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沒幾天,忽然江南巡撫衙門來了一二十個不速之客,領頭的除了夏總甲之外,還有一個尖嘴猴腮、獐頭鼠目的人物,他們一來便照上次那樣跪在撫台衙門前請求謁見巡撫周大人。況鍾下鄉督辦去了,周忱正和楊溥在堂上議事。聽說無錫縣城的夏總甲帶人跪地請見,他連忙吩咐周進把為首的幾人叫進來問話。
少頃,夏總甲等人進來了。站在楊溥身後的楊晟和巧兒一見那獐頭鼠目之人心裏一動,忽然想起來那人不就是去年在德州碼頭見到的那個同裏糧長婁阿鼠麽?他怎麽到無錫去了。
那夏總甲等人走上大堂,便一齊跪下齊聲說道:“草民等拜見二位大人!”
周忱問道:“你們有何事求見本官?”
夏總甲推了推跪在身旁的婁阿鼠道:“老婁,你會說話些,快把我們的請求向大人稟報稟報。”
那婁阿鼠看起來還頗有見識,他向前爬行一步稟道:“草民婁阿鼠是無錫縣耕讀河旁永樂巷的街坊。草民等人聽說無錫縣城**婦蘇戌娟勾引奸夫熊友蘭謀財殺死養父尤葫蘆一案,無錫縣、常州府和南京按察司三審定成死罪,草民等特來撫衙,請求大人下令將奸夫**婦早正典刑,以快人心!”
“原來是為這事。”周忱一聽不禁笑道,“三審已經定案,三法司已經批複,死犯都是秋後斬決,現在還是六月初頭,你們急什麽?還怕兩個死犯逃了麽?”
“不是,”那婁阿鼠巧舌如簧,叩了一個頭說道,“草民疾惡如仇,一聽三法司批複來了,就巴不得快些斬了奸夫**婦才解恨!這幾日見撫衙遲遲未布告行刑,人們都議論紛紛呢!”
周忱一聽奇怪地問道:“人們都議論些什麽?”
“各種議論都有。”婁阿鼠回道,“有的說周大人是奸夫**婦的親戚,正在想法周旋;有的說奸夫**婦還有個位高權重的大官正在趕來相救;有的說周大人隻重視改革,撈政績好升官,哪有心思顧及百姓的感受;還有的說……”
“好了好了,不就是議論本官沒有下令行刑處斬麽?好吧,那就應你們百姓們的要求,提前行刑吧!”
說罷,周忱思索了一下道:“定在六月十八日處斬,請況大人監斬,即日布告周知。楊大人,您說行麽?”
楊溥笑道:“這事是周大人的地方公務,本官就不插言了。”
周忱果斷地說道:“那這事就這麽定了,夏總甲、婁阿鼠,你們都回去吧!”
“謝大人!”婁阿鼠帶頭謝了一聲,歡歡喜喜地回去了。
六月十八日行刑的日期轉眼就到了,刑場設在蘇州城南麵東側的蛇門外。今日要處斬無錫縣的奸夫**婦熊友蘭、蘇戌娟的消息轟動四方,吳縣、長洲、吳江、昆山、常熟、無錫的許多人都來看熱鬧,更有那熊友蘭的親戚、族人們以及知道熊友蘭冤情的朋友們都趕來了,刑場上人山人海,有的說笑,有的哭啼,有的憤怒,有的歡喜,鬧紛紛的亂成一片,都望著那五花大綁、跪在行刑台前的死犯熊友蘭和蘇戌娟,監斬官蘇州知府況鍾端坐在行刑台上,單等那午時三刻的三聲行刑炮響。
況鍾在監斬,而楊溥和周忱、還有王來正在撫台衙門議事,恰好這時中官陳武也來了,四人應他要求,討論如何驛傳運送他采辦的錦緞。
眼看午時三刻快到了,刑場上傳來了一聲炮響,少頃又響了一炮,可是接下來好一會了那行刑的第三聲炮卻始終沒有響。撫台大堂上正在議事的楊溥和周忱不禁奇怪起來——怎麽沒有行刑,該不會出什麽事吧?
楊溥和周忱正在驚疑不定的時候,突然看見況鍾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周忱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問道:“況大人,你這監斬官怎麽從刑場上回來了?”
況鍾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喘著氣說道:“周大人,這熊友蘭和蘇戌娟殺不得!”
周忱一聽更是大吃一驚:“臨決的死犯怎麽殺不得?”
況鍾肯定地說道:“這二人可能是冤枉了!”
一聽況鍾說臨決的死囚犯冤枉,周忱不悅了,他沉下臉問道:“這謀財害命案已經三審定案,三法司複核批都批了,你怎麽行刑時卻說死犯有冤枉呢?”
況鍾拱手說道:“下官到刑場以後,隻聽那死犯熊友蘭和蘇戌娟看見本官便拚命呼喊冤枉,那行刑之人嫌他們喊得厲害,便用布巾塞住他們的嘴巴,可是他們二人拚命掙紮,甚至用頭撞地,嘴裏叫個不停。下官看見此狀,覺得事出有因,便走上前去一問,誰知他們二人一說,倒把下官嚇了一跳!”
楊溥問道:“他們怎麽說?”
“他們哭訴了四件事。”況鍾說道,“第一,熊友蘭說他是淮安人,而蘇戌娟說她是無錫人,兩地相距六百餘裏,何來早有勾搭?第二,熊友蘭說他當天在無錫夜宿興源街三墩巷悅來客棧,第二天一早回蘇州,而蘇戌娟說她是因養父將她賣給王大戶家做陪嫁丫頭不願賣身而投奔蘇州皋橋的姨媽,二人同路自然同行,同行豈能就是成奸?第三,熊友蘭說他是蘇州觀前街客商陶複朱的夥計,奉主人之命在常州吳家灣順記綢緞鋪收得十五貫貨款,而蘇戌娟說她離家時養父的十五貫錢還壓在**枕頭底下,這熊友蘭的十五貫銅錢怎麽就一定是死者尤葫蘆的十五貫?第四,熊友蘭說他是三月十四日奉主人之命前往常州收賬,十五日到達常州,當晚收了貨款,十六日動身從常州回來,往來都住在無錫興源街三墩巷悅來客棧,十七日一早從悅來客棧辭別老板動身回蘇州,這熊友蘭哪來的謀財害命時間?大人,下官一聽,覺得此案人證物證罪證不實,另有隱情,特地趕來請求緩刑!”
“什麽,請求緩刑?”周忱一聽生氣了,他板著臉說道,“況大人,你怎麽這麽糊塗!你是監斬官,本官問你,監斬官職責是什麽?”
況鍾脫口而出道:“監斬官的職責是驗明正身,斬訖複命。”
“這就對了!”周忱說道,“此案已經三審定案,刑部已將三法司複核批文下達,你隻是一個監斬官而已,沒有翻案的權柄,而且不能按時斬訖複命,反坐失職瀆職追究,你何必節外生枝呢?”
坐在一旁的陳武其實今日是特地為此事而來撫衙的,怕的就是節外生枝,議論皇宮采辦錦緞起運隻是借口。剛開始聽況鍾說兩個死犯殺不得吃了一驚,擔心周忱同意緩刑複查,現在聽罷周忱一番言語,知道他不想惹是生非,內心不由一陣大喜。待周忱話音一落,他立即假惺惺地說道:“周大人說得對,即使那兩名死犯真的殺錯了,也不是你況大人的錯,要是你耽誤了斬決事宜,反而要坐罪受累。況大人,你這是何必呢?依本公公看來,你還是快去開斬的好,不然你擅離刑場,曲宥死犯,那可是罪名一樁呢!”
坐在一旁的楊溥沒有作聲,他也在思考此事如何處理得好。王來見恩師沒有作聲,他也就不好說話,坐在一旁靜觀其變。
“大人,這不叫節外生枝!”況鍾抬頭抗辯道,“監斬官臨決之際發現案情有重大不實,難道不應該暫緩執行麽?那可是兩條人命!作為朝廷命官,本應上報國家,下安黎民,眼見百姓有冤,不為其申冤明屈,還算是清官麽?”
“大膽!你是指斥本官昏庸不清麽?”周忱為人剛直不阿,與同樣嚴正不邪的況鍾誌同道合,二人惺惺相惜,一向關係甚好,今日見況鍾出言不遜,周忱也不禁大怒起來,他指著況鍾斥責道,“就憑臨決死犯二人的片言隻語,你就想推翻此案麽?”
“況大人太不應該了!”陳武乘機火上澆油,“你身為監斬官不經允許暫緩行刑,已經觸犯了刑律,你已自身難保,還想把周大人也拖下水麽?”
見周忱和況鍾二人爭執起來,楊溥連忙勸解道:“周大人息怒!況大人一時激奮說了不敬之語,還請大人見諒!”
王來也一旁極力勸解,周忱才慢慢冷靜下來。
可是況鍾並不退讓,他理直氣壯地說道:“周大人,你就是怪罪下官,下官也要直言。此案判詞中說熊友蘭與蘇戌娟勾搭成奸謀財害命,如此重大案情有誰做證?既然男女勾搭成奸,必是長期互有往來,街坊鄰舍有誰認識熊友蘭?凶殺現場有何痕跡,十五貫銅錢有無散落,現場勘驗為何均無記載?還有,熊友蘭所訴蘇州東家陶複朱是否派他收賬、常州吳姓老板貨款是否就是十五貫,以及來往夜宿無錫悅來客棧、是否三月十七日一早離店等等,一係列案情均無詢問證言,難道這不都是此案不清的地方麽?”
況鍾一連串的發問,問得十分有理,周忱也冷靜思考起來。
“周大人,這案卷裏沒有弄清的幾件事下官倒在刑場上略有所聞。”況鍾見周忱正在思考,他進一步說道,“適才在刑場上熊友蘭和蘇戌娟高喊冤枉的時候,有幾個人正在一旁悲憤欲絕。下官一問,其中正有熊友蘭的東家陶複朱,他證實確實是他指派熊友蘭到常州吳家收賬,要收的貨款正是十五貫,熊友蘭確實是三月十四日動的身;還有一個人是無錫縣城興源街三墩巷悅來客棧的老板,他證實熊友蘭三月十六日晚確實在他店中住宿,二人下棋到深夜方散,第二天一早又是他送熊友蘭出的門;還有一人是常州的吳老板,他證實熊友蘭所帶貨款十五貫確實是他親手所付,熊友蘭確實是三月十六日離常返家。這三人都為熊友蘭被冤枉而趕來送行的。大人,這難道不是熊友蘭被冤的重大人證、物證麽?”
聽罷況鍾這番言語,周忱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地說道:“看來這案件是有許多疑點尚未查清,這無錫知縣過於執、常州通判胡嵐泮和南京都察僉事曹兼銘是怎麽搞的?”
“大人明鑒!”見周忱態度緩和下來,況鍾連忙拱手說道,“因此下官擅自停刑,特來求大人開恩,命有司複查。”
“不可!”一旁的陳武生怕周忱鬆口,連忙搖手阻止道,“這事幹係太大,倘若查不出所以然來,周大人你也是罪責難逃了!”
陳武這話,周忱倒並不在意,他不是個怕擔幹係的角色,但目前清退侵占田畝正是緊迫的時候,眼看中稻的播種期快過,回鄉戶的耕地尚未落實,現在況鍾又節外生枝,倘若誤了農時,那如何是好?他想了想,猶疑地說道:“況大人,你的話固然有些道理,但你我都是執行之人,無權否定刑部批文,死犯已經綁在刑場,行刑時辰即刻就到,就是你我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濟於事了,這如之奈何?”
“殺!”陳武趕忙補上一句,“隻有如期開斬便了斷了麻煩,不然的話,今日有楊大人、王大人和本公公在場,回朝後如不及時奏明皇上,那便是欺君之罪!”
“不能殺!”楊溥說話了,他望了望周忱和況鍾道,“況大人臨決緩刑請求複審,雖有擅離職守越權侵職之嫌,但公正清慎,愛民如子,令人欽佩。周大人循規蹈矩、左右為難也在情理之中。依本官看來,這事好辦。關於臨決犯緩刑之事,本朝律典雖無明文規定,但洪武年間有例,當今皇帝有諭旨:‘臨決囚有訴冤者,值登聞鼓給事中取狀封進,仍批校尉手,馳赴市曹,暫停刑。’今日不是午朝門外市曹決囚,不能及時奏聞候旨,但監斬官發現罪證不實果斷停刑也符合皇上諭旨,沒有什麽不妥。至於說越權侵職為死犯翻案,這事周大人不必顧慮,如刑部奏聞,皇上追究起來,一切責任由本官承擔!”
一聽楊溥挺身而出,支持停刑複查,願意承擔責任,況鍾和王來大受感動。況鍾連忙拱手謝道:“有楊大人做主,熊、蘇二人冤枉得伸了!”
見楊溥如此慷慨,周忱也深受感動,他拱手說道:“楊大人仗義執言,令周某慚愧!隻是眼下清退正緊,事務正煩,本衙哪有人去複查此案?若是叫常州通判胡嵐泮和無錫知縣過於執甚或南京按察僉事曹兼銘去複查重審,那不是等於沒查麽?若是叫常州知府莫愚和同知趙泰去複查,這二人固然辦事認真恪盡職守,但一旦馬虎從事查無結果,那問題就大了,下官實在不能放心。隻有下官親自去查方才妥當,但楊大人知道,眼下下官哪有精力為二人申冤去辦案,而丟下江南變法大事而不顧呢?”
周忱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楊溥正要說話,隻見況鍾上前一步,挺直腰板說道:“周大人,下官願意前往無錫複查,找出真凶!”
“不妥!你是蘇州知府,越境跑到常州轄區去查案,有這種先例麽?”一聽況鍾自告奮勇到常州去複查此案,周忱連連搖頭道,“況大人,你可要仔細思量,這案如果查實是冤案,那倒好說,如果找不出真凶,那責任你承擔得起麽?”
一聽此言,隻見況鍾從懷中掏出一顆紅綢包著的方二寸七分、厚六分的知府銅印,用手托到周忱麵前決然說道:“周大人,下官願以官職作押,如若找不出殺人真凶,下官情願解職歸田,從此不再複出!”
“可敬,可敬!”況鍾話音一落,楊溥立即讚揚道,“為民請命,不避風險,有君子之風。周大人,就讓況大人去複查吧!下官還是那句話,一切責任都由下官一人擔著!此事宜早不宜遲,查案、清退兩抓緊,千萬不要誤了農時!”
“對,查案、清退兩不誤!”王來也立即讚同。
“就照楊大人鈞命辦吧!”周忱再也不猶豫了,“請況大人即刻到刑場向百姓說明情況,將熊、蘇二犯暫押,再到本官這裏領了委托文書去常州複查吧!”
“下官領命,謝大人!”況鍾拱手道謝,興衝衝趕赴刑場去了。
在場的楊溥、周忱和王來都鬆了一口氣,隻有那陳武弄巧反拙,心裏憤恨不已。他見此案複查很快就要開始,想快些告訴尹崇禮、陰森他們,派人去把婁阿鼠殺了,讓況鍾永遠也找不到真凶!還有,這裏沒有人能鬥得過楊溥,得趕快去把寧王爺請來,或許能鎮住楊溥。對,請寧王爺去!想到這裏,陳武與眾人搭訕幾句,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天,況鍾帶著家人況儀和班頭葛先趕到了無錫。一到無錫縣城,便會同無錫知縣過於執連夜到尤葫蘆家中勘查凶案現場。這一查倒有了重大發現——床底地上散落著半貫多銅錢,牆角邊遺留著二顆灌了鉛的骰子。況鍾喜之不勝,這床底地上找到的半貫多銅錢已經足以證明熊友蘭身上查獲的十五貫足數銅錢不是尤葫蘆的,熊友蘭不是殺人凶犯已經不辯自明;那牆角遺落的兩顆骰子必是賭徒所用之物,據查尤葫蘆平素從不賭錢,經街坊鄰居指認,那兩顆骰子是左近地痞婁阿鼠手中之物。這樣,況鍾便將那謀財害命的凶手鎖定婁阿鼠,並暗中派人偵得婁阿鼠剛從鄉下回來。況鍾想了想,便喬裝算命先生,肩背測字袋,手提招牌,悄悄躲在婁阿鼠的住所附近,靜靜地等待他現身。
入夜時分,婁阿鼠偷偷摸摸地出來了,他趁著蒙蒙月色,鬼鬼祟祟地向巷後僻靜的東嶽廟溜去,況鍾悄悄地跟了上去,家人況儀和班頭葛先帶著幾個衙役遠遠地隨在後頭。
自從到巡撫衙門去請求速斬熊友蘭和蘇戌娟後,婁阿鼠高興了好一陣子,他想隻要熊、蘇二人一死便萬事大吉了。可是大前天在蘇州蛇門外法場上況鍾突然宣布說此案罪證不實,決定暫緩行刑,複查重審,他嚇壞了,倉倉皇皇地逃到鄉下躲了兩日,才偷偷地逃了回來,準備拿些衣物和銅錢遠走高飛。他心裏七上八下,一有響動便如驚弓之鳥。實在嚇得受不了了,他想乘著夜色到東嶽廟裏去求求菩薩,保他平安無事。
來到東嶽廟,廟裏沒人,婁阿鼠跪在菩薩麵前連連磕頭,口裏不斷地喃喃自語。忽然,他肩頭被人拍了一下,隻聽那人笑道:“有事化解找我小神仙,你求那泥塑木雕的菩薩做什麽?”
婁阿鼠驚得渾身一顫,坐倒在地。他回身一看,朦朧中隻見一個算命先生站在麵前。他定了定神,驚疑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有事要化解?”
隻聽那算命先生又笑道:“你麵色發暗驚慌失措,不是有事是什麽?本先生看你神情,可以肯定你那事一定萬分凶險!”
一聽那算命先生出口不凡,一下便看出他有凶險之事,那婁阿鼠頓生敬畏,一下子站了起來問道:“先生,那你再瞧瞧,如有凶險可有化解的法子麽?”
那算命先生前後左右把婁阿鼠瞧了一遍,說道:“有化解之法,但事不宜遲呢!”
一聽有法子化解,婁阿鼠好像撈到了救命草,連忙找出一條板凳,拱手說道:“先生請坐,那就請先生幫忙化解化解!”
“好吧,算我們有幸相會一場,我幫你化解。”那先生坐了下來笑著說道,“那你先寫個字來。”
婁阿鼠蹲在凳前連連搖頭,說道:“我不會寫字。”
先生道:“那你說個字來也行。”
“好,那我說個字。”婁阿鼠想了想道,“就說個鼠字,老鼠的鼠。”
“鼠,老鼠的鼠……”那先生一邊重複,一邊掐著指頭推算,過了一會說道,“這鼠字的頭上是個臼字,中間有物,頭上有開竅,那人一定是有計有謀、聰明透頂的人才呢!”
那婁阿鼠一聽不禁喜道:“先生果然神機妙算,那人確實騙人財錢無所不精呢!您繼續算,繼續算!”
“那鼠字的下邊中間是兩把刀。”先生繼續算道,“那左邊的一把寬刀,還是一把屠刀呢!那鼠是十二生肖之首,哎呀,不好!我看那人近來犯有凶案,一定是殺了人。”
“哎呀,我果真用屠刀殺了一人!”一聽先生這話,婁阿鼠驚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自知失言,連忙結結巴巴地掩飾道,“先生真是神了,那人果真是用屠刀殺死了一人。”
“這老鼠最喜歡的是偷油。”那先生又不慌不忙地掐指算道,“我算那人不但殺了人,而且殺的還是一個姓尤的人。”
“尤葫蘆!”婁阿鼠驚得跳了起來,渾身顫抖,不禁脫口說出了尤葫蘆的名字,好半晌他才鎮定下來,“先生真是活菩薩,好像看見了一樣。再算,再算。”
“鼠字的右邊是一鉤。”先生又算道,“不好,那人露出了老鼠尾巴,事情要敗露了!”
婁阿鼠一聽更加心慌,他提心吊膽地問道:“那人結局怎樣呢?”
“結局?結局不好。”先生搖頭道,“鼠字下邊不是兩把刀麽?左邊的一把刀是殺他人的刀,中間那把刀是殺自己的刀,我看那人危險就在眼前了!”
“先生真是活神仙,我算是服了您了!”婁阿鼠佩服得五體投地,急忙問道,“那您說說,有什麽辦法化解?”
“化解的辦法有。”先生算道,“那老鼠不是行動敏捷會跑會溜麽?化解的辦法就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逃得越遠越好。”
先生這一說正好合著婁阿鼠的心思。他連忙蹲近一步,盯著先生緊問道:“那您說逃往哪個方向最安全?”
“俗話說聞風而動,就逃得快。”先生又算道,“風在六十四封中,屬巽卦,巽是東南方,當然是逃往東南方向最為平安了!”
“東南方?”婁阿鼠一聽更加佩服。那東南方就是蘇州,他曾在吳江縣同裏鎮做了幾年的糧長,那些大戶他都很熟?到那裏躲一躲準能沒事!想到這裏,婁阿鼠緊張的心情慢慢鬆了下來,他又問道:“先生再算算看,什麽時候,走什麽路最是適宜?”
“鼠在十二地支中代表子,子屬坎卦,坎屬水,走水路最為適宜;鼠是夜行之物,當然是連夜逃走的妙。”
“連夜逃走?”婁阿鼠為難了,他自言自語道,“這半夜三更到哪裏找船去?”
“我倒有個辦法。”隻聽那先生說道,“正好我的船就停在耕讀河旁永樂巷口,也正好我有事要趕回蘇州,不過這是非之事不敢摻和,不是親戚朋友,誰敢冒這個險?不知你剛才測字,是代他人測的呢,還是為自己測的呢?要是你這個朋友,本先生倒還真想幫你一把,要是別人那就算了!”
一聽算命先生這話,那婁阿鼠“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懇求道:“實不相瞞,剛才就是為我自己測的。我千不該萬不該那日賭輸回來,路過肉鋪老板尤葫蘆家門口,見木門未關,便溜進去想偷點財物,忽見尤葫蘆在床酣睡不醒,枕頭下放著一條褡褳,褡褳裏沉甸甸地裝著滿滿一袋銅錢,我見財起意,偷了就走,不料卻弄醒了尤葫蘆,他起身相搏,情急之下,我操起屠刀將他給殺了!”
說罷,婁阿鼠懇求道:“先生,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求您把我連夜帶往蘇州去吧!”
見婁阿鼠已經將如何入室劫財、行凶殺人的詳細過程都招了,況鍾不由心下大喜,現在案情已經真相大白,不過那贓錢尚未取到,便故意為難道:“帶你到蘇州避難倒也順道,反正我那船上也不是多了你一人,隻是——”
說到這裏,他用手指撚了幾撚,做了個要錢的動作,那婁阿鼠會意,連忙說道:“您要船錢?好說,好說,您在這兒等著,小的這就去拿來!”
說罷,婁阿鼠千恩萬謝磕了幾個頭站了起來,歡歡喜喜地回去了。
待婁阿鼠一走,況鍾立即命況儀和葛先帶著衙役去把婁阿鼠捕了,並在他家搜出了尤葫蘆裝錢的褡褳,裏麵還剩七八貫銅錢呢!
捕了婁阿鼠,第二天況鍾在無錫縣衙升堂一審,婁阿鼠見高坐堂上的況鍾竟是昨夜在東嶽廟中的算命先生,嚇得癱軟在地,便一一招認,並畫了供。還順便把他永樂年間在北京詔獄中所偷三百九十貫的事也交代出來——原來當年楊沐從傅啟讓處取來的救命錢也是這家夥偷了。況鍾又當堂把街坊夏總甲、秦世心、項三、米四等人取了證詞,又叫過於執在現場勘驗錄詞上簽了字,一應辦妥便枷著婁阿鼠回了蘇州。
況鍾查明真相,為熊友蘭、蘇戌娟昭雪冤案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江南一帶,萬民稱頌,人稱“況青天”。周忱心頭一塊石頭落了地,楊溥聞訊不由大喜,欣然援筆,為況鍾寫了一道《五律·贈況太守》:
姑蘇廉太守,百姓況青天。
威比包孝肅,德媲範忠宣。
閶門添景色,古都增豐年。
留得功碑在,賢名列雲煙。
熊友蘭和蘇戌娟冤屈既申,千恩萬謝地回家去了,那婁阿鼠被打入蘇州死囚牢中待斬。楊溥當即寫了請求表彰況鍾的表章,周忱寫了為何複查冤案的奏折,況鍾寫了如何複查冤案的情由,連同婁阿鼠謀財害命一案的供詞、人證、物證以及判決死罪的一應案卷派專差六百裏加急呈報朝廷。一個月後皇上表彰況鍾“臨決請命,為民申冤,忠耿可貴,善政堪嘉”的諭旨和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複核文書到了,命將殺人凶犯婁阿鼠即刻綁赴刑場斬首示眾,以正典刑。那自以為是主觀臆斷,胡亂判案、草菅人命的無錫知縣過於執被鎖拿問罪,常州通判胡嵐泮和南京都察僉事曹兼銘也被革職,一時群情欣然人心大快。那晏紹、陳武等人精心設計陷害楊溥、周忱、況鍾三人的陰謀也破產了。
幸虧況鍾幹練,前後不到六七天時間便將一樁冤案查清了,倒沒有耽誤多大工夫,對清退侵占田畝一事也沒有造成影響。況鍾把這事一處理完畢,便即刻趕赴各縣督察清退去了。
過了四五天,楊溥同周忱正在撫衙商量如何清理鹽課,忽見況鍾帶著一班人急急忙忙地趕回來了。
一進撫衙還沒坐下來,況鍾便氣憤地說道:“真是豈有此理!”
楊溥一見況鍾氣憤不已,便笑道:“況大人息怒,何事生氣,請道其詳。”
周忱也安慰道:“莫氣莫氣,說出來我們排解排解。”
“那些皇親國戚真是無法無天!這些天府衙經曆盛棟等人從鄉下回來報告,說蘇州附近幾個縣不斷有人到回鄉戶家中威脅,說如果領受了清田便叫他們全家不得好死。那些剛從外地回來的逃亡戶嚇得不敢要田,受了田的也主動提出不要了。盛棟他們一問,原來是有一夥自稱是江西南昌寧王爺派來的人在蘇州數縣兼並土地,那些尚未清退的田地一部分早已被寧王爺派人購買或是強占,還有一部分田是被當地大戶賤買後獻給了寧王爺,現在正在清退和準備清退的田土早已變成了寧王爺的田產。楊大人、周大人,這不是圈地麽?這寧王爺遠在南昌,圈地竟圈到蘇州來了,你們說這是不是豈有此理?”
一聽況鍾此言,楊溥和周忱都吃了一驚,這可是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楊溥思忖了一下,問道:“這消息可靠麽?”
“絕對可靠。”況鍾肯定地說道,“二位大人還記得我們吃了一頓飯的張本新家麽?張本新和周莊的沈士元、洪大他們外逃戶前不久都回來了,剛把清退田領到手,便有一夥人找上門來,恐嚇他們趕快把田退回去,要不然便叫他們小心兒子,他們害怕不已,正準備重新外逃呢。昨日下官到吳江同裏,那裏的幾戶莫姓回鄉戶也說有一夥人自稱是寧王爺的人上門逼問是不是受了清退田,要是受了趕快退回去便罷,不然就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二位大人,這是下官親自訪查的結果,還會有假麽?”
“這便如之奈何?”聽罷況鍾說的訪查情況,周忱不禁憂鬱起來。這昌寧王爺可是個不好惹的人!他是太祖皇帝的第十七子,洪武二十四年封為寧王,逾二年就藩在喜峰口外的大寧,雖然年僅十四歲,但帶甲八萬,革車六千,所屬朵顏三衛騎兵皆驍勇善戰,是東北方向的最大藩王。太宗皇帝靖難那會兒,為了增強實力,便用計將寧王騙入北平,盡得寧王甲兵,壯大了實力,後來那寧王的軍馬成了燕軍主力,為太宗皇帝奪取天下做出了重大貢獻,是以太宗皇帝曾許諾寧王“若事成,當中分天下”。可是太宗皇帝一登基便變了卦,緘口不言平分天下,那寧王也不敢提出要一半江山,隻是請求改封蘇州,但太宗皇帝卻說蘇州是京師畿內之地不能封藩拒絕了。永樂二年,太宗皇帝將寧王改封江西南昌,那寧王自然心懷不滿,時發怨言,可是懾於太宗皇帝權威不敢作亂,但對其他親王、大臣卻是居功自傲,趾高氣揚。現在這寧王兼並土地竟越過太湖搞到蘇州來了,這該怎麽辦啊?想罷,周忱為難地說道:“寧王爺一插手,我們這改革就難進行了!”
“這該怎麽辦?”見周忱都憂愁不已,況鍾心裏頓時發涼,他望著楊溥擔心地問道,“楊大人,難道江南變法就此半途而廢麽?”
楊溥沒有立即回答,他也在反複思考著“怎麽辦”。他知道寧王爺這人是眾多親王中最為驕縱的人,他自恃靖難功高,又是諸多親王中最有才智的,平素不可一世,連當今皇上也要讓他三分,即使是張皇太後,也因寧王是叔公,也不得不時常派人賜物慰問,用心籠絡於他,以保當今皇上的安寧。可是現在這王爺的手伸到蘇州來了,可見那寧王的勢力在不斷擴張,而朝中竟然一無所知,要不是在蘇州親耳所聞,自己都不敢相信呢!這兼並土地的惡果是不言而喻的,如今,自己麵臨兩種抉擇:要麽聽之任之,讓那五萬多戶百姓重新逃亡,江南變法半途而廢;要麽挺身而出,勇鬥寧王,奪回兼並土地,還田於民。這兩種選擇的後果也是可以預見的:前者是江南變法雖然受挫,但自己卻能毫發無損全身而退;後者雖然能安定百姓,振興江南,但觸怒寧王,一份奏章告到張皇太後和當今皇帝那兒,保不定自己官職難保,甚至身首異處。這抉擇真是生死兩重天呢!可是,身為朝廷重臣,豈能為一己之私而廢天下之公也?
想到這裏,楊溥心定了,他決斷地說道:“江南改革絕不能半途而廢,無論遇到何種阻力,都要將變法進行到底!這樣吧,周大人、況大人,請你們安排衙役,分頭行動,將那些破壞清退的壞人抓起來,快捕快審,弄清到底是何人在背後搗鬼,取得人證物證,我們再議如何處置,如果真是寧王在幕後指使,天塌下來我來撐著!”
周忱和況鍾一聽,立刻如釋重負。他們知道這寧王現如今也隻有楊溥能與之抗衡,至於後果雖未可預料,但顧不得許多了。二人齊聲說道:“謝大人支持,我等雖千難萬險絕不退縮!”
說罷,周忱與況鍾又詳細計議了一番,決定三日後統一行動,將那些破壞清退的家夥一網打盡!
過了七八天,況鍾又興衝衝地來到了撫衙,給楊溥和周忱帶來了絕好的消息,已將那些破壞清退的壞人全部抓獲了,經升堂問審,這些人的背後是大戶尹崇禮、陰森、晁補仁、寧富、邰有聲等人。況鍾順藤摸瓜,迅速抓捕了尹崇禮、陰森等人。還有特別令人興奮的事,據憨獲交代,他受尹崇禮指派,受戶部右侍郎鮑寀的密授,買通北京東安門北側濟世堂夥計湯才投毒企圖毒死楊大人,不料卻害死了楊公子;還有莫時、幹節交代,去年八月十五晚上閶門吊橋突襲楊大人就是他們受尹崇禮、陰森買凶幹的。末了,況鍾說道:“這些罪行除尹崇禮、陰森二人外其餘各人都供認不諱,自願畫供,已經全部收押在蘇州府大牢,聽候處理。寧富、晁補仁和邰有聲供認,他們所有侵占的田土都是寧王叫他們幹的。其中同裏大戶寧富,因此人願意立功贖罪,下官已將他帶來了。”
聽罷況鍾的匯報,楊溥和周忱大喜不已,抓獲了人犯,找出了幕後主使,事情就好辦了。
楊溥興奮地問道:“寧富現在哪裏?”
況鍾答道:“正在撫衙門外。”
楊溥把手一揮,說道:“帶寧富上來問話!”
少頃,寧富被押上來了。一見楊溥和周忱,慌忙跪倒在地連連叩頭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楊溥看見這滿身絲綢的富豪竟然貪欲不止,還窮凶極惡地掠奪小民土地,不禁心裏升起一陣厭惡。他板著臉問道:“寧富,你知罪麽?你們這些大戶良田千頃,腰纏萬貫,怎麽還不知足,還要拚命侵占貧戶田土?快些從實說來,不然嚴懲不貸!”
寧富哆嗦著叩首道:“大人恕罪,那不是我們侵占的土地,是寧王爺的!您問什麽,我一定如實回答,求大人從輕發落!”
“你還狡辯!”楊溥喝道,“分明是你侵占的,怎麽說是寧王的?快快從實說來!”
“大人有所不知。從宣德二年起,寧王爺聽說蘇州一帶有許多貧戶不堪重賦和漕運紛紛外逃,丟棄了大量土地,便派寧王府審理正晏紹大人和寧王府家人朱佐來到蘇州,通過長洲縣知縣封士利和大戶尹崇禮以及陰森找到我們這些人,說寧王爺願以每畝銀二兩的價格請各地大戶收買逃亡戶的棄田。小人們一想,這裏頭大有賺頭,何樂而不為呢?於是尹崇禮、陰森、晁補仁、邰有聲和小人,還有金樊子、花可大、千墩、許浦等人就開始用抵租、賤買、強占等等方式侵占逃亡戶的棄田,反正逃亡戶多棄田多,就幾年工夫,我們就侵占了許多土地。”說到這裏,寧富把話打住了。楊溥問道:“你們一共侵占了多少土地?是不是都交給了寧王?”
“回大人的話。”寧富又叩了下頭說道,“據前些時在尹崇禮家計議如何應對清退時說的,蘇州附近幾縣如吳縣、長洲、吳江、昆山、常熟等縣統計,共侵占田土九十萬畝,這九十萬畝田土中,大約有五十萬畝交給了寧王爺,由晏紹和朱佐管理,還有四十萬畝被小人們鯨吞了。”
“為富不仁!”聽到這裏,楊溥不禁憤怒道,“原來這九十萬畝農戶官田竟被你們這些大戶和寧王瓜分了!上次府衙會議清退時,你們不都說願意清退侵占土地還田於民麽,怎麽一轉身又變卦了,還一意孤行搞起了破壞呢?”
寧富連忙申辯道:“這都是晏紹、尹崇禮和陰森的主意,還有中官陳武、喜寧撐腰呢!”
說罷,寧富就把如何在尹崇禮家計議,製訂“一拖二扛三破壞”的對策,如何指派憨獲、圓甲、晁幫先、莫時、幹節等人到同裏、相城、周莊、木瀆、甪直等地恫嚇威脅回鄉戶退田,逼他們複逃等等情事和盤托出。
聽到這時,真相大白了,原來這江南變法阻力重重,除了戶部阻撓外,還有江西寧王與當地大戶勾結作梗!戶部出於一部之私倒還可以理解,但這為貴不尊的寧王與這些為富不仁的大戶為了一己之私,竟置國家大義和百姓的生死而不顧,卻是令人發指!豈能讓其為所欲為麽?想罷,楊溥憤怒不已,轉身對周忱、況鍾說道:“此事如何處理,二位大人有何主意?”
周忱和況鍾對望了一眼,心裏都明白,如何處理這些大戶,實際是如何應對寧王,他們豈敢自專?這主意楊溥是當仁不讓了。二人連忙拱手說道:“下官等唯閣老馬首是瞻!”
“此事處理要堅決果斷。”楊溥思忖片刻,決然說道,“一,責令這些抗拒不清退侵占田畝的大戶立即退田,如仍不清退者,強製退田;二,根據侵占田畝的數量和時間,按每畝每年二石五鬥米糧的標準,收繳非法所得,充作濟農倉糧米救濟貧困,如有抗拒不繳者,每侵占一畝罰銀二兩,上繳內府庫;三,積極退田退糧者,退完即行釋放,不再追究;如抗拒不退者,除強行罰沒外,依兼並田土罪嚴加懲處;四,對破壞清退首惡之徒及其幕後主使依《大明律》論處,該杖則杖,該徙則徙,絕不姑息!二位大人以為如何?”
周忱、況鍾一聽,連忙拱手說道:“大人慮事周詳,甚好!”
“還要立即布告周知,以安民心。”楊溥又補充道,“此事一經布告,百姓必然定下心來,已經受田的回鄉戶不會不要田了,還沒有受田的回鄉戶必定踴躍要田,這樣逃亡戶歸田的事就定了。”
況鍾點頭道:“大人所言極是,我這就安排人去辦。”
“還有一事不可忽視。”楊溥說道,“這事使我愈感農民與土地關係的重要。土地是農民的**,沒有土地,農民便會不安,不安便會生事,生事必然天下大亂,天下大亂便會生靈塗炭改朝換代,這曆代之鑒,當國者不可不慎。因此我們一定要告誡有司,無論在何種情況下,不能讓土地兼並在少數人手中,隻要還是農民,就得讓其擁有土地,耕者有其田,這是民安民富的根本,這是一條千秋萬代都要記住的道理!當然,農民與土地是互相依存的。土地沒有農民耕種,地難盡其產,任其荒蕪也是不行的。依本官看來,要有一種製度,當農民因某種原因棄田時,要確保田有人種;當農民回來時,田又能按時還民。二位大人可先在蘇州試驗試驗,我看這種製度可否叫作代耕製:農民離田時田土由某人代耕,代耕者給田主一定佃金;農民回鄉時代耕者即還田於田主。這樣,即可形成一種農民離土不離鄉,田換耕不換主的情形,確保農民既可人往高處走,雀往旺處飛,又可回鄉有田種,歸家不愁耕。”
周忱和況鍾順著楊溥的思路邊聽邊想,楊溥一說完,二人立即拍手讚道:“楊大人深謀遠慮,我等佩服!”
“二位大人過獎了。”楊溥笑道,“這深謀遠慮的代耕法是日後之事,但眼下我們卻麵臨著一場惡鬥。二位大人想想,我們把尹崇禮、陰森等人捕了,壞了寧王兼並土地的大事,他肯善罷甘休麽?我看用不了幾天,寧王便會找上門來呢!”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周忱憤然道,“我等一心體國,諒他寧王把我等也無可奈何,由他來了再說。況大人,還是及早按楊大人說的四條去辦,把清退的事抓緊做好,讓回鄉戶早日種了稻子,大家都指望著今年秋後有個好收成呢!”
“是,大人,下官這就去辦!”說罷,況鍾叫了盛棟、葛先等吏員、衙役,帶了寧富大踏步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