杨溥连忙说道:“快请,快请!”

这王来是浙江慈溪人,宣德二年以会试副榜授新建教谕,而宣德二年会试的副主考是曾棨,主考官就是杨溥,这杨溥是王来的恩师。去年冬月杨溥离苏返京时,朱瞻基担心杨溥走后江南不稳,经人举荐,特地破格擢拔王来为苏州、松江、常州、镇江四府巡按到江南巡视,他今日因事特地从常州赶来谒见杨溥。

王来一进大堂,便朝杨溥跪拜了下去道:“恩师在上,门生王来拜见!”

“免礼,免礼!”杨溥连忙起身将王来扶了起来,“贤契已是四府巡按御史,朝廷耳目,与我同朝为官,不必行此大礼,请坐下叙话吧。”

现在堂上九人中,王来是巡按,周忱是巡抚,巡按、巡抚究竟是怎么回事,谁大谁小?原来巡按、巡抚作为一种行政制度,是明初几位皇帝的首创。巡按,是分至各地考察的意思。唐玄宗开元十二年,设置劝农使,派宇文融兼任,巡按郡邑,安抚户口,所至与官僚及百姓商量,这是巡按的由来。过了二十二年后的唐玄宗天宝五年,李隆基又命礼部尚书席豫等,分道巡按天下风俗及考察官吏,从此便有了巡按这个名称。明初太宗皇帝担心各地官员欺上瞒下不报实情,便于永乐元年二月遣御史分地区巡察,称为巡按御史。到了宣德年间,宣宗为了及时了解天下治情和民情,考察行政得失,便将御史巡按定为制度,三年一换。巡按御史分为地区巡察和专事巡察。地区巡察的以布政使司或数府为单位进行,如四府巡按、八府巡按、江西巡按等等;专事巡察的以事为单位进行,如诸军、提督、学校、茶马、巡漕、巡关、屯田、监军等等。巡按御史的职责主要是巡视各地,监督地方各级官吏,虽品秩只是正七品,但代天巡狩,所到之处的藩服大臣、府州县官,都有权稽查、荐举、参劾,并享有专权,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都可直言无忌,所以凡人见到巡按御史无不畏惧三分。但是,巡按御史不是地方长官,也不是固定职务,巡按御史结束巡察,便不是巡按而是一般御史了。那巡抚则不同,是地方布政使司这一级的最高长官,是封疆大吏。查究历史,前代无有此官。明洪武二十四年,太祖皇帝遣皇太子朱标巡抚陕西,始有此名,但此时巡抚尚非地方专任长官,不过是有事派遣,事毕复命。永乐十九年四月,因三殿灾,太宗皇帝遣吏部尚书蹇义等二十六人巡行天下,安抚军民,这是明初第二次巡抚,但也是即事即派,事毕停遣,未成制度。过了四年,仁宗皇帝登基,有感于地方都指挥使司管军事,布政使司管行政,按察使司管司法、宪纪,互不统属,常有互相推诿,文移窒碍之弊,于是在洪熙元年正月派布政使周干、按察使熊概和参政叶春巡视南京、浙江,尝试统一政令,但仅过了几个月,遇仁宗皇帝驾崩,周干等三人回京复命。宣宗皇帝登基后,觉得派遣朝廷大臣到地方担任长官统一政令很有必要,便采纳三杨意见,再派大理卿熊概和参政叶春到南京、浙江安抚军民,定名为巡抚,任期九年,从此便有了巡抚这个地方最高长官。这巡抚的权力极大,全布政司的军政、刑宪大权统集一身,无所不管,是名副其实的一方诸侯,后来被称为总督。这种由洪武、永乐、洪熙三位皇帝首创、沿用的官制,到了宣宗皇帝、三杨柄国时形成的巡按、巡抚制度,成为后世历代沿用的行政体制。但是,巡抚属于地方长官,虽然官职、地位、权力比巡按要大得多,但作为地方长官也在巡按监督之列,所以当四府巡按王来到来的时候,堂上的周忱、况钟、陈武等人谁也不敢小视,都连忙起身相迎。

“谢恩师!”王来站了起来,又一一与周忱、况钟见过了礼,转身看见中官陈武坐在一旁,他打量了一番笑道,“陈公公,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苏州府衙来了,是不是又找况大人要什么来了?”

原来王来在镇江、常州各县巡按的时候,发现陈武借为张皇太后采办丝织物之机,向府、县官员敲诈勒索,王来曾经数次当面抵制过,陈武早已恨之入骨,但王来虽说只是一个七品官,但巡按御史下到地方是见官大一级,就连三品巡抚周忱和四品知府况钟都敬畏三分,何况巡按御史的职责是代天巡狩,专纠内外百官及外派中使的利病得失,就是藩王、大臣也在巡按纠察之列,官虽小但职权重,所以陈武也只能内心愤恨,不敢公开对抗。

现在见王来调侃他,陈武也只好搭讪道:“巡按大人言重了,本公公是来向三位大人求情的呢。”

说罢,杨溥即把喜宁如何强抢民物,欺凌百姓的事情扼要说了一遍,末了说道:“喜宁的罪行本该严惩,但陈公公既然来了,还是请陈公公去照本官所提两个条件,办到了你把人带走,办不到的话就请巡按大人公事公办,依法严查吧。”

见杨溥说了,王来转身对陈武道:“这已经是杨大人格外开恩了,陈公公你是照办呢,还是等本官严查呢?”

那陈武一听,连忙拱手服输道:“照办,照办!待本公公去大牢知会喜宁,按杨大人所说办理吧!”

见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杨溥笑道:“既然陈公公答应了,那就请况大人派人带陈公公去见喜宁吧。”

“是,大人。”况钟应了一声,立即派班头葛先领着陈武去了。

“这班内寺真是可恶!”见陈武走远,杨溥不禁叹道,“当今皇上英武睿智,守成兴国雄心勃勃,勤政爱民样样都好,可就是信用内宦这一条不好,近来中使四出,专征、监军、分镇、采办,处处都有内官,不仅害民扰民,而且处处掣肘有司,这等下去恐生事端啊!”

“这皇帝信用内臣,自永乐时就开始了。”周忱也叹息道,“如今是越来越严重,只怕这不是好兆头。”

“此事别人无计可施。”况钟、王来也担心地说道,“这只有三位内阁大臣有能力解决此事,这天下重任就落在三位杨公的肩上了。”

“我等也只能尽力而为了。”杨溥深知解决此事的艰难,他又叹了口气说道,“今后的事慢慢来办,不过今日之事还不能大意,这陈武、喜宁回京后还不知会怎样胡言乱语,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像这样的恶人除一个就少一个,我等不能姑息。这样吧,王巡按来的正是时候,就请你把此事查办一下,录成案卷,再向皇上参他们一本,我回京自有办法处理。”说罢,他又问道,“巡按大人今日来此,有何见教?”

“门生是为镇江、常州清退田亩和支运改兑运之事来请示的。还有,据最近常州一些地方反映有些回乡户不愿接受清退的田亩,又该如何处理,也请恩师拿个主意。”

说罢,王来将来意大致说了一遍。末了,他又说道:“清退田亩涉及逃亡户归田,回乡户不愿受田又关系到清退,支运改兑运牵扯到推行平米法,都是大事,当前一些问题亟须解决,请三位大人明示。”

杨溥立即说道:“你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吧。”

说完,杨溥、周忱、况钟和王来坐了下来,一起开始商量办法。

那陈武到大牢见了喜宁,把求情之事说了。二人都觉得杨溥态度坚决,不容通融,除了照办外别无他法,喜宁只好自认倒霉,老老实实地交出了强夺而来的字画、香料、花木和禽鸟,又写了服状交给了巡按御史王来。陈武和喜宁走出苏州府大牢,早有那陈武的长随聊生、喜宁的长随蒙适和尹崇礼、阴森、晁补仁等人接了一起回到尹崇礼的家中,那晏绍、朱佐、宁富、金樊子和邰有声等人早在那里等候了。

“气死我了!”一进尹家,那喜宁便暴跳如雷地大骂起来,“杨溥欺人太甚,周忱、况钟目中无人,此仇不报,非为人也!”

“喜公公息怒。”晏绍连忙安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大家合计合计,看如何收拾杨溥、周忱、况钟为好!”

阴森一旁附和道:“对,大家商量商量如何报复吧。”

晁补仁为难地道:“怎么报复?那三人不爱财,不近色,都是油盐不进、水火难坏的金刚之身,有什么办法?”

“别说这丧气话!”尹崇礼很不满意地训斥道,“就是不怕火炼的真金也有化成水的时候,我们就不能再想想办法,让杨溥三人栽个跟头,扳倒他们么?”

“办法倒是有一个,但不知能不能奏效。”坐在一旁的吴江县同里镇的大户宁富忽然插嘴道,“大家还记得前些时候无锡县民夏总甲带着街坊乡民到巡抚衙门请愿的事么?”

一听有办法,大家都来了兴趣,纷纷说道:“记得记得,你快说有什么办法扳倒杨溥他们?”

“那天以夏总甲为首的几个人中有一个尖嘴猴腮、獐头鼠目的人叫作娄阿鼠,我认识,他本是无锡县城的一个地痞无赖,还时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听说粮长能捞钱,便千方百计买通了吴江县县丞谋了个同里镇粮长的职务,本来干得有滋有味,去年腊月改革漕运办法时将他粮长职务革除了。回家后他赌瘾大发,不久便穷困潦倒。可是最近他来到同里镇却喜形于色,出手大方,津津乐道他如何抓获杀死养父肉铺老板尤葫芦的奸夫熊友兰和**妇苏戌娟,又如何促使夏总甲等人到抚衙请愿,现在熊、苏二犯已经判成死罪不日即将问斩等等。我看那娄阿鼠绝非良善之辈,怎么突然伸张正义来了?这里面一定有鬼,闹不定那肉铺老板尤葫芦是他娄阿鼠杀的呢!如果我们能在这上面做点文章,促使熊、苏二人早日问斩,铸成一件冤案,待皇上追查下来,那杨溥、周忱和况钟能脱得了干系么?本朝律法规定,长官错斩无辜那是要抵命的,这样不就扳倒杨溥他们三人了么?”

“好办法,好办法!”阴森等人一齐叫起好来,“这么办准能扳倒杨溥他们!”

尹崇礼又不屑地呵斥道:“办法是好,可是谁去叫杨溥他们早日杀了熊、苏二人呢?”

“尹爷,这事不难。”宁富笑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杨溥他们不是说民安为福,时刻担心江南不稳么?我自有办法叫杨溥他们早日杀了熊、苏二人!”

说罢,宁富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众人一听不由大喜,就连尹崇礼也点头说道:“这办法还真行,就这么办吧!”

大家把这事商量好了,正准备分头行事,只听晏绍说道:“慢着,还有那‘一拖二扛三破坏’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晏大人放心!”阴森连忙说道,“自从上次您和尹爷说了之后,尹爷的家人憨获、我的家人圆甲、晁爷的家人晁帮先、雇请的莫时、干节等人已分别赶到同里、相城、周庄、木渎、甪直等地去了,现在正搞得热闹,有不少回乡户不敢领受清退田,正准备重新外逃呢!”

“大家还是不能大意。”晏绍听罢点头道,“你们回去后还要添把柴,把火烧得旺旺的,让杨溥他们的清退半途而废。大家记住,宁王爷可是指望各位把搞到手的田土保住呢!”

“我看这事不怎么牢靠。”坐在一旁的陈武突然说话了,“你们是不知道杨溥办事的脾气,他那个认真劲儿是出了名的。这次他们既然动了真格,就未必会半途而废!”

一听陈武这话说得有理,晏绍倒没了主意,他拱手向陈武问道:“依公公所见,我等该如何是好?”

“我看还得办两件事。”陈武说道,“一是你只怕要回南昌一趟,当面向宁王爷禀报,最好把宁王爷请来,只要宁王爷开口,说那些田土是他老人家购买的,杨溥还能怎么说?二是你们那些家人下乡去搞破坏,没有地方上的暗中保护也是不行的,最好晏爷和尹爷去长洲县那儿关照一下,即使不能保护,暗中通风报信也是好的。你们看这样行么?”

晏绍等人一听连忙应道:“此计甚好,就照陈公公的意思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