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全三册)

第二章 子婴素车降刘季 吕雉深情念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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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的晨曦总是那样柔和,当朝霞映在渭河水面的时候,新的一天开始了。对大战阴影下的咸阳百姓来说,新的一天并不意味着安宁的到来。任何一条不知出处的消息都会引起骚乱,让居住在渭河两岸的人们心惊肉跳。

子婴从诛杀赵高的那一刻起就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让祖先苦心经营的都城毁于战火。昨夜祭祀完宗庙回到宫中,这种信念更加坚定。

幔帐渐渐显出一线光亮,映出窗外的竹影。子婴唤来了韩谈,要他唤醒昨夜睡在隔壁殿中的两位公子,并传令御府丞官员送来素衣白服。

“王上为使生民免遭涂炭,决计降楚,奴婢十分理解。但素衣自缚未免不妥,这会令宗庙不安。”韩谈表示了不同的看法,“纵然要着素衣,也该由奴婢来着,决不可让王上屈尊。”

子婴眉头皱了皱道:“卿此言差矣,刘邦所求者乃传国玉玺,所受者乃秦王。倘若我不践诺,何以令其相信我降楚的诚意?若因此动起兵戈,岂非事与愿违?”

“殿下……”

韩谈还要说,被子婴用严肃的目光拦住:“速去勿误!”

韩谈离开不一会儿,御府丞官员捧着三个红木衣匣进来了。御府丞的眼眶红红的,一进前殿便纳头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道:“启奏王上,素衣奉上。”

身边的宫女接过衣匣,置于案头,子婴示意御府丞平身。但他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接着表达了与韩谈同样的看法。

子婴严令住口:“何人能代替本王呢?我意已决,你等无复再言。”

御府丞泪水盈眶而出,连连自责。子婴又反过来安慰道:“此事非我莫属,何况我亦对楚使许诺,岂能食言?为大秦百姓,我即使玉碎亦在所不惜,何况素衣乎?”

大家沉默了,谁都清楚朝廷面临灭顶之灾,只不过是自尊心在作祟。这时,两位公子已经穿戴整齐来到前殿向父王请安。当他们双双跪倒的时候,子婴的眼睛再一次模糊了。他们的曾祖父十三岁登基,二十一岁平嫪毐……可他们呢?宫廷的安逸磨去了他们的锐气,哪想到有一天亡国的厄运会降临头上呢?

“平身!”伴随着子婴的声音,两位公子起身站立一旁,黄门拿过素衣请他们换上。

两人不解,不约而同地问道:“父王,这是干什么?”

“国之大丧,为人鱼肉,岂能不着素服?”子婴严肃的声音中含着悲怆。

两位公子不再询问,默默地换上素衣。子婴一手拉着一个儿子,沙哑着声音道:“再有几个时辰我将不再是秦王。你我父子此去生死两可,沛公若是念及我诛杀赵高,推位让国,兴许可以留我父子一命;若是骤然翻脸,也许此去就是你我父子同赴黄泉之时。”

“父王……”

“若是沛公要动杀机,我将请求只杀我一人。你等此后躬耕陇亩,形同黔首,不可再有荣华念想,可明白?”

两位公子连连点头,子婴颤抖着双手从黄门手中接过绳索,将两个儿子缚了。然后,又对韩谈道:“将本王缚了。”

“王上!”韩谈一声叹息,从黄门手中接过绳索,试图缚住子婴的双手,却由于心神离乱而不能奏效。

子婴定了定神道:“你若想让我父子活命,就勿再犹豫。”

韩谈这才将绳索套在子婴的手上。

在一旁的黄门和宫女看着昔日的皇胄要自缚去见强敌,亡国的悲伤情绪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先是个别人抽泣不止,接着洇成一片哭声。子婴无片言相馈,径直登上车辇,在此起彼伏的哭声中离开咸阳宫。

皇城(渭城)的大门开着,街头逃难的百姓看到皇家的车辇没有了往日的仪仗,后面孤零零跟着几名侍卫,纷纷驻足观看。出了皇城东门,上了横桥向南驶去。当渭水的涛声盈耳之际,子婴才不无眷恋地凝视故国山河,每一处景观都勾起他的伤感。特别是当未建完的阿房宫映入眼帘时,他的心就禁不住一阵阵绞痛。记得当初皇祖以“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为由,要在丰镐旧迹上建造新宫时,首先遭到了父亲扶苏的反对。加上之前父亲曾经上书劝谏皇祖不要滥杀无辜,因此触怒龙颜,不久,父亲就被调往上郡监督修筑长城了。

始皇的气度是宏大的。一天,当他在赵高和李斯的陪同下来到工地时,赵高谏言在宫前建筑象征皇权的冀阙时,始皇笑他目光狭小。他指着远方南山的两座山峰,要求表南山以为阙。如今,言犹在耳,阿房宫却像一位瘫倒的老人,沉默地躺在萧瑟的秋风中。

何事暴行还暴废,子婴长叹一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嬴秦二世而亡,天意乎,人事乎?

午时二刻时分,车驾到了芷阳城下,城头上的楚军大旗迎风招展。子婴明白芷阳县已不属于大秦,只是没有听到冯铿将军的消息。正情伤间,就见城门打开,从吊桥上奔出一位年轻将军,率领一队人马来到子婴的车辇前,他在马上打拱道:“来者可是秦王子婴。”

韩谈忙上前替子婴回话:“正是王上,请问将军……”

“在下乃沛公麾下少年营将军岳恒,奉命在此等候多时了。”面对子婴狐疑的目光,岳恒进一步解释道,“沛公闻知秦王驾到,诚恐中途有失,故遣在下押护秦王前往轵道亭。”说完,岳恒一挥手,但见楚军士卒分成两列,分布在子婴车辇左右前后。

子婴听着,心里禁不住一阵凄凉。押即押,护即护,何来押护?刘邦真想得出来。他的心境并没有丝毫放松,以试探的口气问道:“请问,驻守芷阳的冯铿将军……”

岳恒回头看了一眼子婴道:“冯将军不愿降楚,已于城破之日引颈自刎了。沛公念其节烈,已厚葬之。”

子婴不再说话,他的心头稍稍平静了一些。秦王朝最后一位内史慷慨赴死,让他这个最后的君王生出莫名的感慨。是痛、是愧,他说不清。

当夜,子婴留宿在芷阳县城。因为有刘邦的军令,樊哙的接待还算得体。岳恒招呼一干人安寝,并派遣重兵看护玉玺后,才从县府后堂出来。他看见樊哙在二堂门口转悠,忙上前见礼道:“将军怎还未歇息?”

樊哙瓮声瓮气道:“憋气满腹,岂能安卧?”

岳恒笑问道:“好好的!气从何来?”

“你明知故问。”樊哙瞪了一眼岳恒,接下来把一肚子气发泄出来,“你说说,一个残害百姓的嬴秦后人,不杀便也罢了,还待若上宾,不知我那连襟是如何想的?”

岳恒并不说话,静听樊哙继续说下去。

“依我的脾气,将他拉到咸阳门市,当着百姓的面砍下头颅示众,方解心头之恨。”

岳恒佩服的就是樊哙这种不遮不掩的直率,停了片刻,他用缓和的口气问道:“将军想过没有,为何沛公如此对待子婴父子?”

“为何?”樊哙一瞪眼道,“你就不要藏着掖着,直接说出来痛快。”

“末将在灞上曾听萧何和张良两位大人说,秦之灭也,要在夺其国玺,非徒杀人也。既然子婴已承诺将传国玉玺交于沛公,我军便不必大动杀伐,以彰守信之意。”

樊哙虽不再争辩,但内心却笑沛公痴呆:“要那物何用?随意拿些金子就可铸它一方。”

“姨夫所言,正是甥儿所想。”已经成为骑兵校尉的刘肥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插了一句。

樊哙瞪了一眼他道:“你不睡觉,出来作甚?”

刘肥看了看岳恒道:“就是想看看子婴是怎样一副模样,咋看也不像个君王的样子。”

岳恒笑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君王也是人,两个鼻孔,一双眼睛,有何奇怪。快去歇息,明晨还要赶路呢。”

一夜无话,第二天黎明,子婴早早就醒来了。岳恒遣人送来早膳,他父子用了才起程。子婴伸出两手,要韩谈用绳索将自己与两位公子依旧捆了。

“由芷阳东去十三里便是轵道亭,不必了吧?”岳恒怕子婴误解了他的意思,接着又解释道,“由我大军押护,难道还怕你等逃脱不成?”

子婴摇摇头道:“既是亡国之君,了无奢望,还是捆上为是。”

岳恒也就不再强求,看着韩谈将子婴父子重新缚了,喝令少年营士卒分两列走在车驾的两边。

岳恒和刘肥走在最前面,他看着胖乎乎的、盔甲紧绷在身上的刘肥,回想前日刘邦安排押解队伍时特别提出要他前来,大概是让他来体味江山易主时的况味吧?毕竟进了咸阳之后,一俟主公称王,刘肥便是王子啊!

岳恒正为刘邦的良苦用心而感慨,却不意刘肥低声道:“将军,这一天一夜我算是看出来了,当皇上远不如百姓好,一旦灭国,就是这副可怜样。”

岳恒心底“咯噔”一声,他没有接刘肥的话,但愿这样的话不要被其他人听见。

轵道亭坐落在灞上原西南方向。当初章邯出关与义军作战时,就曾在这里回望咸阳,立下重振嬴秦雄风,再成一统大业的誓愿。而今,旧亭伫立,而站在亭旁高台上的是楚军的武安侯,被三军将士称为沛公的刘邦。

这受降台是夏侯婴用五天时间搭建起来的,通往高台的道路上都铺了猩红色的地毡。台中央绣了“楚”字的大旗和绣了“刘”字的大旗,被从灞水上来的风吹得猎猎作响,高台四周也插满了象征楚国的彩旗。

已经晋升为执珪的曹参奉刘邦之命在高台正面辽阔的空地上部署了大军方阵。每一个方阵前面都有一面旗帜,旗下站立着跟随刘邦一路打到关中的周勃、樊哙、灌婴、郦商、少年营校尉曹窋等人。本来岳恒担任押护之责后,少年营该是副将牛良率军。未料一个多月前刘邦接到吕太公书信,说长子吕泽率家丁百十人一路追寻而来,不知是否已追上大军,刘邦便命牛良率少年营一半士卒去接。而在留守的所有校尉中,只有曹窋武艺精通,颇受好评,便来接受检阅了。今天,他们都着上了全新的盔甲,在秋阳下显得威武健拔。在广场的另一角,则是由夏侯婴率领的战车方阵。四十多辆战车,每四辆一排,排成十列队伍,每辆战车上分别有一名驭手,一名骑射,一名持戈手。他们肃然挺立,目光炯炯。

曹参乘着战车从各个军阵前经过。每到一位将军面前,他都要严肃交代:“沛公有命,全军将士务必显出我车既攻,我马既同之势,大张军威。”

将军们也都无一例外地回答:“遵命!”

后面的将士也顺势跟着喊道:“我车既攻,我马既同!”

当他来到夏侯婴车阵前的时候,才真正感受到阵容的威严。曹参在马上向夏侯婴拱手致敬后才命驭手拨转车头,转身向大营而去。

曹参的车驾在离灞上大营几丈远的地方停下了,他瞧见从营门口走来五人,不用说,走在刘邦左手的是萧何,右手的是张良,萧何旁边散发飘飘的是郦食其,可走在张良旁边的又是谁呢?看起来面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李甲今天盔甲一新,在不远处护卫着刘邦一干人。

刘邦今天特地着了一件金色盔甲,内衬猩红色战袍,以彰显胜者的姿态。萧何、张良和郦食其都是楚国冠冕,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曹参在不远处下了车子,目不斜视地向刘邦行礼,高声禀报:“军伍列阵已毕,请沛公观阵。”

刘邦点了点头,转身将跟在后面的那人拉到曹参面前笑道:“你该认识此人吧?”

曹参近前一看,就从胸腔里呼出一声长长的“啊”字,接着惊诧道:“原来是卢绾兄啊!三年不见,竟在灞上相遇。”

卢绾闻言,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他与刘邦也是同乡,且年幼时同学于一师,他干咳了两声道:“说来惭愧,都怨卢某目光短浅,当初刘兄邀我举事,我犹豫再三,孰料公等共举大业,诛灭嬴秦,问鼎咸阳,即在眼前。卢绾不才,愿以臃肿之身追随沛公……”

话未落音,萧何接上话道:“论起来,卢兄与沛公乃为同庚,此时来随亦未为晚。一旦进京,必是用人之际,卢兄正好施展才情,岂不快哉?”

卢绾忙笑着向众位打拱,曹参却没有说抚慰之词,他从心底瞧不起这种观潮见风之人。当初沛公久攻丰县不下,不见他的影子;外黄大战不利之时,不闻他的声音,现今胜券在握,称王在即,他倒来了。

卢绾觉察到曹参的表情,但他并不埋怨,事实上他这个时间来投,难免遭人议论。一路从武关追到峣关,又从峣关追到灞上,他对自己该做什么,已在心里反复盘算。他觉得此时正是献策的时机,于是撩了撩衣袖,提起了一个人的名字:“不知雍齿在魏如何?”

刘邦看了一眼卢绾道:“他不是在巨鹿跟随项羽大战章邯么?”

“沛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听闻雍齿在魏不安其心,在项羽帐下不顺其心。意欲再度回归,只是苦于没有斡旋之人,我可以前去劝解雍齿回归,毕竟都出自沛县,乡情难舍……”

这些是刘邦没有想到的,可萧何在一旁却很快接上了话:“当初雍齿也是受了周市蛊惑,现周市死于章邯刀下,魏咎自焚,魏豹自立,雍齿不免有寄人篱下之感。现在归来正当其时,沛公不妨就命卢兄为使前往游说。”

“子房以为呢?”刘邦把头转向张良。

“此事当然再好不过。倘若雍齿归来,沛公又添一员虎将,何乐而不为呢?”张良也十分赞同。

众人如此说,卢绾的脸上顿时有了光彩,忙道:“我定不负众望,尽忠竭力。”

刘邦正要说话,就看见刘肥飞骑而来。待到近前,他跃下马鞍,喘着气禀报,说子婴和两位公子素衣素服自缚来降,现距此只一里之地了。

刘邦举目望去,远远地瞧见距营寨约一里的大道上,一位年轻将领率人马押护着一辆车辇,不用说,上面坐着的素衣素服者,必是子婴父子了。

不管怎么说,子婴父子来降,都标示着一个王朝的结束,当然与章邯投降项羽不可同日而语。刘邦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盯了曹参一眼。曹参会意,立即登上战车,对着三军方阵高声道:“诸位听令,待子婴交上传国玉玺后,三军当振戈高呼‘沛公英明,大楚必胜’。”

这时,鼓吹手擂起大鼓。那鼓放置在战车上,由三匹马拉着,鼓手四周站着数十名铙钹手,每对铙钹都缀了苎麻染成的红缨。伴随着鼓点的节奏,红缨上下翻飞,恰如红浪涌动,气势分外磅礴。就在这震天动地的鼓潮声中,刘邦偕萧何、张良、郦食其、卢绾登上受降台,在大楚旗帜下落座。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收敛了平日的笑容,眼睛不约而同地直视前方。

其实,最受震动的还是子婴父子。当两位公子将仓皇不安的目光投向父亲时,但见子婴面如死灰,目光暗淡。这猛雷般的鼓声是不是他的“丧钟”,刘邦对他会不会如项羽对待王离那样,将他的首级悬挂在高杆上示众呢?他看了看押护的岳恒,脸上除了被鼓声激**的兴奋外,看不出什么。

人就是这样,当真正陷入绝境或者面临死亡时,反而平静了。他回头冲跟在后面的韩谈报以苦涩的笑,在心里安慰自己有如此盛典送行,也不枉做了四十六天秦王。

车驾在阅兵场边缘停下来,岳恒催马来到受降台前双手抱拳道:“启禀沛公,子婴父子押护前来。”

“给子婴父子松绑,命其交上传国玉玺。”

“诺!”岳恒拨转马头,命士卒为子婴父子解开绳索,并扶他们下车。子婴大公子手捧王妃的灵位,他则捧着传国玉玺,一步一步地来到受降台,耳边传来士卒此起彼伏的声波:“沛公英明!大楚必胜!沛公英明!大楚必胜……”

子婴父子双膝跪地,将玉玺举过头顶,缓慢说道:“罪臣子婴携犬子前来向沛公呈送传国玉玺,罪臣万死。”

刘邦站起来接过玉玺,转身递给萧何,随口问了大公子手中所捧何物。大公子凄然泪下道:“罪臣所捧乃吾母灵位,以表降楚诚意。”

这一番话让刘邦霎时动容,上前扶起子婴与两位公子:“你等既是降楚,当为大楚臣民,我理当一视同仁。郦生何在?”

郦食其应声从后排座上站起来。

“我将子婴阁下与两位公子交于你,我将上奏怀王,赦免秦宫胄裔。”

虽然郦食其在劝降时承诺过不杀他父子,可直到现在,子婴才相信这绝非妄言,他情不自禁连道:“罪臣谢沛公不杀之恩。”

郦食其领着子婴下了受降台,向霸城门方向而去。刘邦挥动双手,大声朝着站在台下的将领道:“明日兵发咸阳……”

霎时,人群中再度爆发出声浪:“沛公英明!大楚必胜!”

……

当晚,刘邦一行驻扎芷阳。晚膳后,刘邦邀萧何、张良到后堂叙话。这是一年的岁首,刘邦先向大家拱手贺岁,然后声言进入咸阳后将大宴三天,并准允各位回乡接来家小。

当夜色渐渐浓稠的时候,每个人心头都溢出满满的乡思。自离乡后,终日被战事缠绕,非但不能与家人团聚,甚至连想一想的时间都很少。在丰县时,萧何还曾回过一次家,而张良有好长时间没有回阳翟看看了。

此刻张良虽然没有言语,但他暗暗觉得,刘邦话语中有些陶醉自满。而眼下严酷的现实是,各诸侯相继复国,要收复还有漫长的路要走;更要命的是项羽,他无论是在笼络诸侯,还是军力上,都远远超过刘邦。虽然当初有先入咸阳为王的誓约,但在诛灭嬴秦战争中屡克劲敌的项羽绝不会甘于将社稷送与刘邦。现在大军在咸阳城外,如果在这时扫了刘邦的兴头,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可张良在内心已经决定,一定要戳破这层“安乐”的幻想,让沛公意识到真正的危险。

送走萧何、张良后,偌大的后堂顿时显得十分寂静。有道是劝人容易劝自己难,当刘邦一人独处的时候,对家人的思念顷刻便涌上心头。最近一次获得家人的消息,是牛良追赶擅自离队的刘肥等人带回来的。他说四岁的刘盈很聪明,夫人开始教他《小学》了;刘蕊已经十岁,可以帮母亲做些厨下的活儿,但夫人更喜欢教女儿读书认字。夫人听说攻打昌邑不顺,要他带话说大丈夫当以四海为家,万勿贪恋小家。

刘邦当时就觉得,自己以往对吕雉知之甚浅,原来她也是胸中可以装得天下的女人。

他想得太出神,冥冥间就觉着吕雉站在了自己面前,着一身绣罗锦衣,雍容华贵,仪态端庄。刘邦情出于心,不能自已,随口喊道:“夫人。”未料身边传来一声怒吼:“俺乃樊哙,何来夫人?”

刘邦心神顿时一惊,看了一眼樊哙没好气道:“一惊一乍的,太鲁莽了。”

“哈哈!是不是扰了你的雅兴。”樊哙因即将进入咸阳,心中高兴,也不计较,“夜间巡查,路过后堂见灯火明亮,故而进来看看。”

刘邦招呼樊哙坐下,借着灯火看去,经过两年多的征尘洗礼,樊哙益发显得粗糙黝黑。他不禁唏嘘人世沧桑,谁能想到一个屠夫,竟然成为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樊哙对刘邦不杀子婴还是表现了不满:“似你这样妇人之仁,必会坏大事的。”

刘邦一边吩咐侍卫上茶,一边回道:“当初怀王遣我西进,以宽容为上。且秦王已降,杀之不祥。”

侍卫给樊哙送上茶水,刘邦又问道:“安定下来后,你准备怎么样?”

樊哙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要我说还是回沛县卖狗肉去。一手交货,一手接钱,倒也痛快。”

“你就没有想留在咸阳?”

“想这个作甚,嬴秦世居之地,咱们住着别扭,哪里有沛县好呢?”

“假若我执意要留呢?”

“那咱也要在京城开一家狗肉店。”

闻言,刘邦就从心底惋惜:樊哙仅识得账上的钱数和自己的名字,想不到江山社稷,情感也走不出沛县。这样的人虽然粗鲁,但忠直持正,他可以放心。

幔帐上有人影晃动。樊哙从腰间拔出宝剑,直朝黑影刺去,那人急忙出剑迎战。两人战了十几个回合,那人终于出声:“将军难道看不出,卑职乃校尉李甲。”

樊哙这才住了手,近前一看,正是日夜护卫刘邦的李甲,心中顿时火起:“你不带兵士巡查,到沛公帐外鬼鬼祟祟干什么?”

李甲忙挺直身子道:“卑职巡查路过后堂,闻听有人声,故而前来,不意却与将军相撞……”

夜色中,李甲形容模糊,但樊哙凭着嗅觉闻到了李甲身上的酒味,立即低声却是带着几分愤怒问道:“你喝酒了?”

“天寒风大,弟兄们为驱寒,少喝了几杯。”

“哼!你好大胆!岂是几杯?分明神迷心醉。”樊哙虽然豪饮,但有几个不饮:一个是大战前不饮;另一个是夜间巡营时不饮。现在见李甲浑身酒气,便数落道,“沛公安危关系全军,我之所以安排你等住在厢房,正在于就近方便。孰料你竟枉顾军纪,饮酒无量,我定当禀明沛公,治你渎职之罪。”

冷风中,李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卑职罪该万死,请将军宽恕,卑职定当痛改前非……”

“再有疏忽,项上人头不保。”樊哙说罢,将宝剑入鞘,转身离去。

听着樊哙的脚步渐行渐远,李甲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莽汉一个,等沛公坐上江山,你定逃不了狗烹下场。”

……

张乙站在刘太公门院前,心里盘算着今天是九月二十七日(公元前206年),再过三天就是岁首,该回去看看二老了。可他踯躅半日,话到口边却说不出。当年沛公离开时,留下他照管刘、吕两家,他尽职尽责,从未有丝毫的懈怠,加上家在南阳乡间,路途遥远,平日里家中大小事委于兄长照料。但吕雉是个明白人,总会在九月将尽的时候备些礼物,催他回去看望二老。

今年情况多少有些不同。沛公率领大军奔了南阳,并从那里进入武关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刘、吕两家,包括吕媭一家,整日都心牵千里之外。尤其是刘太公,每日太阳一出来,就冒着凛冽的秋风荷杖守门,望着不远处的官道发痴。吕太公虽然深信当年的看相没有错,可战场瞬息万变,刀枪无眼,谁知道厄运何时会降到头顶呢?吕雉从秋收到冬藏,忙个不停。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如何能够开口告假呢?

他来到后院,拿起梳理牲口毛发的篦子慢慢地从牛背上理过,说是为牛梳毛,毋宁说是梳理自己纷乱的心境。张乙不光有着儿女常情,更有着驰骋疆场的心志。还在八月中秋时,他接到同乡兄弟李甲的来信,说是沛公率领大军到了南阳,他在信中流露出对沛公军纪太严,不准义军将士骚扰百姓的怨言,说当初参加义军就是不满于富人三妻四妾的……现在义军一路取胜,却还是……

这些话让张乙感到忧虑,他在信中说了些劝解的话,并希望他能在沛公麾下有所作为。

这些细微的心绪,去年就被吕雉看出来了。吕雉虽是女流,可处理起大事来丝毫不让须眉。一天在田里除草时,吕雉对他说道:“等稻秧起身,农活少下来之际,就送你去前方,反正沛公身边也少不了照看的人,好男儿岂能闲白双鬓。”

这些话暖心,可越是这样,张乙就越是不舍得离开,他觉得这样不仅辜负了沛公的期望,更会伤了夫人的一片好心。

牛儿被篦子轻轻梳理着皮毛,舒坦地摇晃着脑袋,偶尔发出“哞哞”的欢叫。张乙梳理的速度很慢,伴随着心事常常会不知不觉地停下来,看着墙外来来往往的人们。

“张乙,你在想什么呢?”吕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后院,轻声问道。

张乙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道:“没想什么,就是看来来往往的人儿奔忙。”

“想爹娘了吧!”吕雉已经来到张乙身边,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戎衣道,“有些旧了,待夫君回来给你换件新的。今日已是九月二十七,眼看新岁到了,你也该回家看望爹娘了。昨日我与妹妹备了些黍和肉,你带回家中,为二老做顿黍臛(肉粥),也算尽了孝心。再带上两坛黍酒,与家人团圆,代妾身向二老恭贺新年。”

吕雉说这些话时,眼里溢出融融暖意。张乙很是感动,道:“谢夫人,但我反复思量,今年还是不回了。”

“这是为何?”

“沛公越走越远,万一家中有何急事,我不在,难免让二位太公操心。”

“这兄弟!”吕雉笑了,“你也不想想,队伍越走越远,足见战事顺利。倘能攻下咸阳,夫君必然来接家小,到时候你还用费心么?你就安心回去,他二伯不是还在家么?”

张乙不再坚持,他不愿意拂了夫人的好意,答应吃过早饭就快马回去,但他还是趁饭前的空儿将前后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刘太公从门首望儿回来,看见一尘不染的地面,直夸张乙勤快,嘟囔道:“就是战事再紧也该捎信来,就是做了皇帝,也不该忘了双亲。”

张乙见了刘太公这样说,上前施礼道:“夫人说了,队伍走得越远,说明战事顺利,也许不久,就会从咸阳传来消息。”

吃过早饭,浑身暖烘烘的张乙牵来沛公留下的马匹,驮上黍米、猪肉、狗肉和黍酒,向刘邦一家人告别。刘太公与吕太公拉着孙子刘盈,刘蕊傍着母亲的臂膀,一起从堂屋出来送行。吕太公颤颤巍巍上前帮张乙紧紧马鞍,叮嘱道:“千里奔忙,靠的鞍鞯。只有把马鞍紧好,马才能放开跑。”

刘太公闻言,就在一旁笑他多事:“张乙是侍卫,怎的会不知道这些道理?”

吕太公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跟着贵人做事,就是不能马虎,我这是教张乙礼仪呢!”

刚刚交上十一岁的刘蕊指着外公和祖父,趴在吕雉的耳朵旁道:“看看爷爷、外公,像个小孩!”

刘盈听到了却是不依:“《吕氏春秋》说,‘国以孝为本’,姐姐这样说,是为不孝。”

吕雉看着两个孩子斗嘴,却句句都是千古不易之理。她特别喜欢刘盈的一番说辞,于是接着刘盈的话意道:“盈儿所言有理,真是聪明。”

刘盈便有些洋洋得意,刘蕊噘起小嘴,埋怨母亲偏心。

吕雉也不去责备,上前反复叮嘱张乙,说现今兵荒马乱,路上要多加警觉。

送走张乙,院子里少了一个人,顿时有一种空落的感觉。吕雉擦了擦潮湿的眼角,对两位老人道:“父亲、公父,且到堂上暂坐,顺便看着两个孩子,妾身这就忙庆岁的事情。”

吕雉进了厨房,将一大早从街头买回的肉摊上案板有节奏地剁烂。随着叮叮当当的声响,原本是完整的肉块开始变得细碎,先是红白相间的肉片,渐渐地变成红色的肉末。她向里面加了调料,然后就放在罐子里存起来,等到九月三十夜间才开始煮“黍臛”。

她觉得应该给吕媭送些黍米去。刚刚走出厨房,就听见吕媭高喉大嗓地进来了:“你说说这个死鬼,怎么到了年下都不来个音信呢?莫非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其实,吕雉早已猜到了吕媭下面要说的话。她十分了解自己的妹妹,樊哙当年在沛县时,也只能当一半的家,许多事情都是夫人说了算。樊哙恼怒的时候,常常发誓,倘有一天离开,就永远不回来。吕媭就常常回一句,不回来好!倒落个清静。可她毕竟有一颗女人心,嘴上刀子,架不住心中思念,在牵挂和忧心中迎来新年,她感受到了孤独。特别是儿子走后,她每日形影相吊,那种苦处只有自己知道。

“又怎么了,大呼小叫的。”吕雉忙迎了上去。

吕媭也不掩饰:“一对父子,把家忘了。”

“刘家父子还不是没有来信,想必是战事吃紧。”吕雉拉着吕媭的手,言语间就带了姐妹的情分,“本想给你送些黍米过去,现在看来,你干脆就在这边过年罢了。兄长追赶军伍,亦不知追上与否。”

吕媭叹了一口气道:“男人一到外边心便野了……前些天,嫂夫人还埋怨父亲心狠呢!”

吕雉没有接上话茬,她的心被妹妹的话**起一阵阵浪花。她那个刘邦,身边不会有旁的女人吧!世上多少男人,在战场上是英雄,可就是过不了美人这一关。可现在当着妹妹的面,她不想说这些。她觉得想这些都太虚妄了,等到了他身边,不就一切见分晓了么?

“兵荒马乱,大战不断,男人们哪有时间想入非非?眼下我们当全身心伺候二老庆岁过寿。”吕雉笑了笑道。

吕媭点头表示同意,两人相偕进了厨房,开始准备过年的食材。

虽然世事艰难,但她们都不愿意让老人和孩子这个年过得寒酸。吕雉做了精心安排,九月三十日晚,全家准备食糳米饭,改改整年食粝饭的口味;不仅如此,她还为两家老人置些米酒;十月初一,吃汤饼……这样一一准备下来,从十月一日到七日几乎不重样,十月七日这一天还要食煎饼。姐妹两人一点一点地备好食料,不一会儿,厨房的案板上就变得十分丰富多彩。吕媭在一旁帮手,就被吕雉的细心深深感动了。

“阿姊真是细心。”吕媭感叹道。

“男人在外打仗,女人孝敬老人,使其无后顾之忧,你说是不是此理?”吕雉说着话,却不影响做事,一会儿让吕媭给炉灶里添柴,一会儿让到案板上剁肉。她做得很投入,似乎全部的心思都在美食上,连门外的嘈杂声都没有听见。

还是吕媭最先听见,她拉了拉阿姊的衣袖,吕雉身心仍然都在厨事里,挣脱吕媭的手回了一句:“让你帮手,你倒添乱!”

吕媭不管,又扯着她的胳膊道:“阿姊听听,院内嘈杂声是何缘由,为何呼阿姊出去?”

吕雉抬眼看了一下窗外,禁不住“啊”了一声,心就一个劲地往下沉。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刘邦在泗水亭时欠下赌债的债主。自刘邦离开故里后,他们几乎年年都要登门讨债。找不见刘邦,就盯住吕雉不放。去年这个时候,吕雉狠心粜了几担稻米,算是暂且打发了他们,未料今年这个时候又来了。

吕雉生就不怕事,她洗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满面笑容地出现在门首:“三位大哥如此早就登门庆岁,妾身谢过了。”言罢做了个万福。这动作倒让三个男人事先准备的说辞说不出口了,显出几分矜持。

过了片刻,还是为首的张三说了话:“弟妹不必言谢,我等用意想来你已明白,拿了钱我们就走,你与家人好好过年。”

“夫债妻还,天经地义,妾身不想推辞。想来各位大哥当初都是夫君好友,亦当念及现今兵荒马乱,加上天旱歉收,三位大哥能否拖延几月,待春稻收了一并奉还。”吕雉好言道。

张三看了看同来的另两位,其中一位长得腰圆膀粗,一脸横肉,摆出一副泼皮架势道:“嫂夫人这不是诳鬼么?想那刘三现今统率千军万马,所到之处,官府闻风而逃,岂能没有金银寄回家中?今日你还了债则罢,不然,这家中几件值钱的家什就顶债了。”

吕媭是个火暴性子,一步上前喊道:“反了你们?阿姊好言请求,你等不识时务,竟然言词要挟。”她挥了挥手中的菜刀,“惹恼了老娘,今日就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那胖男人并不惧怕,继续向里屋走,吕媭挥动菜刀道:“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言罢,将菜刀高高举起,怒视三个汉子。

那男人倒真有些怯了,停住脚步道:“年节之际,我不想与女人计较。拿钱就无事。”

吕雉见吕媭一副拼命架势,从心眼里高兴,但真的动起手来,恐怕不是三个男人的对手。她急忙上前横在中间道:“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呢?”

那男人倒退两步道:“是你家阿妹先动手的。”

吕雉并不理会胖汉子,反而将目光转向张三,脸上虽然依旧和颜悦色,话里却带了分量:“三位大哥是泗水亭的明白人,且听妾身一句。今日之事,亏了夫君侍卫张乙不在,若是他在,三位恐怕早已损骨伤身了。方才那位大哥所言不错,夫君现今确是统领千军万马,可在这战乱年代,岂能按时寄钱回来?冤有头,债有主,妾身并不想赖账。倘若你们苦苦相逼,勿说还债,恐怕连性命都不保。”

“言之有理。”随着声音落地,吕太公与刘太公出现在门口。

“诸位兄弟不知,我那女婿虽出身亭长,却是一副贵人相。不知你等可否看过,他股下七十二颗黑子,那就是命星,注定将来要得天下。你等若是明白人,不如且待数月,彼时他衣锦还乡,还怕不还你等银钱?”

刘太公也附和道:“我家姻太翁所言乃为诸君想,还请斟酌。”

这时候,刘蕊手托一个方盘,上面置了三杯温酒出来递给吕雉。吕雉笑着说道:“三位大哥既是来了,不妨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三人无话可说,正思量寻找一个台阶。面对酒酿,正好顺坡下驴。张三接过耳杯,对另外两个汉子说道:“既是两位太公说话了,我等今日且罢,等刘邦回乡时再来讨要。”

旁边的瘦小个子点点头,接过耳杯,仰头饮尽杯中酒酿。胖汉子起初还嘟囔,及至最后也勉强端起耳杯,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就尘落风息。

吕雉望着三人退出刘家大院,身子顿时有些软瘫了……回身看去,刘盈正趴在窗口朝这边望,她不由得长叹一声。

岁初几天转眼即过,到了十月初七,刘家老小聚在一起饮米酒,食煎饼。刘喜一大早就过来了,先是帮弟妹劈柴,接着向两位太公贺岁,他举起酒杯道:“孩儿当初没有随三弟起事,也是想着二老。请二老饮下此杯,祝福二老万寿无疆。”

吕太公饮了一杯,觉得刘喜所言甚有道理,油然想起儿子吕泽带领家丁前去投奔,亦不知可已找到。两个月前,他托人向刘邦捎了信,也没有见回音,不免惆怅。

刘太公与吕太公正举杯相贺,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人声:“夫人,我回来了。”

隔着窗子看去,张乙牵着马到了院子中间,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吕雉来到院中,接过张乙手中的马缰,笑吟吟道:“你何不与父母多待些时日?这么早回来作甚?”

张乙向吕雉打了一拱,道声新年好,接着一个惊天消息就说出了口:“夫人有所不知,沛公进咸阳了。”

闻言,吕雉的双眼顿时睁得老大:“真的么?你如何得知的?”

“我在回家路上恰遇少年营副将牛良,他奉主公之命沿路寻找吕泽大哥,是他告诉我的。”

张乙没有发现,在他描述楚军进京的当儿,吕雉两眼涌出了晶莹的泪花,口中讷讷道:“三年啊,太不容易了!”

张乙见状笑道:“主公进京,理当高兴,夫人却流泪了。”

“你不懂,我这是喜极而泣啊!”吕雉拉起围裙,擦了擦眼角,转身朝着堂屋喊道,“听见了吗?夫君率大军入咸阳了。”吕雉忘情地奔回堂屋,抱着刘盈道,“听见了么?你父亲进咸阳了,要称王了。”

为这消息最感振奋的是吕太公,他忙举起手中的酒杯道:“如何?老夫没有看错吧!”

刘太公点了点头:“只要孩儿们在外平安便好!”

听说刘邦进了咸阳,刘喜高兴之余更多的是惋惜和失落,伴随着刘邦入京,接下来就是依照战功封赏臣下,自己却错过了这个机会。不!他要进京去找老三,让他也为自己封一片田地,从此不用再身体力行地插秧播种了……

吕雉和吕媭相拥而泣,泪水中含着太多的滋味,是魂牵梦绕,是梦中相遇,是牵挂不已……可她们此刻想得最多的是,什么时候夫君能接她们到那个遥远的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