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全三册)

第六章 项庄舞剑意非宴 金蝉脱壳假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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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冬阳尚未升上灞上原,十一月的寒霜将大地涂抹成白茫茫一片。军营门前的旗帜上落了霜,营寨的大门上落了霜,门前的衰草上落了霜,站在营门前值守的士卒肩头也落了一层霜……

天刚蒙蒙亮,军营里的号角就在灞河两岸的原坡间回**,沉闷而又悠长。晨训的将士们纷纷走出帐篷,列队、摆阵、搏击,一切都紧张而有序。

迎着新一天的晨曦,大营前站着一百多名骑兵,他们都是从岳恒少年营中选出来的轻骑,一个个全副武装,银色的盔甲被朝霞渲染,益发显得英姿飒爽。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樊哙,依旧黑甲黑马,在一群少年士卒面前显得尤为别样。

太阳刚露出半个脸庞,大帐内便走出了刘邦和张良。刘邦今天不着盔甲,为的是给项羽留下好印象。樊哙发现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只是距离较远,他没有听清。

昨晚送走项伯,张良并没有歇息,而是与刘邦、萧何一起商议今日赴鸿门言和之计。萧何以为项羽虽性格暴戾,却是为人豪爽,无须太过担忧,但范增此人老谋深算,他定然不会放过沛公,一定会借机造出一些事端来。

“况且,我方能想到借言和缓兵,彼亦会想到。因此,我们不但要派轻骑随主公前往,更须选派得力将军不离左右。”萧何又强调道。

“也不要杞人自扰,我有十万大军做后盾,料项羽也不敢轻动。”刘邦看了一眼萧何,主张五十骑足矣。

然而,张良却明确主张至少百骑,甚或更多:“即便百骑前往,置身项羽军营,亦是稊米之入大海。至于护驾沛公,在下举荐樊哙前往。樊将军粗中有细,处事机敏,可随机应变。”

当百名少壮齐刷刷地出现在面前,当樊哙精神抖擞地勒马昂立,刘邦内心感慨万千。一阵风吹来,刘邦拉了拉肩上的斗篷来到侍骑前。这些刚进入青春季节的少壮瞬间跟随樊哙下了马,行注目礼。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刘邦收了笑容,郑重地向大家挥手。

一阵哭声打乱了刘邦的检阅,原来是刘肥痛哭流涕地从营寨门口进来了,他一到卫队面前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项羽暴戾,此去凶多吉少,孩儿请父亲停止鸿门之行。”

刘邦刚被少壮们激起的心潮迅速退却,已擢拔为校尉的儿子在这个时候哭天抹泪,让他颜面尽失。他火从心起,挥起马鞭狠狠一抽,刘肥绵甲上顿时绽开一道口子。

“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你身为校尉本当奋勇当先,孰料你恣意阻拦,今日不鞭挞一番,你不知军法如山。”刘邦一边训斥,再度举起了鞭子。可他的胳膊却被架在了空中,定神一看,乃是少年营将军岳恒。

岳恒也是来为刘邦送行的,未料出现如此尴尬的局面,他忙上前向刘邦领罪:“都是末将管教不严,请主公息雷霆之怒。”

“唉,”刘邦长叹一声,松了鞭子,“我鞭下教子,你不必自责。”

岳恒上前扶起刘肥,附耳道:“还不快向主公谢恩。”

刘肥暗暗打量了一下刘邦和张良,一个个正色峻目,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道一声“孩儿错了”,忙溜到岳恒身后。

此事告一段落,在即将离开军营的这一刻,刘邦忽然有了无以名状的悲壮。尽管昨夜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帖,但他分明感到,萧何还是赶早前来送行了。

“昨夜不眠,丞督何不多歇息一下……”

“主公出行,事关我军安危,属下岂能高枕无忧?”萧何说着,转身向樊哙和张良二人打招呼,特别叮嘱樊哙道,“进入项羽军营后,一切听从子房吩咐,不可掉以轻心。”

樊哙摇摇头道:“俺真是不能理解,如此曲曲折折,不如与那莽汉决一死战,杀个痛快。”

“樊将军如此心境,倒让在下心中不安。”张良来到樊哙身边道,“敌强我弱,形势分明,小不忍则乱大谋。将军此去,使命在肩,万不可因小失大。”

“俺岂能不知军情,也就过过嘴瘾罢了。”樊哙揶揄地笑了,言罢,对着面前的侍卫喊道,“上马!”

侍卫们哗啦一声上了战马,紧勒马嚼,但见一匹匹战马昂首挺胸,煞是威风。

“时候不早了,你我且上马吧!”刘邦向张良招呼一声,随即上了马,他向跟在马后的萧何打了一声招呼,便策马向前奔去。紧随着张良和樊哙的坐骑,百名轻骑呼啦啦地离开军营,朝着鸿门方向去了……

“将军真要杀刘邦么?”虞姬望着远处的骊山,眉宇凝结在一起,问走在身边的项羽。

“你不须细问,只管率健妇去迎接即可。”项羽不愿意多谈这个让他踯躅不前、举棋不定的问题。

“妾一心想着将军功成业就,岂能不闻不问?”虞姬睁大她的杏眼,忽闪忽闪地看着项羽。

项羽没有反驳虞姬,他没有理由拒绝心爱之人的关切。他抬起头,冬日鸿门的一切都在眼前延展开来。鸿门坂,南依骊山,北俯渭水,地处骊山山前二阶台原。戏水和玉川河就像两条美人玉臂,环抱着这方古老的土地。南面沟壑连绵,甘泉之水由坂后涓涓流出,蜿蜒远去。冬日清晨的岚霭,从玉川河面生起,飘带一样环环绕绕,忽而东去,忽而西来。岚霭过后,就是白茫茫的霜地。沿河是一行行垂柳,深冬的日子,垂柳都落了叶子,远远望去,只有几片残叶挂在枝头,仿佛鸟儿依偎着枯枝。

自项羽攻下戏水驻军鸿门以来,这里便成了健妇营演训的校场。每天清晨,从这里传出的喊杀声清脆地回**在沟壑间。冬日,玉川河冻了,她们拿着兵器敲开河冰,就着冒热气的河水洗衣裳。太阳渐渐升高的时候,训演告一段落,如果无风艳阳,虞姬最喜欢一个人坐在沟坎上看远方的山、远方的水和延伸到自己脚下的小路,或者跟着到项羽到靠南的饮马池边去喂马。可从昨日开始,她明显地感到刚刚宁静不久的鸿门弥漫着一股杀气。现在她明白了,范增是要借刘邦登门言和之际除掉他。

“妾就是不明白,亚父为何这样做呢?”虞姬试图从项羽那里获得答案。

“这……”项羽为自己与范增商定的决策寻找理由,“刘邦不守金兰之誓,抢先入得咸阳,并且任子婴为相……”

“项伯不是已经言明,沛公屯兵灞上,是等上将军到来共兴大业吗?将军为何还要暗藏杀机,意图除之而后快呢?”虞姬说话时的声音柔柔的,慢慢的,似乎夹带着无言的惆怅。

与她朝夕相处的项羽能够感受到言语中蕴含的分量,但他并不退却,绞尽脑汁寻找说服虞姬的理由:“姑娘健忘。记得攻下定陶后,我要屠城,就遭到刘邦阻拦。姑娘闻之,曾言除恶务尽,自古不能成大事者,皆因心肠太软,优柔寡断。为何今日反而对亚父除患之计疑窦重重呢?”

前面到了河道最窄处,河心排列着几块列石,过了河就是鸿门。虞姬迈开轻步跳过列石,脸上泛起一阵绯红,对跟在后面的项羽道:“那是不一样的。”

“都是诛杀强敌,有何不同?”项羽过了河,与虞姬对面站着说话。

“将军糊涂!定陶屠城,为诛灭暴秦。今日之举,乃楚军自相残杀,岂能相提并论?”

“这……”

“请将军想想……”虞姬摘掉落在项羽战袍上的一片枯叶,“记得你我相识不久,将军曾亲口说过,外黄大战之际,将军曾被秦军团团围住,是沛公麾下曹参、灌婴奋力杀敌,才使将军得以解围。余情尚在,却起内讧,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举,愿将军三思。”

“嗯……”

见项羽情绪有所松动,虞姬进一步劝道:“沛公与将军有金兰之誓,尚且不能保全性命,传将出去,现在随我军一路西来的魏将雍齿、赵将陈余、别将司马卬、齐之田荣等,岂能不生兔死狐悲之情?将军一旦失信于诸侯,还能号令天下么?”

虞姬的一番话的确令项羽震惊,因为他从来没有细想这个问题,它出自相伴经年的虞姬之口,犹如重槌敲打心鼓,在心底激起嗡嗡回声。项羽望着结了冰的河面,许久没有吭声。但虞姬分明感到,他的心被一泓春水洇过,渐渐地融化了。

“感谢姑娘提醒。”当一阵风从耳边刮过,项羽便伸出有力的臂膀揽起虞姬的纤纤瘦腰,朝大营走去了。

大营里一片繁忙,为迎接刘邦的各项准备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当然,最忙的还要数范增。这会儿,他正在给一位看上去文静的中年人安排事情:“陈平,待会筵席上你不用多说话,老夫昨夜已与上将军商定,举玉玦为号诛贼,你只需悄悄提醒上将军即可。”

“请大人放心,下官明白。”陈平回答得严肃认真,这让范增确信找到了一个可靠之人。

陈平,阳武户牖人。当初陈胜、吴广举事之际,他投奔魏咎麾下。巨鹿战前,因与魏豹意见相左,险遭杀害,得朋友襄助,转投项羽麾下,拜为都尉。他少时勤读书,尤喜黄老刑名之学。曾为乡里分肉,甚均之,父老乡亲赞曰:“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此肉矣!”他与韩信的遭遇完全不同,一到军中就被范增看重,多次在项羽面前举荐他。在范增眼中,陈平足智多谋,巧于周旋,因此特提议他参加鸿门宴。

但陈平毕竟不是范增,他对刘项之间大动干戈有不同的看法。他以为天下未定,自相攻伐乃亡己之兆。更何况,他对刘邦素来钦敬有加。这些话,他当然只能在心头来回翻卷。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因此,他给了范增一个看似肯定却含糊其词的回答。

范增传来项羽的从事中郎,要他将侍卫埋伏在大帐两厢,以举玉玦为号,将刘邦一行斩杀在宴上。从事中郎惊道:“卑职听闻刘邦率百骑而来,还有樊哙护驾,不知老将军如何应对?”

“这个你不必多虑,老夫自有安排。若有变化,老夫自会告知于你。”

这一切安排妥当后,范增又急匆匆地来找来项庄,要他陪同樊哙在别处饮酒:“成败在此一举,请司马为上将军计,屈尊安抚樊哙,倘贼有动,即杀之。”

项庄没有异议,立即在别帐另备酒宴,准备招呼樊哙。至于百骑,范增特别派了心腹在侧,以应其变。

说话间,刘邦一行已经到来,范增忙请项羽、项伯一同出门迎接。

项羽手搭凉棚,见刘邦所带不过百骑,身边相伴的也就樊哙与张良,脸上顿时轻松了许多。他紧走几步,就看见刘邦一行沿着玉川河一步步登上了鸿门坂。顾不得微微喘息,刘邦就把大礼送给了项羽:“季在灞上等待上将军,若稼禾之盼甘霖。至有今日相见,真是大幸。”

这热情让项羽一下子应接不了,反倒显得有几分矜持,倒是范增从旁笑道:“昨夜项伯传话回来,说沛公要亲来鸿门,上将军喜不自胜,连夜安排欢宴相迎。”

此刻,项羽的情绪才活泛了,溢出笑意道:“亚父所言甚是,自定陶一战后,你我兄弟南北为战,幸得今日一见,此乃天意。请!”

“请!”刘邦回敬了项羽一个笑脸,两人并肩进了大营。

环顾四周,帐篷林立,旌旗飘飘,绵延数里。倘若四十万大军云集于此,该是何等阵势?刘邦在心底感谢张良定下的和解之策,出口的话却是:“上将军巨鹿大战,擒王离,降章邯,功莫大焉,今见上将军兵强马壮,势大兵雄,真乃当今英雄耳。”刘邦说着,看似无意地牵起了项羽的手道,“季与上将军勠力攻秦,上将军战河北,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破秦入关,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因小人之言,令将军与季有隙。”

项羽没想到刘邦如此直接地洞穿了自己的心底,忙回道:“此左司马曹无伤之言,不然,籍何以至此?兄慎勿疑。”

“幸亏两位将军鸿门相会,一切谗言便不攻自破。”范增在一旁不失时机地为项羽开脱,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随行的张良。

张良很适度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反倒是樊哙在一旁道:“曹无伤弄舌之辈,有一日落在咱手……”话说了半截,收住话头。

这半日张良的眼和心都没有闲着,他发现这里显得太平静了,偌大的军营竟少有士卒来回巡逻。特别是站在宴会厅前,就发现这厅周围幔帐有些特别,似乎比平日的要宽厚一些。倘是在这里埋有伏兵,真是招之即来啊!他再看看这厅,前后都有门,而后门通往茅厕。他正要做个掂量,却听见项羽高声道:“兄所率百骑皆是青春少壮,个个风华正茂,只是不知武功如何?”

“上将军有所不知,季自沛县起兵,一路有不少部下殒命战场,留下孤儿。季有所不忍,便将彼等编为少年营,南阳、武关之战中,不少人立下战功,被擢拔为校尉。”刘邦唤过贴身校尉曹窋介绍道,“他就是少年营中的校尉,现为贴身卫队长。”

项羽暗暗打量这年轻人,举止有度,行而有节,遂对这百名轻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忽然想到了虞姬的健妇营,随口说道:“真是巧了,兄军营中有少年营,籍则将战时死去丈夫、兄长之妇人编为健妇营,由虞姬姐妹负责操训,如今虽未经大战,然对兵阵已不生疏。如兄不介意,不如让彼等比试一番如何?”

这突如其来的建议不唯让范增措手不及,刘邦更是感到唐突,他转脸望了望同来的张良和樊哙,问道:“二位以为如何呢?”

樊哙向来干脆,不假思索道:“比就比!咱就不信堂堂男儿会输给一群女眷。”

“既是上将军有意比试,我等理当应之。在下看这鸿门场地宽阔,不妨就在此处比赛如何?”张良顿了顿,看了一眼范增又特别强调,“观阵比武,原为情谊,只需点到为止。”

“那是自然。”项羽遂要从事中郎前往健妇营通知虞姬,又在鸿门二阶台上设了观战台,邀刘邦、张良以及陪同的范增、项伯、陈平等登上观战台观看。

从事中郎去后不久,虞姬便率领健妇营的女卒们到了。刘邦从台上看去,不觉眼前一亮,但见女卒们一个个身着桃花色软甲,头戴银盔,座下清一色的白马,远远望去,俨然五彩霓虹。一干人马在为首女将的号令下,马蹄整齐地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踢踏声。虞姬单人独马来到观阵台前,拱手向项羽、刘邦等人行礼,然后高声道:“健妇营将士奉命前来比武,请上将军下令。”

项羽挥了挥手,虞姬拨转马头对虞娘道:“命令人马且在一旁待命。”

“遵命。”虞娘挥动手中宝剑,女卒们立刻一齐拨转马头,马匹也似乎很有灵性,有秩序地退在一旁。

这情景让在一边的樊哙震撼,不由得对即将出列的将士小声道:“你等一个个提起精神来,不可让沛公在项将军面前失了颜面。”

“将军放心,孩儿们明白。”曹窋勒住马头回答。

项羽要项伯来主持这场比试,项伯没有推辞。他将身子向前挪了挪,对站在下面的健妇营和少年营将士说道:“今日比武,原为助兴,望各守规矩。第一局,射箭,请各营出一名将士出赛。”

曹窋看了看身边,就听见有人说“卑职张远愿出战”,然后催动坐骑来到场地中央;从健妇营中走出的是一名年轻女子,自报姓名乃淮梅,想来是从淮河边上来的。四目对视,张远大度地向淮梅作了一揖道:“姑娘先请。”淮梅依礼说一声“承让”,转身在马臀上打了一鞭,那马就飞跑起来,连跑两圈,只见淮梅拉满强弓,一个侧身向矗立在广场西南角杨树上悬挂的一枚秦半两钱射了一箭,“嗖”的一声,那箭不偏不倚地从铜钱孔中穿过,摇摇晃晃地在空中摆动,台上台下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未及看清,淮梅已驱马回到队列中。项羽看了看身边的刘邦,显然看得很投入,就从心底感谢虞姬给自己长了脸。

刚才发生的一幕张远看在眼里,他没有丝毫怯场,嘴角溢出不易觉察的笑意。他两腿狠夹马腹,那战马一声长啸,撒开四蹄绕场飞跑,摩擦出的火花闪闪发光,而马上的勇士忽而侧马藏身,忽而犀牛回望。在众人的眼花缭乱中,张远拉开手中之弓,朝淮梅刚发过箭的靶标射了一箭,顷刻之间,悬挂铜钱的丝线应声断落,铜钱掉在地上。人群中发出“哎哟”的惊呼,就连项羽也情不自禁地呼道:“好箭法!”

项伯举旗宣布:“第一局,少年营获胜。”

第二局是对打,少年营出场的是名叫李钰的青年,健妇营出场的是淮梅的妹妹淮英。入场后,两人行过礼道一声“请”,淮英便做出迎战的姿态,但不急于进攻。倒是李钰有些急于求胜,冲着淮英就是一个“猛虎掏心”。淮英不慌不忙一个侧身,李钰扑了个空,转过来又是一个“饿虎捕食”,淮英一跃而起,转身到了李钰背后。李钰便有些蒙了,心想今天遇到了高手,急忙转身防守。就在此时,淮英飞起一脚正中李钰后臀。李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惊得曹窋“啊”了一声。好在李钰平日里脚底功夫不错,立时就站住脚,并做了守势。两人重新开打后,淮英后发制人,稳扎稳打,始终不给李钰机会。李钰便不免有些慌神,这时,淮英发起进攻了,一连三脚,脚脚中的,李钰眼看着就要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了。淮英上前正欲拉住他,却不料李钰一个鲤鱼打挺顺带扫堂腿,淮英后退了两步,粉脸上莞尔一笑道:“壮士好功夫,承让。”转身就出了场子。李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到队列,曹窋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男人要有胸怀,输了就是输了。”

项伯又举旗宣布:“第二局,健妇营胜出。”

第三局是马上对打。从少年营走出的是曹窋,使一把长柄龙雀刀;健妇营出列的是虞娘,是两把日月刀。两人催动坐骑来到场中央,彼此致意后,虞娘挥动双刀直奔曹窋而来。曹窋聚精会神,挥动大刀迎战。两人先在马上大战二十个回合,未分胜负。虞娘趁势撒开乾坤绳用力一拉,曹窋被拉下马,两人遂又在地上大战十数个回合。曹窋将一把龙雀刀使得如车轮般转,只听风声呼呼,步步都是要命处;虞娘也不示弱,日月刀寒光闪闪,砍、劈、刺步步为营,密不透风,眼看着半个时辰过去,仍然难分胜负。项伯抬头看了看天,日色已过晌午,便向从事中郎耳语几句,但见从事中郎鸣金收兵。项伯宣布道:“第三局双方战平,各回本营。”

这一场比试真是精彩纷呈,目不暇接。虞娘与曹窋战平,项羽心中略有遗憾,他觉得自己起码该是两胜,这样才足以给刘邦一个警示。当他转脸去看刘邦时,就从他的眼眉中读出欣慰。是的,刘邦并没不看重结果,要紧的是让项羽看到了自己将士的心志。

而对主持比试的项伯来说,他更关注的是两军的和睦。他最为欣慰的是,两军出列的将士都十分注意礼节,这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

范增一直以焦虑的心情观看比试,甚至有些心不在焉。从心底说,他对项羽临时起意比试很不理解,为什么逞一时之勇呢?难道他真忘记了鸿门宴的目的了么?因此,比试刚一结束,他就督促项羽,该宴饮了。在刘邦携项羽一同进了宴会厅后,他很有礼节地请张良入帐。

张良正要问樊哙如何安置,却听见项庄在一旁热情地邀道:“请樊将军与在下到别帐饮酒。”言罢,他拉着樊哙进了旁边的营帐。见状,张良的心一下子就缩紧了。他虽然人进了宴席厅,目光却盯着项庄和樊哙的背影。

这一切自然逃不脱范增的眼睛,他上前解释道:“请先生放心,众人与樊将军老夫已安排酒食善待之。”

此刻,众人均已落座:项羽、项伯朝东坐,范增朝南坐,在他的旁边就是都尉陈平;刘邦朝北坐,张良朝西陪坐。这当然是范增煞费苦心设计的,他朝南,正好与项羽形成视线上交织,以便关键时刻暗示他。对项羽性格的了解莫过于范增了,他虽然性格暴躁,却最不善揣测人心,也最容易被别人貌似真诚的话语打动,最为要命的是他向来重义气,担心他关键时犹豫和动摇。

窗外的严冬似乎渐渐远去,在范增的主导下,一切都似乎十分和睦。大帐中央,鼎锅将米酒烧得滚烫,浓浓的酒香弥漫在各个角落;每个人的面前都摆上了一样的菜品:一盘酱菜、一盆烤乳猪、一盆蒸猪腿、一盆汤,还有两样青绿色的菜蔬。这些菜品旁边,就是喝酒用的叫“卮”的酒器。菜蔬上齐后,范增拍了拍手,立即从帐外进来清一色桃花色深衣的健妇,依次来到主客面前,给“卮”中倒满米酒。

项羽以上将军的身份举酒道:“早先左司马曹无伤暗进谗言,蛊惑人心,以致我与刘兄徒生误会,今日兄率张司徒亲来我营,前嫌尽释。请诸位举酒,为兴楚大业满饮此杯。”

众人纷纷举杯响应,一时间酒香四溢,春风满面。

项羽举过酒后,项伯接着说话了:“上将军肺腑之言,刘项一体,大楚才有希望,诸侯才能臣服。”说罢,先自饮了。

项伯刚刚放下酒卮,刘邦接着举起酒器了。与项羽的高喉大嗓相比,刘邦不唯面容和煦,说出的话也多了儒雅,侧着身子向左右致意:“季本沛县亭长,时逢乱世,乃得举事。赖先项公不弃,得有今日,此瀚海之恩没齿不忘。若无上将军巨鹿大战威震天下,秦军闻之而丧胆,季岂能如此快入咸阳。故而请诸位饮下此杯,以表对上将军之敬。”

众人纷纷响应,敬完酒,互相招呼吃菜。项羽指着面前的烤乳猪道:“此乃秦人名菜。取乳猪一只置于砧板之上,于正中下刀,嘴叉劈开,挖出猪脑,沿脊骨中线划开,除肩胛骨,入炉中用小火焙一个时辰,烤至发出爆皮的响声,色呈金红色,爆皮均匀即可。此物皮脆肉嫩,入口即化。”

张良动了动筷子,并没有真的去尝。正想着,就见范增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沛公方才所言出自肺腑,令老夫深为感动,借着机会,老夫向二位将军敬酒,愿同气连枝,共兴大楚。”

话虽说得温婉热情,但他的目光却直视着斜对面的项羽,将佩戴在身上的玉玦有意无意地举了三次,希望项羽能够领会他的意思,号令两厢的侍卫出战,将刘、张二人斩杀在酒席宴上。但他并没有从项羽的目光中获得任何回馈,项羽只是一刀一刀地将肥嫩的乳猪切成块放进口中,大嚼大咽。

项羽怎么会不知道范增的暗示呢?他又怎么会忘记昨夜的约定呢?那一刻,他的心里卷起了滔天巨浪,可月下义结金兰的同拜天地,玉川河畔虞姬的婉言相劝,特别是她忧郁惆怅的眸子顿时涌上他的脑际,更不用说刘邦刚才推心置腹的敬意,使他如何也无法对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起诛杀念头了。就是杀,也要真刀实枪地在关中摆开战场让刘邦输个明白。暗中下手,算什么英雄?

这一切,被坐在一旁的张良看得清清楚楚。他觉得此刻正是扭转气氛的大好时机,便举起酒卮面向大家说道:“在下在韩国时,听闻项将军为攻取巨鹿,破釜沉舟,一举击败王离虎贲军。在下久生敬意,今日且借上将军美酒聊表敬意。”言罢,先饮为敬。

项羽见此情景,顿生豪气,端起酒卮一饮而尽,大笑道:“痛快!昔日王翦攻破寿春,灭我大楚时是何等的悲壮。然则,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今日,暴秦果亡于项氏,吾祖、父亲、叔父在天之灵可得慰藉矣!”他目光中涌出盈盈泪光,举卮高唱道——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悲壮的歌声在大帐内低回,每个人都被项羽沙哑的声音牵出不尽的回忆。张良和陈平不禁为之击节。他们都因为这首歌而想起了一位远逝的诗人——屈原。只有这《九歌·国殇》,才能勾起他们不尽的故国情怀。

范增没有想到,事情会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更不承想项羽会如此动情地引吭哀歌。他着急地来回摩挲着双手,不得已扯了扯身边陈平的袍裾。陈平看了看范增,微微摇头,那意思很明白,在这个当口,若是坏了项羽的兴致,不是自找不快么?他直直地看着项羽,直到一曲歌罢,才用看似不经意,实际掂量了又掂量的口气道:“卑职听闻范老将军有块绝好玉玦,可否拿出来给各位欣赏欣赏,也添添气氛。”

孰料项羽瞪了一眼陈平道:“酒饮正酣,看什么玉玦?”说着举起酒卮,向在座的人频频颔首。

陈平不明白项羽究竟是将昨夜与范增的约定忘记了,还是心里清楚而装糊涂,但他庆幸沛公因此躲过了一劫。

在众人的推杯换盏中,范增出了大帐,他的心境是复杂而又躁动的。他怨气满腹,埋怨项羽一再错失动手的机会;他担忧这一切被刘邦和张良看破,会置项羽于被动,但他更不甘心就这样放走刘邦。巨鹿大战中,他就曾暗下决心要帮项羽除掉刘邦这个唯一劲敌,现在怎能轻易放手呢?他忽然想到隔壁还坐着项庄。哦!此人可以一用。

范增抬脚就走到别帐外,听到从里面传出项庄与樊哙邀酒的声音。显然,项庄是以胜者的口气与樊哙说话的,处处流露出自傲,而樊哙则是对沛公、萧何和张良足智多谋的礼赞。

樊哙从乳猪上撕下一块肉塞进嘴里,举起手中的酒卮高声道:“人生快意莫过于大块食肉,大碗饮酒,右司马,请……”当的一声,这是酒卮碰撞的声音,接着樊哙又道,“若非沛公先入咸阳,你我岂能今日对坐饮酒。”

项庄也不示弱,放下酒卮,两只发红的眼睛直视樊哙道:“须知是上将军大军压境,沛公登门谢罪的。我为主,你为客。客随主便,乃千古不易之理。”

樊哙口里含着肉,说起话来就不那么清楚:“主又能怎么样,论起功劳,沛公不输于上将军,再者,当初怀王有约,先入咸阳者为王。上将军失信于人,妄动干戈才致有今日……”

范增听着,心里就不是滋味。这两人若是打将起来,岂不给刘邦以可乘之隙。不!他要的是刘邦的头颅,而非樊哙的首级。他掀开帐帘,对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位道:“刘项两位将军在大帐执手言欢,你等却在这里争论不休,传将出去,令天下人耻笑。”

项庄和樊哙这才住了口,纷纷起身向范增行礼致歉。

“老夫只是不愿意惹出误会来。两位将军饮宴,若无奏兴,岂不无趣。老夫闻右司马剑术造诣甚高,何不舞之助兴。”范增笑着说罢,不由分说拉起项庄就往外走。

樊哙在身后喊道:“项司马走了,这酒……”

范增回头笑了笑道:“将军且自斟自饮,右司马片刻就回。”

在回大帐的路上,范增将计谋和盘托出。项庄做了个杀头的示意,等范增进了大帐落座之后,才跟着进去双手打拱道:“吾兄与沛公饮宴,庄借此机会为诸位舞剑助兴如何?”

“好!”项羽首先表示赞同,“庄弟自幼习剑,功夫颇深,今日献艺,正合我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项伯有些蒙,叮嘱道:“既是助兴,那就点到为止,舞罢即退。”

范增笑道:“自然是点到为止,不过,总要尽兴才好啊!”

张良迅速将目光转向刘邦,瞬间从他脸上读出了惊悚;再去看范增,他眯着一双笑眼频频颔首,便明白这插曲必是范增临时起意,联想到方才陈平提议项羽出示玉玦,益发觉得这其间隐藏着诸多秘密。

他正这样想着,就觉得大帐内风声呼呼,寒气逼人。抬头望去,但见项庄将一把青锋剑舞得风生水起。这项庄果然是剑术高手,一把剑在他的手中只见冷气森森,银光闪闪,却看不见剑身。他时而弓步直刺,锐锋犀利;时而并步直刺,若昆仑崩壁;时而回身后劈,若犀牛望月。看得在场的项羽和范增连声叫好,刘邦口张得老大,却没有发出声音……倒是项伯数次惊呼:“小心伤人。”

张良不放过项庄每一个动作,当他发现项庄有几次剑锋直朝沛公而去,虽然在危急关头都以回身后撩而掩盖,但显然他的目标不在别人,而在沛公。他之所以屡试而收,在于为行刺做铺垫,他要给人造成误伤印象。当他把这一切看破的时候,就在座位上再也无法安之若素了。他缓缓起身,向项羽、项伯含笑着点头示意,然后出帐去了。

在别帐门口,他遇见了樊哙。樊哙正为项庄把自己一人扔下而气愤,看见张良,他急忙问道:“今日之事如何?”

张良用极简的话语回道:“甚急矣!今者项庄舞剑,其意常在沛公也。”

人说樊哙粗中有细,这话还真不假,他立即明白了张良的意思,道:“事情紧迫。俺请入帐,与你等同生死。”

张良要的就是这句话,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向不远处的茅厕而去。

樊哙大步来到大帐外,却被值守的侍卫拦住:“上将军有命,闲人不可进入。”

樊哙正在火头上,拿起手中的盾牌用力一撞,那卫士顿时“哎哟”一声倒地。这时候,韩信过来了,见此情景便埋怨侍卫多事。樊哙见此情景,一扭头就闯了进去。

这一进不要紧,迅速打破了险象环生的局面,连项庄也停止了舞剑,全神贯注地望着站在众人面前的樊哙。樊哙面西而立,豹眼直视项羽,头发直竖起来,眼角都裂开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樊哙的闯入虽然挫败了项庄的图谋,可显然引起了项羽的不快。他手按剑柄,呼地从座上站起来问道:“来者何人?”

这时候张良进帐来了,忙上前介绍道:“彼乃沛公骖乘樊哙。”

“壮士,赐卮酒。”

樊哙接过酒,单膝跪地,道一声谢,仰首将卮中酒酿一饮而尽。

项羽见之豪爽,又道:“赐彘肩。”

须臾间,两名侍卫抬进一条半生不熟的猪腿,樊哙也不谦让,将手中盾牌置于地上,置猪腿于肩上,拔出宝剑一块一块地切着吃,一边吃一边说着囫囵话:“快哉,快哉!”不一刻,一条肥囊囊的猪腿进了腹中,单是那贪婪的样子和留在唇边的油腻,就让在场的人们顿然惊愕。

项羽兴起,随之问道:“壮士,还能再饮吗?”

樊哙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泛起一层光泽,道:“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也!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誓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灞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上将军不取也!”

这一番话若是出自张良之口,项羽也许以为乃善辩之士使然,然而出自一位将军之口,却不得不让他吃惊,一时间陷入沉默了,只是脸上略微露出不快。范增眼里看着,心里着急,暗想上将军何不借此机会怒而诛贼;刘邦心中焦急,生怕项羽暴戾,拔剑出鞘,大帐里免不了又是一场厮杀;张良窃喜,为樊哙的仗义执言和临场不惧,相比之下,项庄不免逊色。他觉得此时说话正是时机,于是欠了欠身子对项羽道:“樊将军一向豪爽,心思口说,足见其坦**,楚有樊哙,乃大幸也。在下借卮酒向上将军、项伯和沛公恭贺。”

项羽的脸色渐渐转向平静,张良说话的当儿,他的思绪一直在快速运转,他承认樊哙一番话入情入理,襟怀开朗。相比之下,范增倒显得狭隘、以己度人了,于是举起手中的酒卮回应。

刘邦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他从心底感谢萧何,若非他推举樊哙前来,也许自己就会命丧项庄剑下了;他从心底感谢张良,若非他借如厕出去,樊哙不会及时赶到;甚至他对项羽也有隐隐的谢意,若非他一直忍着性子,范增的图谋早已实现了。于是,刘邦很适时地举起酒卮,向在场的每一个人示意,他特别面向范增,口中说出一番热情的话语:“上将军有亚父,譬如桓公之得管仲,燕王之得乐毅也。唯此才有巨鹿之捷,殷墟之降,季深表钦敬,请饮此杯。”

张良在一旁听了,心中暗暗发笑,与其说是敬酒,不如说讽刺。果然,范增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一脸的不自在,微微举起酒卮,勉强碰了碰口唇,出口的话却是:“老夫不胜酒力,且住了。”

刘邦也不计较,转身来到樊哙身边,略带责备道:“我与上将军饮酒,谁让你贸然进来扰了上将军雅兴,还不退下。”

樊哙会意,忙向项羽行了礼,转身退出帐外。

大帐内的几位说了一会儿话,张良暗暗向刘邦使了眼色。刘邦起身,谦恭地向项羽作了一揖:“上将军慢饮,季且更衣(上厕所),须臾便回。”言罢,便出帐去了。

在军营门口,刘邦向樊哙表示了要离去的意思:“我借如厕出来,现在离去,未能向项羽告辞,于礼不合。”

樊哙憨憨一笑道:“做大事不必顾及小节,现在人若菜刀和砧板,我们则好比是鱼和肉,还辞别什么呢?让子房留下道歉料无大碍,他不是项伯好友么?”

刘邦回望一眼宴会厅,面有难色:“只是如何告知子房呢?”

恰在这时,陈平从大帐内走出来了。原来,项羽见刘邦去了很长时间没有回来,就要陈平来看。

陈平紧步来到刘邦面前,不待他说话便道:“上将军命我传沛公回去。但依在下之见,此地距灞上不过二十里,沛公何不驰马离去?”

刘邦指了指大帐道:“只是子房……”

“公有何话,在下转达就是。”

于是,刘邦嘱托了陈平,然后翻身上马,带着樊哙匆匆离去了……

刘邦离去约一刻钟,陈平才进了宴会厅,他匆匆来到项羽面前道:“沛公不胜酒力,驱马回军营去了。”

“嗯?”项羽顿时豹眼圆睁,瞅着张良。

张良倒不着急,与陈平对视一眼,就明白了沛公的用意,他缓缓来到项羽面前躬身行礼道:“沛公不胜杯勺,不能辞行,还请上将军海涵。”

刘邦不辞而别,项羽甚感无颜,正要发作,却不料项伯在一旁说话了:“上将军不必究于小节。我在沛公营中,已知其不善饮。”

项伯一出面,项羽的怒火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了,只是黑着脸饮酒。

张良继续道:“沛公对亚父与上将军盛宴款待铭感肺腑,对上柱国当年借兵萦萦于怀。为表达对二位的敬意,特备白璧一双,欲献上将军;玉斗一双,欲献亚父。今子房代为呈献,还望上将军与亚父笑纳。”说罢,张良对外喊了一声,“来人!呈玉璧、玉斗来。”

立即就有刘邦带来的两名卫士双手捧着托盘,上面分别盛了玉器。张良先接过玉璧,恭敬地来到项羽面前,将托盘举过头顶道:“敬献上将军,诚望早日入咸阳安抚天下。”

项羽接过玉璧,置于案头,神色还没有转换回来。

张良又来到范增面前献了玉斗。眼看着一场预谋就这样败落,范增气郁双结,脸上僵硬,没有一丝喜悦,因此,他接过玉斗掷于地上,从腰间拔出宝剑用力砍去,玉斗顿时碎成几瓣。

项伯在一旁见了,起身责备道:“当着上将军之面,亚父这又是何必。子房乃我良友,你这样不是让我难堪么?”言罢愤而甩袖出帐去了……

再说,刘邦一回到军营,就召见了萧何,将化险为夷的经过述说一遍。萧何笑道:“有樊哙与子房在,断然无恙。”

刘邦惊奇地问道:“这一切都在丞督预料之中?”见萧何点点头,刘邦不禁感慨,“丞督者,砥柱也。”

两人正要准备出门迎接张良,就见柴武从营门外进来,手提一个包裹到了两人面前,“咕咚”一声扔在地上:“此乃左司马曹无伤之首级也,末将奉丞督之令追至蓝田,取了其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