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吕雉岂能挡得住寡人?”项羽对站在身后的虞子期道,“你只要遣人进城探知刘邦所在即可,其余诸事寡人自有安排。”
“目下我军大部在齐地,以三万敌五十万,胜算几何,大王谋虑过么?”虞子期仍然心中没底。
项羽看了一眼虞子期,觉得这位内兄比起虞姬来,显得优柔寡断,再一次挥手道:“此事你无须多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项羽的性格向来就是这样,对于不可与谋者,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虞子期茫然地道了一声“微臣告辞”,便出帐去了。
虞子期一走,项羽立时命中官传来桓楚,商议如何夺回彭城。
“爱卿以为寡人若与刘邦交战,胜算几何?”此刻,项羽问坐在自己对面的桓楚。
桓楚浓黑的双眉皱了皱道:“目下,我虽兵力少于汉军,然专攻其一,则是以众击寡,所以胜算在我。而骄兵必败,臣闻刘邦进彭城后,下令汉军休整十日,乃轻敌骄兵之举,可击其无备,此其一;其二,贼军虽众,然其心不一。司马欣、董翳皆两意三心之徒,至于魏豹、张耳更是趋势逐利之辈,岂能铁心不二?只要我军攻破刘邦,其余自散;其三,我军到达留县时间尚短,敌未必能知我军详情,故而只要速战,敌必措手不及。”
“将军言之有理,此乃寡人决心一战之底气。”项羽命人给桓楚的杯中续上茶水,继续说道,“寡人欲将三万人马分为两部,一部由将军率领,专事攻打进驻萧县西北的曹参、灌婴部。一部由寡人亲领,专攻刘邦。”
见桓楚频频点头,项羽的思路由分进合击一下子跳到了乱敌心志上来了。他呷了一口茶,一挥手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眉宇间便多了诡谲的笑意:“至于刘太公与吕雉,则交由健妇营看管……”
项羽的话还没有说完,桓楚便接上话茬:“放出话去,就说刘太公与吕雉在我军手中,刘邦闻之,必自乱其神。”
“哈哈!”项羽似乎看到胜券就在眼前,踌躇满志道,“刘邦当初怎样进的彭城,如今要让他怎样交还给寡人。哼!”
刘邦那有一个张良,桓楚担心项羽想做的事张良大概也会猜出十之八九,便提醒道:“张良多谋善算,我军到达留县的消息一定不能让他知道,否则,全局皆输。”
项羽点了点头:“传令下去,留县城四门紧闭,任何人都不能出城,待虞子期派出的探哨回来后就发兵。”
桓楚这才放心告辞。出得大帐,举目望去,五月初的夜月如钩,悬挂在天际,从微山湖上吹来的夜风,热乎乎地拂过额头,不一刻就汗津津的。他远远地瞧见,虞娘站在门口,正朝这边看。
踩着月色来到虞娘面前,桓楚看出虞娘脸上挂着不高兴的神色,他轻轻牵起她的衣袖问:“你怎么站在这里,为何不高兴了?”
“还不是我那个心软的姐姐。”虞娘接着就告诉他,虞姬下午与她一起探视过刘太公与吕雉,竟然与吕雉以姐妹相称,并且答应要说服项羽放了两人。虞娘说到这里,胸脯就起伏不停,可以听见喘息的节奏,“彭城都被刘邦占了,她怎的还同情刘贼家人?”
桓楚没有忘记,虞子期那日押解刘太公与吕雉到了留县,就遭到虞姬的责备:“两军交战,与家人何干?况乎刘项乃结义兄弟,弟拘兄之家人,成何体统?”当即就要放两人归去。当时要不是他劝阻,说不定早就放吕雉回了刘邦营寨。
就在刚才,项羽还提出将刘邦家人交给健妇营看管,王妃如此慈怀,岂不要误了大事。桓楚转身就又要回项羽大帐,却被虞娘一把拦住:“你这样直截了当地告诉项王,惹起他们夫妻之间龃龉,岂不让她觉得我搬弄是非?”
桓楚想想觉得虞娘的话有理,遂收回脚步道:“明日我也借口探视刘氏家人,劝劝王妃。”
说话间已经到了帐前,看着虞娘沏茶倒水,桓楚在享受夫妻温馨的同时,暗暗打量烛影下的虞娘。说起来,都是从虞门走出的女子,虞姬和虞娘性格竟如此相异。虞娘是个火暴性子,别看前一时夫妻缱绻依偎,一句话说不到一块,立时会从腰间拔出宝剑相对。幸亏跟了桓楚这样的将军,若是个文弱汉子,早吓得魂魄不在了。
“目下大战在即,你须时时跟着王妃,万不可做出有损战局的事。”桓楚望着虞娘道。
“夫君放心。倘若姐姐敢私下放了刘邦家人,妾身这把雌雄剑等着她。”
看看天色不早,夫妻相偕到后帐歇息,靠着桓楚的肩膀,虞娘柔柔地说道:“妾身有了桓家的骨血了。”
“真的!怎么才告诉我?”桓楚伏在虞娘的腹部,细细聆听。
虞娘见状笑道:“夫君如此性急,才两个月。”
桓楚内心禁不住自责,这些日子尽忙了战事,竟然从来没有问过虞娘的起居。虞娘轻轻推开桓楚,心底一声叹息,也许男子都是如此粗心的吧……
留县城门紧闭了三天,连个飞鸟都进不去。第三天傍晚,从城西驰来一队轻骑,早有校尉告诉了虞子期。他登上城楼一看,是派出去的探马回来了。他命士卒打开城门,带了探马直奔项羽大帐。
“启禀大王!卑职奉虞将军之命化装进入彭城,打听到刘邦采纳王陵谏言,已从彭城移居萧县东南大营,目前彭城由王陵和牛良据守。”
“汉军目下有何异动?”
“卑职一路所见,汉军正在休整,街上有三五成群的汉军在喝酒或做买卖。街头的百姓说,今夜要在汉军大营举行百戏,张良等陪同刘邦观看。”
“如此甚好,你且退下。”项羽忍不住高兴,“真乃天不弃我大楚,刘邦呀刘邦,人言你有萧何、韩信、张良在侧,却也有千虑一失之时。”转脸对虞子期道,“传令给桓将军,子时出兵,拂晓进击,务必一战决胜。”
“诺。”
虞子期正要转身离去,项羽在身后喊住他道:“你率部为先锋,直袭萧县东南之汉军大营,擒住贼首刘邦,寡人重赏千金。”
“遵命。”
虞子期打拱告辞,未料又被项羽喊住:“你命副将带一拨人马留下协助健妇营据守留县并看管刘邦家人,走脱了唯他是问。”
“诺。”
安排完这一切,项羽回到帐中,命侍卫将战衣架上的盔甲拿来,一一披挂整齐,又命将长戟抬到帐前。但似乎这还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未等侍卫离去,又命将乌骓马和战车拉来帐外等候。
子夜一刻刚到,楚军将士便分两拨出了留县城。为了不惊动汉军,桓楚命令骑兵摘掉马铃,蒲草裹蹄,全军偃旗息鼓,趁着夜色向萧县进发了。
在城东,桓楚与项羽分兵而行。
临别前,项羽没忘记叮嘱桓楚:“务必紧紧咬住曹参、灌婴所部,使其不能顾及大营。”
“臣明白,请大王放心。”桓楚对身后的军伍挥了挥手,夜色中,队伍如长龙一样向西北方向而去。
坐落在萧县东北方向的汉军大营,是张良坚持要在这里驻扎的刘邦行辕,以便与西北的曹参、灌婴构成掎角之势。
一场百戏演出正进入**。然而,越是祥和热烈,张良的心就越是不安。尤其是刘邦提出要传项王宫中的宫女们演出楚宫舞后,他的心情就更加沉重了。刘邦那贪婪的神情告诉他,当初他对王陵的谏言从内心没有接受,只是碍于王陵之母的亡灵不得已而为之;他更担心的是,刘邦这种怠于安乐的情形,会影响到全军的情绪。
是的,刘邦这会儿看得很投入,当楚宫的领舞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淡出了他的感觉,眼里只有闭月羞花的粉脸,柔弱细柳的身段,飘飘若仙的舞姿。楚宫乐监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全然没有听见。
夏侯婴带着刘盈和刘蕊来到身边,他只是木然地看了一眼。刘盈年幼,不停地喊着“父王”,他竟然没有丝毫反应。这情形让夏侯婴十分尴尬,禁不住提高声音禀奏道:“王子殿下与公主来见大王。”
如此喊了三声,刘邦才从神游中清醒过来,看看一双儿女道:“你等也来了?”
刘盈回道:“儿臣来陪父王看百戏。”
“甚好!”刘邦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又回到舞女身上了。
举事以来,刘邦第一次如此不加掩饰地将自己的情欲暴露在臣下面前,这让陪坐的张良、陈平、郦食其等谋臣和将领十分难堪,他们又不好当面提醒。张良暗暗拉了拉陈平的手,又指了指台上。陈平会意,轻轻离座到后台去了片刻。二次回来时,就带了楚宫乐监,小心谨慎地来到刘邦面前道:“大王,时交子时,夜已深沉,臣担心大王身体……”
刘邦抬头看看左右,大都昏昏欲睡的模样,而他的儿子刘盈早已在座上沉入梦乡。迟疑了片刻,他才说道:“好吧,今夜到此,明晚再看。”
众位臣下看着宫女和中人搀扶着刘邦回了大帐,这才姗姗散去。张良叫住曹窋叮嘱道:“今夜无月,我担心有事,你在大王身边务必小心为是,千万不可以走神。”
“遵命。”曹窋应了一声,疾疾追着刘邦的脚步而去。
看着夏侯婴协助乳母抱着刘盈向大帐旁边的侧帐走去,张良心中油然生出不尽的敬意。刘盈之于太仆,毫无亲缘,却视同亲生,诚属不易。唉,自古以来,忠奸之分总在细微之处。回想整个观看百戏期间刘邦的神情,他的心境变得十分复杂,似乎心底长出一丛茅草,乱糟糟的。
来到帐外,就看见几位值守的侍卫一个个挺立着,看见曹窋,一个个打起精神。曹窋低声交代:“你等一个个警觉些,谨防楚军夜袭。”这时候,从后帐传来女人微微的喘息声,间回杂有“哧哧”的浪笑,曹窋的心便愈益地五味杂陈,不可名状的火都朝着侍卫发来,“若误了大事,唯你等是问。”
曹窋对自己今夜的状态很不满意,总是走神。从大帐往前拐一个弯,就是他曾经待过的少年营,岳将军护送粮草到彭城后就没有再回去,被安排在距汉王大营不远的地方。他记得,岳恒曾谈论过张楚王陈胜骄矜而败的往事,此刻他不由自主地朝这方面想。他狠狠地摇了摇头,在心底警示自己:你的职责就是守护好大王的安全,别的什么都不要想。他想念父亲,如果这件事情放在父亲身上,他又会怎样呢?父亲是和汉王一起从沛县走出来的近臣,他一定会不顾个人安危犯颜直谏的。
可惜他不是曹参,也不是萧何。跟随汉王以来,曹窋第一次遇到了难解的人生苦恼。
后半夜,晴了两天的彭城再次响起了唰唰的雨声。曹窋顶着雨丝沿着大帐巡逻了一圈,每隔几步就留下一名侍卫,直到在刘邦周围布满了岗哨,才放心地回到大帐门外继续值守。
黎明时分,雨更大了。曹窋到偏帐拿了一件蓑衣披上,再出来时,就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他本能地从腰间抽出宝剑,冲上前去厉声问道:“什么人?”
那人停住了脚步,声言自己是夜间巡逻的士卒,刚到大营东南角巡逻,遭到不明身份之人袭击,他因小解而逃过一劫。曹窋的脑际立即闪现出“楚军偷袭”几个字,转而令道:“速去禀报郦商、柴武二位将军。”
话音刚落,就看见营寨门口燃起冲天大火,临门的帐篷顿时陷入一片火海。从大火里冲出的士卒,有的身上带着火苗,没有跑几步就栽倒在地;有的被烈火灼烧,叫苦连天。火光中,一群楚军涌进寨门,追杀逃命的汉军。曹窋转身跑到大帐外,高声喊道:“大王,楚军夜袭了!”
刘邦只穿了一件内袍就出来了,木然道:“怎么可能呢?项羽不是在临淄么?”
曹窋从衣架上拿下盔甲,一边帮刘邦穿戴,一边催道:“事急矣!卑职这就护卫大王离开,这里有郦商和柴武两位将军。”
外面已是一片喊杀声。听得出来,柴武、郦商已与偷袭的楚军厮杀在了一起。借着火光,夏侯婴赶着车朝这边来了,车上坐着刘盈、刘蕊和乳娘。刘邦气就不打一处来,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顾这些?给乳娘一些钱,让她趁夜色逃命去吧。”然后,他一步跃上车子,对夏侯婴道,“快驱车从西北角出营,与曹参、灌婴部会合。”
正在这时,岳恒率领少年营到了,夏侯婴大喜道:“大汉国运系于大王一身,将军重任在肩,万不可以让楚军靠近一步。”
岳恒拨转马头,面对少年营的将士厉声道:“誓死守护大王,明白吗!”
轻骑将士齐声回答:“明白!”
岳恒很快下了命令,樊伉率一队人马护卫张良、郦食其、卢绾、陈平等人的车子;刘肥率一队人马跟在刘邦右首;他自己率大部人马在左翼;曹窋率汉王贴身侍卫作为先锋,在前面开路。夜色中,只听夏侯婴一声鞭响,少年营和汉王的侍卫队伍朝大营西北角而来。
从西北角突围并不比其他地方轻松。显然,汉军处在休整期间,根本没有想到楚军会出现在面前。曹窋刚刚到门口,迎面冲进来一队楚军,为首的是个年轻的校尉,他手执一杆长枪,高呼“取刘邦首级者赏千金”,一连刺倒几名侍卫。曹窋大怒道:“匹夫敢出大言,看刀!”一个泰山压顶,自上而下。校尉用枪驾住,孰料曹窋千钧之力,校尉撬之不动。曹窋“嘶啦”一声拉过刀刃,向校尉脖颈抹去。校尉一惊,仰面闪过,却不意曹窋并不恋战,大喊一声“冲啊”,护卫刘邦的车子冲出营寨,朝彭城方向而去。
楚军校尉眼看着曹窋护卫的车子出了大营,喝令一声“追”,拨马向西,却不料从右边杀出一位青年校尉,大喝一声“休得造次,刘肥在此”。一对钢鞭在手,一副气昂昂的雄气。校尉一看块头有些蒙了,急忙挺枪迎敌。两人在马上大战十几个回合,刘肥趁校尉分神之际,伸手抓住其腰带用力摔在地上,跟随在左右的轻骑将之踩为肉酱。楚军其他士卒见主将殒命,纷纷后退。刘肥正要拨马追赶刘邦,未料身后一声巨吼:“竖子哪里走,虞子期在此。”
虞子期使一双铜锤,冲到刘肥面前。刘肥伸出钢鞭接住,只觉得胳臂发麻,却是无论如何也破不了招。
“刘校尉速去,且待我与他厮杀。”岳恒在一旁见了,纵马上前,一枪刺向虞子期咽喉。虞子期一惊,遂放了刘肥,全力对付岳恒。
两人大战三十回合后,岳恒决计退出厮杀。但见他一支枪雨点般地刺向虞子期的下焦,虞子期情急之中举起双锤来护,岳恒趁机抽出长枪,在马背上轻轻一拍,战马即回头朝西奔去。
虞子期意识自己中了计,忙招呼左右紧追。作为先锋,倘若刘邦逃脱,那他有何面目站在项王面前呢。
从拂晓到上午巳时,郦商的军伍一直被楚军团团围住,他组织了多次突围,但都被楚军拦了回来。他开始收缩队伍,将弓弩手排在外围,尽量远距离杀伤敌人;骑兵排在第二圈,力求在速度上超越敌人;第三圈才是步军,那是万不得已的徒步厮杀。然而战事一开,他就发现来者非等闲之辈。他也许早已料到郦商会有这样的部署,早给前锋部队配备了盾牌,盾牌后面是战车,第三拨是骑兵,最后才是步军。
弓弩手们射出的箭大部分掉在了地上;而弓弩手怎抵得住战车,有的退却不及,被碾压成碎骨。郦商大惊,命令军伍迅速后撤,楚军趁势向前推进了二里多地。郦商的心有些慌乱,吩咐各路校尉分头突围,然后在萧县与曹参、灌婴所部会合,再商议反击。而让他心神不安的是,仗打到现在,竟没有刘邦任何消息。难道……若是刘邦真被项羽所俘,那楚军也就没有必要纠缠了。
队伍撤退了大约十里地,速度缓了下来,这才发现雨已停了。雨后的太阳,酷热地悬挂在天空,士卒们喉咙冒烟。未时二刻时光,队伍退到濉河边,士卒一见滔滔东去的河水,纷纷扑入河中,有的甚至让整个身子浸入水中。
郦商的脸色顿时变了,对从事中郎怒吼道:“严令快速过河,贻误者斩无赦。”
“想活命的就快过河,贻误者,斩无赦!”从事中郎一连喊了数遍,队伍才重新开始过河。
过了河,正好与柴武的军伍会合。一见郦商,柴武就叹息道:“这是自归顺汉王以来打得最窝囊的一仗,这项羽怎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军面前?”
郦商虽然没有直接回答柴武的话,但他明白,一切都是刘邦轻敌骄矜所致。作为臣子,他当然不能私下议论主公,便转移了话题:“见过汉王没有?”
柴武摇摇头,表示没有。
郦商的眉头就再度紧皱了:“不见汉王,我等为臣者有罪啊!”
“也不用太焦虑。”柴武望着河对岸道,“大战至今,不也没有见到太仆、军师么?也许他们在一起,被其他军伍护送早走了。”
正说着话,郦商的从事中郎来报,说清点之后,三万人马所余不过三千。柴武说自己的人虽然多些,也不过万人。两人商议合兵一处,继续向西南转移,与曹参、灌婴军会合。
行军两个时辰后,探马禀报,说在二里外发现有军伍向这边而来。柴武与郦商顿时紧张了,忙退入两边的林子埋伏。
过了大约一刻时间,约有三五千人的队伍过来了。郦商看清了,走在前面的正是曹参,估计灌婴负责断后。战乱逢同僚,郦商的心顿时温暖了许多,隔着几步远就喊道:“建成侯,别来无恙。”
曹参一惊,及至抬头前望,就发现了郦商的身影,急忙下马朝前而来。
“我等正要西行,侯爷为何却东来了?”
曹参一抹胡须道:“别提了,我军从黎明就遭到桓楚大军的袭击,直杀到日色过午才脱了身,人马不足一万了。我与灌将军担心大营遭劫,故而转向东来。”
“桓楚大军还在身后么?”
曹参点了点头:“我到现在也没有明白,如此多的楚军,怎么这样快就到了萧县,难道他们生了双翅么?”
灌婴分析道:“根据目下情势,项羽在东边追击,桓楚在西边追击,我军尚未成功突围,下一步该如何办?”
曹参出主意道:“还有一条路,就是向彭城方向移动,与守城的王陵、牛良军会合,据城坚守。”
郦商与柴武仍然替刘邦的安危担心,曹参安慰道:“依我观之,汉王是被太仆救走了。太仆一向处事缜密,不会有大的风险。我等一路东去,也可以打探汉王去向。”
众人都以为曹参所言有理,遂将四路人马合为一处,向彭城而去。
第二天黎明时分,队伍来到彭城。抬眼一看,城头上的汉字大旗被“塞”字和“翟”字所代替,四人面面相觑,顿时如坠入五里云雾之中。曹参让从事中郎上前叫城,他催马来到城下仰头喊道:“城上可是王陵、牛良将军麾下,速传二位将军,就说曹将军、灌将军、郦将军与柴将军到了,快快打开城门。”
城头上没有回答,不一会儿,就见一位将军出现在城头,刚一开口,曹参就听出是塞王司马欣的声音,他忙截住话头道:“我等从萧县方向而来,请塞王打开城门,让我等进城。”
从城头上传来一阵冷笑,接着就听见司马欣道:“你等不自量力攻打彭城,却遭到项王痛击。我等却不愿意与项王为敌,为人所用。曹将军若是幡然悔悟,不妨就在城外驻扎,迎接项王。”
曹参转脸看看身边的三位将军,一个个瞠目结舌。曹参于是又要司马欣请王陵、牛良出来说话。董翳出面告诉他,王陵已在昨夜大战中逃出彭城。
“城下诸位听着。”董翳扯着嗓子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汉军大势不再,诸位不妨投奔项王,将来也可封侯加爵的。”
话说到这儿,曹参一行明白了,加入讨项大军的诸侯阵前倒戈,等于向项羽送去数万大军。
灌婴皱了皱眉头道:“王陵将军久在南阳,退出彭城后最大可能是向西渡过泗水,辗转重回南阳。也许他已经与汉王合兵一处,我等不妨朝这个方向而去,寻找合兵机会。”
大家都以为灌婴所言有理,于是当下各自清点队伍,四路人马不过三万五千人,皆乃疲惫之师。大家公推队伍由曹参节制,曹参当即决定四位将军及其麾下校尉分为前、中、后三段,郦商为前锋,自己断后,中间由灌婴、柴武掌管。听到安排后,柴武的内心很不平静,四位将军中以曹参年龄最长,却断后。须知断后之军最为艰辛,汉王有这样的将领,虽说暂时倾舟,然将来定能绝处逢生,再击风云的。他庄重地上前拱手道:“还是末将断后,侯爷居中。”
“不争了,我自有分寸。现在追兵在后,诸侯倒戈,久拖无益。”曹参摆了摆手,驱马来到队伍面前高声道,“诸位将士,我煌煌大汉岂是项羽所能奈何的?汉王正在与敌周旋,我全军将士当协力同心,共御强敌。出发!”
五月太阳的金辉落在曹参的铠甲上,闪耀着耀眼的光点……
萧县大战后的第三天,项羽率领大军一路南下,来到了吕梁山北麓。这是自巨鹿大战以来项羽打得最痛快的一仗,连他都十分惊异,号称五十六万之众的汉军竟如此不堪一击。当黎明之光照亮浓烟滚滚的汉军军营时,他站在战车上快意地笑了。
与刘邦一战,与其说是为了一座都城,毋宁说项羽是为了争回当初被诸侯簇拥的自尊。他不能容忍一手册立的诸侯在短短不到一年间都归了刘邦,他现在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两军相逢勇者胜。当初南下时范增的担心都在他的谈笑间化为乌有,区区三万之众,将刘邦的军伍冲得七零八落。但他不满足,他要刘邦的首级,他希望通过这一战而使天下定局。
“哼!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岂有他途?”抬头望着嵯峨崔嵬的吕梁山,项羽油然地吟出了当初从关中北部山里接回虞姬时唱的歌谣——
力拔山兮气盖世
仗剑四方吾御势
……
虞子期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手里抓着一把柴灰,向项羽禀报道:“柴灰尚有余温,可以肯定刘邦尚未走远。”
“哦,你估计一下,大约有多长时间?”
“最多一个时辰。”
“可能逃往何处?”
“依臣观之,最有可能是逃往灵璧。”
“追!务必要生擒刘邦。”项羽没有任何的犹豫,转身就上了战车。
虞子期不敢怠慢,迅速向各路校尉下达进击命令。但见将士挥刀,战马奋蹄,哗啦啦**起一阵烟尘。就在这蹄波声中,项羽剑指灵璧而去……
一个时辰以前,草草用了些午膳,刘邦命岳恒清点一下所剩的队伍。岳恒有些迟疑,但还是迅即到各军中走了一趟。这一走,他的心就破碎了,尤其是当樊阬和刘肥向他禀报少年营死伤近一半时,岳恒流泪了,这可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队伍啊!他们哪一个不是风华正茂呢?然而转过身,岳恒就擦掉了眼角的泪水,他不能把这种心绪带给刘邦。
“大王,经过萧县大战,我军目下不足两万人。”
刘邦的眼睛顿时直了,半日没有眨一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离开萧县大营时的十万之众,经过今天的厮杀,怎么就损失了八成。那么,项羽究竟有多少军队呢?难道他有撒豆成兵之术,他不敢细想。
“楚军很快就会追上来,立即出发。”刘邦说着已经登上车子,就看见已经上车的刘盈和刘蕊。两个孩子全由太仆夏侯婴带着,脸上脏兮兮的,头发蓬乱,衣衫不整。
刘盈疲倦地偎在刘蕊的怀中,一双惊恐的眼睛痴呆地望着面前经过的队伍,问道:“阿姊,我们这是要到哪去呀?我怕。”
刘蕊毕竟长刘盈几岁,想着法儿安慰弟弟:“有父王在,什么都不用怕。”
“祖父和母亲也不知在哪里,我想娘……”刘盈伏在刘蕊的膝盖上嘤嘤哭了起来。
刘蕊伸出手,帮助弟弟擦眼泪,可她自己的眼泪却忍不住地流了出来。她也没有一刻不思念祖父和母亲,可娘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啊!
唉!刘蕊叹息一声,悄悄抹去眼泪,却发现娘的影子出现在她的瞳仁里,再看,却是夏侯伯伯的背影。刘蕊自责地掐了一把腿上的肉,那种疼痛稍稍地分散了一下她的苦恼。
刘邦正要上车,就看见岳恒又转回来了,先是打了一拱,接着道:“请大王借一步说话。”
刘邦想,现在除了败走,还有什么神秘的呢?两人来到一棵树下,岳恒低声道:“大王,方才有校尉来报,说是昨夜他们抓住一位楚军,交代说太公与夫人被虞子期擒住,现在就押在项羽军中。”
“哦,”刘邦很吃惊地看着岳恒,“确实么?”
“听校尉说的根根节节,似乎真实无误。”
“那个俘虏呢?”
“已经杀了。”
“糊涂!有了这个活口,寡人便可知项羽意图,现在一切都只能等战后再说了。你且率军行进吧!”刘邦说完,转身登上车子。岳恒觉得主公说的是实话,目前自顾不暇,遑论家人。
只听一声鞭响,车驾动了。大概是道路上有一处坑洼,颠簸了一下,他的手臂就触到了刘盈的小脚。他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刘盈,顿时便生了不尽的厌烦。
“带上你等,真是累赘。”刘邦瞪了一眼刘蕊,背过身去。刘蕊的眼眶里就噙满了泪花,父王的话,让她很伤心,再度想起了母亲一路上的悉心照料。她怕父亲看见,用袖头遮住自己的口唇,硬是没有哭出声来。
夏侯婴的内心很不平静,刘邦刚才的话他全听进去了,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这话出自汉王之口。他张了张口,却将到了口边的话咽了回去。这个时候,任何不慎都会导致汉王大怒。他挥动马鞭,轻轻打了一下辕马,车子缓缓向前走去。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忽然发现身后在二里路处烟尘滚滚,蹄波“嘚嘚”。一定是楚军骑兵追上来了,岳恒忙对赶车的驭手们喊道:“所有车辇快速行进。”言罢,大喝一声“随我来”,率先驱马朝后去了。
跟在他后面少年营将士一个个紧绷着脸,情知一场恶战就在眼前。然而,没有谁退缩。岳恒对跟上来的刘肥道:“你速去护卫汉王车辇。”
刘肥先是一愣,继之明白过来,拨转马头去追刘邦的车子。岳恒命令少年营将士布成一个锋矢型阵容,他在最前面,依照官阶依次排列。将官们冲在前列,士卒安排在后面。
岳恒回看了一眼身后的校尉们,满意地点了点头:“楚军冲上来时,先集中力量拦截为首的将军。不图斩杀,只图拖住队伍,给汉王赢得时间,明白吗?”
“明白。”少年们齐声回答。
但刘邦心里很清楚,少年营可以阻挡一时,却不能战胜追击队伍,因此,他催促夏侯婴加快速度。夏侯婴使劲抽打辕马,车轮飞转,颠簸震**,刘盈顿时五内翻腾,呕吐不止。夏侯婴只好放慢速度,回头对一脸焦虑的刘邦道:“公子与公主年齿尚小,怎经得如此晃**,还是慢行为妥。”
刘邦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心想如此下去,迟早要成为楚军囚徒,那样,三年逐鹿岂非空梦。在天下与儿女之间,他做出了抉择。接着,他用力将刘盈与刘蕊推下了车子,对夏侯婴怒吼道:“还不加快行进,你是要将寡人送与项羽么?”
刘盈和刘蕊被吓坏了,在落地那一刻,几乎同时放声大哭。惊恐的号啕像一把刀子,直刺夏侯婴的心头,他决然停下来,先将刘盈抱上车子,再转身去救刘蕊时,却看见刘肥策马过来一个俯身抱起刘蕊,递到他的手中,顺便说了一声:“父亲岂能如此。”随即转身朝后去了。因为他发现,岳恒已经与楚军厮杀在一起。
夏侯婴望着刘肥疾疾而去的背影,十分欣慰。他来不及多想,坐上车辕,就驱动车毂直奔东北方向。车子飞驰了一里多地,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刘邦回首望去,但见岳恒的少年营边打边退,人数较之刚才又少了。
“汉军其他人都可以为楚军所俘,唯独本王不能。”夏侯婴赶车的速度令刘邦很不满意,他对着太仆的脊背吼道,“你就不能再快些?楚军眼看追上来了。”
“公子与公主在车上,微臣岂能忍心飞驰?”
刘邦哼了一声,扭过身子再度把一对儿女推下车子。几乎就在同时,夏侯婴“吁”的一声停了车子,跳下车辕朝后跑去,一边腋窝抱起一个孩子,重新放回车上,脸色愈益地难看:“大王平日在群臣面前言必称孝悌,今舍子而不顾,何以教群臣乎?”
“你!”刘邦怒视夏侯婴,“你如此延宕,寡人要杀了你。”
“大王要杀微臣,也须过了这一劫。”夏侯婴见刘邦没有再回话,再次执鞭赶车,俯下身体对马道,“大汉存亡在此一举,你若是有情,就带汉王逃出生天。”
那马似乎听进去了夏侯婴的话意,撒开四蹄朝前跑去,前边几匹拉套的马在辕马催促下,蹄上生风,身下生火。刘邦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而楚军追击的声音渐行渐远……
眼看着少年营的将士一个个倒在自己的面前,岳恒的心里迸发出愤怒的烈火。从组建少年营那天起,他与他们朝夕相处,亲如兄弟。他曾答应他们,一旦天下定局,他要与他们一起去他们父母坟茔前洒酒祭奠;有多少次行军途中,他许诺为他们每人找一贤惠姑娘成家。而今,这一切还是那么遥远,而他们却躺在了濉水岸边。
“兄弟们!有朝一日,我定要替你们报仇。”岳恒擦了擦枪头的鲜血,准备去追刘邦的车子。可战马却在原地打转,从胸腔中呼出的长啸引得他的部署的战马同声“啾啾”,那声音如雷贯耳,顿时让岳恒血液奔涌如潮。不!不需要等到将来,他现在就要用楚军的血为兄弟们送行。
岳恒挥动长枪,大声怒吼“杀尽楚军,为死难兄弟报仇”,率先向虞子期冲去。一根银枪,接连刺倒围上来的五名楚军骑兵,就直接与虞子期对阵了。当虞子期从岳恒布满血丝的眼睛中读出一股仇恨之气时,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的确!所有的力量都在瞬间凝聚在枪头,岳恒两腿击打着马腹,仿佛冲锋的号令。战马一个飞跃冲入敌阵,这压倒一切的气概,给了校尉们巨大力量,他们紧跟着岳恒奋不顾身地冲向敌军。岳恒手中的枪,如闪电,如飓风,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惨叫不断。而岳恒的眼前,只有彤云遮日,只有热风动地,他刺倒在地的,似乎不是楚军,而是一个个树桩。
虞子期惊呆了,当岳恒冲到面前时,他甚至忘记了抵抗,直直地望着那根长枪刺向自己的眼睛。旁边的校尉见状,急忙喊一声“将军当心”,飞身跃上虞子期的马背,便被岳恒的枪刺穿胸部,只“哼”了一声,便跌在地上气绝身亡。
虞子期惊醒过来,抡起铜锤杀向岳恒。两人在马上厮杀三十多个回合,虞子期很惊异岳恒在疲劳奔波之后,仍然有如此猛烈的爆发力。正在这时,却听见从自己阵内传来鸣金的锣声。岳恒也不恋战,看着他退兵到一里之外。
虞子期来到项羽的门旗下,问道:“微臣正要斩了敌将,大王为何鸣金?”
不等项羽说话,传达项羽收兵令的钟离眛说:“大王看得清清楚楚,将军刀法有些纷乱,生怕被敌将所伤,故而收兵。”
项羽望着退去的岳恒军伍,不无欣赏地说道:“刘邦起兵数年,身边大将屈指可数,偏偏这个年轻将军寡人不曾听说。刘邦能有如此英雄,可见知人也。”
虞子期不屑道:“我军以三万之众而致敌于败局,皆大王运筹有方。再有几天,刘邦将成孤家寡人,一个小将又能如何?”
“可惜!如此英雄却未能为我所用。”项羽慨叹一声,说这话脸色就变了,“彼既不能为我所用,不如杀掉。下次再相遇,务除后患。”
这时红日西陲,晚霞满天。军厨送来酒食,项羽就在车前一边用膳,一边与钟离眛和虞子期分析汉军去向。
一直在为丢掉彭城而自责的钟离眛喝了一口酒道:“彭城已为塞王所据,刘邦若惊弓之鸟,微臣以为他必渡濉河,寻求与樊哙等人会合。”
虞子期以为钟离眛所说有道理,说到下一步计划,他道:“我军自南下以来连日征战,将士疲劳,若是继续鏖战,恐体力不支,微臣尚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见项羽示意,虞子期继续道,“既然刘邦父亲与夫人现在我手,何不以此为条件逼他投降,免得劳师疲追。再者,如刘邦得知我军只有区区三万,定然倾全力而搏之。”
“不可!”项羽已经吃完,用绢帛擦了擦手道,“留着他们日后有用。”项羽伸了伸腰肢,舒展一下酸困的筋骨,看了看晚霞散去的夜幕,下令道,“立即出发,连夜追击,定然要歼敌于濉河南岸,绝不给敌以喘息之机。”
“遵命!”虞子期和钟离眛几乎同时转身,传达军令去了。
项羽迈开大步,登上战车时自语道:“天无二日,寡人岂能容你分土。”
……
相比于项羽,刘邦要狼狈多了。
萧何遣人从关中送来的粮草,一夜之间为项羽所掠,全军粮草一下子紧张了许多。
汉军动向没有超出虞子期的预料,当项羽和他的部下大快朵颐之机,刘邦正和夏侯婴、岳恒等吞咽着“糇粮”。
夏侯婴不顾自己饥肠辘辘,除了命曹窋悉心照料好刘邦外,他把时间都花在了两个孩子身上。刘盈从小在吕雉的呵护下长大,现在伸着脖子吞咽干燥的“糇粮”,那种煎熬的样子让他看着心疼。他急忙命身边的侍卫找些水来,将糇粮调成糊状,刘盈还是咽不下去,吃着吃着就哭了。
刘蕊安抚弟弟道:“吃了这饭就过河,过了河,就能看到母亲了。”
刘盈稚气的眼睛看着刘盈问:“真的么?”她在从姐姐的眼睛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闭上眼睛将“糇粮”咽了下去。
这一切,刘邦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他现在想得最多的是,待会儿过了河这两个孩子怎么办?带上他们,势必影响行军,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这时候,夏侯婴过来了。他刚刚吃了一点干粮,就急忙来找岳恒,询问过河的船只可充足。
岳恒回道:“樊阬已命麾下在当地筹集五十多条船只,先期送军师、郦先生等人过河,看来无大碍。只是速度必须加快,要赶在项羽追军到来之前过河。”
夏侯婴十分看重岳恒这种临阵有条不紊的镇静,要他做好过河准备,他去向刘邦禀报。
“岳将军所言不虚,若迟滞缓慢,必将全军覆没。”刘邦听完夏侯婴的禀报后担心道。
就在刚才,张良差人送来一件文书,谏言过了河就到下邑吕泽处会合。刘邦不能不感佩张良料事如神,当初是他建议吕泽据守下邑,现在都用上了。他的目光迅速定在两个孩子身上,把夏侯婴拉到一边小声道:“带着两个小儿实在不便,寡人倒有个两全之策,将盈儿与妍儿托付濉水岸边人家抚养,有朝一日寡人得了天下,不仅要寻回二子,还要接抚养他们的人同享荣华富贵。”
说来说去,还是要丢弃刘盈和刘蕊,这哪像是从一个父亲口中说出的话?夏侯婴的脸色顿然阴沉了,“扑通”一下就跪倒在了刘邦面前,声音哽咽道:“大王岂能出此下策,他们皆是刘氏骨血,岂能说弃就弃?若是见了刘、吕两位太公,见了嫂夫人,大王将如何面对?”
“这……因为两小儿,让我将士死于楚军追击,不亦罪乎?”
两个孩子听清了,父亲这是要把自己送给乡人。他们虽然不知道此地距沛县有多远,然而明白这里绝不是自己的家乡。况且,这几天来将士的死伤他们看在眼里。灾难使他们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刘蕊拉着刘盈跪倒在刘邦面前,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刘邦,那种祈求的神气,让刘邦不忍看下去,转过头擦拭泪水。
见刘邦没有说话,刘蕊道:“若父亲一定要将我们送人,就请将孩儿送人,孩儿毕竟是女儿身,弟弟是个男儿,将来要承继父业的。孩儿求您……”刘蕊伏下身子,头贴着地,久久不能抬起来。
刘盈扑上前去,紧紧抱住刘蕊哭着道:“我不和阿姊分开,父亲也不要将阿姊送人……”
夏侯婴也不管刘邦的意愿,上前将两个孩子拥到怀中,热泪纵横道:“有老臣在,你们谁都不能离开。”
这时岳恒匆匆赶来,说项羽大军追上来了。夏侯婴抱起刘盈,牵着刘蕊就向河边奔去。
“眼下事急,卑职已经备好渡船,大王速到河边上船。”
岳恒话音刚落,曹窋就牵来一匹战马,扶刘邦上马,朝江边奔去……
岳恒高举兵器,对跟在左右的少年营将士高声道:“奋力御敌,护卫大王过河。”
夜色中,追兵的火把如满天星斗,呼啦啦地朝江边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