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怀王的使者,吕臣回到安阳城中,沉默半日,情知自己从此将不可能再驰骋沙场,为陈王报仇雪恨了。
怀王的使者是前日到达安阳的,他带来了怀王的诏命——
初!卿自请出战,协力上将军力克强敌,鞍甲之劳,****之勋,朝野共目。今巨鹿战后,章邯败绩,欲降大楚。然则,朝事烦冗,令尹年高,寡人甚悯,着即回彭城,在朝佐寡人理政,在府侍奉令尹,事亲忠君,其两利也……
字里行间流淌着王上的关切和温暖,理由也很充分。但吕臣明白,这一切大概因为父亲是令尹的缘故。透过文字,他感到背后另有声音,那就是自己长期在外令某些人疑虑丛生。
除了项羽,还会有谁存此心机呢?是的,他毕竟是陈王的近臣,他当初打起苍头军的旗号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为陈胜、吴广报仇,重建张楚国的威严,这显然与项梁父子的目的大相径庭。这一点,他在项梁遣范增前往民间寻找熊心时就看得很清楚。随着战事的延续,现在军中几乎没有人再提起陈王。
他之所以对项羽斩首宋义表示了支持,完全是因为章邯乃杀害陈王的元凶,不杀宋义,就不可能对章邯用兵。在怀王默认事变结果、任命项羽为上将军的第二个晚上,他来到项羽帐中,提出此时乃陈王遇害忌日,倘使军中吊祭,定能聚三军之志,凝上下之力。孰料项羽讽刺的目光掠过他的额头,说出一番让他十分伤心的话来:“陈涉者,佣耕之徒也,岂能为大楚之王。司徒既为楚臣,当侍奉怀王,吊祭吾叔矣!”
这件事虽然因项羽的干涉而搁浅,但吕臣却难以释怀,在项羽与秦军大战巨鹿之际,他还是在安阳城中祭奠了陈胜与吴广的亡灵。那一夜,吕臣借着酒劲放声大哭,让跟随在左右的从事中郎和侍卫们无不潸然泪下……
“位高忘主,枉为人乎?”吕臣并没有因为被召回而对自己的行为有所悔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道不同者,未可谋也!回彭城就回彭城,那里有白发苍苍的老父,还有辛劳一世的母亲,一家人团聚,何乐而不为呢?”
王命难违,加之心有所属,吕臣就一刻也不愿意在这待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问从外面进来的从事中郎道:“桓楚将军还没有到么?”
“回长史大人,桓楚将军后天可到。”
“王命紧迫,我亦无意滞留。待桓将军到来,命主簿将军中名册、府库粮草图册以及殷墟受降地形图悉数转交给他,就说我回彭城复命去了。”
闻言,从事中郎流露出眷恋和不舍:“大人在安阳数月,甚受将士、百姓拥戴,卑职这就传都尉与安阳令前来送别。”
“不可!我军进驻安阳,百姓安然无恙,皆赖怀王圣明,陈王灵佑。吕臣区区将军耳,何敢劳动父老乡亲。”吕臣连连摆手,从案几上拿起一卷竹简道,“此乃我数年来与秦军为战之心得,就送与你权且做别礼吧!”
“谢大人!”随后,从事中郎对外面喊道,“来人!”
外面进来几位侍卫,人手一个托盘,里面盛着热酒。从事中郎拿起盘中的酒觥,高高举过头顶道:“卑职跟随大人数年,情同手足,请大人饮下此杯,且做饯行之浆,亦表对大人敬意。”
“桓将军乃高世之将,折冲千里之外,足下在他身边,必有精进。当自修砥砺,勿失众望……”吕臣接过酒觥,一饮而尽。
第二天黎明,第一声雄鸡在安阳城啼叫,吕臣便悄悄起身。昨夜,他命侍卫给车毂上缚了蒲草,出了安阳城南门,登上了去往东南的官道。一辆车驾,几名随从,在晨曦中留下淡淡的身影。
昨夜的酷热到这会儿都已散尽,凉风习习,吹散了吕臣昨夜的醉意,真所谓醉时忘忧,醒时多愁。此时,吕臣被烈酒浇下的思绪再度爬上眉头,涌上心头。他油然地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近来刚在白马津南大破秦军的刘邦,一个是在汙水渡口等待章邯投降的项羽。很显然,章邯之所以选择降楚,不唯因为巨鹿大战伤了秦军元气,还与刘邦的策应有着绝大的关系。
他们都是将才,吕臣不得不承认他们英勇善战。尤其是项羽在巨鹿破釜沉舟,曾给他强烈震动。然而,他最不能容忍的是每每攻下城池时,项羽大肆屠城,所过之处,杀人盈野。而刘邦则每下城池,都严令军士不可骚扰百姓。
“当今争天下者,唯此二雄也。”车驾驶近殷墟时,吕臣抬头远眺,当年繁盛一时的商朝都城如今只剩下残墙断壁。倘使项羽先进咸阳,那难保秦皇宫殿不会被夷为平地,多少年后,为人感叹唏嘘。
“与其毁于项羽,不如归于刘季;既然不能见容于器量狭小之人,不如择主而栖。”但这一想法跃上心头,连吕臣自己都吓了一跳,忙对司御道,“加快速度,我不忍看这凄惨之地。”
“大人,您可曾听到后面有马蹄声。”司御一句话提醒了吕臣,他侧耳听去,果然蹄声在耳。
“吕大人请留步……”但见不远处两匹战马扬起的尘土飞扬,从尘埃中传来急促的呼唤。
吕臣听清楚了,那是属下校尉的声音。司御见状,不再催马,让车速渐渐地慢了下来,直至在殷墟的东南角止步不前。
“参见大人!”几位校尉驰马来到吕臣面前,相继翻身下马相见。
“你等这是为何?我是奉命回彭城履职,你等皆率军之人,责任重大,岂能弃军伍于不顾。”
“司徒一走,我等顿失主心骨。我等自阳城便跟随司徒,南征北战。现今司徒大人只身离去,我等甚是忧虑。”校尉张虎回道。
“张兄所言,亦是我之心迹也。”校尉邓龙接着话头道,“项羽刚愎自用,范增老谋深算。我等在其帐下难免受气,倒不如跟随司徒回彭城另做打算。”
邓龙乃邓说之子,其父战死后,便被吕臣带在身边。他忘记不了当时一身疲惫地站在吕臣面前的时候,迎来的是慈父般温暖的目光。从此以后,他便受到吕臣无微不至的关怀。现在,吕臣就要离开,他的心也跟着走了。
“糊涂!”吕臣的眼神一一扫过部属,话语中就带了沉重,“我回彭城乃为履职,你等率兵随我,岂非落下兵变之疑的口实?”
“这一层却不曾想到。”张虎沉吟一声,“只是大人这一走,我等心中……”
在大道尽头有一拐弯处,直往东去,道旁栽了粗壮的柳树,柳树后面就是殷墟旧址。当年的城墙痕迹犹在,然而时间的风雨将盛极一时的殷商王朝吹得只剩下满地尘埃。吕臣目光在一处断墙边停留了很久,这才转过脸来道:“商纣暴虐,人亡国毁,殷鉴不远;秦政严苛,黎首揭竿,即在眼前。可惜,项籍不敏,无以戒之。”
邓龙忧虑道:“此亦我等之忧。倘归属其麾下,他命我等屠城,如何应对?”
“万万不可!”吕臣的目光顿时严肃起来,“陈王揭竿乃为天下百姓不遭涂炭。我等出身皆与陈王同,岂能将屠刀举向父老乡亲。即如此,与暴秦何异?”
“我闻刘季军纪甚严,百姓拥戴,倒不如……”
张虎这话刚说了半截,却被邓龙挡了回去:“你这样说,岂不是连累了司徒大人么?”
但张虎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吕臣的深思,弃暗投明,不失为良策,只是眼下刘邦正率军南去,属下之举若被项羽或桓楚知道,难免被诛。想到这一层,他说话的口气就变得慎重了:“目下为时尚早。”
“这却是为何?”
“一则,刘邦在南,你等在北,若是背项奔刘,势必引起与项羽军的纷争,此乃亲痛仇快之举,智者不为;二则,刘邦南去,你等追赶途中必遇秦军阻拦,以我苍头军战力,孤军作战,得不偿失。”
“如何应对,司徒大人不妨直说。”张虎是个急性子。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目下,你等且在项羽帐下听令,以待时机。依我观之,随着章邯之降,秦朝气数已尽。而义军中可逐鹿者,唯刘项尔,到时我自有话来。”吕臣从腰间解下一方玉佩,“嘣”地摔在地上,那玉佩一分为三。吕臣将其他两块交与张虎、邓龙道,“到时,见玉如见人。”
张虎、邓龙接过玉佩,一时无语。
吕臣的眼眶潮乎乎的,但他毕竟经历过生死,硬是用笑脸面对两位属下:“男儿之泪贵如金,切勿轻抛。千里相送,终有一别,你等好自为之。”
吕臣走了好长一截路,张虎和邓龙仍然在阳关道口站着……
“皇帝昏庸,赵高当政,忠臣遭谤,将士寒心,大秦气数尽矣。今胜亦为赵高嫉妒而死,败以罪而死,何以处之,请老将军三思。”司马欣一到汙水军营,就对章邯说道。
司马欣是接到章邯的信后率部星夜从棘原赶到汙水的。就在他出发的前两天,朝廷使者还带着二世的敕命来到军营,字里行间充满了责备。严令他倾尽军力将局面扭转过来,否则将缉拿归朝,军法从事。
那使者显然是赵高的鹰犬,言谈举止间傲慢不羁,根本没有将他这个长史放在眼里。临行时还放下话说,若月内毫无战果,即提头面圣。
“朝廷使者还说了什么?”章邯面向坐在对面的司马欣,急切地询问道。很显然,他最担心的是家人的安全。
司马欣将一口热酒灌进腹中,印堂眼看着就发红了,眼中布满了血丝,说话时愤怒中带着悲凉:“使者言道,朝廷为我等安危计,已将老将军、董都尉与在下的老小都集中到皇城去了。”
“这不是拿举族做人质么?赵高老贼,我与你不共戴天。”章邯怒发冲冠,“有朝一日回得咸阳,我定将此贼碎尸万段。”
司马欣忙上前劝慰道:“老将军息怒,眼下最要紧的是我等将何以自处?”
回到座上,章邯喝了一口闷酒,心里就上下翻腾开了。早先,他抱着依稀幻想,希望能与项羽互不交战,结果未能如约。接着,就是白马津与汙水两战,他损兵折将。项羽要他与司马欣商议降楚。可现在,当他得知老父妻子皆被羁押在朝时,便犹豫不决了。只要他降楚的消息一传到咸阳,三家近千口人命就完了。可再战下去,又能如何?贼众愈剿愈多,秦军如入火阵,遍地布薪,奈何?
“是战是降,老将军速做决断才是,项羽岂能任我军无限期拖延下去?”
“依长史之见呢?”
“依属下观之,降乃上策,尚可保命。”
“我等保命,家小奈何?他们可是赵高手中人质。”章邯眉目忧郁地说道。
“将军以为战就能保住家小么?”司马欣正要说话,却听见门外有人声传了进来。
“此乃项羽帐下之陈余将军。”章邯立即介绍。
“陈将军为何言战不能保家小?愿闻其详。”司马欣起身见礼,问道。
陈余呷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道:“赵高素谀日久,今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夫将军居外久,多内隙,有功亦诛,无功亦诛。此不言自明之理,童稚皆明。奈何老将军身在事中,而不知其危矣!且天之亡秦,无论愚智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
闻言,章邯的脸上就有些发热,未料陈余并不管这些,接着道:“目今天下英雄,唯项将军耳。自巨鹿战后,白马津、汙水两战足见其韬略过人。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共约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此与身伏斧质,妻子为戮孰为轻重?”
话说到这个地步,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司马欣觉得陈余所言也正是自己这些日子所思虑的,便在一旁劝道:“陈将军所言乃为我军计,请老将军速做决断。”
“好!”章邯终于下定了决心,“就请陈将军转告项将军,我愿与诸侯合纵击秦,兹请定于吉日,下官在殷墟转交将军印信,以明心志。”
陈余敏锐地觉察到,章邯始终没有说到一个“降”字。但这有什么要紧的呢?只要他交了印信,那投降就成事实了。陈余大喜,立即回去通报消息。
走出营寨,陈余回头看了一眼汙水大营,然后甩开大步,朝车驾前走去。
陈余得意忘形的情态都一览无余地映入司马欣的眼里,便道:“依属下观之,陈余亦非心存大志之人。”
“长史所言极是。他岂非胸无大志,简直就是势利小人,项羽识人有差矣。”章邯平复了一下语气道,“老夫刚有些失态,还请长史见谅,今日之事勿对外张扬,以免军中有朝廷耳目。”
司马欣表示一定严守机密,章邯才放下心来,说既是“议和”,那就该知会远在昌邑的董翳和章平。司马欣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说此事就由他去办。
毕竟这是一件事关战局的大事。加之面对的是一个性情暴戾、嗜好杀人的项羽,章邯不得不考虑到部属的退路。
司马欣见章邯面露忧色,又问道:“老将军还有何顾虑?”
章邯眉头皱了皱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项羽性格暴躁,加之范增老谋深算,我担心遭遇埋伏。故而……”
司马欣截住了章邯的话头道:“老将军放心,末将回去后,立即命人暗中埋伏于洹水南之蒿草丛中,以应不测。”
犹如一石入水,激起层层心波,一整个下午,章邯都神不守舍,一会儿朝营门外看,一会儿又拿起司马欣转来的朝廷敕命反复浏览。眼看日沉西海,暮色降临,他只是草草地用了一些晚饭,就依旧坐在大帐中发呆。
“老夫想静一静,非紧急军情,勿扰。”章邯交代完从事中郎,就拉了幔帐。
他的思绪拉得非常久远。二世元年九月,当他立马骊山脚下,检阅数十万换上戎装的刑徒时,是多么踌躇满志。诛周文,灭张楚,殒项梁,可谓捷报频传。三年风餐露宿,卧冰伴霜,征尘满肩,他一心想的就是再铸大秦一统江山,像王翦那样青史留名。现在他终于明白,时移事易,今非昔比。他没有王翦得遇始皇那样的幸运,二世昏庸,赵高篡政,对为国效命的将军来说意味着战非所值。他不敢想象,回到咸阳将会遭受怎样的刑狱之苦。
他的思绪沉重。是的,所有的事与愿违都源于赵高。他至今记得,在前往骊山集结刑徒的前一夜,李斯带着酒酿到了他的府邸,两人煮酒对饮,推杯换盏之际,都对发生在大泽乡的事表示了深深的忧虑。那时,他们的见识是何等的一致。可后来,他从章平口中得知,义军所过之处,百姓箪壶食浆的情景后,他沉默了。当京城传来李斯一门被斩的消息后,他虽然喝住章平关于赵高篡权的疑虑,但心底却不断问自己究竟为谁而战。
从主战到投降,这一步多么不易。从此他将成为贰臣,尤其是还要牵涉二老妻子。父亲已年过八旬,当年他被朝廷任命为少府时,父亲就叮嘱他为臣之道,当以殷之伊尹、周之太公、秦之商君为楷模,上则尊君,下能爱民。尤其是守府库,必得出于私门,入于公门,心无旁骛。出征前,父亲还将章平引到面前,要他护卫自己为要。而他现今却违背老人家的心愿,在前方与敌军媾和。
“父亲,请恕孩儿不孝!”章邯再也忍受不了情感的折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章邯提出,三日后在殷墟当面交将军印绶于上将军。”陈余一回到军营,就向项羽禀报了与章邯约谈的结果。
“章邯还有何要求?”项羽看了一眼身边的范增。
“章邯所挂怀者,乃上将军能否言信行果,践行事前所议之诺。”
闻言,项羽便有些不高兴,面露讥色:“败军之将,何谈践诺?”
“上将军慎思!”范增总会在要紧关头出面,他捋了捋胡须,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彩,“章邯者,秦军之主将也。今章邯一降,上将军若待若上宾,明日将有千百章邯效之,如此,则我军不动刀兵,入关指日可待矣!”
“亚父言之有理!”项羽一点即透地说道,“籍洗耳恭听。”
范增撩了撩衣袖,又看了看陈余道:“反之,若我军言而无信,则必为秦将畏惧,转而降刘,抑或合纵为战,孰轻孰重,将军不难明察。老夫线人报说,刘季近日已说降南阳郡守吕齮,先我一步,不可不警觉。”
“就依亚父。”项羽站起来,在帐里踱着步子,“许诺奏明怀王,封章邯为雍王,司马欣为上将军。待灭秦后,再事封赏。”
范增的思绪并没有停止,他接着又提出一个问题:“秦军乃虎狼之师,章邯乃名将,为防万一,可命桓楚、英布在殷墟两侧埋伏,以防万一。”
项羽笑道:“此事我早已料到,已命桓将军先行进驻安阳,倘若彼心怀不测,将聚而歼之。”
这一招陈余的确没有想到,看着项羽韬略在胸的样子,他忙在一旁赞道:“还是上将军深谋远虑。”但很快他就觉得尴尬,因为项羽并没有搭话,却表现出一缕极不易觉察的轻慢。
众人散后,项羽并没有停在帐中,而是径直奔向了健妇营,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虞姬。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两个人须臾不可离开,一个是范增,一个就是美丽而善解人意的虞姬。
……
三天后,以项羽为首,范增陪同的一方与以章邯为首,司马欣陪同的一方在殷墟以南的地方会面了。不管暗地怎样剑拔弩张,为了表示诚意,双方都只带了十数名侍卫,而且在身后数十丈远的地方跟着。只是项羽一方多了仪仗方阵,以壮军威。
项羽一身黑色盔甲,衬一件褐色战袍,骑着那匹陪同他从会稽打到漳水的乌骓马,旁边有两名侍卫,为他扛着长戟,还有一名着朝服的主簿跟着。昨晚,范增曾劝他换上朝服,以彰显楚国上将军的雅健,但被他拒绝了,说自己本来就是马上取天下的将军,不需要“雅健”,那章邯本就是败军之将,为何还要照顾彼等感受?不仅如此,他还要范增也换上盔甲。范增笑说他本就不是武将,穿起甲胄,反而弄巧成拙,倒是朝服显得庄重些。项羽自然不能强求,只好随他去了。
到了相距三丈的地方,项羽和范增勒马止步,这是受降者的姿态。章邯和司马欣当然明白这些,双双下马,手捧将军印信,缓步来到项羽面前,躬身施礼,然后将印信举过头顶,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请楚国上将军接印。”
项羽严肃地接过印信,转身交给身边的范增,范增又转交给身边的主簿。
章邯随之将司马欣介绍给项羽,司马欣很得体地向之行了大礼,相比于章邯,他倒没有那么沉重。
“我已飞报怀王,封章邯为雍王,司马欣为上将军。其所部为先行军,不日即西进咸阳,共诛暴秦。”项羽眉毛悠悠颤动,从章邯的眼里看到了浊重的泪水,多少有些不解,“今日乃君我大喜,将军为何伤感?”
章邯哽咽地说道:“赵高老贼为逼下官与楚军为战,将下官及长史、都尉三家近千口人擒拿至咸阳城中,至今不知生死。”
司马欣将军册递给范增,范增大体浏览一遍,乃知尚有二十万众,心中便有了担心,若这二十万人万一哗变,岂非祸事?不过此时此刻,他将这一切藏进心底,一脸和悦地说道:“有了这二十万人,大楚如虎添翼,入关指日可待。”
“二十万人?”这个数字强烈地震撼了在一旁与章邯叙话的项羽,他立时便有了与范增一样的心思。不过,在这受降的时刻,一切都被和解淹没。范增不失时机地在前面引路,项羽与章邯一起来到仪仗方阵前。但见斧钺林立,刀剑闪光,战车列阵,群马昂首,旗如蒸云,声似洪涛:“上将军威武!”
“上将军威武!”
声浪在殷墟残墙断壁间**起阵阵回音。项羽催马来到仪仗前,向将士挥手致意。这情景让章邯的情感更加复杂,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项羽醉了,在受降之后庆功宴上,他喝了个酩酊大醉。此刻他趁着酒意,踏着八月融融的月光,到健妇营来看虞姬了。他想象这个时刻,虞姬将会以怎样的欢悦迎接他的到来,他满脑子都是虞姬窈窕的身影和娇媚的眼神,忽然觉得繁忙的战事该是多么残酷,一次又一次地剥夺了他与虞姬独处和缠绵的机会。他踉踉跄跄,远远地瞧见一位女校尉率领女兵们巡营,觉得那女校尉与虞姬很像,便喊道:“虞姬!我来看你了。”
虞娘一听那口齿不清的样子,就知道项羽又喝醉了,便闪过身子对他道:“上将军看看,我是虞娘。”
“你姐何在?怎不来接我。”
正在帐中的虞姬闻声出来,见项羽脚底不稳,忙上前扶了道:“怎么醉成这样?”
来到帐中,虞姬伺候项羽坐下,忙命人端来醒酒汤侍奉项羽喝了,又打来热水为他擦了擦脸。过了一会儿,项羽的酒意果然去了不少,他望着虞姬艳若桃花的脸庞道:“你知道么?章邯降我大楚,我高兴啊!”
“高兴也不能喝得如此深醉。”虞姬的爱都在细节处,她不用“烂醉”这个词,生怕伤了项羽的自尊。
项羽张开被络腮胡子包裹的阔唇道:“记得当年秦皇巡狩会稽时,我曾放言,将取而代之,今日章邯降于我,我比之嬴政如何?”
虞姬眯着眼睛看项羽,良久无言。自从来到楚营,对眼前这个男人,她怀着爱忧参半的情感,多少次为他那力拔山兮的气概所感染,为他万马军中取秦将首级的勇力所震撼,觉得将此生托付给项羽无憾矣。然而,每逢自己陶醉在英雄美人相依的爱流中时,总会有另外一个项羽会闯进这纯情的依偎。他如此鲁莽而又残酷,杀起人来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特别是在几次大胜之后,他竟放纵部下以杀人为乐,这难道就是自己所爱的豪杰么?
此刻,灯影下的项羽脸上呈现出男人野性。他并不在乎虞姬此时的心情,拦腰抱起她就向帐后奔去。接着,三两下解开了她的衣带,只将肤如凝脂的玉体展现在面前。那山岭一样的**,在平原一样的身段隆起,伴随着他的揉搓而悠悠颤动;而当他宽厚的身子裹挟着虞姬的娇小躯体之际,那粗而短促的呼吸直冲进女人的心底最软处。
每逢这样的时刻,虞姬的回应总是五味杂陈。她渴望暴风雨的骤然降临,或者潮水的汹涌澎湃,愿意将自己的娇小和婀娜化为一叶小舟,自由曼妙地一任浪花载着漂向远方;然而,当飓风真正袭来的时候,她又怀着深深的忧惧,生怕眼前这个号令如山的男人辜负自己。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选择退却。这让项羽很失落,他猜不透虞姬究竟需要什么?也很想问一问她为什么在紧要关头选择若离——一种充满着眷顾的推却。
虞姬轻轻回避了项羽贴上来的嘴唇,轻柔地说道:“上将军真觉得自比秦皇有过之而无不及么?”
“爱姬何出此言?现今我军势如海潮,秦廷危若崩石。咸阳属我,朝夕之间,此时我不想说这些。”
但虞姬还是把要说的话涌出樱唇:“依妾看来,秦皇之败,在政苛刑酷,政苛刑酷之源在暴戾成性。将军当以此为戒,方能得道多助,人心归顺,自古有以仁礼而治天下,未闻以杀戮而服人心的。”
闻言,项羽便老大的不高兴:“我军新胜,你却出此谬言;我却以为,唯刀剑可以说话。不仅屠城,若章邯所部有异动,定将其校尉以下二十万人坑杀之,以绝后患。”
听闻此言,虞姬惊呆了,她浑身不再柔软,而是变得僵硬,从弯眉下的眼角淌下一串晶莹的泪珠。
此刻项羽完全清醒了,他知道吓着了虞姬,却一时想不起什么安慰的话来……
“哈哈!连孟子都明白‘不嗜杀人者能一之’,他竟然以屠城为快。”
八月,当怀王的使者将项羽殷墟受降的消息传递给刘邦时,张良以讥讽的口气评价道。
使者此行乃为查看刘邦大军行程,也带着催促其加快西进的意思。然而,当使者在武关见到刘邦时,他当着萧何和张良的面摆了一大堆难处,那意思很明白,他没有项羽招降章邯的天时和地利,不可能早于项羽进入咸阳。他要使者回去奏明怀王,若项羽先入关,则楚军一统天下立可得也。
刘邦的表情也很丰富,说到难处时一直皱着眉头,似乎有万重大山压在心头;说到项羽先入咸阳时一脸的虔诚,似乎他处处在为复楚大计着想,并不在乎谁先为王;说到抓紧进军时,又是抓耳挠腮的焦急。这些做派逗得一旁的张良、萧何心中暗笑,不得不佩服刘邦的应对自如。使者刚一离开,张良和萧何就盛赞刘邦临大事而不惊,从容镇定。
刘邦听后笑道:“我这些还不是得之二位么?依我看来,目下对于入关,众人各怀心事。怀王催促我加快进关,无非想圆一统社稷之梦。”
张良接着刘邦的话道:“在下以为此不过怀王一厢之愿。项公去后,彼徒有名耳。在下可断言,项羽进咸阳之日,乃怀王寿终之时……”
“况且项羽招降章邯后,西去已无障碍,其野心昭然若揭。”萧何朝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无闲杂人,才接着张良的话继续道,“倘彼先入咸阳,必大开杀戮,则百姓遭殃,故我军当加速西进,早日入关,方是社稷良策。”
“我观怀王诏命,可见彭城有人也不希望项羽早入关。”
刘邦把写了怀王诏命的绢帛递给张良看,张良看了一遍后道:“假如在下没有认错,此诏命出自司徒吕臣之手。当初薛县会盟时,我见过他的笔迹。”
萧何惊道:“如此说来,吕臣回到彭城了。”
刘邦点了点头:“怀王调吕臣回彭城乃为壮项羽也,吕臣岂能甘心?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催促进兵诏命,必是吕臣向怀王进谏所为。”
张良不假思索道:“吕司徒这是暗中提示我军早日入关啊!”
是啊!谁能想到事情的变化如此之快,转眼间,先入咸阳的话题匆匆地来到了面前。刘邦的思绪就顺着张良的话回到了数日前的武关大战。
车辚辚,马萧萧,一路旌旗蔽日,战马嘶鸣,刘邦自离开沛县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张良所料,自南阳郡守献出宛城后,一路南下,所到之处纷纷投降,刘邦兵不血刃就到了武关下。
武关,雄踞在商县武关河北岸,北倚高峻的“少习山”,南临绝涧,关城建在峡谷间之平缓地带,乃兵家必争之地。城东有四道岭,堪为屏障,尤以吊桥岭高耸入云,险峻陡峭,历来有上山一道,不容并骑之称。当年范雎来到秦国,盛赞秦乃“四塞之国”,就是指函谷关、大散关、萧关和武关。陈胜、吴广势成燎原后,赵高欺瞒二世最有力的理由就是只要守住四关,便可保咸阳无恙。也许正因为地势险要,所以在其他郡县纷纷投降的时候,唯有武关守将踞关坚守。
武关守将司马牛乃司马欣堂弟,竟放言攻下武关之将尚未出世。刘邦闻之大怒,一气之下起用樊哙担任攻城前锋,以曹参为主力攻打武关。
战事很是酷烈。樊哙率部避难就易,从西城攻关,孰料守关秦将自知东城险峻,将重兵部署在城西和城南。连续三天,眼看着士卒一片又一片倒下,樊哙焦躁万分,当夜找曹参商议,曹参也正为死伤甚众而恼火。
“难道我等就这样让武关守将嘲笑么?”
“攻城倒是还有一条路径,且秦军必以为我军不能至!”
“将军说的是吊桥岭么?秦军必以为此处一夫当守,万夫莫敌,我军何不就此奇袭呢?”
曹参惊异一向粗疏的樊哙也有虑事细密的时候,竟然与自己所思相合。
两人密议良久,当夜遣士卒千人扮作秦军运输粮草,肩扛“军粮”从城东吊桥岭入东门,坚守东门的校尉根本没有想到,义军会从这里进入。验看了从城下吊上的文书后,便开城迎接粮草辎重。待一干人进城后,司直正要重闭城门,却不料被身后一刀结果了性命。千人卒伍潮拥而入,朝西门奔去。等冲到西门口,有人高声喊道:“将军何在,我等乃送粮草辎重而来。”关门司直稍一分神,便被取了首级。等到城上守军发现异动时,城门早已大开。樊哙手执两个板斧,好一路砍杀,但见寒光闪处,人头落地,鲜血飞溅。
樊哙杀红了眼,把前两天攻城中死伤将士的仇恨都撒在了秦军身上,一边追赶一边高声喊道:“杀!杀!杀!杀尽贼军,为死难兄弟报仇。”
将士们一听开了杀戒,顿时杀气横天。只听见惨叫声、喊杀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秦军哪是百姓。夜色中,满街尸体横陈,有几次樊哙向前行时,都险些被尸体绊倒。
在南门口,樊哙遇见杀进城来的曹参,相互一看,脸上都是血迹,曹参劝道:“将军报仇心切,但不可滥杀无辜。”
樊哙瞪了一眼曹参道:“不杀岂能安抚死伤士卒及家人?”
曹参正要说话,却听到不远处有马蹄声,原来是武关守将司马牛手持一杆长枪冲来。曹参闪过枪刺,顺势一用力将他拉下马来。起初,那司马牛出枪凌厉,颇有威势。然而,数十回合后,耳边自己军伍的呼声愈来愈小,倒是义军吼声如雷贯耳,令他分神。曹参趁势一刀下去,将他的首级削下,骨碌碌地滚到地上。那战马见主人捐躯,“啾啾”一声长啸,飞起前蹄朝曹参冲来。多亏樊哙眼快,飞出一箭,正中战马咽喉。
曹参望了一眼战马,不仅感慨道:“马亦知救主复仇,况乎人哉?”
这种感喟如夏日阵雨般地很快过去,曹参最为担心的是,樊哙的屠城之举,刘邦将会如何处置。
天刚刚放亮,刘邦就在萧何、张良、郦食其、夏侯婴等人的陪同下进了武关,一夜大战,武关城内尸体堆积成山。当刘邦发现尸体中有普通百姓时,就皱起了眉头:“我多次言明不可滥杀无辜,来人,押了樊哙来见。”
“沛公!”张良示意李甲慢行,来到刘邦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襟道,“我军不日将进入关中,此时责罚,不吉也。”
这时曹参也来到刘邦面前,如实禀报了天色黑暗,兵民难辨,待天明才发现,秦军将士中裹挟了不少百姓。他还特别强调,说樊哙很是自责,正要自缚前来请罪呢!
“果真如此么?”
“属下怎敢诓骗主公!此乃秦军之计,欲以百姓为人质也。”曹参又道。
“殃及无辜,禽兽不如。”萧何忍不住骂道。
刘邦压下心头怒火,对夏侯婴道:“无论秦军将士还是城中百姓,皆需好生埋葬。请夏侯大人调集车辆清理城中尸体,勿使瘟疫害人。”
如今这一切都已过去,现在一干人聚在一起,目光所及的是当下和未来。
这是取下武关的第二天酉时,议事厅里灯火正旺,刘邦召集属下商议下一步计划。
“武关虽取,峣关横前,诸位不妨直陈高见。”刘邦在明白了怀王诏命以及背后隐藏的真意后,很适时地把攻打峣关的议题提到了大家面前,“峣关一下,关中门户大开,无异于咸阳在握。”
峣关是关中的最后一道屏障,因关临峣山而得名,归蓝田县所辖。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此地距咸阳不过二百里,有何消息转瞬即到,故而众人不敢掉以轻心。
“峣关地势险要不让武关,我军只能智取,不可强攻。”萧何首先建议道。
樊哙却不以为然:“人地两生,如何智取?倒不如率军杀他个片甲不留痛快。”
他的话引来刘邦责备的目光:“你就知道打打杀杀,何时能多些智谋呢?”
樊哙便不再作声,这时候,郦食其发声了。一场智取陈留,济阳寻弟,让刘邦对他越来越重视了。
郦食其拢了拢散发,开口说话道:“在下得知峣关守将韩荣乃屠夫之子,素来贪财惜命。如能厚贿其财,郦生愿前往说服彼献关投降。如此,我军事半功倍,定会赶在项羽之前进入咸阳。”
他的话立即得到了曹参、萧何和夏侯婴等人的响应,众人以为这不失为一条上策。唯有张良一直沉默,没有说话,这不能不引起刘邦注意。最近,他越来越感到,萧何与张良这两人各有所长。论起建邦立国,萧何总会有真知灼见,而一说起克敌制胜,张良立时便眉飞色舞。现在他保持沉默,刘邦就觉得他一定有更深的思虑,便问道:“子房如何看?”
张良侧过身子向大家示意,随后道:“郦先生所言,不失良策。在下已闻韩荣贪欲,其见财起意,必降无疑。然则我所贿者,乃韩荣耳。此独其将欲叛,恐士卒不从。不从必危,不如因其解击之。”
张良一席话,引起厅内一阵低声议论,接着便是称赞。首先是郦食其盛赞此乃克敌取关万全之策,直夸张良虑事周详;接着,萧何、曹参、夏侯婴纷纷表示此计可行。
刘邦见此情景,站起来在厅内踱了踱步子,伸开双臂道:“子房出奇策,郦生谏良言,我军岂能不克难攻坚,早入咸阳?”遂命樊哙等除备好五万人的粮饷外,还在四周山上广插军旗,大造声势,给韩荣造成必欲取之的印象;命曹参率部暗中潜入关外两侧山林中,等待时机发动奇袭;命夏侯婴将所辖车辆扮成运粮队伍,夜间离开军营,等到天明前往军营,浩浩****,络绎不绝,摆出一副兵精粮足的做派。
众人散后,刘邦留下郦食其,又命李甲去少年营中传来岳恒和刘肥,道:“上回先生济阳寻弟,岳将军命少年营三校尉护卫有功。此次进城,刘肥可随先生前往,以应不测。”
这话一出口,岳恒就有些为难,心想公子若有闪失,他如何向主公交代,正沉吟间,却不意刘肥倒胆怯了,口中嗫嚅道:“据传韩荣性格乖戾,杀人如麻,儿子……”
见状,刘邦的脸色便阴沉下来:“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如此懦弱,岂能当得大事。今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并非儿子不愿意去,实在是……”刘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了。
这泪水倒如烈酒,点燃了刘邦心头的怒火,他转过身“嗖”地从剑架上抽出宝剑,恨恨地说道:“你胆小如鼠,倒不如一剑结果了性命,免得将来……”
话未说完,岳恒忙上前按住刘邦的手劝道:“主公息怒,且听末将一言。”
刘邦挣扎了几下终不能奏效,便道:“且听你如何说。”
岳恒这才松了手,打拱道:“公子尚且年少,少经战阵历练,怯场也情有可原。末将以为对付韩荣非胆大心细者莫属,而曹执珪之子曹窋比公子年长几岁,可担重任。”
“就依卿言。”刘邦看了看岳恒,叹了一口气,转身怒对刘肥,“你甚失我望,且看在岳将军情面饶你一次,还不退下!”
刘肥连连叩头,战战兢兢地退出大帐,禁不住惊出一身冷汗。
刘邦又问了少年营近日演训情况,岳恒一一做了回答。刘邦觉得岳恒处事谨慎,演训有方,将一帮死难将士的后人锻造得体健气锐,很有一番气象。心想等拿下峣关,定要到少年营阅兵,便赞道:“岳将军有老成之风,率昂昂千里之驹,明日驰骋疆场,将是劲旅。”
“全仗主公耳提面命,末将略有薄功。”岳恒随之将话题转到当前的战事上来,“方才主公训诫公子,令末将受益匪浅。末将深解主公眷念死伤将士之心,每逢战阵,即以我部或为策应,或为后援。然则,剑经磨砺而锋利,将须战阵而强勇,请主公允准末将率少年营为前锋攻取峣关。”
“将军言之有理,自古未有生而为常胜将军者。”刘邦来到岳恒对面,抚着他的肩膀下决心道,“我这就差人传话给曹执珪,明日就以少年营为先锋,兵出峣关。”
时光已是酉时一刻,峣关四周的山岭沟壑间已经渐渐染上凉飕飕的秋意。听着岳恒渐行渐远的脚步,回想刚才刘肥怯懦惊悚的模样,一个人影骤然浮上刘邦心头:“盈儿,你与你母亲还好么?”
话分两头,且说峣关守将韩荣每日都要派出探马悄悄出城探听敌情,他也随时到城头上察看军情。这日,他凭栏远眺,就禁不住“噫”地倒吸一口冷气。天哪,一夜之间,关外的山头上遍插“刘”“楚”大旗,在晨风下呼啦啦作响,密林深处还传来阵阵喊杀声和击鼓声……一个时辰后,当鼓声渐渐平息之时,却看到从城东的官道上驰来上百辆装着粮草辎重的车辆。韩荣禁不住问身边的校尉道:“看到这情形有多长时间了?”
校尉回道:“自昨日中午起就络绎不绝,至今大概有十几趟了。”
韩荣屈指算了一下,每个时辰至少有两趟可以到得军营。倘是源源不断,那刘邦就算在此滞留数月亦无接济之忧,而小小的峣关又能维持多久呢?想到这里,他又忙问身边的上计城内有多少存粮。上计略一沉思,就用很肯定的口气回道:“最多半个月。”
韩荣不再说话,他明白刘邦是志在必得,转身闷闷不乐地朝城下走,却不意传来“嗖”的一声,就见一支箭不偏不倚地射在城楼的角柱上,上面带着一条白色绢帛。他急忙命军士拔下,原是一封来自楚营的信件。大意是说,我乃沛公帐下使者郦食其,素闻将军贤明大义,欲求一见,奉达沛公盛意。接着,就是一份金银财宝清单,韩荣的眼睛睁大了。
韩荣再次来到城头,就看见一散发老翁由一名少年校尉和几位士卒陪着,身边是装了财物的两辆车。
见状,韩荣说话的口气不再那么冰冷:“请问城下可是楚营使者郦先生?”
郦食其仰面高声答道:“正是在下。所行目的俱已言明,将军若果有诚意,不妨放在下入关一叙。”
闻言,随身校尉小声劝道:“将军不可大意,小心有假。”
韩荣此时心中只是想到美玉珠宝,瞪了一眼校尉道:“区区老翁,能奈我何?放进来。”
校尉无奈,只好命属下打开关门。
在峣关南门内,郦食其掀开蒙在车上的绢帛,将财宝一览无余地呈现在韩荣面前。那温润细腻的蓝田玉、墨绿晶莹的珠宝,照得韩荣眼神发痴,他捧起几串口里讷讷道:“果然奇珍异宝。”
郦食其以不易觉察的轻蔑看了看韩荣,接着就换上温暖的话语:“沛公言道,只要将军献出峣关,协力我军兵进关中,这两车珠宝仅作为见面之礼,后续更有重赏。”
“好说!好说!”韩荣对随身的侍卫道,“将珠宝运回关驿密存。传我将令,开关迎接沛公大军。”
“将军!还请三思。”校尉上前大声提醒,一句未了,从暗处射来一箭,校尉顿时倒地身亡。
这时候韩荣才发现,就在他刚才验看珠宝的当儿,身边多了许多穿了秦军戎衣的少年,人人手中兵器都不一样,他甚觉狐疑,问道:“你等从何处来?为何此前从未见过?”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身后一阵冷风,一把长刀就架在了韩荣脖颈上:“我乃沛公军中校尉曹窋,来取你性命。”
接着,岳恒从人群中出来高声喊道:“将韩荣属下诸贼拿下!”话音刚落,刘肥、樊阬等几位校尉指挥所部将守卫南门将士分割包围,顺者饶命,抗者杀头。那些守关的军士,平日里受尽韩荣的盘剥,此时见大势已去,纷纷放下兵器,呼啦啦跪倒一片。
韩荣欲图挣脱,怎奈曹窋生得腰圆膀粗,他横刀过去,一股血柱冲天而起,丢了首级的韩荣“咕咚”倒地。
此时,曹参率领大军从后面杀了进来,大街顿时布满了义军,黑压压的一片。仿佛决堤的潮水,在狭小的峣关街道涌动。
曹参挥动手中大锤,如风驰电掣般地从秦军头顶掠过,他正搜寻守关主将韩荣,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吼声:“曹贼哪里走?我乃峣关副将,拿命来。”
曹参立时催动**战马,一锤过去,如风过耳,副将身子几乎平摊在马上,躲过铜锤。接着,伸出长枪直刺曹参咽喉。曹参挥动大锤,将枪尖隔开,未料用力过猛,竟然将枪尖打掉。副将立刻慌了手脚,正要拨马转身,被曹参双锤击中头颅,白花花的脑浆四溢。
在关中央,岳恒与曹参撞见了,第一句话就是:“将门多虎子,曹公子机敏善战,首次出击即出手不凡,末将要禀明沛公,为之请功。”接着,他又把曹窋如何斩杀韩荣的经过述说一遍。
曹参闻言十分欣慰,他一直寻找的守关主将却死在儿子刀下,也算曹门之功了。但从嘴里说出的话却是平静谦恭的:“都是少将军治军有方,犬子不才,还望严教。”
岳恒点了点头,笑了。
围城数日,却不意如此快就结束了战事。岳恒仰面看天,已是午时三刻。哦!刘肥呢?他四下查看,最后在街头看见了牛良和刘肥,他们正押解着俘虏朝这边走来。望着牛良黑黝黝的面孔,岳恒心中一阵微澜。牛良虽说长自己数岁,却愿做副将协力管好这些战死将士的子弟,处处做出表率,殊为难得啊!
这时候,从南门口传来一阵鼓声,原来是刘邦、萧何、张良的车驾入关了。刘邦着一领猩红色的斗篷,配一身银色铠甲,凭车而站,不断向欢呼的百姓和将士招手。曹参看了一眼岳恒,两人催马上前,迎接主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