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王朝1860(全二册)

视船政为一生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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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葆桢的工作终于做通了,左宗棠立即找胡雪岩来敲定相关章程、合同。

“这些规约、保约我已仔细看了一遍,原则六个字:自造、自驾、自管,一切都要围绕这六个字来做文章。我们要用洋人,而不能被洋人所用。我绝不会像李少荃的江南制造总局那样,离了洋人就寸步难行。你看,规约中只规定五年内要教会中国员匠自造、驾驶,但没规定教不会怎么办,这对洋人就没有任何约束,所以要加上一句:如在期限内中国员匠能自造、驾驶,则重赏雇员,否则不给奖金。你再看规约中这一条,受雇洋员务各实心认真办事,各尽所长,悉心教导各局厂华人制作,并应安分守法,不得滋事。但万一滋事怎么办?所以还要加上这么几句:凡不受节制、不守规矩、教习办事不得力、工作草率取巧、打骂中国官匠、滋事不法者,一律撤令回国,而且回国盘费自理。”

胡雪岩连连点头道:“对,既然是合同、规约,务必要准确明白,如果模棱两可,将来必出纠纷。”

“说得是。机器、钢铁等原料由日意格回国购买,但也不是多多益善,能自造的还是要自造。洋人好利,这是他们的本性,我与日意格私人关系不错,但该防的还是要防。比如合约中规定,一百五十匹马力轮机、水缸十一副,全向法国购买。我查了一下清单,一百五十匹马力轮机一副再加水缸,计关平银两万三千两,十一副便需款二十五万两!这不行,花费太巨。我看只购买两副就够了,一副作为铁厂未成时,首先装配成船,以振士气;一副作为样品用于仿造。八十匹马力的轮机也应照此办理。此外,船上所需尺、镜、仪表等件,也只购十分之二三,其余雇匠自造。这几条我都已经修改了,你与日意格商议,他如果同意,就尽快去上海请法国领事印押担保。”

胡雪岩把文稿收过来,整整齐齐摞好,话题就转到西征上,于是问道:“大人西征大体需要筹划多少用项?”

“我正要与你说这事。进兵西北至少要先带六千人,一人月饷五两,至少要先发两个月,就是六万两。我打算编练马队三千,从张家口买战马三千匹,大体需要……”

不亏是金算盘,胡雪岩脱口便算出:“张家口一匹马大体需要银子十两,三千匹就是三万两,再辗转送到西北,大概要有六七万两。”

“用兵西北还要炮营,每营炮车三十八辆,至少先要拿出三十万两造炮车。”

“宫保还说过要屯田,屯田既要种子,又要农具,宫保计划拿多少银子?”胡雪岩又补充道。

“这个我没仔细算,大体需要四五十万两。西北道路险阻,转运极为困难,要彻底收功,必须搞军屯,这事非办不可。”

胡雪岩又粗粗算了一下:“以上这几项就近九十万两。西北万里征程,路上开销非内地可比,据我所知,陕甘粮价奇高,大米每百斤四两银子,麦面每百斤需三两银子,千里运费又近四两银子。所以宫保西征,肯定会有许多额外的支出。我以为,宫保起程至少要有一百五十万两现银,方可能保半年无事。”

左宗棠大吃一惊:“这就太难办了,虽然有七省协饷,但各省协饷总是推三阻四拖个一年半载,一时如何能筹到一百五十万两?”

“这事我倒是有个办法——那就是向沪杭商人借款,由我作保,借个百十万两问题不大,只是利息很高,大约要七八厘。”

“现在是等米下锅,七厘八厘也顾不得了,这事就由你来办。另外学堂一事,我想尽快理出个头绪,先在福州城内找地方建起来再说。还有西征需要刘松山帮办军务,回湖南募勇,我也要向朝廷奏请。”

胡雪岩看着左宗棠两眼充满血丝,劝道:“宫保还是要爱惜身体。”

福州城外码头,日意格与康秀媛正在焦急地候船。

康秀媛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那一头长发盘了起来,上面插了一支大簪子。日意格曾问她:“我喜欢看你的长辫子,你为何要盘起来呢?”

康秀媛说:“这是中国人的习惯,说明我已嫁人了。”

客轮鸣着汽笛向码头靠来,而左宗棠还未露面,康秀媛埋怨说:“你又说大话了,总督大人那么忙,怎么会来送你呢?我就不该信你。”

日意格也急得额头上汗珠滚滚,直向远处张望着,突然他惊喜地喊道:“你看!那是总督大人的马队,左大人来送我了。”

果然,十几个人快马加鞭,正向码头赶来。

左宗棠跳下马说:“有一件急务耽搁了,你等急了吧?”

日意格一边擦汗一边道:“不急,不急,我知道大人一定会来的。”

“我答应的就一定要做到。”左宗棠扫了一下日意格旁边的姑娘笑道,“康姑娘果然天生丽质,怪不得日意格如此倾心。不知姑娘是哪里人?”

康秀媛施礼回道:“回大人话,民女是湖州人。”

左宗棠照例伸手虚请:“姑娘不必多礼。”

康秀媛起身时,手里竟握着一支大簪子,怒视着左宗棠就要刺来。护卫眼疾手快,一纵身挡在左宗棠前面,同时一翻手便抓住了康秀媛的手腕。

左宗棠瞪着眼睛问道:“我与姑娘素无怨仇,为何要行刺于我?”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怎能说无仇无怨?”

左宗棠疑惑地望着康秀媛,不知仇从何来。

“你还记得在广东被你杀死的康王吗?我就是他的小女儿。我爹本已向你投降,可你却背信弃义杀了他。”

太平军康王汪海洋,本是石达开的旧部,后来背叛石达开投到李秀成麾下,后来又隶侍王李世贤。他随李世贤转战到广东,一路被左宗棠追击,已经是穷途末路,但他还在争权夺利,杀死李世贤,独领其军。后来又向左宗棠诈降,被左宗棠识破,策动他的部将在突围时将他杀死。

“姑娘原来是汪海洋的女儿。要说背信弃义,天下还有人比得过你父亲吗?他一叛石达开,再叛李世贤,而后又向我诈降,即使如此,我也给过他机会,派人专门提醒他不可心怀欺诈,可他心存侥幸,不肯醒悟。对你父亲,本部堂已仁至义尽。”

左宗棠说罢这番话,转身望着浩浩****的闽江,一言不发。了解他秉性的日意格知道,左宗棠正在做最后的决定,康秀媛的生死就在这片刻之间,当他转身的时候,他的决断无论正确还是错误,都将无法更改。日意格“扑通”一声跪在左宗棠身后,大声请求道:“大人,请您宽恕康姑娘吧!我求您了。大人如果要杀康姑娘,您就先把我杀了吧!”

左宗棠沉默了很久,缓缓转回身,拍了拍日意格的肩头道:“你起来吧。”

“大人不杀康姑娘?”

左宗棠点了点头,转身对康秀媛说:“康姑娘,不,我该叫你汪姑娘。照我的脾气,杀一个谋刺我的人又何必犹豫?你可知道,日意格这可是千金一跪呢!我与他交往也有数年了,他一直行法兰西国的鞠躬礼,从来不跪,他说只能跪君王、跪父母,可如今他为了你竟然跪下了,我不想拂了他的这片真情。姑娘你再看江上,那往来疾驶的轮船可有一艘是我大清的?一艘也没有!你再看看那些帆船,见了轮船避之唯恐不及,迟则船碎人亡。在咱大清国的土地上,洋人的轮船为何能如此横冲直撞?那是因为咱不如人家强大。怎么办呀?那只有办洋务求自强。此番我派日意格去买机器,就是这个目的。我有求于日意格先生,因此也不想驳他的面子。而且人都是父母生养,哪怕父母十恶不赦,子女为之复仇也算情有可原。今天你找上门来报仇,也算你一片孝心。”说罢,他向护卫挥了挥手,“你们放了汪姑娘,给她一把刀。她一刀杀了我,也就了了心愿,一刀杀不了我,算我命大,从此我们就两清了。”

护卫看左宗棠一脸认真,只好把汪姑娘放了,但不敢有丝毫懈怠,只等不惜以命相护。

汪秀媛接过护卫递上的腰刀,看着左宗棠却迟迟没有动手,她犹豫了。日意格这时也劝道:“秀媛,你不能杀左大人,他可是你们大清国少有的开明官员。你们大清国能主动了解世界、主动学习自强的,百万人里也就一两人,像左大人这样能够躬身实践的,千万人里也就一个呀!”

这些其实不用日意格说,她一切都看在眼里。自从结识日意格后,她就有机会了解左宗棠了,她也越来越下不去手,内心万分矛盾。今天失去机会,此后怕是再也不可能刺杀左宗棠了,她大声哭道:“爹,你让女儿如何是好啊!”说罢,她便横刀自刎。

护卫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但她已划伤了胳膊。左宗棠看姑娘如此刚烈,心里敬重,吩咐道:“快进城给姑娘包扎伤口。”

日意格说:“不必进城了,我行李箱里就有纱布。”

日意格当过军医,出门远行各种药品也带得十分齐全。他打开箱子,手脚麻利地给汪秀媛包扎伤口,一边包扎一边问道:“秀媛,你接近我是不是为了行刺左大人?难道你从来没爱过我吗?”

汪秀媛有些难为情,说:“开始我只是为了给父亲报仇,可没想到你会对我这么好。”

日意格有些着急:“你还没回答我,你爱我吗?”

汪秀媛羞涩地扭过头。

日意格没得到明确答复,又锲而不舍地问着。

左宗棠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傻小子,人家汪姑娘早就答应你了。”

日意格听了十分高兴,又问道:“那你还愿意陪我去法兰西吗?”

汪秀媛点了点头:“我已没了亲人,你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

左宗棠欣慰道:“汪姑娘,你我之间的结总算解开了。你不要说没有亲人,今天的事你都看见了,日意格是真心对你,你大可放心。如果你愿意,不妨也把我当你的亲人,以后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我定当全力相助。日意格,汪姑娘受了伤,你就过些日子再起程吧?”

日意格刚乘轮出海,德克碑就从越南赶来了,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左宗棠让他看日意格拟定的聘用章程和合同,他表示没有意见。要说不满意,就是合同是聘日意格为总监督,德克碑为副总监督。日意格在中国的职务是海关税务司,在法国海军的原职是中尉;而德克碑在中国职务是常捷军的统领、提督衔总兵,在法国海军原职是上尉。按中国官场规矩,海关税务司相当于中国道台,是四品,而总兵是正二品,无论中外官职,德克碑都高于日意格。左宗棠最初的打算,是让德克碑任总监督,日意格为副。最后改为日意格出任总监督,是法国驻上海领事白来尼的建议,他认为日意格会中文,便于跟中国人交流,性格随和,协调关系是他的长处。德克碑则刚直有余,变通不足,做日意格的助手更合适。左宗棠认为有道理,采纳了这一建议。

好在正副监督的薪水是一样的,都是月薪一千两,是德克碑在法国海军薪金的数倍。他经不住高薪**,虽有遗憾,但还是接受这一安排。

既然德克碑已经同意,左宗棠让他也尽快回法国,日意格主要负责招募人才,德克碑则重点采购机器、设备。

这时候,左宗棠又接到上谕,朝廷同意沈葆桢出任船政大臣——

兹据左宗棠奏,请派重臣总理船政接管局务一折。该督以轮船事在必行,不以去闽在迩,遽行搁置,实属沉毅有为,能见其大。着遵奉前旨,将设局造船事宜,办有眉目,再行交卸起程。沈葆桢办事素来认真,人亦公正廉明,现虽守制家居,惟事关船政大局,必须经理得人,该前抚务当遵旨出而任事,不可稍行诿卸。所有船政事务,即着该前抚总司其事,并准其专折奏事,先刻木质关防印用,以昭信守。一俟局务办成,再行奏请部颁关防。一切应办事宜,并需用经费,均着英桂、吴棠、徐宗干、妥为经理。仍随时与沈葆桢会商,道员胡光墉,即着交沈葆桢差遣。

有了这道上谕,左宗棠的一颗心完全落进了胸膛。他亲自捉笔,起草《详议创设船政章程购器募匠教习折》,将近期办理事宜及未来设想上奏,以坚朝廷决心。奏折先简叙相关章程合同签定情况,“上月下旬,道员胡光墉先后偕日意格、德克碑来闽。据日意格等禀呈保约、条议、清折、合同、规约各件,业经法国总领事官白来尼印押担保。臣逐加复核,均尚妥洽”。

而后再奏船政建设情况,“所有铁厂、船槽、船厂、学堂及中外公廨、工匠住屋、筑基砌岸等一切工程,经日意格等觅中外殷商包办,共计需银二十四万余两。船槽尤为通局最要之件,应用法国新法,购办铁板运来船厂,嵌造成槽。庶来年机器、轮机运到时,可先就现成轮机配成大小轮船各一只。此后机器、轮机可令中国匠作学造。约计五年限内,可得大轮船十一只,小轮船五只。大轮船一百五十匹马力,可装载百万斤;小轮船八十匹马力,可装载三四十万斤,均照外洋兵船式样。总计所费不逾三百万两”。

然后再奏设学堂的事情,“夫习造轮船,非为造轮船也,欲尽其制造、驾驶之术耳;非徒求一二人能制造、驾驶也,欲广其传习,使中国才艺日进,制造、驾驶辗转授受,传习无穷耳。故一面开设学堂,延致熟习中外语言文字洋师,教习英、法两国语言文字、算法、画法,名曰求是堂艺局,挑选本地资性聪颖、粗通文义子弟入局学习。艺局初开,人之愿习者少,非优给月廪不能严课程,非量予登进不能示鼓舞”。

左宗棠已经听到一些议论,认为自造轮船,不如从国外购买或者租用合算,他怕朝廷听信浮言,再生动摇,因此不厌其烦,进言自造的意义,“兹局所设,所重在学造西洋机器以成轮船,俾中国得转相授受,为永远之利也,非如雇买轮船之徒取济一时可比。其事较雇买为难,其费较雇买为巨。而臣坚执如此,窃谓非此兵不能强,民不能富。雇募仅济一时之需,自造实擅无穷之利也。于是则虽难有所不避,虽费有所不辞。故此局之定,爱臣者多以异时之咎责为臣虑,即日意格亦言此时局面既更,势难兼顾,如欲停止,愿将已领之银仍即缴回。臣答以事在必行,万无中止之理。但愿一一遵守条约,尽心经画,共观厥成。请朝廷坚持定见,力排浮议,方能宏此远谟。如果有成,则海防、海运、治水、转漕,一切岁需之费,所省者无数”。

奏折后面,又将船政事宜十条、求是艺局章程附上。

同一天左宗棠还拜发一份奏折,向朝廷报告他的起程日期——五天后他将带兵出师陕甘。

起程前他再次前往沈府,与沈葆桢话别。沈葆桢很不安,让左宗棠三番两次登门,而他因守制之员,无法回访,就连左宗棠起程,也不能前往相送。

“我们今天见一面,算是我来辞行,也算是你给我送行,今天我要在府上吃一顿素菜。”左宗棠要留在沈府吃饭,便是两人要做一次长谈的意思。

要谈的事情很多,如何购买船政用地,如何尽量赶在年前奠基兴工,如何采购物料工料,将来如何约束洋人,如何预防中外矛盾,两人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沈葆桢最担心的还是继任总督的态度:“宫保,吴仲宣为人我也略知一二,不是肯办事担责的人,而且为人有点贪,只怕他到了闽浙,来个釜底抽薪,断了海关的银子,那我就难为无米之炊了。”

左宗棠说:“幼丹,我之所以离开闽浙,还要过问船政事宜,你上奏的时候,还要列我的名字,不是为了分你的权,实在是关键的时候帮你一把。你放心好了,如果吴仲宣真敢如此行事,我一定上折参他!我不能让任何人挡船政的道。”

“宫保铁骨铮铮,世人尽知。只是吴仲宣不同别人,他慈眷正隆,谁又敢去与他计较,就是您真敢参他,到了两宫那里,折子也会被淹了。”沈葆桢一半是真话,一半是激将。

“不能够!”左宗棠一拍桌子说,“如果太后淹了我的折子,我接着上。她总不能把我的折子全淹了!”左宗棠又说,“幼丹,你把心放到肚子里。福州海关每月不是协济我的西北行营五万两银子吗?我打算上奏朝廷,可赞缓协济,尽先挹注船政。”

沈葆桢带过兵,知道带兵最担心的就是饷银,不发饷,军队闹起哗变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连忙离座打拱说:“宫保,为了船政,你可真是仁至义尽了!折子你先不要上,如果有人动了歪心思,暂缓办成了停拨,不但无济船政,也让宫保受困粮饷,何苦来哉?等我真揭不开锅的时候就向您开口,有您做后盾,我心里踏实多了。”

“好,你说得有道理。万事开头难,船政奠基兴工,用银子的地方多,前两个月的西北协饷,我让粮台上转转手,先留给你用。”左宗棠见沈葆桢又要离座致礼,连忙摇手制止,“幼丹,咱们两人何必如此多礼!实话说,我把船政视为我一生功业。一将功成万骨枯,打长毛也罢,打捻子也罢,都是自己打自己,这样的功业没的意思。可是船政不一样,有裨于海防,有助于民生,是事关国计民生的功业,我看重的很!你竭尽全力办船政,便是成就我的功业;我全力支持你,也就是帮我自己。幼丹,你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吗?”

沈葆桢说:“宫保,我明白船政在您心中的份量。今天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向宫保表个态,我沈葆桢豁出去了,不要说功名利禄,就是搭上身家性命,也要把船政办下去,绝不能在我手上半途而废!”

这回,轮到左宗棠离座,抱拳打拱,向沈葆桢致意。

第二天——同治五年十一月十二日,福州城外礼炮齐鸣,陕甘总督左宗棠正式起行西征,周夫人带着两个身怀六甲的儿媳给他送行。望着他斑白的鬓发,周夫人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今日一别再无见面的机会了。她的眼角再一次湿润了,拉过孙子说道:“谦儿,你快告诉爷爷,你等着爷爷凯旋。”

左宗棠理解夫人的心思,他弯下腰握着孙子的两只小手道:“爷爷一定会凯旋的,能打败爷爷的人还没出生呢!”

前几天小孙子吵着要看海,左宗棠着戈什哈带他到海边转了一圈。周夫人此时问道:“谦儿,你告诉爷爷,你看到的海有多大?”

小孙子将两手张开,抱成一个圆形,表示海有那么大,一家人都被逗笑了。

左宗棠对周夫人说:“我总督陕甘,有为我忧者,有窃喜者,有怪我迟迟不建功者,有料定我无功而返者,这些我一概不介意。大丈夫做事只问该不该,不问自家利与害,只是家中一切都要劳烦夫人了。”

周夫人强忍住眼泪说:“你放心吧,孩子们也都听话。”

“你们都不要送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两个孩子都身怀六甲,你们就此止步吧。”

周夫人抹了抹泪道:“西行万里,你多多保重。”

左宗棠点了点头,对列队的亲兵们喊道:“娃子们,跟我到西北建功立业去!”他一挥手,策马而行。

一名戈什哈急匆匆跑过来报告:“宫保,不好了,百姓把前面的路堵住了。”

果然,数不清的百姓把道路围了个严严实实。大家知道左宫保今天起行,特意来见最后一面。

一位老者跪下哭道:“大人,您还记得小人吗?小人是黄老三,没有您,小人的儿子就被当杀人犯给冤杀了。”

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朗声道:“大人,学生是福州书院的,大家推举学生给您送来一篇文章,文笔未必好,却如实记述了您在福建劾贪奖廉、兴修水利、捐金助学、教种桑棉的实绩,请大人置于案头,一看到这篇文章,您就会知道福建百姓记着您!”

……

许多人都争着述说自己的故事。

左宗棠总督闽浙后,因为一直与太平军作战,真正腾出手来治理地方的时间并不多,有时想起来于心有愧,现在却得到福建百姓如此拥戴,他禁不住流下了眼泪,说:“各位父老,宗棠未能为福建做事,问心有愧呀!”他一边流泪,一边扶起跪在地上的百姓。

送行的百姓列队数里,那阵势胜过一切隆重的仪式。

城外集结的三千楚勇健儿,浩浩****起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