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春天,订定的凿井采煤机器到了,尚未到雨季,从芦台起运,走陆路,运到唐山矿井。
铁路已经无望,唐廷枢只好再考察水运路线。较理想的路线,是从芦台往王兰庄方向,挖一条运河,引蓟运河水一直到王兰庄西。然后在此与陡河挖通,设上水闸,运煤船由此入陡河,溯河而上,直到唐山矿。遇到最大的问题是王兰庄上下沿陡河百姓反对,因为陡河除了雨季外,水都很小,如果再由王兰庄西流入蓟运河,则两岸百姓吃水灌溉都是问题,就连丰润知县也出面劝阻。一打听,原来这一带的土地大部分是旗人的圈地,尤其是豫王爷的圈地占了大部分。知县劝唐廷枢,也不仅是王爷旗地不好得罪的原因,关键是陡河之水涨落无常,雨多则涨,雨少则竭。疏之,涨时不至泛滥,但竭时仍无水可增。唐廷枢不能不听劝,带着人再往上游勘察。现在正是浅水季节,上游不少地方水不盈尺,即使建了水闸,也只能走两三吨重的船。白内特说等唐山矿正常生产,日产煤数百吨,靠尺把深的水来运,真是杯水车薪。
这天在董各庄水闸附近考察,正遇到入夏来的第一场雨,雨势急骤,地上很快起了水流。他发现由此往西不远,水分两途,稍偏东流向陡河,而再往西,却向西南方向流去。他向当地人打听,往西是胥各庄地界。他顺着向西南方向的流水,一直到了胥各庄东南,此地向东北,地势渐高,而向西南,一路低洼。他向当地人打听,这股水由此往西南,流入蓟运河。唐廷枢察看这一带地势,比王兰庄要低。他突发奇想,如果由胥各庄向芦台方向挖一条运河,岂不更合水性?如果涨潮时芦台一带的潮水能涨到胥各庄,那就再好不过!
于是他带上技术人员,往返测量,结果是蓟运河的潮汛,完全可以直达胥各庄东北。由此往东北,十五六里到唐山矿井;由此往西南七十六里,到芦台蓟运河。如果由芦台往胥各庄挖一条煤运河,由胥各庄改为陆运,水陆全程八十五六里。如果从芦台挖运河到王兰庄,五十余里,沿陡河上溯到唐山矿,又是六十余里,水陆全程一百二十余里。少挖不到二十里的煤河,却增加路程四十余里,大量运输,很不合算!而且芦台至胥各庄尽属洼地,大半淹水居多,寻常雨水有一二尺深,若山水涨发,常有五六尺不等。能耕种处,多种高粮,一年一种一收,每亩二十余两就可购过来;庄前庄后,偶有挑高种菜者,也就四十两一亩;另外还有不少无主荒地,根本不用花银子。从芦台到王兰庄,虽然只需挖五十余里运煤河,但这一带因为地势略高,地价高出不少,统算下来,比往胥各庄挖六十余里煤河费用还要高。
唐廷枢拿定主意,就从芦台向胥各庄挖一条煤河。他从芦台起,沿路做当地百姓绅商的工作,告诉他们煤河一经挖成,山洪暴发时尽归煤河,两岸再无泛滥之苦,于民田耕种大有裨益;煤河挖通,不但煤船往来,凡石灰、缸砖、窑器、粮食、瓜果及旅客之船均可入河经营,那时河上运船络绎不绝,总要之地可设码头,酒肆客店因此而兴,必定造福两岸万千人家。这样一鼓动,沿途庄屯都有些跃跃欲试了。
唐廷枢又约请白内特、金达及几位洋技术人员,沿途做了一番考察,对运河工程进行设计。初步设计河底宽一丈五尺,河面阔六丈,深一丈,两岸离河沿三丈,然后堆土筑堤,高四尺,宽两丈。然而金达认为两丈太窄,将来朝廷一定会答应修铁路,必须把铁路用地预先备好,最后商定堤宽五丈,而且堤外再征六丈,沿途种树,既可作河界,又为将来工程储材,还可为行人提供荫凉。唐廷枢认为河两岸连河堤加树林,宽达十余丈,似乎太过浪费。金达则认为将来沿河不仅需要造铁路,还要造一条供行人车马走的道路,总不能只走火车,不给骡马行人留路。唐廷枢一想有道理,就同意了金达的意见。
唐廷枢派人仔细做了一番核算,挖煤河七十六里,约估需地六千五百亩,其中约一千五百亩荒地,高粱地五千亩,每亩给价二十两,地价一万两;从胥各庄到唐山矿,修十五里铁路,约估需地五百亩,其中菜地一百亩,每亩地价一百六十两,四百亩棉花、高粱地,每亩地价八十两,两项地价合计五千两。煤河挖土方,约需银七万五千两工价银;筑路十五里,工料约需银两万两。河上所有往来大路要造大桥,以利往来车马;小路驾小桥,以便行人,每五里另设石暗洞与两岸田亩相平,以泄地上积水入河,以免田地受淹。建水闸、桥梁、泄水暗洞、沿堤种树,约需银三万余两。以上各项,共计十四万两有余。
开平矿招股以来,他掌握的银子有六十余万两,两年多买设备、钻探、凿井、建房舍开支中外工匠薪水,已经花去了四十余万两,如果挖河修铁路的钱也从里面出,他手里的备用金就所乘无几。这肯定不成,明年见煤后,开支会立即增加,必须保证有十万两左右掌握在手里。最后,他决定向李鸿章求援,从天津机器局、北洋海防支应局酌拨银五万两,暂资工需急用,待明年出煤后,陆续从煤款中抵扣。
唐廷枢给李鸿章上了两个禀帖,一个报告考察煤河情况,希望利用冬令农闲时节开挖,争取明年春完工,并恳请饬煤河所经的丰润、宁河两县晓谕百姓。一个禀请拨款。同时上呈挑河章程六条。
等了近一个月,李鸿章才正式批回:
禀悉。现在中国各项轮船及制造等局日益增多,需煤极巨。迭经钦奉谕旨,饬令设法开采,以应军国要需。开平矿务经该道创办数年,已有端倪,明春即可见煤,必须预筹运道,庶几成本较轻,俾获余利,可期持久。据称:拟由芦台东北直抵丰润县属之胥各庄,开河一道,计程七十里,所占地亩,除荒地毋庸给价外,凡民间熟地,按其高下肥瘠,分别给价。该处本系常年被淹洼地,今开河道,不特为运煤之路,而水有所归,于两旁民田亦均有益,民尚乐从。其间酌建桥座,以通往来。又自胥各庄以上至煤厂,另筑平路,以期运行迅速,并拟呈挑河章程六条,均甚妥协,应准照办。候分札宁河、丰润两县迅速出示,晓谕各乡田园业户一体遵照,勿任地棍劣董稍有阻挠。仍由本大臣饬委候补同知郑焕随同该道前往,先将查地给价事宜会商该两县及各庄公正绅董妥细勘办,分析具报,务昭允协。此次河工约需银十四万两有奇,先由该道垫办,拟工竣酌仿宁河修闸旧章,按船收捐,藉资弥补,俟收足停止,事属可行。届时酌照现拟章程办理禀报。所请借银五万两,刻值经费支绌,碍难多拨,姑由机器局借给银贰万两,支应局于海防协饷内借给银一万两。其机器局银,即在来年所交该局烟煤、焦炭内核扣作抵;支应局银,即在来年所交津防炮船、兵船应用煤炭内核作抵。责令该局员等随时查核,明晰汇报,借款仰即具领,分别遵办勿违。
李鸿章批文施个障眼法,不说修铁路,说外修一条平路。唐廷枢心领神会,煤河和铁路同时动工。铁路由金达负责,临铺轨前,他与唐廷枢为轨距的事再次起了争执。当时铁路轨距有好几种,窄轨只有二英尺六英寸,日本采用的是三英尺六英寸,英国则采用的是四英尺八英寸。轨道越宽,铺筑费用越高,但通行车辆载重能力肯定就强。唐廷枢考虑费用问题,坚持采用日本轨距,而金达主张采用英国轨距。他在日本修筑铁路多年,他说日本因轨距太窄,影响了铁路的运载能力,已经深感后悔,中国不能步其后尘。
“我相信中国的铁路总有一天必将获得朝廷的全力支持,铁路也必将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飞驰。如果采用窄轨,运载能力受限,将后悔莫及!”金达说,“我更相信,我们将修筑的这几英里,将会是中国铁路的开端,中国的铁路将由此起步,通往中国的大江南北。”
但算一下账,虽然只宽出一英尺多,但枕木因此加长,征地因此加宽,费用将因此增三成多,唐廷枢还是想省钱。
“我还相信,英国的轨距的必将成为世界标准,如果中国铁路不能与世界标准接轨,那将是莫大的遗憾。”金达希望劝通唐廷枢。
唐廷枢说:“我们只是运煤用,将来中国大建铁路,再采用新轨距不迟。”
“我劝唐大人应该有长远眼光。虽然目前我们只建六英里,但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延伸到芦台,然后一定会由芦台延伸到天津,再然后会由天津延伸到北京。”金达十分固执,“那我请问,唐大人是打算从胥各庄开始采用新轨,还是打算从芦台,或者从天津?从唐山矿驶出去的火车,是打算从胥各庄就把煤卸下来,再装到新的火车上,还是打算从芦台换装?或者是把旧铁路拆掉,重新铺筑新轨?大人以省钱之名开始,以巨额浪费结束,不会后悔吗?”
道理唐廷枢很明白,但关键是手里没钱,能省一两是一两。此外,他还听到了另一种说法。据说金达给英国驻华公使写信,表示他之所以力争,是因为如果采用英国轨距,将来在中国铁路建设上,英国将有更大的发言权,英国制造的机车,才有可能大量的销往中国。
唐廷枢于是拿定主意,坚决采用日本轨距,如果金达再坚持,他宁愿不修,或者另聘工程师。他将这层意思告诉总工程师白内特,白内特再劝说金达,金达总算同意采用日本轨距。但到铁路正式铺筑前,他再次变卦,表示如果中国不采用英国轨距,他宁愿辞职。
“我听说大人相信了一种谣言,认为我是为了英国卖更多的机车给中国。这是一种十分拙劣的谣言,英国可以制造任何轨距的机车,中国采取何种轨距,都不影响英国机车的竞争力。而且,中国人将来可以自己制造机车,不一定非要从英国进口。”金达说,“我主张采用英国的轨距,是因为实践证明这种轨距是最科学的设计。”
唐廷枢问:“中国人能自己造机车吗?”
“当然能,我可以先造一辆给大家看看。”金达说,“前提是唐大人能够采纳我的建议,采用英国的轨距。”
唐廷枢最后被说服了,同意采取英国轨距。后来的事实证明,英国轨距成了国际标准,中国铁路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与国际接轨了。
金达主持在胥各庄建一个机车修理厂,将来专门修理机车。而他主持自造的第一辆机车,就在这个修理厂悄悄开工。
轨距的事总算尘埃落定,煤河工程又出了问题。正蓝旗满洲和硕豫亲王府五品庄头赵达钧的养子何贵上禀遵化州,告开平矿务局以挖河为名,多占王府祭田,且未知会王府,请查察清楚咨报旗部,并要求将多占之地交还王府。遵化州把呈文上报直隶总督行馆,行馆转给唐廷枢办理。
唐廷枢一看,就知道必定是庄头赵达钧捣鬼。去年阻拦煤运河从王兰庄与陡河相接,就是他在背后撺掇。后来打听清楚,他就是想要钱,而且是狮子大张口。唐廷枢没有理会他,后来又改了挖河计划,本想从此不会与他打交道,没想到在丰润县境,也有豫亲王府的祭田,恰巧煤河又从祭田上过。唐廷枢知道这个赵达钧不是善茬,让人打探清楚,王府这片祭田由王粮屯农民唐玉瓒等人佃租,田租每年交给赵达钧的养子何贵。购买王府旗地,非常麻烦,好在朝廷有规定,佃租的旗地准许民间自行转租,因此唐廷枢决定这片地租而不买。安排人去与唐玉瓒等人商量,挖河所占三十六亩地从他们手中转租过来,此后租税概由矿务局负责。作为对他们转租的酬谢,每亩地一次性给五两。唐玉瓒等人很痛快地答应了。可是后来又反悔,说是他们几家人全靠这片地吃饭,转租出去就没了生计,张口每亩要四十两转租酬金。这可真是狮子大张口,因为就是买过来,也不过二十余两!一打听,又是这个赵达钧捣鬼,多要的钱,其实是他想装自己腰包。唐廷枢打算花钱买平安,最后讨价还价,以每亩二十八两转租成交。后来又出麻烦,唐玉瓒等人说煤河从中穿过,地分两岸,将来耕种不便,要求将一百八十一亩七分九厘地全部转租给矿务局。唐廷枢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答应下来,把地全租过来。他打算将来成立垦耕公司,雇人来耕种这片地方,另外再把荒地开垦一部分,他算了算,有利可图。
可是没想到,钱也花了,如今赵达钧竟然还不罢手,竟然诬蔑多占王府祭田。
唐廷枢亲自去遵化州见知州田昀。田昀一听就明白了,是赵达钧从中作梗无疑。但一边是王府,一边是李鸿章眼前红人,哪一个也不能得罪。
“田大人,煤河工程一天也不能耽误,赵达钧如此贪得无厌,你这父母官可不能纵容!”唐廷枢说,“他要求还回没有占用的地,可以呀,你让姓赵的把贪墨的银子吐出来。那一百多亩地,我是真金白银付了转租金的,比买地的花销还大。地仍是王府地,租仍是王府租,然后我每亩还拿了近三十两的转租金,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吗?”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唐廷枢虽然是候补道,但毕竟比知州要高两级,何况他与李鸿章关系特殊。田昀心里有了主意,说:“唐观察,按赵某人的说法,此事他已经上禀王府。暂且不论他是拉大旗作虎皮,还是真的已经禀报王府,从佃农手中转租毕竟没有呈报王府,不能不说这是租地中存在的一个漏洞。赵某人正是抓住这一点,才有恃无恐。依我估计,他无非是想再讨点银子,捅到王府那里,对他毕竟也没多大好处。”
“他休想!”唐廷枢说,“矿务局有银子喂了狗也不能给他!”
“狗也不吃银子。”田昀笑了笑说,“唐观察,这种痞棍像狗皮膏药,粘上了硬揭下来,非揭你一层皮不可。你不想花银子,又想往后清静,非一招把赵某人治服不可。不然,你不肃静,我这里也麻烦。”
“哦,田大人有何妙策?”
“谈不上妙策。不过,你是当事人,我不能与你议,不然有偏袒之嫌。”田昀笑道,“我给你出个主意,李中堂幕府人才济济,里面不乏刑名高手,你请一位过来,我与他商议,治赵某人这样的无赖,小菜一碟。”
“这个好说。但我要求,从此姓赵的不能再来烦我。”唐廷枢说,“到时候,大人这里,我必有一份人心。”
开平矿务局涉及永平府的滦州,遵化州的丰润县,还有顺天府的宁河县,唐廷枢对这些地方官老爷都有打点,为的是办事方便。他知道诸费可省,唯此费不能小气。
“唐观察的人心现在我不需要,等你的煤矿赚了大钱,我再开口。”田昀笑着指指自己的衙门说,“你看我这衙门,连个县衙门也比不上。到时唐观察要有一份人心,先把我这衙门修修再说。”
唐廷枢敷衍说:“你等着好了——说不准哪天你就高就了,这笔钱我也省了。”
唐廷枢派专差,快马加鞭,到天津直督行馆,请一位精通刑名的老夫子过来。正如田昀所说,对付赵达均这样的无赖,真是小菜一碟。
师爷与田昀密议后赶到丰润县,又忙了几天。这天,由丰润县的官差请庄头赵达钧到县衙喝茶。等他到了,被请到二堂,进门一看,不是请喝茶的架势。堂上坐着丰润知县,旁边坐着一位老夫子。丰润知县介绍说:“这是李中堂府上的刑名老夫子,奉中堂大令专程前来。”
赵达钧心中疑惑,但不想塌了五品的架子,说:“本庄头是五品官,贵知县恐怕审不着吧?”
“当然,当然,如果是开堂问案,应当是在大堂,就不会到二堂来了。”知县笑着说。
老夫子说:“赵庄头一开口就说外行话——你这五品不过是在王府吃粮拿俸的品级,不同于现任官。不要说五品,就是三品犯了事,知县也问得着。”
赵达钧还嘴硬:“我没犯事!我犯了事,自有王府办理。”
老夫子说:“你又错了,你不过是驻庄管理的庄头,在地方上犯了事自然归属地拿问,这是大清律例明文规定。”
赵达钧不学无术,根本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规定。他气焰收敛了些,问:“那请问堂上大老爷,我律犯何条?”
老夫子说:“犯哪一条,天知地知,你知我与大老爷也知——你的养子上禀遵化州的事,已经由田刺史转禀李中堂,我奉李中堂令前来查察。”
差人将李鸿章的批饬给赵达钧看。
赵达钧故作糊涂,说:“此禀是由何贵所上,与我无干。”
老夫子说:“据何贵禀称,此事由你转禀豫王爷。你也知道,李中堂与豫王爷交情非同一般。李中堂的意思,要我到王府走一趟。现在问你一句准话,你也要如实回复:你是否已经禀报王府。”
赵达钧支吾说:“我,我,我马上就要禀报。”
“好,那就是还没有禀报。”老夫子说,“何贵在上遵化州的禀帖中称,你已经上禀王府。那么你们两个,必有一人蒙混官府,禀帖俱在,不容抵赖。王府官差,在外招摇蒙混,如何办理,律例俱在,王府规矩亦有明文。”
赵达钧神色慌乱,但复又镇定,说:“都是何贵那狗东西听风就是雨,此事真的与我没有干系。”
老夫子说:“这也有可能,就算与你没有关系。不过,有一件事与你有关系。五位佃农口供在此,他们每亩地收了二十八两银子的转租金,其中有二十两交给了你。”
差人拿着画押让赵达钧看。
赵达钧脸色苍白,但仍在辩解:“他们是血口喷人!”
老夫子说:“那他们罪过就大了,血口喷你,就是有辱豫王爷的清誉。事涉王府,那就不是丰润县这二堂上能说清楚了。”又转头问丰润知县说,“看来只能把那五个人转给豫王爷亲审了。”
赵达钧连连打拱,诞着笑容说:“老夫子,堂上父母官,此事万万不能交给豫王爷。”
“那又是为何?”老夫子问。
“王爷诸事繁忙,何敢拿这样的小事去烦他。”赵达钧说,“再说,上到王爷那里,先怪我办事不力,我这庄头只怕不保。还请两位看在我的薄面上,不要解送。”
老夫子故作为难,对知县说:“事涉王爷清誉,可不是小事,你是丰润父母官,主意你来拿。”
知县说:“赵庄头说得也有道理,平白无辜让他丢了差使,好像也有点不近人情。”
“这怎么能算平白无故?花押证词摆在这里呢。”老夫子说,“煤河工程进展缓慢,李中堂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实话说,将来再出麻烦,中堂非拿我是问。”
“不会,不会,我一定会对煤河工程全力支持。”赵达钧说,“谁要出难题,我第一个不答应。”
知县望着老夫子说:“怎么样?赵庄头已经有此表示,似乎可留一步余地。”
老夫子说:“放一马要有放一马的理由。花押俱在,不能不有个说法,何况我到李中堂那里也要交差。”
赵达钧说:“老夫子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不把事情捅到王爷那里。”
“那你要把钱退给租户。”老夫子说,“至于你何时退,怎么退,我没时间去管,但你要写清楚,我才放心。还有,从前阻挠煤河工程,也要有个认错的态度,说明从此不再为难。你办到这两条,写一纸说明给我,此事便可到此为止。”
赵达钧不想写,话说得很诚恳:“老夫子放心,我一个唾沫一个钉,一定不敢再阻挠工程。”
老夫子说:“实话告诉你,这么办已经是徇私枉法,如果连这一纸说明你也不肯写,那好,现在就把这几个佃农交给王府好了。”
赵达钧不敢再推辞,写好说明,画押,交给老夫子。
老夫子扬扬手里的画押说:“赵庄头,这一纸说明是什么分量,你心里清楚。只要你说到做到,放心,保你无事;可是如果煤河上再因为王府祭田的事出幺蛾子,那就别怪咱们没有交情。”
赵达钧连连打拱说:“老夫子放心好了,我不会那么不明事理。”
老夫子说:“中堂吩咐,租地之事还要咨报旗部,先打个招呼,你心里有数。”
赵达钧说:“好说,好说,我一定尽心配合。”
等赵达钧出了门,老夫子问知县:“怎么样,你看这个姓赵的会不会老实下来?”
知县一竖大拇指说:“谅他不敢再奓毛了——还是老夫子有办法,从前他仗着王府的势,让我吃了多少窝囊气!”
老夫子说:“一个庄头,在王爷面前连响屁也不敢放,无非在外头招摇而已。他这种人只能算个无赖,办事管头不顾腚。拿住他的七寸,他便老老实实。如果遇上城府深的阴狠之辈,又借着王府的势,还真拿他没办法,好在他没那么深的心计。”
知县问:“那几个佃农怎么办?”
老夫子说:“放了吧,几个老实巴结的佃农,被姓赵的当枪使,白受这番苦头。”
事情办妥,老夫子怀揣着唐廷枢给的银票欢天喜地回了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