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跟随刘邦来汉中的部属不少人因思乡心切而趁机逃走的关键时刻,萧何忽然不见了影踪。当曹窋禀报给刘邦时,时间已过去了两天,他的心一下子就乱成一团麻。
“别人逃走情有可原,他为何也离我而去呢?”刘邦在大殿内来回踱着步子,转身就看见刚进殿的夏侯婴,一肚子的火立时向他发泄而来,“你与丞相朝夕相处,他出走你为何不报?”
夏侯婴只是以宽厚的笑回应道:“大王息怒,依微臣观之,丞相不像是出走。”
“两天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是出走又是什么?”
“臣以为他必有难言之隐。”夏侯婴严守承诺,没有向刘邦吐露一个字。他相信一旦萧何带韩信归来,定能给刘邦一个惊喜。
刘邦正要继续拿夏侯婴撒气,不料从殿外传来曹窋惊喜的呼声:“哎呀!丞相您回来了,大王正着急呢!”
说话间,萧何风尘仆仆地进了大殿,宽大的衣袖带起八月的风,从夏侯婴脸上拂过,多少已带了凉意。刘邦的心顿时落了地,脸上却是分外严肃:“丞相这是怎么了,竟不辞而别?”
萧何恭谨地向刘邦施礼道:“微臣哪敢逃亡,是去追逃亡者了。”
“是谁让丞相如此上心,竟丢下国政不顾?”
“臣所追者,乃韩信也……”
闻言,刘邦有些哭笑不得:“你自来汉中后,诸将亡者数十你都不追。一个小小的治粟都尉你倒去追,我倒要问问你学没学会说谎,竟拿如此幼稚的理由骗我?”
萧何并不生气,心中的喜悦溢于言表,眉毛像两只鸟儿的翅膀悠悠颤动:“这次不一样的,诸将易得,而韩信难求。”
“哦?”刘邦不无讽刺地笑了笑,“我倒没看出他有何能耐。”
“大王!”萧何上前一步道,“自举事以来,大王见的将军多了,然如韩信者,国士无双。大王如要长留汉中,不用韩信也罢;大王若欲争天下,非韩信无可与计事者。”
这是刘邦自夏侯婴后听到萧何对韩信的评价,难道真是自己看走眼了?刘邦这两天来郁结的心火渐渐熄灭,他本来就不曾向萧何隐瞒过什么,现今更是直抒胸臆:“我当然日夜都想着东进,岂能郁郁久居于此?”
“既欲东进,那便用韩信;不能用,韩信终将亡去。”
刘邦想了想道:“就看在丞相面子上,任他做个将军吧?”
萧何连连摇头,刘邦见状便十分不解:“将军都满足不下他,难道要我把王位让与他不成?”
“区区将军,岂能留住韩信?”
刘邦一咬牙道:“那授他个大将军总可以了吧?”
萧何的脸上立时布满喜色,打躬作揖道:“大王英明,不过,属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闻言,刘邦有些不耐烦,埋怨道:“丞相真是找机会得寸进尺。”
萧何并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一起从故乡走出来,他深知刘邦从年轻时起就浪**成性,不重礼节的毛病。为了留住人才,他必须把话说在前头;他也明白,刘邦不是项羽,在这样的氛围中,不存在说话的障碍。因此,他不用旁敲侧击,直接道:“大王素来轻慢无礼。今日拜大将军如呼小儿,依旧无法留住韩信。大王倘是真心留韩信,必欲拜之而可。不妨择定良日,斋戒、设坛场,以礼相待,才显得大王思贤若渴之诚心。”
“好好好!”刘邦从来没有想到,萧何能为别人的前程如此费力谋划,即便心中有些许不快,也被他的古道热肠化解了。
事情已经说定,萧何正要离去,刘邦却在一旁留住了他道:“耳听是虚,眼见为实。丞相与夏侯兄皆言韩信有大将之才,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能耐,竟然让两位诚留,竞相举荐。”
萧何忙不迭回道:“韩信现在就在殿外,大王何不传来问问。”
卫士立即宣传。有了萧何的提醒,刘邦倒也没有轻慢举止,示意韩信落座后,很直接地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依都尉观之,寡人可带多少兵呢?”
萧何十分吃惊,生怕韩信说出惹恼刘邦的话来。孰料韩信并不回避,也不迎合,坦然地说道:“大王最多可率十万之众。”
果然狂徒。刘邦心中这样想,口里却问道:“那么,都尉可率领多少士卒呢?”
“大王!信之将兵,多多益善矣!”
闻言,刘邦的脸上就很不自在了。萧何也正埋怨韩信不知进退,刘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了:“照你此说,寡人只有败给你了。”
“非也!”韩信侧身向刘邦行了一礼,“大王乃御将者,非率兵者也。”
这番对话既悬念迭出又精彩绝伦,让萧何对韩信的了解又深了一层,更让刘邦心中大悦,他借着兴头脱口而出道:“寡人就授你大将军印如何?”
“谢大王!”韩信急忙俯下身子,头贴着地向刘邦行了一礼,然后告辞出殿去了。
萧何是何等聪明之人,借着这个机会对刘邦道:“昔者魏文侯拜吴起为将,致强秦不敢东顾。这设坛拜将之事……”
“此事就由丞相去办。”刘邦说完又不无玩笑地说了一句,“你那张嘴能将雀儿说下树,我真是服了。”
萧何毫不推辞地担起了筑坛任务。他对拜将会引起议论在心底做了充分估计,因此,他没有将筑坛之事交给樊哙、曹参这样的老将,而是安排岳恒去办;而且他和刘邦商定,在韩信登上拜将台之前,对于谁会任大将军,不向外透露一点消息。
可刘邦将在中秋拜将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而且很快成为诸将议论的话题。对此最存向往的当数曹参和樊哙,他们都是刘邦生死与共的密友。尽管现今以君臣相称,然而,当年的情分毫无淡化,彼此在对方的心里都有位置。樊哙暗自与曹参相比,便觉得曹参任大将军当之无愧。自沛县举事以来,攻胡陵、克砀县、斩李由、取开封,蹈武关,所过之处,秦军闻之丧胆。刘邦为汉王后,曹参率军排险克难,为汉王探路。如此赫赫战功不做大将军,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至于曹参之后嘛?只有他樊哙当得此任。再说,他与刘邦同为吕家门婿,就这一点,他刘邦也不能不顾及。
“没承想这位连襟还真有眼光……”这会儿,樊哙在汉江边望着东去的江水憨憨地笑。他从心里由衷地感叹刘邦治国有方,不失时机拜大将军,将来争雄天下,才能文武具备。
走在身边的曹参看了一眼樊哙道:“我倒是想着如何立功,却不曾想到什么大将军。”
“何事高兴,在此偷乐呢?”从通往江岸的小道上传来周勃的声音。
“嘿嘿!”樊哙没有解释,但周勃心里明白,这几天大家都在猜测谁能被任为大将军,樊哙必是为此事而动心。周勃当然也不是对此无动于衷,但昨夜他枕着汉江的涛声,将三年来的战事前前后后梳理一遍后就清晰地知道,自己目下尚无资质。别的不说,单是运筹大局,他就缺乏经验。丰县一战,虽然雍齿最后败走魏国,可那是因为张良将一切都筹划好了,他只要领兵冲锋陷阵就可以。于是,他微澜的心池重归宁静。
“将军是想着拜将之事吧?”周勃已来到江岸边,席地坐在沙堆旁,捡了小石子打着水漂。
樊哙脸上流露出些许的不自在,一笑了之。周勃本就木讷,如今也无多少闲话,却道出了一句当下众望所归的现实:“依我观之,汉王必授曹执珪大将军无疑。”
这话说到了樊哙的心上,他立即颔首表示赞同。只是曹参反而觉得自己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三人同时想起了张良,皆道论起运筹决胜,子房胜于他们无数,只可惜非武将出身。至于柴武、灌婴、郦商、雍齿等人虽骁勇善战,但任大将军还略为勉强。
三人开始往回走,忙忙碌碌筑台士卒就进入他们的视线,岳恒正带着校尉前后督促少年营士卒加快速度,大家心中就更加觉得神秘莫测。樊哙与周勃转脸再次端详曹参,他面色水波不兴,平静如常。
一转眼就是八月十五,选在月圆之日拜将,显然是萧何精心安排,一则要向韩信表明刘邦的惜才爱将;二则要向群臣诸将表明汉国上下一心,必欲问鼎天下。
一大早,拜将台上就插满了“汉”“刘”的彩旗,摆了汉王、丞相、太仆和即将拜为大将军之人的座位。沿着铺了猩红色地毡的台阶下去,两边各摆八面大鼓,奶油色的鼓面与红漆的鼓身,在秋阳下显得十分耀眼;再往前走,就是各路将军率部组成的阵列,除了“汉”“刘”大旗之外,还有诸将的旗帜。秋风吹过,旗幡招展,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平添了军阵的威严。今日的士卒们也都换上了一新的戎装。深红色的战袍,外披银色铠甲;将军们无一例外地站在方阵最前列,或手握宝剑站在战车上,或战马昂头居于前列。
在任何时候,少年营都是最惹眼的风景。同样的戎装穿在他们身上,总是显得生机勃勃,一张张青春的脸就如这初升的朝阳,映照出金色的年华。刘肥紧贴着岳恒,勒马横刀,虽然身子有些臃肿,但看上去也不似平日的散淡了。
将军们的心情是最不平静的。时不时有人用关切的目光扫视周围,试图猜度今日是谁受拜。可眼看太阳已经爬上树梢,仍不见这人影子的出现。这时候,只见岳恒来到军阵前,向鼓手们示意。顿时,十六面战鼓齐声擂动,缀了红缨的鼓槌上下翻飞。在这震天撼地的鼓声中,萧何陪伴着刘邦走进军阵了。
车子在校场门口停下,刘邦下了车子,他头戴长冠——一种用竹皮编织的冠冕,高七寸、广三寸,以漆纚为之;金甲下衬一袭黑色战袍;萧何今日也是第一次以丞相服饰出现在众人面前。刘邦在前,萧何随后,两人缓缓走过方阵。这时,太仆夏侯婴从一旁追上来,手捧一方大将军印信跟在萧何之后,三人登上拜将台,一一落座。岳恒即示意鼓声暂息。
这是严肃的时刻,也是刘邦平生最守规矩的一次行为。为了这一刻,早在三天前他就开始斋戒,不饮酒,不食肉。昨夜,他又沐浴更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人觉得他礼贤下士的一片真诚;为了这一刻,夏侯婴在七日前就吩咐准备了太牢,以祭祀天地;为了这一刻,韩信从那天见过刘邦后就进入了斋戒的时光。七天,对于日夜都在想着统兵打仗的韩信该是多么漫长。
时间已是午时三刻,夏侯婴宣布拜将开始,刘邦带领萧何向天地行三叩九拜之礼,献上太牢,然后庄严地回到座上。夏侯婴展开一道绢帛,高声宣布:“汉王有旨,请大将军韩信登台受印。”
“韩信!”这个对汉国将军们十分陌生的名字从夏侯婴口中飞出,却如同一块巨石投进湖水,激起层层涟漪。人群中立即起了一阵喧哗,随之,诸将迅速将目光投向拜将台。
虽说已是中秋,但正午的阳光仍然有几分灼热,韩信就在这绚烂的阳光下一步步朝拜将台走来。秋风吹起他的白色战袍,吹拂着他头盔上的红缨,吹过他青春的眉宇,给他涂上了炫目的光环。他的脚步自信而又沉稳,他的目光坚定而又炽热。眼前猩红色地毡铺展的台阶,仿佛人生在他的面前拉开了江山万里的恢宏。此时,那些淮阴街头的**之辱;漂母陋室的艰难时世;项羽军营的落寞寂寥以至于月夜出走的痛苦和无奈都化作尘埃。他将从这里出发,书写人生的辉煌。当然,他不是没有注意到诸将们疑虑的目光,可这又有什么呢?这才是开始,之后,他将用自己的才华使他们心悦诚服。
韩信来到神位面前行了肃穆的礼仪,胸膛贴着台面,久久没有抬头。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感,这时候,他要以坚毅的气度出现在诸将面前。他转过身来,又跪倒在刘邦面前道:“微臣拜见大王!”
夏侯婴不失时机地宣布:“韩信接印。”
刘邦从夏侯婴手中接过大将军印信交给韩信。韩信双手接过印信,转身向台下的诸将示意,表明自今日起,他将执掌汉国军务。萧何上前,将一条紫色绶带佩戴在他肩头。
台下的鼓乐再起。刘邦不断挥手向将士们致意,此刻,他才深刻明白了萧何月下追韩信的良苦用心。当然,刘邦也深知,要诸将折服韩信,仅靠一次拜将是不够的,而从内心里讲,他自己也有些忐忑的。因此,当众将各怀心思散去之后,两人更深的交流才刚开始。
刘邦在王宫里用上好的茶招待韩信,说出的第一句话多少带了验看的味道:“丞相在寡人面前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
韩信听得出来,他是丞相举荐的,但究竟如何大王尚不清楚,他很快就选择了回应的方式,反问道:“今东向争取天下,目标是不是项羽呢?”
刘邦点了点头:“是的!这又如何呢?”
“那请大王估计,论起勇悍,大王与项羽谁更强呢?”
这话问得突兀却也现实,给刘邦强烈的震撼。对他而言,不仅是实力的估计,更是在一位将军面前怎样维护自己的自尊。他沉默了许久,还是决计如实回答:“寡人不如也。”
韩信能够体味出刘邦如此陈说时所需的勇气,唯其如此,才能在他心头得到深深的敬意,他侧身打拱道:“不仅仅是大王这样认为,臣也以为大王不如项羽。然则,臣久在项王之侧,不妨为大王言项王之为人。”
说到这里,韩信打量着刘邦的表情。显然,他很感兴趣。于是韩信把项羽的性格庖丁解牛般地摊开在刘邦面前:“项王一声怒喝,千人会吓得胆战腿软,可是他不能放手任用贤将,这只能算是匹夫之勇;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之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然而等到论功行赏时,却宁可官印磨去棱角,也舍不得给予人家,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然独霸天下而使诸侯称臣,可是却不居关中而都彭城,又违背义帝之约,把亲信和偏爱的人封为王,诸侯对此愤愤不平,所过无不残灭,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故而……”韩信来到地图面前,指着彭城周围大片的土地接着道,“项王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很快就会由强转弱。况齐之田荣杀了田市自立为王,项王发兵伐齐,无暇西顾,此乃大王大展宏图之良机啊!”
这一席话条分缕析,洞若观火。刘邦心中暗暗叫绝,连日来被将士思乡逃离惹起的烦恼顿然远去,进而对韩信有了船骥之托的喜悦。但他还没回过神来,韩信却话锋一转,向刘邦言及天下之策了。
“大王反其道而为之,任用天下武勇之人,何愁敌人不能诛灭!把天下的土地分封给功臣,何愁他们不能臣服!率领英勇且一心想打回老家去的士兵,何愁敌人不能灭之!”韩信当然知道,刘邦当初离开咸阳,是面对强敌的不得已之举,“请允准臣再为大王说三秦之敌情。章邯、司马欣、董翳皆秦将,率领秦国子弟已有多年,战死和逃亡者不计其数,又诳骗部下和将领投降项羽,以致被坑杀二十余万人,秦人对这三人恨之入骨。即便项羽立彼等为王,也难得百姓之心。这是敌国军情之要,微臣再来解析大汉国情。”韩信从案几上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大王入武关,废除秦苛酷刑法,又立约法三章,百姓无不希望大王称王秦地。故而,大王王关中,既合民意,又合誓约。然则,大王现今在汉中做王,秦地百姓无不怨恨项王。如今大王起兵向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
这时就听见“咚”的一声,刘邦手中的茶盏掉在地上,他完全沉浸在韩信**的叙说中去了。他的神思在韩信所描绘的情景中纵横穿越,仿佛整个天下都向他张开双臂,心中油然感叹认识韩信太晚。他情动于衷地上前握着韩信的手道:“太仆、丞相举荐足下于我,乃天赐大汉良将也。”
当晚,刘邦便在宫中设宴,萧何、夏侯婴等作陪。席间,韩信再度提出东归之道,刘邦忧心栈道烧毁,回咸阳不易。韩信借酒谈兵,如临春风:“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栈道不存,正好麻痹项羽。我军可遣人拉开修复栈道之大势,借以迷惑章邯;然后西行因秦故道,出散关,夺取陈仓,直入关中。此所谓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是也。”
萧何和夏侯婴闻言纷纷击节,以为此乃东进妙计。四人就在饮宴期间定下了还定三秦大计,商定由刘邦部署做好准备,而萧何留在汉中,为大军提供粮草保障。
夜阑酒散之际,正是月上中天的时光,中秋的月亮比起平日来,更大、更圆。萧何、夏侯婴离开后,刘邦却毫无睡意,一定要留韩信继续与他叙谈。韩信自离开故乡后,何曾有过被人如此礼遇的机会,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刘邦叮嘱曹窋后面远远地跟着,自己则与韩信相偕,沿着汉江南岸漫步而行。举目南顾,巴山山脉在汉中平原南缘隆起一道屏障,被月色涂成一道水墨。身后就是被暂时作为汉都的城池,狭小而又寥落。不要说与咸阳相比,就是与刘邦曾经走过的彭城、南阳相比,也是相形见绌,这岂是久居之地?回眸北顾,汉江仿佛一条银带,从城外浩浩东去。当初萧何劝解他暂栖汉中时,用了“古云天汉,其称甚美”的话,然而,他毕竟不是天上的河汉。每思及此,他总是恨天不与。
人在静夜里最易勾起思念的就是远在天边的亲人。远方一片云彩,带着刘邦的思绪很快地回到了故乡。是的!在这个中秋之夜,父亲、岳父和吕雉一定面对明月祈福求祥;他的盈儿和蕊儿一定在想远方的父亲现在是什么模样。三年了,也许他们都不记得自己的形容了。生活演绎出各种不同的人生境遇,他曾多次在心里对自己说,一旦局势稳定下来,就接一家人团聚,可一次一次地发愿,一次一次地失望。现在,他更不能奢望把他们带在身边。由己及人,他自然问起韩信的家世:“不知将军尚有什么亲人?”
韩信告诉刘邦自己父母早年双亡,现今孤身一人。只是淮阴有位曾给予自己恩典的漂母,说倘是有一天衣锦还乡,定要将漂母视作亲生母亲,养老送终。
“一俟安定,亦可接她来住。”刘邦赞许韩信的举止。
“臣亦做如是想。”韩信应了一声,遂将话头转向刘邦,“听萧丞相说大王家眷俱在沛县,久日分居,终非长策。三秦定后,大王可遣人接王妃与王子、公主来咸阳相聚,以享天伦之乐。”
“将军所言,亦寡人所想。”刘邦觉得,韩信虽然年仅二十五岁,但处理起事情来却是老成持重。
日子一天一天地走到八月底,刘邦不仅欣然接受了韩信关于东进的谋略,而且几次展开军前会议,让韩信当着诸将的面将克敌决策反复陈述。无论是将军还是谋士们都纷纷叹服韩信计出预料,虑无遗算,开始用钦敬的目光看这位年轻人。
刘邦查情观势,不失时机地拉开了东进的战幕。
樊哙、灌婴所部西行凤县折向西南,沿故道水河谷,在靠山崖处修筑栈道。
两人到达故道县后,先是组织当地百姓砍伐树木和打凿崖洞。每天从山坡上扛着或抬着树木的士卒和百姓络绎不绝;凿山的工匠们先是用火在预先设计的洞口加大柴火猛烧,待温度很高时,又用冷水泼洒。冷热交融,石质酥软,然后才人工打凿。
从密林深处不断传出“顺山倒”的喊声,此起彼伏,在周围群山间引起阵阵回声。校尉们来来去去在人群中督促加快速度。
除此以外,樊哙和灌婴还让军中曹掾将修复栈道的告示誊写多件,在各个山道口广泛张贴,严禁百姓进山砍柴。灌婴对张贴的士卒叮嘱道:“一定要把声势造大,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传播得越远越好。”
见状,樊哙便有些不耐烦:“韩信出的什么鬼主意糊弄大王。不修栈道,却要做出修复的样子,这不是白费力气么?章邯又不是三岁孩童,那么容易听你韩信的。要俺说,直接攻打陈仓岂不痛快?”
灌婴毕竟经见多些,将手中的酒葫芦递给樊哙笑道:“大将军如此布局,自有过人之处。我等就遵令而行吧!”
樊哙喝了一口酒,回了灌婴一个憨笑:“咱也不过过过嘴劲,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探哨来报,说发现对面山坡密林中树影晃动,疑有生人窥视。
灌婴明白那一定是章邯的探哨,眉宇间飞扬着开心和自信:“不用管他,就是要让他看见。”接着,向樊哙使了个眼色。只见樊哙挥动手中的两面旗帜向抬木杠的士卒示意,人群中立刻响起号子声……而在另一边,士卒们正在崖面上打孔。
一连数日,樊哙和灌婴就是忙忙碌碌地修建栈道,眼看着在峭崖绝壁上,一条栈道每日都在向前延伸……
这情景早被隐身在密林中的章邯探马看在眼里。他将大致有多少人马,每日进度有多少丈尺记得清清楚楚,不久,就传到了废丘。这消息的确让章邯吃了一惊,他明明前不久才得到消息,说刘邦在前往汉中时将栈道焚之一炬,以示绝无东归之意。怎么,此时却又筑起栈道来,究竟意欲何为?他手按太阳穴思考了一会,就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呼地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敌之意在陈仓。”
章邯的心顿时阴云密布。平心而论,他对项羽的跋扈蛮横、盛气凌人是义愤填膺的,被立为雍王,摆脱项羽的钳制,在废丘偏安一隅,他如获重生。他任章平为太尉,陈宇为丞相,帮他打理国政。当项羽分封罢诸侯后返回彭城后,他的头上就卸去了一座高山,这几个月来到还过得安逸。但何曾想到,刘邦竟从故道这边来了……
他立即传来陈宇和章平,商议御敌之策。
“刘邦不比项羽,他素来多谋,不可掉以轻心,二位以为如何迎敌,才能保我免遭其扰呢?”
章平倒没有觉得形势有多么严重,他来到地图前,指着自故道往西北的方向道:“终南山山高路险,加之去时烧毁栈道,若要出汉中,必得经故道、散关到达陈仓。我除命散关守将章豨加强防守外,再加派关防军伍,料定刘邦要越过散关也并非易事。兄长尽可放心,弟明日再遣王雷前往增援。”
但章邯还是不放心:“据探马飞报,刘邦遣樊哙、夏侯婴在故道抢修栈道,那里可以直达陈仓。”
“大王多虑了。从故道到陈仓五百里,沿途有江水阻隔,栈道修筑困难重重,不要说一月修成,就是三年也未必奏效。刘邦不知深浅,作此工着实徒劳无益。”
经陈宇如此一说,章邯心头的焦虑去了几分,遂对章平道:“速派王雷明日驰往散关,务必据关固守,不使刘邦攻破陈仓。倘使陈仓一破,雍国门户大开,废丘危矣。”
陈宇附和道:“不仅如此,陈仓也要加强防守。”
章平又建议道:“堂侄章直坚守陈仓,了无风险。我明日再派遣涉间将军之子涉隙前往支援,定然无妨。”
闻言,章邯十分欣慰。一场与楚军的大战下来,章平老成持重多了,他举荐的这两位将军都是将门虎子。王雷是王离的儿子,王离殒命后,他发誓要为父亲报仇;而涉间之子涉隙更是精通兵法。大家之所以汇聚在一起,皆是因为秦二世而亡的缘故。他相信,这两位将军出战,废丘定安然无恙。
陈宇则想得更远些:“臣以为不仅我军要做好迎敌准备,还应将刘邦军情送往塞王和翟王处。三秦一体,方能拒敌于外。”
“丞相所言,正合我意,此事就由丞相去办。”章邯最后道。
十天后,王雷率部来到散关,并且随身带着章邯写给章豨的手谕,要他万分警觉,绝不可以轻敌。章豨收起信札,笑道:“大王果然年高,如此多虑。即便刘邦军自故道,出散关,然则,跋山涉水,克坚历险,也早已成为疲惫之师,能奈我何?”
王雷见状劝道:“末将以为大王所虑绝非虚言,刘邦身边有张子房、萧何等人,皆非平庸之辈,孰知会有什么奇计在预料之外。”
章豨看了一眼王雷,暗自窃想这个毛头少年懂什么,我在此已履职经年,亦未见汉军一兵一卒,但出口的话却平和了许多:“将军言之有理。我定当夙夜不殆,枕戈戴甲,决不让敌军越过散关。”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王雷却感觉章豨依然如故,每日巡关回来总是要与他对弈,并且不无炫耀道:“我言说汉军不会来,结果如何呢?眼看近两月过去,至今未见一兵一卒。非彼不愿,是林深路隘,岗峰峭拔,插翅难过啊!”
王雷也觉得大王将汉军来袭看得如此严重,是有些杯弓蛇影。正思量着,章豨却在一旁急着催他走棋。王雷低头去看,章豨的“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踩到他的象了。章豨看着王雷忧心忡忡的样子笑道:“下棋就下棋,神不守舍,难免出错。纵然汉军来犯,不是还有我么?”
王雷脸上有些发烧,正要伸手举起棋子,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守关的一位校尉来报,言说曹参率大军已经兵临散关了。
章豨哗啦一声推乱棋子,从案几旁站起来惊问道:“如此突然,汉军是从天而降么?”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忙相偕着来到关城。凭高远望,从山道上直到关前都是汉军,为首的将军想来就是曹参。
曹参是第一次率部攻打散关,他站在关门外举目四眺,但见群山叠嶂,古木蓊郁,两侧的山峰如卧牛,如奔马,又像密不透风的天然屏障,清姜河从关前急湍奔过。关门上书写了“关控陡绝”四个大字,黑底绿漆,远远望去,非常醒目。
曹参记得,韩信在汉中大营对即将开拔的他说过,散关乃巴蜀进入关中唯一关塞。自北而南,不经过此关,到不了梁州(汉中)和益州(四川);自南而北,不经过此关就到不了关中。现在,勒马清江河畔,感受群峰兀立的森森气象,曹参才真正品味出韩信话语的分量,掂量出自己肩负的重任。
大军刚刚攻取下辨时,曹参就派了数名士卒隐身在密林中,探知关外益门镇山民每日要向守关将士送菜送粮食,便乔装打扮混进城去,弄清了守将乃章豨。当他得知章豨不曾有战阵经历且素有轻敌之心,他就心中有数了。
当夜,曹参召集麾下几名校尉到大帐议军,吩咐每日只派遣五百人攻城,轮番作战,使敌不能休息。又命一位校尉率领部下爬上关对面的小山包,用鸟粪燃起烽烟,每日吹进城内。
之后,往往是两军刚刚交上手,汉军就佯装不敌而退。而城内的雍王军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生怕稍一疏忽汉军就攻进城来;尤其是每日的鸟粪烟雾熏得雍军将士终日咳嗽不已,饭菜入口就恶心。一连五日如此折腾,守关将士疲惫不堪。章豨数次要出关寻找曹参决战,都被王雷苦苦劝住。
第六天子时一过,烟雾散去,鼓声偃息。派出刺探军情的哨兵急忙来报,说是汉军撤退了。
章豨疲倦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何时撤退的?”
“从酉时就有南撤的迹象,汉军拆了营寨,毁了土灶,看样子是准备沿原路返回。”
章豨先还是静静地听着,及至后来禁不住拊掌大笑:“曹参老儿,你以为散关是沙子垒的,那么容易攻取?”说着,他站起来对王雷道,“将军留守关隘,我自带兵前去追击。”
王雷劝章豨宁可据关自守,也不可轻易追击:“散关关乎雍国安危,将军还是三思为要,万不可逞义气之勇,贸然出战。”
章豨却是完全不同的感知,他是雍国立国后第一次遭遇敌军,因此当王雷相劝时,他自信地说道:“我决定出兵,若有闪失当由我一人承担,将军不必多言,守好散关就是。”
王雷见章豨出兵意决,只好道:“将军一路小心,若遇不测即行退入关内,末将在此接应。”
章豨点了点头,披挂上马,率领本部人马出关去了。
启明星在东方冉冉升起,残月在山后悄悄隐没,浓密的星星映出模糊的山影;只有清姜河河水呼啦啦的水声,相伴着滴滴答答的马蹄。偶尔,有一两声鸱鸮的叫声从密林中传出来,平添了寂静和恐怖。从事中郎暗中提醒道:“如此寂静有些奇怪,将军还是谨慎些好。”
章豨回道:“汉军撤退,未留一兵一卒,自是寂然无声,不必担心,加速行进。”
“诺!”从事中郎应一声,打马朝前传令去了。
东方渐渐露出些许的晨曦,远近的山影大致可以看出影绰的轮廓。当章豨得知军伍的行程大约十里后,他心中就发毛了。依照行军速度他早该追上汉军了,难道汉军都长了翅膀?正踯躅间,从事中郎惊愕地看指着右边的山头道:“将军您看?”
章豨朝右前方眺望,就见从密林中忽然飞起成群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在黎明听来十分响脆,章豨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有埋伏,他的话没有来得及喊出,就从河谷和两边山林中发出了喊杀声。那一刻,他的心向万丈深渊坠去:“不好!中了埋伏。”
大军此时拥挤在山道上,成了汉军的靶标,眼看着身边的士卒成片倒地,章豨挥动手中的长枪一边拨散箭雨,一边要士卒们迅速后撤。这时,从河谷的草丛中飞出一骑,正是曹参,一把大刀横在面前厉声喝道:“你等已被包围,还不下马投降。”
章豨见状,挥枪即刺,两人在马上大战十几个回合。章豨惦记着散关,无心恋战,卖了一个破绽跳出圈外,催马朝来路奔去。曹参大吼一声,座下的赤色马顿时四蹄腾空,紧追不舍,这一追就是十里。王雷在关楼上看见章豨败归,急忙命士卒开关。孰料迎回了章豨,却无法阻挡曹参大军的蜂拥而入。王雷来不及多想,率部冲下关楼,两军就在关门内厮杀起来。不一会儿,但见尸横遍地,血肉横飞。曹参属下的几位校尉屡经战阵,明白对章豨和王雷须得聚而歼之,彼此使个眼色便一齐上前,将王雷团团围住。他们只管凝心酣战,又命长刀屯士卒专砍王雷的坐骑。其中一位身大力强的屯长一刀下去,战马的一条腿就断了,连带着王雷轰然倒地。校尉见状,大喝一声“要活的”,话音刚落,就见一股热血冲天而起,喷了士卒一脸。王雷冲向汉军,一位士卒的长枪刺穿了他的腹部,王雷长啸一声,闭上了眼睛。
再说章豨一边与曹参鏖战,一边还要牵挂王雷的安危。当他用余光捕捉到王雷倒地的情景后,枪法顿时乱了,有几次差点被曹参拦腰斩断。他后悔当初没有听王雷的劝告,结果不仅丢了散关,而且失去了一员大将。散关一失,汉军下一个目标就是陈仓。一想到陈仓,他眼前立即浮现出章邯的叮嘱。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迅速撤往陈仓。
散关大战整整持续了五个时辰,直到夜幕拉开,曹参才停止了进攻。章豨疲倦地靠在一棵树旁闭目独思,此时,自责、悔愧都伴随着饥渴涌上心头。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必须将残存的兵将带到陈仓。因此,当从事中郎用头盔盛了水,又递上糇粮时,他只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就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大家今夜亥时撤往陈仓……”
第二天卯时,有军侯来报,说章豨残部逃往陈仓。曹参闻言便笑了,道:“我早就料到他必往陈仓,辰时二刻兵发陈仓。”
……
章豨没有想到,他在陈仓看见了章邯。原来,在派遣王雷和涉隙前往散关和陈仓后,章邯还是不放心。尤其是陈仓乃雍国门户,他必须亲临才能放心。于是,他将雍都城防交与章平和陈宇,自己直奔陈仓来了。
章豨一见章邯,就哭着拜倒在地:“臣中了曹参之计,丢了散关,罪该万死。”
章邯听章豨奏报完军情,便知刘邦一定用了高明之士主持军务,因此,他没有过多的指责,只是要他们牢记前车之鉴,力保陈仓不破。
章豨擦去眼泪,表示一定死守陈仓,绝不容汉军越过城池一步。
当夜,章邯在大帐内主持了议军会议,分析了雍军面临的情势:“所谓来者不善,刘邦此次兵出故道,欲犯我国。然则,敌一路上爬山越岭,长途奔波,鞍马劳顿,战力必弱。只要我将士严阵以待,以逸待劳,敌将不战自退。”章邯说着,引领几位将军来到地图前,指着从故道到陈仓的“山脉”,胳臂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道,“陈仓三面环山,一面敞东。南倚终南雪峰,北靠陇山余脉,气候早晚殊异,雨雪无常,敌只有从正面攻城。我只要固守,敌必不能得之。而且,我在去往废丘道上密布埋伏。”
章直附和道:“有大王主阵,我们大家便心中有底了。”
章邯回到座上呷了一口热茶,暖了暖身子,一种萧瑟秋意爬上眉头,雪白的眉毛收缩在一起,宛若芦花。章豨看着,心中就生出几分疼痛:“大王春秋已高,尚需珍重。”
“国事为大,我岂敢怠惰惜身。”章邯回看了一眼章豨,便安排了兵力部署,由章豨率领弓弩手每日在城楼值守,只要汉军敢于攻城,就以弓弩射之。之后,章邯转过脸来对涉隙道,“将军可在城中招募丁壮,每日削竹造箭,箭镞皆涂之以‘乌头碱’,以供射敌之用;章直负责督促吏卒,节俭粮草,以备久战。”
章直毕竟年轻,不免建功心切,对伯父的安排颇有微词。那气度让章邯欣慰而担心,生怕他因为玩忽职守而误了大事,便严肃地叮嘱道:“兵法云: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粮草乃我军命脉,不可轻视。否则,全军覆没。记住了么?”
章邯心事重重的样子深深地感染了章直,他急忙双手打拱道:“末将记住了,大王尽可放心。”
送走将领,章邯这才感到两肩有些沁冷。屈指数来,已是十月了,望着远方山岭剪影,他自语了一句:“这真是多事之秋啊!”
章豨逃进陈仓的第二天,曹参的大军就兵临城下,在这里与周勃军会合。
周勃一如既往地话少而意赅。当曹参问为何围而不打时,他回道:“大王、大将军严令,不可擅自攻城,只要让雍军知道,我军欲攻城便是。”
曹参思忖韩信必有奇计在胸,便也不再多问,与周勃商定两人各率部围住东门和北门,每日只是做出攻城的样子,然而,一俟接战又似乎攻而不下,给章邯留下陈仓牢不可破的印象。开始,有数十位士卒被涂了毒药的箭射伤,未及回到军营便中毒而亡。曹参连夜与周勃商议,只在弓弩射程以外骂阵,而不轻易近前。连续几天下来,雍军早将情况禀报章邯得知,章邯亦觉蹊跷,却是一时理不出头绪来,只好道:“静观其变。”
章邯没有想到,此时,柴武和郦商率领的军队正从陈仓背后的山间小道向北进发。而建言抄小道而行的不是别人,而是刘邦前往汉中途中收留的一位樵夫。他就在终南山中砍樵为生,对山间的大小谷道了如指掌。九月中,郦商率领五千人马从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上翻越数日,终于全部到达陈仓背面。
郦商是最后一个安全落地的,回看云雾缭绕的群峰,想起在藤条上度过的危险时光,恍若梦境。清点了一下人数,在翻越悬崖中有百十名士卒因为力怯而掉进悬崖。郦商望着来路,俯下身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令校尉们命士卒隐蔽,等待时机。
大约是酉时二刻,柴武率领的五千人马越过另一座绝壁,在陈仓南面的山林里与郦商会合了。当郦商从柴武口中得知他也险些葬身深谷后,就冒出一身冷汗,庆幸上苍保佑。
两人来到密林深处,拆开韩信分手时留给他们的锦囊。但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兵贵神速,久战必挫。亥时攻城,曹、周协力。”
郦商看了看柴武道:“大将军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将士疲惫不堪,还要攻城,能有多少胜算?”
“大将军如此安排自有道理。”郦商不再埋怨,传令戌时二刻吃饭,亥时一刻攻城。
其实,将士们虽然疲惫不堪,却不愿意待在阴冷的密林间,都希望尽快夺下陈仓,好吃一顿热乎饭以解多日疲劳。听说亥时攻城,大伙顿时勇气大增,荷枪持刀,弓弩上弦,单等总攻号令了。
亥时一刻刚过,郦商首先向陈仓城射出第一支火箭,接着,两军的弓弩手将万千箭雨射向城内,南城门楼上霎时燃起熊熊大火,不一刻就陷入烈焰之中。
几乎就在郦商和柴武阅读韩信锦囊的同时,周勃也向曹参打开了韩信交代的锦囊,言说一旦山后起号,立即从东门和北门进攻。现在,南门的大火就是号令,两人迅即发起攻城,先用火箭点燃城头的滚木和桐油,那些涂了毒药的箭镞被大火烧为灰烬,即便传令弓弩手到位也派不上用场了。
南门失守令章直大惊,他急忙奔回大帐向章邯禀报:“南门被汉军突袭,我军陷入夹攻之中,大王还是速速突围回废丘吧!”
章邯闻言蒙了,倏地一声站起来道:“怎么可能呢?南门外可是峭壁密林,汉军是如何翻越的?”
可章直的眼神告诉他这不是虚言,这时,章豨带领两名校尉冲进帐来,架起章邯奔向帐外,扶上战马,趁着黑夜朝东门方向去了。章直不敢怠慢,也迅速上马追着身影而去。
章邯一行冲到东门口,正遭遇周勃军自外向内进攻。周勃见被呵护在中间的是一位雪眉老者,断定必是雍王,催马冲了过去。
章豨一边上前迎战,一边向章直喊道:“护卫大王撤离……”
章豨与周勃马上来去三十多个回合,眼看着章直护送章邯出了东门,周勃大怒,大刀以泰山压顶之势砍下,章豨挥枪拦阻,孰料枪杆被砍断,大刀顺着肩膀而下,一只胳膊瞬间掉在地上。章豨自知难逃一死,抽出宝剑自刎而死。
周勃黑着脸望了一眼周围的士卒,冷冷地说了一个字“追”,打马冲出了东门。
太阳从东山上冉冉升起的时候,陈仓城城头飘起了“汉”字大旗,两边分别是各路将军的旗帜,在秋风中映日争辉。
辰时二刻,刘邦、韩信、郦食其、卢绾等人在少年营的护卫下从北门入了陈仓。
韩信的车子紧跟在刘邦后面,他站在辕头向肃立在街道两侧的士卒们频频招手,心头腾起一层又一层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