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全三册)

第十一章 迎眷属刘借王陵 拘陵母项失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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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元年(公元前206年)秋冬,是刘邦扬眉吐气、重回咸阳的季节,也是韩信韬略初显的季节。

占领陈仓后,刘邦立即部署诸将分进合击。樊哙在白水击败西城县丞军队后,立刻回军雍县全歼章邯轻车骑兵,与攻取雍城的曹参会师,接着在好畤大战章平,打开了东进大门。章邯无奈,再次退回废丘。这样,关中西部除了废丘一座孤城,其余地方皆为汉军占据。

刘邦乘胜追击,遣曹参、周勃与樊哙东进,在咸阳城外与雍国内史吴保和将军赵贲激战,咸阳二次回到汉军手中。樊哙率先将“汉”字大旗插上城头,远远望去,辉光曜日,给寥落许久的“废都”徒添了与深秋殊异的生机。

凭楼远眺,满目疮痍,残墙断壁,曹参喟然长叹道:“若非项羽一炬,咸阳岂能是这般光景?”

“是啊!王气不在,还算什么帝都?”周勃闷声闷气附和。

樊哙骂了一声,换了说话的口气:“咱们都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又不是儒生,与其叹气,不如做好迎接大王的准备。”

两人都觉得樊哙说得有理,于是布置下去,两天后在咸阳西门卤薄迎接刘邦一行。

这是九月底的日子,与去冬鸿门宴上孤心高悬有别,刘邦现在心境明朗,完全是雨过天晴的快慰。他回来了!而且是以胜利者的角色回来了。他看了看同自己坐在一辆车子上的韩信,就从心底感佩夏侯婴,特别是萧何追回了这位年轻人,于是问道:“重言(韩信的字)下一步有何谋虑?”

韩信手扶车轼,眯着眼睛看远处的城池,深秋的雾霭从地面升起,缓慢而又散淡地盘绕上城头,氤氲郁郁,缥缈神秘,即便是残墙断壁,也难以掩盖它帝王之都的山川气象。他收回目光,将一路上的思考摆到刘邦面前:“敢问大王,咸阳屏障是何处?”

“重言比寡人清楚,当然是函谷关。”

韩信点了点头道:“大王明察。臣以为当务之急在于拿下函谷关,阻断三秦与关东联系。而且据臣所知,司马欣早年曾救过因杀人入狱的项梁,难保他不与项羽合谋,西窥咸阳。”

“将军所言甚是。子房当初亦谏言寡人在函谷关阻击项羽。一进咸阳,寡人就命灌婴攻取函谷关,另遣周勃向北攻取漆县。”

“子房先生运筹于帷幄,制胜于无形。臣仰慕已久,惜乎至今未能谋面。”

一句话出口,刘邦就沉默了。是啊!屈指算来,他离开也有数月之久了。安危如何,却是少有消息传来。近来,彭城风传韩王成被杀,这是否会牵涉张良呢?刘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当初寡人得子房,犹若今之得将军也。亦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韩信宽慰道:“臣到汉中后,闻诸君每每谈起子房先生,皆叹服其智勇,纵然遭遇逆境,定会化险为夷。”

这时,曹窋轻骑来到刘邦车辇前禀道:“禀告大王,前面不远便是咸阳,樊、曹、周三位将军率仪仗在西城门口迎驾!”

“护卫车辇前行!”刘邦挥了挥手。

“诺。”曹窋回到车辇队伍左侧,刘肥在右边,两人警惕着周围。

咸阳城就在眼前,当刘邦的车辇穿越甬道进入城门之际,军中雅乐高奏,战鼓雷鸣。樊哙今天没有骑马,而是驾着战车在前面导引,在“汉王威武”的声浪中来到城中心。曹参和周勃早等候在那里,看见刘邦的车辇,立即上前行礼齐声道:“恭迎大王。”

刘邦示意他们平身。然后,携着韩信一起下车,站在客舍前就皱起了眉头:“这是寡人暂歇之地?”

“启奏大王,正是。”

“为何不扎营寨,不设中军帐,却要征用民房?”

“大王。”曹参上前回话,“只因皇宫毁于战火,臣征用了商贾屋舍,以充王宫。”

刘邦皱了皱眉头道:“当初进咸阳时,寡人曾约法三章,你等忘记了吗?”

曹参和周勃相互看了看,忙回道:“臣等知错,这就把屋舍还给商贾,安营扎寨。”

一个时辰后,刘邦已经坐在中军帐与诸位臣下谈话了。

“诸位!”刘邦喝了一口曹窋递上来的热茶,润了润嗓子道,“目下战事顺畅,虽然章邯依旧盘踞在废丘,但我军已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城破指日可待。下一步如何打算,且听大将军叙说。”

韩信放下手中的茶盏,带领大家来到地图前道:“栎阳、废丘、高奴成掎角之势,一方遭攻,必求助于另二方。因此,我军应迅即攻取栎阳,继而北取高奴,断章邯双臂。如此,则废丘孤陷重围,三秦勘定有日。”

“大将军所言,正合我意。”刘邦回到座上,当即下令由灌婴率军攻打栎阳,派周勃率军北上进攻漆县,一路扫平汧县、眉县和频阳,剑指高奴,然后回军与曹参、樊哙围攻废丘,“诸位将军,定三秦乃汉军出陈仓以来最艰之役。不唯线长,且军力吃紧,望诸位将军各自作战,临机果断。前事约法三章,未可忘记。所过之处,有扰民乱性者,杀无赦。”

韩信本就是一点即通之人,听了刘邦这番话,虽然还想强调要攻打废丘,却也觉得有蛇足之嫌了。

秋阳在终南山山脊后溅落时,刘邦用过晚膳,一人在大帐内翻看兵书,卢绾带着两名女子进帐来了:“大王一路西来,鞍马劳顿,微臣觅得两位女子,来伺候大王沐浴更衣。”

刘邦看见女子一怔,放下手中的竹简询问道:“这是为何?”

“大王乃大汉之主,王者之身,岂能风尘蒙面。这两位女子乃是前秦宫女,自幼入宫,却遭遇秦亡宫毁,逃亡民间。”卢绾笑着将两位女子推到刘邦面前,生怕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她们就是伺候大王沐浴而已。”

两位女子急忙上前施礼道:“奴婢拜见大王。”声音莺莺燕燕,呢喃温软,显见得是在深宫大苑中**出来的。

刘邦迅速打量了两位女子,她们眉目秀丽,肤色白皙,嫩若春笋。头上梳凌云髻,上着黑色白花夹襦,下穿朱红留仙裙。隔几步远,那淡淡的花香味就从两位宫女的宽大的衣袖中散出,沁人心脾。他悠然想起上回入咸阳时韩谈带他游览咸阳宫的情景,不知不觉间,早年在沛县时的浮浪悄悄地爬上眉头,只是碍于卢绾在面前而不得不矜持些罢了。

卢绾与刘邦自幼就是玩伴,年纪稍大些,同在一师门下读书,对这位同乡同窗的习性还是比较熟悉的。虽说不上是一位情种,见了女色却总是心动眼痴的。之所以投其所好,也是因为他来汉营后一直功绩平平。见刘邦没有拒绝的意思,卢绾很适时地施礼告辞出帐去了。

曹窋按照卢绾的叮嘱将热水烧好后,又打了掺兑的凉水,拉上幔帐,转身退了出去。两位女子先是一边给浴盆中倒热水和凉水,一边用纤纤细手试水温,看看差不多了,才过来伺候刘邦脱衣。三年来头一次被人剥光衣服,赤条条地躺进浴盆,加上两位女子举止轻盈,身骨如酥,刘邦终于心浮情浪,就在女子的脸颊上摸了一把。久在宫中,也许已经司空见惯,两个女子也不躲避,只是嘤嘤地笑。

蒸汽在浴盆周围弥漫,两位宫女此时好比云里的仙子,若远若近,触之可感而又缥缈隐约。那个不可一世的秦皇,在秋夜里也不过如此吧?刘邦这样想着,便伸出颀长的手臂去摸宫女敞开的衣襟。

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刘邦起身,女子帮刘邦穿上禣,扶到后帐榻上。一位女子为刘邦捧了从汉中带来的紫阳春茶浸泡的汤汁,另一位宫女则为刘邦梳了一个秦人的发髻。刘邦看了一眼宫女,问道:“你没有见过楚人的发髻么?”

“在宫中时见过楚国使者的发髻,奴婢这就为大王重束。”那女子说着就将头发散开,重新编结,梳成歪髻。又拿过铜镜让刘邦看了,觉得满意才罢。

一切收拾停当,那位年纪稍大的宫女说道:“卢大人有命,奴婢今夜就在后帐伺候大王歇息。”言罢,就开始解衣松带。刚刚露出半身玉体,就听见从帐外传来说话声,那女子顿时屏住呼吸,刘邦的心波也渐渐退潮。

刘邦听出来了,那是夏侯婴的声音。现在已是酉时三刻,他来做什么?

“大王在忙么?”夏侯婴问。

曹窋回道:“大王正在沐浴,大人有要紧事么?”

“丞相从汉中来书了,我要见大王。”

“这……”曹窋面露难色。

夏侯婴立即明白了。对刘邦性格的了解,夏侯婴并不比卢绾少。在沛县任司御那些年月,他是刘邦的酒友,知道他喝点酒就心猿意马。夏侯婴不打算在这里纠缠,他转身就朝外走。

就在这时,他看见两名年轻女子从刘邦的后帐出来,那身影宛若游云,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了。夏侯婴望着女子渐渐模糊的背影问:“刚才有什么人来见过大王?”

曹窋刚刚说出一个“卢”字,夏侯婴就明白了。这时候,从内帐传出刘邦的声音:“外面说话的可是太仆?”

夏侯婴急忙回答:“是微臣!”

“进来说话!”

夏侯婴进到帐内,刘邦已穿戴整齐。夏侯婴告诉刘邦,萧丞相从汉中来书,说已将在巴蜀征得的粮草由雍齿押送,十天前登程,估计不久就可以到达咸阳。说完,他就把萧何的上书呈给刘邦。刘邦大略浏览一遍,禁不住拍案道:“丞相推计踵兵,给粮不绝,功莫大焉。三秦定后,顿纲振纪,明罚敕法,非丞相莫属。待大局初定,定然要他也来关中主事。”

“大王英明!”夏侯婴又把萧何给自己信中所议提了出来——当然他隐瞒了萧何对刘邦性格的担忧,“丞相还说,三秦勘定,指日可待,王业初兴,大王也该考虑将王妃与王子、公主接来,以解相思之苦。”

刘邦何等聪明,立即明白了夏侯婴的意思,禁不住为方才的孟浪而脸有些发热,好在是夜间。其实,这样的提议早在上回游咸阳宫时萧何就提出过。

“此事寡人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咸阳之于沛县,路途遥远,中间项羽大军阻隔,谈何容易?”夏侯婴听得出来,刘邦不是借故推诿,而是实情。

“微臣倒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夏侯婴看了看刘邦,见他听得很认真,便直言相告,“可命丞相从汉中遣一将军出武关,进南阳,托王陵护送王妃与公子、公主南来。臣闻秦南阳郡守吕齮自降汉后,忠贞不贰,与王将军相处甚洽,定会协力襄助。”

闻言,刘邦频频点头:“太仆不说,寡人都将这条路忽略了,只是请谁去见丞相呢?”

夏侯婴便举荐牛良:“前几次牛将军寻找刘肥公子,或迎接吕泽将军,都曾经到过泗水,人地两熟,最是合适。”

“好!就遣牛良去!”刘邦一拍掌,对外面的曹窋道,“传牛良进帐!”

夏侯婴告辞出来,回看一眼刘邦的大帐,心中难以平静。方才宫女匆忙离去的背影,卢绾捉摸不定的笑颜,总在他眼前徘徊。三秦未定,战事未息,卢绾竟引女色惑主,他究竟要干什么?现在如此,将来得了天下,又该怎样呢?“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秦鉴不远,大王当慎之!”夏侯婴走下慢坡,心情依旧没有轻松下来……

牛良奉命星夜赶回南郑,奉上刘邦的诏命。萧何浏览一遍,接着又看了夏侯婴托牛良带来的书信,便明白了。他当即邀来雍齿,道明刘邦之意,并要他遣两名部将与牛良一起出武关,与王陵军合兵一处,迎接吕雉一行。雍齿看了刘邦的诏命,沉吟片刻,当即遣部将王吸、薛欧与牛良出关,前往析县去见王陵。

刘邦率领大军南下武关,将南阳郡交与吕齮、陈恢和王陵坚守。吕齮军仍旧驻宛城,而王陵军则住在西南部的析县白羽邑。

王陵看罢萧何的来书,心中生出几分感动。之前,他之所以徘徊在刘邦与项羽之间,是因为他觉得刘邦十之八九成不了气候。因此,即便在刘邦智取南阳,收服吕齮之后,他还是婉谢了过武关、进关中的请求。然而,后来形势的发展令他开始思考,自己过去可能只看到了刘邦的表象,而没有看到他善得人心的一面。因此,对牛良一行人的到来,他显得格外热情。

在接风宴上,王陵冷静地分析了当下的形势,以为刘邦此时迎接眷属,正当其时:“诸位,据探马禀报,近来项羽正忙于讨伐田荣,无暇西顾,彭城以南兵力较弱,此正是前往沛县之良机。当然,沛县亦是下官故里,自离开后就也没有回去过,我正好借此机会回去探视母亲。”

牛良是个聪明人,立即回应道:“此事应该!此等大孝之举,大王闻之,亦当褒扬。”

“南阳相距沛县一千四百余里,中经陈郡。倘不遇强敌,轻骑十日内即可到达。然则……”王陵的手收了回来,说话的语气也严肃了,“项羽一俟闻知我欲接沛公眷属离乡,必遣重兵阻止。阻之不得,必截杀之。故而,我军须分三路梯次前行。王吸将军率一部从宛城北东进,渡过汝水,一旦主军遭遇攻击,立即驰援;薛欧将军所部则从宛城南先行突进,以吸引敌人注意力,一旦有事,亦可策应。我与牛将军则于析县一直向东,如此,敌陷于迷晕茫雾,我军则趁机疾行突进,最是善策。”

牛良等人皆认为王陵对地形熟稔在胸,策划周密,一同应道:“愿听将军调遣,早日迎回王妃及公子、公主。”

众人散后,王陵留下牛良喝茶。说起迎接吕雉,牛良大赞刘邦重情重义,三年征战,不近女色,对吕雉也是魂牵梦绕,早有接他们母子之意。只是忙于战事,一只延宕至今。这一切,就刷新了王陵往日印象中的刘邦。

前些日子,项羽亦曾遣项伯前来游说,说他倘能归于项王麾下,不唯做将军,便是封王拜侯也不是没有可能。对于项伯,他并不生疏。当他问到关于鸿门宴设计杀刘邦的传闻时,尽管项伯躲闪其词,但他仍然透过一鳞半爪的描绘,对项羽特别是范增的为人和禀性有了更深地了解。他热情地款待了项伯,很谨慎地评说范增,却并没有明确表明归顺项王。

在此后的日子里,项羽不断派人运送些兵器、粮草给王陵,王陵也没有拒绝。但他知道,身旁有个吕齮,特别是陈恢,什么事情要隐瞒也不容易。因此,每每项羽有赠,他都分一些给吕齮和陈恢,并声言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背叛沛公。

这样,他借项羽的粮草壮大自己,又与吕齮相安无事,倒也自在。可他明白,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随着刘项实力的增长,迟早他是要做出抉择的。他感谢牛良的到来,特别是刘邦接眷属这事使他想起自己在故乡的母亲。父亲死于秦末战乱,母亲一人在故里孤苦伶仃,何不趁此机会把母亲接到身边,也好早晚尽孝。

一想起母亲,王陵的心就撕心裂肺地痛。当他被秦末战火卷进岁月漩涡的时候,母亲守望着故乡的土地。他在南阳相对稳定的日子里,也曾遣人想将他老人家接出来,然而被拒绝了,她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耽误了儿子的大事。母亲还写信给自己,要他所到之处必须善待百姓,尤其对项羽的屠城行为表示了难以容忍的愤怒。正因为有训在耳,所以,他才始终没有答应项伯的游说。

“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把老人家接来。”送牛良一行回军营归来的路上,王陵这样想……

残星点点,伏牛山仿佛一道黑色的城墙,在晨曦中迤逦起伏,宛若巨浪,自西北向东南奔去;鹳河在右首,滔滔奔涌远去。王陵、牛良与王吸、薛欧三支军队在析县城外分路,成“川”字形东进。

晨曦中,王陵在马上向王吸和薛欧打拱告别,说出的话凝重而暖心:“我等此去,原为迎接王妃及其眷属,沿途如遭遇楚军,万不可恋战。若有变故,迅即相告。”

王吸与薛欧久在雍齿麾下,听得最多的是主将的训诫,如此温婉的话让他们感动,不约而同地表示一定遵照叮嘱行事,绝不轻易接战。

眼看着一支队伍登上右边的山坡,而另一支队伍涉过鹳河向南而去,牛良从心底感佩王陵的善于用兵,从而对完成这次使命增添了许多信心:“将军果然运筹有度。从沛县出来的英雄皆是人杰,无论经国济世还是统兵打仗,总有过人之处。”

王陵笑了笑回道:“非沛县人聪颖过人,乃操揉磨治之故也。牛将军虽非沛县人,不也成统兵之将了么?”

牛良急忙打躬作揖道:“不敢不敢!此皆汉王栽培之功。”

虽然视线模糊,看不清牛良脸上的表情,但王陵还是强烈感受到刘邦在牛良心中的位置。就这一点,他便自愧不如。

大军东行数日,倒也没有遇到大的阻拦,只有零星的小战事。这一天大军来到距阳夏城十里之地的荷花镇,军伍一进镇,立刻封锁了四门,一律露宿街头,不许进民宅骚扰。王陵当日派出一屯士卒,潜入阳夏城中刺探军情:“我军一路虽无大战,然小战消息走漏,必然让霸王怀疑。故而,不可轻进。”

两日后,派出去的人马归来禀报,说霸王派大将龙且率部进驻阳夏。

“哦?”王陵的眉头紧皱在一起,忧虑道,“这位龙且乃项羽心腹大将,曾在巨鹿大战中战功赫赫,以善于用兵而颇得范增好评。他在这个时候进驻阳夏,显然是得到了消息。”

“能否绕过阳夏?”

“此去沛县,阳夏是必经之地,绕道几乎没有可能。”见牛良有些着急,王陵眉头一皱道,“我闻龙且素来重义气。我等不妨直接道明汉王欲接王妃离沛,别无他事,也许他念及昔日共灭暴秦之谊,会让一条东去之道。”

“倘若如此,末将愿亲往送书。”牛良道。

当下王陵修书一封,又安排一屯侍卫随同牛良前往。整整一天,王陵都心神不安地等待牛良归来,更希望他带回欣慰的消息。他派人到镇东门察看,直到太阳落山之际,才看到牛良和他的侍卫一路风尘地回来了。

当从事中郎将这一消息告诉王陵时,他顾不得正在吃饭,就朝镇门口跑去。

牛良一脸的阴沉,心境更是乱麻一团。龙且开出的条件使他无法当面回复,而此去的无功而回,更使他羞于见王陵。因此,他一看见王陵的身影,立即翻身下马,双手抱拳道:“末将无能,未能说服龙且。”

“有话回去说,将军劳累了。”王陵截住牛良的话头,转身回到大帐,命军厨上了饭菜。看牛良吃得分外贪婪,便知他在龙且那里遭到了冷遇,便问,“龙且怎么说?”

“气杀人也!”牛良放下筷子,“倒不是他不放我军过城,而是他提出只要王将军率部归顺项王,就可以网开一面。”

“哦?”王陵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仅如此,龙且还说,老夫人被范增请到彭城去了。”

“项羽小贼,这不是要挟我么?”王陵呼地站起身,将酒卮摔在地上。

牛良想不出用什么语言来安慰王陵,只是一遍遍重复四个字:“将军息怒。”

王陵出得帐去,骑上名为“雪玉”的骏马朝镇外跑去。牛良见状,忙上马追去。

九月下半月,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只有星星影影绰绰地分布在天空。在镇口察看行人的士卒忽然看到将军从眼前驰过,来不及问话就风驰电掣般地远去,只留下呛鼻的烟尘。

战马在飞奔,王陵的心在起伏跌宕,如同狂涛,一浪高似一浪。他不知道项羽将会怎样对待年迈的母亲,让老人家遭受怎样的刑狱之苦。早年在沛县,王陵是以孝名闻乡里的。他虽是一方豪杰,可母亲从来教诲他不能以富凌人。特别是刘邦落魄住在庄院那段日子,母亲要他以兄长称之。如今,她又为刘邦而蒙难……

月亮终于迟迟爬上东方,月光下,前面显出一方草甸。王陵催动战马向草甸跑去,然后,就一骨碌翻身下马,躺在草甸上,默默无声……

如水的月光下,牛良、从事中郎和侍卫围在身边,没有作声。

回到公署,王陵毫无睡意,邀牛良来商议军情。

“既然项羽不仁,也休怪我不义。传令王吸、薛欧两路军齐集阳夏,拿下阳夏,看他项羽又能怎样。”

牛良没有说话,盯着墙上的地图许久,待他转过身来时,便以另外一种口气说话了:“将军为汉王眷属两肋插刀,令末将分外感动。然则将军之母现在贼营,生死未卜。我军若是贸然进攻,激怒项羽,诚恐老夫人安危不保,还请将军慎思。”

“这……”王陵叹一口气道,“汉王将迎接亲眷大任托付于我,我却进退维艰,这如何对得起汉王信任?”

“汉王迎亲眷之想并非始自今日,皆因战乱阻隔,延宕至今。今项羽遣龙且在阳夏拦截,显然是得到了我军东行的消息。依末将之见,我军不妨后撤至陈郡内,缓图为宜。”牛良明白,王陵担心的还是汉王不能理解他的苦衷,随着提出由自己向汉王禀报实情,“汉王宽怀大度,定能深解将军心境。不仅将军,王吸与薛欧两路大军亦应后撤,做长远计。”牛良相信,王陵通过这场变故,归顺刘邦已是水到渠成之势,这样,他也算没有辜负汉王嘱托。

同样一件事情,在王陵却有着更深的思索。须知汉王父母妻子亦在沛县,随时都有被项羽掳去的可能。然则,牛良为自己母亲安危决然暂缓进军,足见刘邦麾下多仁义之士啊!从现在开始,他要想一想未来的出路了。

这一切,当然牛良尚不知道。但王陵随之遣人向左右两军传话,暂缓进军阳夏,这表明牛良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又是一个深夜子时,王陵与牛良所部饱餐一顿,开始悄悄后撤。

……

“什么?张良逃走了?”项羽放下手中的竹简,厉声问,“彼乃韩成司徒,韩成既死,张良既不能归顺于我,就断不能生还,你们竟然让他逃之夭夭。”他一生气,抓起案头的玉砚就向郎中令虞子期甩去。虞子期顺势一躲,玉砚落地,碎成两半,研磨好的墨将地毡染黑了一大片。

虞子期是虞姬的远房堂兄,在项羽二月间大封诸侯前夕来到此地。几个月来,在同堂妹的交谈中他已对项羽的性格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因此对他的易怒和跋扈并无多少反感,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禀报:“不仅如此,从平阳传来消息说右尹吕清、司徒吕臣父子也相继出逃,至今不知去向。”

闻言,项羽的豹眼顷刻间睁得老大。这到底怎么了?诸侯们不是自己亲自封赏的么?为何没有几个月,就有田荣、陈余等人相继背他而去?吕清、吕臣父子难道不明白,楚军目下的强势是因为有了他项羽么?若非他出生入死,何来彼等头上的冠冕呢?不思报恩倒也罢了,反而离心而去?症结在哪里?是自己器量狭小不能容人么?他无法说服自己,他连劲敌刘邦都放过了,这还不算器量么?他盯着虞子期问道:“你说说,为何会这样?”

虞子期皱眉良久,才带着试探的口气道:“微臣有一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就直说吧,何须吞吞吐吐?”

虞子期撩了撩衣袖,这才压低声音道:“据彭城南门大阍禀报,说张良等人出城的文书乃左尹所赐。”

“唉!”项羽的怒气顿然转为无奈,颓然地坐在榻上道,“叔父柔肠,迟早要误大事。他为何不想想,放走一个张子房,等于放走十万人马。”他转脸对伺候在身边的中官道,“传叔父进殿。”

虞子期觉得自己在这里会有不便,便向项羽告辞。项羽也不阻拦,又问道:“刘太公一行和王陵之母如何安置?”

虞子期回道:“遵照大王旨意,微臣将之置于驿馆中。并派禁卫严密把守,决不许可疑人等接近。”

项羽点点头道:“命左徒府官员好生款待,不可疏忽。”

项伯进殿来了,近来他的心境十分烦躁——为了项羽一个个出乎意料的举止。不去游说王陵,却把人家的母亲“请”到彭城,这还是为人的风范么?他尤其不能容忍侄儿出尔反尔,先是收回了立韩成为王的成命,接着,又杀了他,还要谋害韩国司徒张良。这些,都让他十分尴尬。就是项羽不传他,他近日也要进殿谏言侄儿的。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带来了张良临行时留给项羽的信函。

不管项羽对叔父的行为有多么不理解,可他毕竟是父亲去世后将他养大成人的长辈。而且在项羽的记忆中,项梁教他的更多是兵书、战法,而生活起居基本上就是由项伯夫妇照料。他看见叔父蹒跚着脚步进殿来了,没有如往常见臣僚那样正襟危坐,而是起身来到殿中央,施了晚辈的礼节:“叔父到了。”

项伯点了点头,脸上却流露出不悦:“我已多次对你说过,公私不能兼而有之。在公署,当以公礼相见,你总是置之脑后。”

项羽笑着回道:“孩儿记住了。”接着,命中官赐座。然后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听说叔父送走了张子房?”

项伯并不回避,点了点头道:“有什么不妥么?子房乃故韩王司徒,又是叔父挚友,曾数度救我于危难之中,他来拜见韩王,天经地义;韩王遭遇不测,他辞别而去,乃在情理之中,何须大惊小怪?”

项羽长叹一声道:“叔父难道不明白,他多年在刘邦麾下供职,足智多谋,若留我营,也许于楚有益。然则放走他,乃无异于纵虎归山啊!”

项伯一改往日的平和,一脸矜持地历数近来项羽在决策上的一再失误,尤其是不该剥夺韩王成的王位,并将之带往彭城软禁,如今韩王不明不白死去,就是有一百张口也脱不开干系。如此情况下,欲图留住张子房,岂非痴人说梦?

项伯的话句句直刺项羽痛处,他的脸色一阵黑一阵白,暗暗埋怨叔父与自己心不同思,行不同路,却又无法像对他人那样随性发作,只能百无聊赖地将手中的竹简弄得哗啦啦响。

但项伯并不在乎项羽的态度,反而言说自己放走张子房,正是为了他取信于诸侯,以挽回流失的声誉。接着,就把张良临行时写给项羽的信递给中官道:“看看子房何等旷朗无尘,你如此对待韩成,他仍然书信与你,为西楚计,为大王计,如此谦谦君子,你能对他下得了手么?”

项羽从中官手中接过张良留下的书信,自右至左浏览一遍,果然言简意赅,字字犀利——

外臣张良拜见霸王殿下:

天下初封,尘埃未定。田荣弑君夺齐自立,陈余图谋与赵分土,臧荼杀韩广而谋代。大王身系天下,弹劾征伐,烽烟不息。汉王出陈仓确有不妥,然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向东,仅此而已。反窥田荣,虎视眈眈,乃为大忧,臣为西楚计,愿大王三思而定,切勿养虎为患,切切!

项羽放下书简,脸色已不似刚才那样难看了。他将张良信中所列与近来天下大势一一对照,便觉得字字句句都切中肯綮。看来,他没有忘记与叔父的私人情谊,而他却听从了范增的谏言,派人追杀。想到这些,他不无愧疚地对坐在面前的叔父道:“孩儿错怪子房了。”

直到此时,项伯的冰冷的脸上才稍稍有了活气,他收住话头,心想侄儿与自己再亲,现在也是一国之主,得维护他的威严,于是道:“当务之急,在讨伐弑君自立之田荣。”

“叔父所言,正是孩儿所想。”项羽起身道。

“既然已将王陵母亲接到都城,就当广施仁义,不可轻动杀机。”项伯说这话是有底气的。他了解项羽的脾气,虽然暴戾,但向来大孝节义,笃信忠恕。

“定遵叔父之嘱而行。”送走项伯,项羽舒了一口气自语道,“好不容易才走了……”

这时候,在门口值守的中官进来道:“亚父有要事求见。”

项羽心里吃惊,他正要传亚父,他就来了,莫非有重要军情。

不错!范增带来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说刘邦欲借王陵军前往沛县迎接眷属,被龙且将军在阳夏拦截了。王陵担心母亲安危,故而后撤百里。

“哈哈哈……”项羽一大早被项伯惹起的闷气顿时烟消云散,为自己派遣龙且守阳夏而很得意。但没有想到,范增接下来的话让他重新紧张起来。

“王陵遣使者前来,请求大王开释其母。”

“他不归顺,寡人如何开释?”

“此正是策反良机,可说服王陵之母修书一封劝他归楚,免得他归顺刘邦。”

“如此甚好!使者现在何处?”

“就在殿外。”

“宣!”

随着中官一声尖细嗓音落地,王陵的使者进殿来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刘邦路过南阳时吕齮的门客、食邑千户的陈恢。王陵之所以请陈恢出面,乃在于其善辩。第一次走近西楚霸王,陈恢犀利的眸子透过从殿门口投射进来的光线打量着他。他没有想到项羽竟如此年轻,而更直接的感受是,他的勃勃英气掩盖不了恃力傲物的性格。陈恢随即对如何与这位王者打交道有了比较理性的认识,他彬彬有礼地上前施礼道:“本使奉王陵将军之命前来拜见大王。”

项羽看了一眼面前的陈恢问道:“你可是来接王老夫人?”

“王将军希望大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送老夫人离开彭城。”

“这倒不难!”范增眯着眼睛道,“此前大王已遣人劝说王将军归附,至今未见回音,不知此次王将军可有话带给大王?”

陈恢并不直接回答范增的问话,而只是一心一意,目不转睛地看着项羽道:“本使不说,想必大王也了解王将军性格。当初义军初起,汉王曾两次借重王将军克敌,还盛情邀请将军归附,均被谢绝,如今又岂是一纸文书能说动的?”见项羽点了点头,陈恢继续道,“臣闻大王素来重义诚信,恭敬爱人,孰料竟以扣押老夫人要挟王将军。若是让天下诸侯闻知,又该如何看待大王呢?”

范增这半会被陈恢冷落一旁,脸上甚觉无光,见陈恢如此辩才,趁机插话道:“好个陈恢,竟敢如此无礼,你就不怕大王烹了你么?”

闻言,陈恢哈哈大笑道:“范老将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殊不知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下官何其人也?只不过南阳郡守吕大人一区区门客,赖汉王大义,赐我千户,得有今日。即便大王烹我,却是堵不住诸侯之口。”随即,陈恢转过身来用讥讽的口气问,“听范老将军之言,似乎大王身毁名裂你才快心?”

范增多谋却少言,未料在陈恢的词锋语剑面前陷入被动,只是重复着一句话:“使君怎可曲解老夫之意。”

项羽却是被陈恢的一番说辞打动了,同样的意思,他刚在张良的信中也看到了,便不能不考虑后果,忙打断范增的话道:“寡人岂敢以拘扣老夫人要挟,只是将老夫人奉若至亲,邀来彭城将息罢了。”

陈恢却不领情:“人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大王既然如此宽怀,何不送老夫人到南阳与王将军相聚呢?”

“这……”

这一迟疑就让陈恢明白,目下要让项羽放了王陵母亲断无可能,便换了语气说话:“眼下也该让本使与老夫人见一面。”

这时候范增又说话了:“使君若真能说服老夫人致书王将军,功莫大焉。”

“本使倒愿一试。”陈恢心想,只要自己见了王老夫人,便好办了。

孰料范增却提出要陪同陈恢同去拜见王老夫人,项羽亦觉有理,便应允了。

两人乘车出了王宫,朝东走过一条街,再朝南拐,就到了驿馆。范增上前耳语几句,值守的驿尹立即传来两名女谒者,导引陈恢走过几处回廊,便到了一处三件厅房。门前植枇杷二株,橘树五棵;花草曲径,倒也安静。

开了门,秋日的阳光从门口投射进去,隐隐约约看见屋正中有一妇人打坐。陈恢确定那一定是王老夫人了,忙上前施礼道:“老夫人在上,下官陈恢奉王将军之命前来探视老夫人。”

王老夫人定了定神,看了半会才问道:“是陵儿差人来了么?”

陈恢点了点头。

王老夫人的眼睛顿然睁大了,虽然依旧浑浊,但瞳仁间的光芒却透着母性的慈祥,一连声地问:“陵儿可好?陵儿可好?”言语间伸出双手,抓住陈恢,仿佛儿子就在眼前。

陈恢告诉老夫人道:“王将军现在南阳,一切皆好。”

王老夫人这才放了手,口中讷讷自语道:“那就好!老身就放心了。”

陈恢命跟随自己来的侍卫捧出几件衣服和一个食盒,道:“王将军思母心切,夜不能寐。特遣下官送来过冬棉衣和几样南阳点心,以表孝心。”

“老身将去之人,何须费心。”王老夫人接过东西,转身递给随自己来到彭城的贴身侍女,颤颤巍巍地说,“他领着一帮弟兄,只要照顾好自己即可,无须记挂老身。”

范增趁机上前劝道:“老夫人是明白人,若能早日说服王将军归附项王,大王定当车辇仪仗送老夫人赴南阳与将军团聚。”

王老夫人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了看范增道:“诚谢你的好意。若没有不方便之处,请先生回避,老身有几句话想与使者单独说。”

“悉听尊便,全在夫人。”范增言罢,退了出去,但随之却进来几名腰间带刀的侍卫,为首的郎中道,“范老将军担心夫人安危,特遣在下率人守护。”言罢,将四名楚宫侍卫分列两边安置,而将陈恢夹在了中间。

王老夫人一看这架势,便知不可能有密语带给王陵了。其实,从被押解到彭城的第一天起她就明白,除非儿子归顺项羽,否则,他们母子团聚无望。王老夫人毕竟豪族出身,历经风雨,见事甚明。秦末以来,战乱频仍,她那颗日益老去的心对纷纭世相早已司空见惯,因此,在楚军冲进庄园的那一瞬间,她就做了随时赴死的打算。

彭城三月,她几乎与世隔绝,每日由谒者送来三餐,间或在随身侍女的搀扶下,被楚宫侍卫“监护”着在院内散散步。其间,项羽曾亲自来看望过三次,却也没有多少难为的举止。倒是刚刚退出去的范增三天两头地来,向她传递一些什么人因为不归顺项王,被兴兵征伐,身败名裂;哪一路诸侯谋反,被押至彭城枭首示众;最近的,就是韩王成的死。她虽然只是掂着两只耳朵听,可每一个消息都是一块巨石,在她心中激起波澜。她断定,儿子即便归顺了项羽,也绝没有好的结局。她暗暗决计,一旦有机会见到儿子,就一定要劝说他早日归顺刘邦,结束这孤悬无助的日子。好了!儿子终于遣陈恢来了,她一定要让陈恢把自己的心思带回去。

侍女上了茶点后,看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侍卫们,便很自觉地退到了老夫人身后。王老夫人指了指面前的茶盏示意陈恢喝茶,然后很平静地、很安详、一切似乎都是深思熟虑地说道:“老身风烛残年,去日无多,早走一天,晚走一天,都无关紧要。只是陵儿年过不惑,当择良木而栖之,早日归顺汉王,为自己讨个前程,万不可举棋不定。”

谁也没有发现,王老夫人的身子悄悄地朝带刀侍卫身边挪了挪,喘了一口气又道:“汉王乃长者,终得天下,愿陵儿善事汉王。”

说罢,王老夫人忽然起身,趁侍卫专心听话之际,“嗖”地抽出他腰间的宝剑,顺势用力一拉,但见热血喷涌,待侍卫们回应过来时,王老夫人已经气绝而亡了。

“老夫人!”陈恢扑上前去,怀抱王老夫人尚有余温的身子,焦急地呼唤着,“老夫人,为何如此?为何如此啊?”

范增听到陈恢呼唤老夫人的声音,心头“咯噔”一下,转身就向里屋跑,恰好与陈恢的目光相撞,陈恢愤怒地大吼:“是你等杀了老夫人……”

范增不顾陈恢的指斥,简要地向侍卫们询问了事情经过,不禁为老夫人的刚烈而惊诧。但他旋即便恢复了安静,甚至是冰冷。

“将王氏尸体妥为保管,老夫要奏明大王处置……”范增背对着陈恢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