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王朝1860(全二册)

朝廷批准建设津沪电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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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的函递到总理衙门的时候,总理衙门正乱成一锅粥,恭亲王说:“这时候还议什么电报,这不是添乱吗?”

乱子是由出使俄国谈判的崇厚闯出来的。他以全权特使的身份前往俄国交涉归还伊犁的问题。俄国不想交还,百般恐吓,谈了八个多月,崇厚不顾总理衙门“不可因急索伊犁,转贻后患”的指示,在俄国克里米亚半岛上的里瓦几亚沙皇行宫,与俄方缔结《交收伊犁条约》(又称里瓦几亚条约)。条约规定,俄国将伊犁交还中国,但伊犁西境霍尔果斯最富饶地区,南境特克斯河谷和沟通天山南北的咽喉要地穆扎特山口尽归俄国,所割让地方相当于伊犁十分之七的地方。伊犁虽然交还,但北西南三面陷于俄国包围之中,成了一座难以防守的孤城。不仅如此,还要赔偿俄国代守伊犁兵费五百万卢布,约合银二百八十万两。此外,还许给俄国商业利益,俄商在蒙古、新疆贸易免税,除原有从恰克图至库伦,经张家口、通州到天津的通商路线外,又新增三条:尼布楚至库伦;科布伦多至归化,经张家口转天津;从新疆经嘉峪关、西安或汉中至汉口。而且由陆路运入天津、汉口的俄国货物进口税较海路运入者减低三分之一。开放松花江,俄商在嘉峪关、乌鲁木齐、哈密、吐鲁番、古城、科布多、乌里雅苏台七处增设领事。看了这个条约,就连一向讲究“和为贵”的恭亲王也认为此条约收回伊犁还不如不收,回电“断不可行”,让崇厚留在俄国,继续与俄国人商议,赔款可以接受,但割地无论如何不允。谁也没想到,崇厚竟然不等总理衙门回复,早已经擅自回国了!

恭亲王奏报两宫,慈禧太后很生气,让立即向李鸿章、沈葆桢、左宗棠发廷寄,请他们设法挽回。沈葆桢正在病中,但他最早回复朝廷,认为“万不可行”。李鸿章一个多月后回复,认为崇厚是全权大臣,有便宜事之权,先签约再悔约,会令列国讪笑。随后左宗棠回复也到了,他主张“先之以议论,委婉而用机,次决之以战阵,坚忍而求胜”。简而言之,就是先礼后兵。如何先礼,又如何后兵,总理衙门茫无头绪,因为要派人去谈,无异于虎口夺食,俄国人已经吞下的肥肉,如何肯轻易吐出,又有谁有这样的本事,可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讨得回来?动兵又谈何容易?一个小小日本,凭三艘铁甲舰,已经敢于吞并琉球,俄罗斯兵舰有数百艘,其中铁甲舰有数十艘,又如何能够战而胜之?

崇厚擅许条约的事,总理衙门一直设法保密,以免泄露遭到清流的激烈批评。但没有不透风的墙,洋人报纸上都已经登出来了,如何能够瞒得住?果然,京中舆论哗然,清流纷纷上折要求杀崇厚以谢天下。

清流是近年来形成的势力,台谏词臣是其骨干。台谏词臣早就存在,上折弹劾也不稀奇,当年倭仁在时,也曾经在同文馆、天津教案等问题上率领台谏词臣连番上疏,发表意见。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明显的固结党派的意思,一般称为清议。但自从李鸿藻担任总理衙门大臣后,情形发生了变化。李鸿藻以博学方正受到咸丰帝的赏识,后来出任同治帝的师傅,同治三年(1865年)就晋军机大臣。光绪二年(1876年),他又兼任总理衙门大臣。像他这样的人,是不愿参与洋务的,进总理衙门是慈禧太后的意思。重新垂帘的慈禧,是希望通过李鸿藻联结台谏词臣的力量来牵制实力派恭亲王。李鸿藻实权有限,但他有威望。台谏词臣眼见得不少官员通过办洋务、办军务升了官,自然也希望有人提携,洋务又被他们所鄙视,因此纷纷向帝师李鸿藻靠拢,何况又得慈禧默许,因此清流就此形成势力。有人以“青牛”呼之比之——有股子蛮劲,低着头专以角抵人,可不就是清流的形象吗?李鸿藻是青牛头,陈宝琛、张之洞是青牛角,张佩纶、黄体芳、宝廷、邓承修是青牛腿,还有诸如青牛腹、青牛耳、青牛尾等诸多附比,反正其力量不可小视。恭亲王也明白慈禧这番安排的心思,他早没了当年与慈禧争执的锐气,也希望笼络清流留点好名声,因此对清流尤其是对牛头李鸿藻特别客气,一再向人表示“李公爱我”。所以清流派真正成了气候,成了政坛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

这时候,李鸿藻因为在丁母忧,已经卸去所有公职,但尚未离京,清流们纷纷上门讨主意。也没别的主意,就是上折弹劾崇厚,反对定约。张之洞一马当先,上了《详筹边计折》,他在折中指出,“若尽如新约,所得者‘伊犁’二字之空名,所失者新疆两万里之实际,而每年尚须耗四五百万饷需。况使臣画押未奉御批,未钤御宝,岂足为凭?俄人理屈词穷蔫能生衅”?他主张治罪崇厚,而对俄国人,则“责以义”——就是通过讲道理,责备俄国人,让他们醒悟和自悔,对大清有敬畏之心而不敢欺凌。他还煞有介事地罗掘史书,举出大清对俄国有四德:康熙年间,雅克萨之战,我获大胜,但并未乘胜而攻,放俄人一条生路,是一德;俘获的俄罗斯人,未加诛戮,赐居京师,编为佐领,是二德;雍正年间,俄国官派学生来学习,大清为此建俄罗斯馆,立俄罗斯学,是三德;乾隆年间,恰克图开关互市,以利俄商,允许大黄茶叶出口,活俄民无数,俄人屡次犯禁,我国如天之度,不加以兵,仍许通商,此有德于俄四也。张之洞认为有此四德,当面责之俄国人,俄国人必当羞愧悔悟;将此四德公布于列国,列国必共同声讨俄国。李鸿章看了这个奏折,以四字评价:“书生之见。”

虽然是书生之见,但其力量却不可小视,风声一竖,主张杀崇厚以谢天下的折子雪片样递进宫去,不到一个月,竟然有四十余件。按照惯例,这样的折子有十四五份就足以要命了!腊月二十八,恭亲王主持廷议,决定对崇厚革职拿办。但清流仍不罢休,笔锋连恭亲王等枢臣也扫了进去,认为“改崇厚之新约易,改枢臣之成见难”。恭亲王为了改变被动局面,正月二十三再次廷议,定崇厚为斩监候,相当于现在的死缓。同时决定派出使英法使臣曾纪泽(曾国藩的长子)赴俄国重新谈判。

然而,俄国人得到消息,认为中国悔约斩使,是对国际公法的蔑视,是对大俄国的侮辱,拒绝曾纪泽赴俄谈判,增派舰队到大沽,并由海参崴向东北中俄边境调兵一万两千人,向伊犁增兵一万。京中形势陡然紧张,清流派此时仍高喊与俄国一战,但如何战却是束手无策。

恭亲王和总理衙门的一帮人,真正是焦头烂额,一面请英、美等国出面,劝说俄国,终于俄国答应,如果不再治罪崇厚,则可以接受曾纪泽赴俄重新谈判。于是再调过头来,劝说清流派,最后崇厚出了三十万两银子报效军需,清流总算消停了。朝廷发布上谕,不再追究崇厚擅许条约之罪,曾纪泽也从英国出发,前往俄国。这时已经到了阴历的七月底,与李鸿章写信给总理衙门倡办电报,已经过去了快一年。

这次中俄交涉,信息传递迟速的重要性让朝廷有了切肤之痛。如果当时北京到俄国能够直接通电报,崇厚早几天收到朝廷指令,没有擅自回国,又怎么会惹出后来的诸多麻烦!清流痛定思痛,对电报也有了新的看法,不再想从前一样一听就奓起毛来。恭亲王让宝鋆给李鸿章写信,可以上折奏请办电报了。

李鸿章收到宝鋆的函,召集周馥和海关道郑藻如、候补道盛宣怀商议。李鸿章说:“你们有什么想法,简明扼要说说,请兰溪起草个稿子,尽快拜发。”

郑藻如说:“按道理说,应当先修京津电报,但现在京中清流大行其道,不必去捅这个马蜂窝。还是先修津沪线,以联络南北洋海防名义。至于细节,杏荪用了不少心思,还是请杏荪说说。”

盛宣怀早就深思熟虑,说了五点:一是津沪线走向,沿运河南下,到镇江后转到上海,与大北公司的电线相接;二是这一路商务不发达,招股很难,必须官款官办。将来风气开了,商股踊跃,可改为官督商办;三是电报是洋人东西,中国人迷信,必须派沿路官府妥为照料,日常由驻军巡查。巡查费用,也宜由军饷里出,不能计入电报局费用;四是技术人员和电报器材,应当与丹麦大北公司合作,避免与英法等强国交涉。五是应当在天津专办电报学堂,从水雷学堂独立出来,专门培育电报人才。因为是为国育才,这笔费用也不宜计入电报局。李鸿章基本同意,但和哪国合作,将来视情形把握,不必写入奏稿。

散了会,盛宣怀把自己起草的稿子交给周馥,供他参考。洋洋洒洒数千字,从美国人摩尔发明电码说起,再到西洋各国大办电报,以及中国军用、商用均为急需,说得颇为详细明白。周馥赞道:“杏荪之才,真是倚马可待。”

隔天,行馆放炮拜折,其中就有关于电报的折子。周馥把存档的稿子给盛宣怀看,只有数页纸,题目是《请设南北洋电报片》。大臣有事上奏,一折只言一事,如果还有小事不足作折,即附折同奏,称附片。设南北洋电报本是一件大事,李鸿章却以附片上达天听,可见他是有意把大事化小,这就令盛宣怀有些不解。

周馥解释说:“这是中堂的意思。如今京中清流势大,六爷又没了从前的锐气,办洋务处处掣肘,比从前更难了。为了减少麻烦,不想大张旗鼓,只求在两宫那里能够通过。”

因为是附片,字数当然不宜太多,开门见山:“再,用兵之道,必以神速为贵。是以泰西各国,于讲求枪炮之外,水路则有快轮船,陆路则有火轮车,以此用兵,飞行绝迹。而数万里海洋欲通军信,则又有电报之法。于是和则以玉帛相亲,战则以兵戎相见,海国如户庭焉。近来俄罗斯、日本国,均效而行之,故由各国以至上海,莫不设立电报,瞬息之间可以互相问答,独中国文书尚恃驿递,虽日行六百里加紧,亦已迟速悬殊。查俄国海线可达上海,旱线可达恰克图,其消息灵捷极矣。即如上年崇厚出使,由俄国电报到上海只需一日,而由上海至京城,现系轮船附寄,尚须六七日到京,如遇海道不通由驿递寄,必以十日为期。上海至京仅两千数百里,较之俄国至上海数万里消息反迟十倍,倘遇用兵之际,彼等外国军信速于中国,利害已判若径庭。且其铁甲等项兵船,在海洋日行千余里,势必声东击西,莫可测度,全赖军报神速,相机调援。是电报实为防务必需之物!”

盛宣怀不能不佩服,寥寥数语,把电报的作用说得清清楚楚。相比他的洋洋数千言,反倒显得画蛇添足。

接下来说的是天津电报学堂试办津沽电报取得成功,“臣上年曾于大沽北塘海口炮台试设电报以达天津,号令各营顷刻响应。从前传递电信犹用洋字,必待翻译而知,今已改用华文,较前更便。如传秘密要事,另立暗号,即经理电线者亦不能知,断无漏泄之虑。现自北洋以至南洋,调兵馈饷,在在俱关紧要,亟宜设立电报以通气脉”。创办电报,必然要花钱,朝廷最担心的是银子,李鸿章则把经费问题全揽到北洋头上,反正先把事办了再说,“如由天津陆路循运河以至江北,越长江由镇江达上海,安置旱线即与外国通中国之电线相接,需费不过十数万两,半年可以告成。约计正线支线横亘须有三千余里,沿路分设局栈,常年用费颇繁,拟由臣先于军饷内酌筹垫办,俟办成后仿照轮船招商章程,择公正商董招股集资,俾令分年缴还本银,嗣后即由官督商办,听其自取信资,以充经费。并由臣设立电报学堂,雇用洋人教习中国学生,自行经理,庶几权自我操,持久不敝。”寥寥数语,不但将经费问题说清,而且将盛宣怀最关注的先官办后官督商办也说得明明白白。最后则又说明需要沿途官员多加关照,“如蒙谕允,应请饬下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山东巡抚、漕河总督转行经过地方官,一体照料保护,勿使损坏。臣为防务紧要,反复筹思,所请南北洋设立电报实属有利无弊,附片缕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盛宣怀看完了,周馥问道:“杏荪,你想说的话是不是都清楚了?”

“惭愧,惭愧,我写了几千字反而不如您老几百字说得明白。”

周馥说:“如今两宫再次垂帘,大小政务都是亲裁,奏稿宜简单明了,长话短说。”

盛宣怀说:“您的稿子正合这个要求。如果朝廷批准,谁来办理,世叔不知是怎么考虑的。”

“准话还没有,总要到朝廷那边有了准信才议的到。”周馥说,“不过,此事少不了你,是一定的。”

李鸿章的附片夹在《霆军请拨官马折》内入奏,军机大臣们一眼看出,李鸿章是有意轻重颠倒,其意无非是不想惹清流注意。这个附片发下来,交军机妥议。同时交给军机的,还有清流健将张之洞的一个折子,要求从西北调回左宗棠,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以主战的左宗棠入中枢,改变中枢太过软弱的局面。

宝鋆首先反对道:“王爷,这可不行,左老三一味强硬,他入了中枢,咱们好不容易安抚下各方,到时候还不都奓了毛?”

恭亲王却另有心思,左宗棠在西北,手里有兵,如果到时候他真不管不顾和俄国人打起来,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把他调回京城,他再怎么强硬,空口白话,出不了大乱子,笑了笑说:“且听太后的慈谕。”

次日见起,两宫并尊。慈禧自去年冬天身体一直不好,肺热、咳喘、失眠再加脾胃不和,白天畏寒,夜间则又盗汗,御医试了十几剂却一直不见好转,因此经常是慈安一人听政。今天两宫并御,显然是有大事要决。

第一项就是关于电报,军机一班人都认为应当尽快办理。

当然也有人反对。慈禧指的反对的人是工科给事中福建人陈琦,他旧事重提,说当年福建电线杆已经架好而被百姓拔除,是因为电报一事可以用于外洋,不可用于中国。

慈禧把他的奏折递给恭亲王,说:“你们看看他怎么说的。”

“夔石,你嗓子好,你挑要紧的读一下。”恭亲王递给新入军机的王文韶。

王文韶是浙江仁和人,字夔石,是沈桂芬的门生,李鸿藻丁忧后,被沈桂芬力荐入直军机,署兵部侍郎。他资历最浅,读奏折这种事,当然要他来效劳。他也的确有副好嗓子,朗声念道:“铜线之害不可枚举,臣仅就其最大者言之。夫华洋风俗不同,天为之也。洋人知有天主、耶稣,不知有祖先,故凡入其教者,必先自毁其家木主。中国视死如生,千万年未之有改,而体魄所藏为尤重。电线之设,深入地底,横冲直贯,四通八达,地脉既绝,风侵水灌,势所必至,为子孙者心何以安?传曰:‘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藉使中国之民不顾祖宗之墓,听其设立铜线,尚安望尊君亲上乎?”

慈安约略明白这个奏折的意思,问道:“他的意思是说,办电报会惊扰了祖宗?”

恭亲王回道:“大体是这个意思。”

慈禧身体不好,肝火旺,大声道:“纯是书生之见,妄自揣测。他怎么知道祖宗怎么想?祖宗看到咱们受洋人欺,也许盼着办电报能有助国防。”

慈禧要用清流要牵制恭亲王,但电报要紧她也很明白,只要恭王事事伏首,她就乐见其成。

“请旨,是否着毋庸议?”

慈禧看了一眼慈安说:“原来咱们担心办了电报,洋人把咱们的内情尽摸个透,所以不想办。现在看,开埠的地方数十个,想阻止洋人了解内情也不可能,咱们不办电报,中外消息迟速悬殊,反而是自缚手脚。李鸿章的奏请照准,陈琦的折子就不必议了。”

慈安自然没有异议。

恭亲王又道:“张之洞还有一折,请左宗棠回京参赞军务。”

“妹妹你听说了吗?左宗棠出关带了一样东西,真是让人想也想不到,他竟然带了一口棺材。”听到左宗棠的名字,慈安又说了一句。

抬棺出征,以表置生死于外的决心,古已有之。左宗棠在奏折中已经奏明,慈禧早就知道,京中舆论为之振奋,纷纷盛赞。慈禧却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闹得主战论调高扬,朝廷骑虎难下,如何收场?当然,这话她不能说出来,她揉着太阳穴道:“他这是与俄国人闹意气呢。老六,张之洞的建议你怎么看?”

左宗棠惯于自做主张,当年与太平军作战时就是如此,常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行其是,如果在西北自做主张,与俄国人真开了战,那就没法收拾了,调他回京倒是釜底抽薪的办法,因此立即表示支持:“左宗棠能征善战,调他回京参赞军务,再合适不过。”

慈禧的目光扫了众军机一眼,大家都表示“附赞”。

盛宣怀比李鸿章还盼着电报的消息,因为有心事,连中秋节也过得不尽兴。李鸿章上奏是在八月十二日,京津往来,四天左右的时间,但两宫议决,就没有准确时间了。就算再顺利,盛宣怀估计也得到下旬。不曾料到十六这天周馥就打发人找他,原来军机处的寄谕已经到了:“杏荪,我知道你巴巴地等消息,所以经中堂同意,抄了一件让你先睹为快。”

盛宣怀接过来,连忙细看——

军机大臣字寄大学士直隶总督一等肃毅伯李鸿章、两江总督刘坤一、江苏巡抚吴元炳、山东巡抚周恒祺,传谕署漕运总督江苏布政使谭钧培,光绪六年八月十四日奉上谕:李鸿章奏南北洋请设电报等语。现在筹办防务,南北洋必须消息灵通,以期无误事机。该大臣请于陆路由天津循运河以至江北,越长江由镇江达上海安置电线,系为因时制宜起见,即着妥速筹办,并着两江总督、江苏、山东各巡抚、漕运总督饬令地方官一体照料保护,勿任损坏,余均照所议办理。将此谕知李鸿章、刘坤一、吴元炳、周恒祺,并传谕谭均培知之。钦此。遵旨寄信前来。

盛宣怀兴奋地抖着手中的抄件,说:“呵,朝廷总算准了,可以大干一场了。接下来怎么办,世叔不知怎么安排。”

周馥知道盛宣怀是问电报由谁来负责办理,说:“中堂还没细说,但也透露了点想法,你是少不了的。电报是洋务事业,自然海关郑玉轩也少不了,不过他关务太繁,也只能挂个名。津沪线数千里,南北不能兼顾,总要各有一人负责。中堂的意思,再添刘芗林进来。”

刘芗林大名刘含芳,是李鸿章的安徽老乡,很早就跟着李鸿章在淮军效力,李鸿章到直隶后,调他出任天津机器局会办,如今当总办已经四五年。天津水雷学堂也是他筹建起来的,水雷学堂的学生学电报也是他的主意,让他参与,也是顺理成章。

“世叔的意思,是谁来拿总?”盛宣怀问。

“这还真不知道。”周馥说,“杏荪,且耐心等等,也就是三五天的事。”

果然,几天后李鸿章在签押房召见郑藻如、盛宣怀和刘含芳。出乎盛宣怀一总办两会办的意料,三个人都被任命为津沪电报局总办。目前三人的任务是尽快筹备成立津沽电报总局,具体地点就在紫竹林,此前刘含芳已经考察过,由他负责购买房产及开业事宜。盛宣怀与大北公司有交往,由他负责先与大北谈购买电报器材及架杆布线合作事宜。郑藻如则负责筹划经费。

三个人都是总办,这种安排让盛宣怀颇感意外,盛宣怀不能不顾虑是李鸿章对他能力的怀疑。

李鸿章作此安排的用心,周馥心知肚明,他劝慰盛宣怀说:“杏荪,事在人为。郑道事情多,等办出眉目,势必会抽头。刘道还有机器局大堆事情,中堂还打算让他到旅顺去办水雷学堂,早晚电报会让你拿总的。中堂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可不要耍小性子,让中堂觉察到,对你没有好处。”

这话不必周馥交代,盛宣怀知道轻重,主动与郑、刘两人配合。津沪电报近五六千里,不同于津沽电报,仅靠水雷学堂的学生是无法完成的,必须借助洋人技师,电报器材当然更需要由洋人帮忙采购。李鸿章采纳盛宣怀的建议,拒绝了英美俄三国的请求,与丹麦大北公司订立代购电报器材及聘用外国电报技术人员的合同,约定了电报器材的质量要求和到货时间以及洋匠的任务:负责指导线路的建设和维修,制定电报局运营的各类规章,负责培养和考核中国本土的电报技术人才。到了十一月初,一切准备妥当,津沽电报局正式成立,将来从南北两头同时架线。李鸿章照例回保定度岁,盛宣怀他们还要制定总局章程、巡防线路办法,又要筹备成立天津电报学堂,转眼就到了春节。出了正月,盛宣怀奉命南下,由丹麦工程师博恰生陪同,沿运河考察线路和分局设置。

津沪线沿运河走,最大的好处是不必占用民地,减少诸多纠纷,而且沿河堤架线,也无跋山涉水之苦。自从漕粮改为海运,运河两岸迅速凋敝,当年因漕运而兴的重镇,也都如秋后黄叶。因为疏浚不及时,好多河段淤塞严重,尤其是春季正是枯水期,好多地方已经断流。盛宣怀一行有时乘船,又时又要弃舟登陆。一路南下,一路与当地官府沟通,请广为刊发告示,说明电报的重要性,将来埋设电报线杆,务必妥为爱护。好在官员都已经收到上谕和上宪要求,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