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王朝1860(全二册)

巴尔栋插手船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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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吴棠约请英桂到总督府赏花,并备下丰盛的席面。英桂知道,吴棠必定有事相商,而且十有八九与船政有关。

果然,落座后吴棠开门见山,说:“香岩,船政的工程必须暂时停办,新任闽关税务司巴尔栋带来了总理衙门的消息,朝廷有意停办船政。”

英桂大吃一惊说:“要停办?那怎么可能!新任税务司,我怎么没见到?”

英桂监管海关,而新任税务司到任他竟然不知道,反而是吴棠先得消息,这就有点不正常。吴棠也意识到巴尔栋先来见他是不合适的,连忙补救说:“他是昨天到的,因为给我带来几封京中旧友的信,受人之托,必须面交,所以先到我这里来交差。他大约是觉得大晚上的,不便打扰。我想,此时也许他正在你府上呢。”

英桂说:“他捎来了总理衙门的函?”

吴棠说:“那倒没有,他是口传京中说法。”

英桂说:“那就很不靠谱了。你我都是船政会办,如果朝廷有意停办,或者谕旨或者总理衙门函件,总会有文字的东西。洋人诡诈,又是传什么口信,更加可疑。”

吴棠说:“我也有些怀疑。不过,香岩,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京中不少人反对船政,这个你是知道的。办船政主要依靠法国人,这位新任税务司巴尔栋就是法国人,他说年前就给法国国王去信,告诉国王中国政府并无办理船政的决心,并建议立即阻制日意格和德克碑担任中国职务。你想,本来这事就是左宫保与他两人私下聘约,法国国王一发话,他们能不听吗?也许两人已经在搭船回来的路上了,两手空空,如何办船政?”

英桂说:“仲公,此事宜审慎!朝廷有明谕兴办船政,如何会出尔反尔?退一万步说,就算朝廷真有别的打算,也会正式行文,起码总理衙门应该有函件,怎么可能让一个局外人从中传话?我们因此贸然停办船政,朝廷怪罪下来,板子该打到谁的身上?”

吴棠说:“让一个外国人传话也没什么稀奇,大约是总理衙门先放出风声,听听大家的意思。左宫保办船政,说句不客气的话,是喝稀汤拉硬屎,勉强得很!他进京跪求两宫,几近胁迫,这个在京中人尽皆知。朝廷顾忌他的面子,勉强同意,如今经深思熟虑改弦易辙,有什么奇怪的?你放心好了,朝廷要打板子,打到我身上好了。”

英桂见吴棠如此固执,说:“仲公,此事我是非见到朝廷明文不可,否则不敢附和缓办,更不敢妄议停办!等我见了这个什么巴尔栋,听听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再上奏朝廷,问个明白。”

“咳,香岩既然如此不遗余力,我也不便多说什么。”吴棠说,“在弄明白前,先停掉部分工程,以省靡费,这总可以吧?船政衙门、学堂以及监督住宅都不是造船所急需,不妨暂停。”

话说到这份上,英桂知道是非停止一部分工程不可了。他说:“船政学堂已经招考数百艺童,借居城内外寺庙,急需学堂,不能停办。船政衙门及员匠住宅,也不能停办。坞内的一切工程,倒可以先行停止。因为万一船政停办,坞内工程便归于无用,而船政衙门也罢、学堂也罢,住宅也罢,都可移作他用,不至靡费。”

其实,坞内工程开工的并没有多少,只是平整地基,夯筑堤岸,大部分工程要等日意格、德克碑回来后才能兴办,停掉也没多大的影响。吴棠对此并不深悉,听说坞内一切工程停办,当即答应这个方案。

英桂回到将军府,立即打发人去请巴尔栋过来。等巴尔栋带着通事来了,英桂在花厅见他,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地说:“本将军监管海关,新任税务司不先来见本将军,不知是何意思?”

巴尔栋的解释是,他受总税务司赫德委托,有话带给闽浙总督,因此先去拜访。他的说法与吴棠说法不同,英桂也不与他计较,问:“赫德是总理衙门雇请的总税务司,只负责海关事宜,海关的事情与本将军办理就可以了,何以要面见总督?”

巴尔栋说:“事关船政,此事不仅与海关有关系,吴总督是地方最高长官,因此赫德总税务司叮嘱,务必面见吴总督。”

“哦,是这么回事。”英桂说,“我也是船政会办,既然事关船政,赫德总税务司的意思,我也应该有所了解。”

“总税务司的意思,轮船制造技术非常复杂,是积累了数百年的经验,中国自造,很难掌握最新技术,无法与欧洲所造相比,花费又多,不如购买或者租赁合算。”

“哦,我明白了。赫德的意思,无非是认为中国人不如欧洲人精明,学不会造轮船。那我请问,中国难道永远跟在欧洲人后头,只配从你们手里买吗?”

巴尔栋说:“有简单的方法能达到同样的目的,为什么不采用呢?世界上国家很多,但能够制造轮船的只有少数几个国家。”

“真是岂有此理!你的意思是,中国只能沦为二流国家。”

“不,不,中国是伟大的国家,我无意冒犯。”巴尔栋说,“但是,中国落后了,这个事实也必须承认。自造不如购雇,不只是赫德总税务司的意思,京中许多大官也都赞同这个提议。著名的两江总督曾国藩大人,还有湖广总督钦差大臣李鸿章大人,也都是赞同购买的。”

英桂说:“这不大可能,曾侯相和李宫保创办江南制造总局,就是为了制造轮船。而且,他们先后已经制造过黄鹄号、惠吉号,怎么可能反对造船呢?”

巴尔栋说:“正因为他们自造过轮船,才发现自造的轮船性能根本无法与购买的轮船相比,而且造价昂贵。李鸿章大人多次与赫德总税务通信,是极力赞同购买轮船的。”

“李宫保是什么主张,我没见过他的面,也没收到过他的信,也只是你一说而已。就算曾相国、李宫保或者什么人反对,船政局要自造轮船,这是不可改变的。中国人必须学会自造轮船,也是必须实现的。”英桂说,“左宫保已经与日意格、德克碑签定协议,要在五年内教会中国员匠制造和管驾轮船,两人也颇有信心,因此才回国购买机器、聘请员匠。”

“恕我直言,要在五年内学成外国语言文字,并得造船制机之法,海上驾驶之法,诚似梦中行为。”巴尔栋说,“双方签订的合同,只经大法国驻上海总领事画押,并未呈报法国驻华公使,此事两人岂能自主?既然不能自主,后来如有欠妥,此二人又如何能够负得起责任?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该二员所议事宜,暂缓办理。我已经奉本国驻华公使之命,向我国国王呈文,阻止二人的莽撞行为,不准法国人受聘前来。”

英桂拍案而起,斥责道:“你有何资格对中国的造船计划指手画脚!你口口声声左宫保私下与两人签订协议,纯粹一派胡言!造船计划是朝廷明谕批准,左宫保与两人所签协议也均奏报朝廷,你又是凭什么说是左宫保私下行为?你只不过是闽海关的税务司,又有何资格干预国事!你口口声声受法国驻华公使所托,驻华公使所办是国事,既然是国事,就应该由他向国王奏报,最不济可以请法国驻上海领事奏报,又怎么会托你一个区区税务司代劳?岂不是牝鸡司晨?”

通事只能算粗通中文,不明白“牝鸡司晨”的意思,英桂没好气地说:“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一见英桂怒火冲天,巴尔栋不敢再那么神气,说:“我完全是为贵国打算。如果事成定局,万难中止,可以将造船计划缩减,只造四五只,限约更改,船政试办三年,雇洋匠十五六人,谅七八十万两就足够。”

英桂说:“你刚刚说了,中国人在五年内学会造船管驾诚似梦中,改为三年岂不更是痴人说梦?”

巴尔栋被英桂驳的哑口无言,便说:“船政经费主要来自福州海关,为了确保关税应用合理,船政局随时应将用应银两,咨商本口税司核实勘估,按月咨报总税司察核转报总理衙门。这样,事有共商,可期核实,费有共见,不至浪费。”

英桂立即发觉了巴尔栋相插手船政的意图,断然拒绝说:“你这税务司只管征收关税,按期交付海关衙门,至于如何开销,与你何干?”

巴尔栋说:“按照中外签定的条约,中国海关由总税务司聘请外国人管理,既然是管理,自然包括关税应用是否合理,本税务司对福州海关的关税理应有监督的权利。”而且提出抗议,英桂对他不够尊重,他要向总税务司告状。

巴尔栋几乎是拂袖而去。

英桂想想,自己处处站在理上,没什么好怕的。但朝廷不愿与洋人闹纠纷,一旦有纠纷,总是责成地方官息事宁人,他对自己今天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有些后悔。

到了第二天,英桂派人打探消息,巴尔栋根本没到海关理事。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还真要到北京去告状?

隔一天,吴棠亲自来拜访了,是为巴尔栋而来。

“洋人都好面子,巴尔栋受到将军的教训,感觉面子上过不去,上我那里诉屈。听他的意思,如果将军不有所表示,他要进京见总税务司。”

“他要去,就让他去好了。”英桂心里窝火,“他要我有所表示,好大的架子!我堂堂一品将军,要向他有所表示,用他的话说,诚如梦中!”

“咳,他哪敢要求将军!”吴棠和稀泥说,“香岩,自从开埠后,洋人处处强势,就是朝廷也不能不委屈求全。咱们封疆地方,理当为朝廷分忧是不是?”

“这是当然。”

“这就对了。其实,巴尔栋不过是希望将军能够高看他一眼而已。”吴棠拿出一封信说,“这是巴尔栋向你我写的一封信,谈了他的想法,如果将军回一封信,对他的想法表示一下赞同,他就该欢天喜地了。有时候,这洋人就如同幼儿一样。”

吴棠把巴尔栋的信递给英桂,英桂一看,不过是把昨天的意思写了出来,略有不同的是,他加了一条,认为福建各海口用不了多少轮船,“如欲奉公缉盗,有三四只轮船分巡台厦已足,多造十余只,并无所用”。

英桂说:“仲公,巴尔栋所言,我无法赞同。我们造船,怎么能仅仅用于缉盗?加强海防,以御强敌,这才是我们的本意!他信中所说,昨天我已经一一驳斥,现在仍然无法赞同。”

吴棠说:“香岩,我也仅仅是建议罢了,怎么办,你自己看着来。将来出了麻烦,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英桂带着巴尔栋的信去见沈葆桢。沈葆桢说:“香帅,巴尔栋所说,不过是老调重弹,造不如购雇的意思,左宫保早就驳斥过。他打着赫德的旗号,我看此人与赫德关系非同一般,他的这些谬论,完全与赫德一个鼻孔里出气。赫德劝朝廷购买或者租赁,无非是英国人想从中谋利。我们自造,断了他们的财路,所以必然是极力反对。如今我们造船主要依靠法国,英国人更坐不住,所以要千方百计阻挠。”

“赫德百计阻挠可以理解,巴尔栋是法国人,为什么要与赫德一个鼻孔出气?”英桂说,“他一个法国人,怎么帮着英国人说话,不顾本国的利益?”

沈葆桢说:“赫德是他的上级,这是其一。其二则是,船政的事情他插不上手,没得好处,所以处处作梗。他的真实目的,无非是想往船政中插入一脚。他要求船政用款要咨商海关,说什么事有共商,可期核实,费有共见,不至浪费,纯粹是掩耳盗铃,说到根本,不过是想控制船政罢了。”

“啊,明白了。”英桂说,“说来说去,他想控制船政,从中谋利,这才是他的真心。这可真是痴心妄想。”

沈葆桢说:“香岩,你瞧好了,将来想插一脚进来的大有人在。英国不必说,将来其他国家也会眼红;就是法国人自己,也难免要争权夺利。这个巴尔栋,这是在跟日意格、德克碑争风头呢。”

英桂说:“对了,他还说已经奉本国驻华公使之命,写信给法国国王,阻止日意格、德克碑受聘,我怕购买机器聘请员匠会遇到麻烦。”

“按常理来说,他们的公使不会委托他来办这件事——不过,也不能大意。”沈葆桢说,“这样,巴尔栋这里,你不必再开罪他,他的要求,由我书面答复好了。他说中国兴办船政、自造轮船,是左宫保私下与日意格、德克碑签约,这是造谣,必须严加驳斥。他这税务司想控制船政,也绝不能让他得逞。海关税务司的手不能伸得太长,必须防微杜渐!这件事必须函告总理衙门,对这个巴尔栋和赫德都要有所警惕。”

过了一个多月,巴尔栋又来见英桂,说他已经获得本国政府及驻华公使的饬令,委他协同管理船政,日意格、德克碑作为左右副监督,做他的助手。总税务司赫德也已经报请总理衙门同意。他还出示了法国驻华公使伯若内和赫德的信件。两封信都是蝌蚪文,英桂看不懂,当然也难辨真伪。

英桂说:“中国已经与日意格、德克碑签订合同,岂能随意修改?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也不会答应。你可以去见总理船政沈大臣。”

打发走巴尔栋,英桂立即去见沈葆桢。沈葆桢说:“他的真面目完全露出来了,果然是想往船政局插一脚。此人极可恶,绝不能让他干预船政,不然后患无穷。”

英桂说:“他手里有两封信,说是赫德和他们驻华公使的,我担心这两封信若是真的,那可真就有些麻烦了。”

沈葆桢说:“香岩,这件事必须向总理衙门问个明白,应该向总理衙门说明,不能让税务司干预船政。岂止是船政,中国的洋务,绝不能让赫德随意干预。至于法国这边,我想解铃还需系铃人,得从法国驻沪领事白来尼身上下点功夫,当初是他画押担保,有人阻挠,他该出来说话。胡雪岩与白来尼关系极好,我写封信给雪岩,让他前往交涉。”

为了照顾生意,胡雪岩在上海也有一处石库门住宅。他接到沈葆桢的信,立即去见法国驻沪领事白来尼,开门见山问道:“爵士,福州海关税务司巴尔栋说是奉到法国国王和驻华公使的命令,将出任船政监督一事,您可知道?”

白来尼说:“我知道一点,公使给我来信,说巴尔栋希望海关对关税的使用能有发言权,让我支持,并未说他将出任船政监督的事情,说是奉到法国国王的饬令,更是闻所未闻。”

胡雪岩问:“爵士是什么意见?”

白来尼说:“领事必须听命于公使。”

“领事听命于公使当然不错,但听命于公使,和支持巴尔栋的无理要求则是两回事。”胡雪岩把巴尔栋在福州无理要求详细说给白来尼听,“我奉总理船政沈大臣和福州将军的饬令,明确向爵士表明船政方面的态度。一,中国皇帝支持这个计划,它不只是左宫保个人的努力;二,中国方面希望与法国人共事,而不愿与英国人共事;三,左宫保对巴尔栋的破坏活动感到愤怒。我们请爵士明确回复四个问题。一是巴尔栋自到福州后,就四处散播,船政并非中国朝廷的工程,是左宫保私人办理的事情。创办船政,我国朝廷有明谕,请问爵士,是否认为船政是左宫保私自办理。二,巴尔栋一再宣称,双方签订的合同,是左宫保私下与日意格、德克碑签订,是个人行为。请问爵士,在正式签订合同前,左宫保已经将合同奏明我朝廷,爵士是否认为,这是私人行为?三,巴尔栋一再宣称,法国政府并不知晓船政事情,也不支持中国创办船政。请问爵士,合同已经爵士画押担保,贵国政府真的不知情?贵国政府是否支持中国创办船政?四,巴尔栋声称,奉法国国王和贵国驻华公使饬令,由他出任船政监督,日意格、德克碑降为左右副监督。请问爵士,巴尔栋是否真的奉有贵国国王和驻华公使的饬令,贵国是否有信守合同的传统,经爵士画押担保的合同,是否可以随意违反?”说罢,胡雪岩将以上问题的书面照会郑重交给白来尼。

“胡,你是非常认真的与我交涉吗?”白来尼惊讶地望着胡雪岩。

胡雪岩说:“是的,我是以船政提调的身份,奉船政沈大臣和会办大臣的命令,专程前来与爵士交涉。”

“哦,那我要仔细想清楚了正式答复你。”白来尼说,“刚才我说的话收回。我想以朋友的身份,听听您对这件事的看法。”

白来尼与胡雪岩关系极密切,也很看重胡雪岩的意见。白来尼20多岁就进入法国外交部门,将门出身,又是世袭子爵,身上天生有一股贵族的傲慢。他对胡雪岩却很客气,因为胡雪岩帮他解决过难题。两年前,他出任驻沪领事,很想有一番作为,但法国租界说了算的是公董局,总董施米特只有30多岁,却是个老上海,租界成立之初他就在上海了,租界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驻沪领事只管与地方官交涉,在租界事务上几乎没有发言权。以白来尼的个性当然受不了,刚到上海不久,就与公董局开始争权夺利,无奈处处落于下风。胡雪岩有意帮他一把,问他:“爵士,你和公董局总董,谁代表你们国家?”

白来尼说:“当然是我这驻沪领事。”

“那就好办了。”胡雪岩说,“你只要把巡捕房抓到手里,到时候公董局不听招呼,你就封了他们的门,或者干脆把他们抓起来,他们只有乖乖就范。”

白来尼有些犹豫,怕他们向国内告状。

“爵士是贵国外交部派出的官员,请问,到时候外交部是支持爵士还是更可能支持他们这些商人?”

“当然是我,这一点没问题。”

“那就好办了,我还可以帮爵士说服巡捕房。”

胡雪岩相信火到猪头烂,没有银子办不了的事。尤其是欧洲人,跑到中国来大都是抱着发财的梦想。他与巡抚捕房中国捕头关系密切,由他出面,塞给总捕一大笔银子,拉到了白来尼一边。后来白来尼与公董局撕破了脸,下令巡捕封锁了公董局办公楼,并把两个董事关了起来,各交了十万法郎保证金才予保释。总董施米特不甘心,果然写信告状,后来法国外交部出面协调,确定以后租界公董局总董由驻沪领事兼任。白来尼由此取得了租界的行政、司法、警务等大权,他与胡雪岩的关系,也就非比寻常。

如今,白来尼愿意以朋友的身份听听胡雪岩的意见,胡雪岩也就不必再以硬邦邦的官话应对。

“我可以断定,巴尔栋此人,绝然没有爵士诚恳勇敢的品质——他是个惯于说大话,撒谎的人!”胡雪岩在评价巴尔栋前,先给白来尼戴一顶高帽。

“唔?为什么这样说?”白来尼也自认诚实勇敢是他的优点,“为什么说巴尔栋是个撒谎的人?”

“依我的判断,你们驻华公使支持他插手船政有可能,但要说奉你们国王的饬令,让他出任船政总监督,我无论如何不相信,堂堂一国之主,能够如此婆婆妈妈,事无巨细?”

白来尼点头说:“胡,你太聪明了,的确,我国国王不会过问这样的小事。”

胡雪岩说:“我还可以断言,你们的驻华公使也不会直接任命他出任船政总监督。如果他真有这样的意图,也应该通过你来与我们交涉。”

“我国公使的确是支持巴尔栋监督关税的使用,而且这一点也得到了总税务司的支持。”

“爵士知道公使和赫德为什么都支持巴尔栋吗?”胡雪岩说,“我来帮爵士分析一下,看看有没有道理。”

胡雪岩分析,创办船政事宜,左宗棠自始至终只与白来尼联系,法国驻华公使未得参与,心有失落,如今正好借巴尔栋来体现他的存在感。而赫德支持,是为了将来英国人干预船政埋下伏笔。

“依我看,你们的公使上了赫德的当了。”

“为什么?”

“你们公使所谋是巴尔栋有机会干预船政,而赫德所求是福州税务司能够干预船政。”

白来尼问:“这有什么区别吗?”

胡雪岩说:“当然有。税务司的任命权在赫德手里,他可以随时将福州税务司更调,等他把福州税务司换成英国人,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干预船政了。”

白来尼恍然大悟:“啊,的确是这样!”

“中国的洋务事业都让英国人把持着,金陵机器局是英国人马格里在主持,天津机器局是英国人密妥士总管局务,江南制造总局里面聘用最多的也是英国人。唯有船政局,左宫保对法国人青眼有加,托付给日意格、德克碑出任监督,机器、人员也都以法国为主。英国人不甘心,正想法设法插一脚进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的公使这样糊涂,英国人想睡觉,你们就把枕头送上来。”胡雪岩问,“请问爵士,你们是想船政局半途而废,法国也跟着在国际上丢脸,还是希望船政局办出成效,法国在国际上扩大影响力?”

“当然希望船政局办出成效!”白来尼说,“我主持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失败的。”

“那我可以肯定,如果将来英国人得以干预船政,船政要办出成效,恐怕很难。”胡雪岩说,“中国有句俗话,路边造屋,十年不成。就是指手划脚的人太多了,让主人无所适从,十年也造不出房子来。如果将来英国人通过福州税务司干预船政,我们是要听法国人的,还是听英国人的?对英国人来说,船政局办成办不成,无所谓,办成了,他们得以从中捞点好处,办不成,正好看法国人的笑话。我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许英国人最大的希望是船政局办不下去,这样才更有利于继续扩大英国人在中国的影响力。有船政失败前车之鉴,往后法国人要想与中国合作,那可就难比登天了!”

“有道理,有道理。”白来尼连连点头,“公使给我的信中说,他与赫德达成一致,船政局应该用各国之人。公使可能考虑维持与英国的关系,可是没考虑到其中隐藏的风险。你的意思,我该做什么?”

“有两件事非爵士来办不可。一是尽快到北京一趟,面见你们的公使,向他讲明利害,请他明确指示巴尔栋不要干预船政。”胡雪岩说,“第二件事,就是请爵士和你们的公使致信你们朝廷,支持日意格和德克碑在船政的工作。我担心你们朝廷听信巴尔栋的谎言,日意格和德克碑的工作受到阻碍。”

白来尼说:“这两件事都没问题。你放心好了,我立即乘船去北京。关于此事,我现在可以明确回复三点意见,一,巴尔栋无论如何不能代表法国。二,法国人巴尔栋是为中国工作而不是为法国工作,他的上司是中国福州海关的官员,而不是法国的驻华公使。三,巴黎知道这个项目,对船政监督的人选尊重中国的意见,信守已经签定的合同,不会进行以巴尔栋替换日意格和德克碑的活动。对今天的谈话,我将很快摘要寄交巴黎。”

胡雪岩说:“如此办理甚好,也有助于中法两国的友好合作。”

白来尼说:“至于赫德总税司方面,他对巴尔栋的任何指示和要求,法国方面不便干涉。”

胡雪岩说:“我明白爵士的意思,赫德那里,总理船政沈大臣会致函总理衙门,要求税务司不得干预关务以外的地方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