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高祖(全三册)

第二十二章 陈平再设连环套 项羽中计逐范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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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帐,范增方才那种莫名其妙的笑意总是在眼前环绕,莫非他真的看出什么了?若是他报给项王……钟离眛不敢往下想,忙传来屈校尉、龙校尉和宋校尉等人,一面吩咐将赠金分给军侯以上官佐;另一面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他们。

“陈平在这个时候来定有图谋,属下以为这四万金恐怕是一祸端。”屈校尉这样分析道。

但他的话一出口,就遭到龙校尉的反驳:“项王只是催促我等攻城,却是赏罚不明。汉王赠金,并未要我军撤退,足见其念旧,犹记当年联军之谊,将军不必担心。”

“二位所言都不无道理,要紧的是这四万金已留在军营内,纵然奉还汉王,仍然无法消除范增的疑心。而且将士苦战,亦需补偿,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宋校尉说着,做了个杀头的手势,“杀了范增,以绝后患。”

龙校尉吃惊地看了一眼宋校尉道:“足下为何出此下策,这不是要陷将军于不义么?若是项王追究起来,怎么办?”

宋校尉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项王若是追究下来,便说其欲背楚投汉,故而杀之。”

钟离眛见状,心里更乱,挥手止住几位的争论道:“宋校尉之言差矣,范增乃项王亚父,是为心腹,绝不可杀。”

宋校尉反问道:“那请将军自忖,放了范增,吾等安危若何?”

钟离眛想了想,觉得应该遣一校尉去探探虚实。宋校尉显然不合适,屈校尉又有泄密之嫌,便转脸对龙校尉道:“天明以后,你不妨去范增处以侧语探之,看他如何回答。”言罢,脸上就带了凛凛杀气,“我接受赠金,原为解决将士无米之炊,并无私心。你等务必告知军侯以上官将,有泄密者,斩无赦。”

几位校尉同声道:“请将军放心,属下定要他们守口如瓶。”

话虽这样说,但校尉们退出后,钟离眛一夜都没有睡好。第二天天刚亮,未等龙校尉前往探看,范增倒先来钟离眛帐中辞行了。钟离眛忙命人上了茶点,招呼范增入座,并带着试探的口气问道:“是否要校尉们陪同老将军?”

范增摇了摇头:“荥阳未下,项王震怒。老夫此次奉命前来,亲见将士用命,披坚执锐,慷慨赴死,深为感动。老夫定当禀报项王,为将士请功。”

钟离眛忙放下筷子回道:“末将不才,久攻荥阳不下,甚是惭愧。请老将军回去后转呈项王,末将定不负所托,克尽厥职,在所不辞。”

范增边吃菜边微笑着颔首,这表情让钟离眛益发捉摸不透,却又不便明说。用过早膳,司御已备好车驾,侍卫也早已列队在营门外等候。钟离眛送范增来到车前,执手相望道:“愿老将军一路平安!”

“战场瞬息万变,愿将军好自为之。”范增轻轻摇着钟离眛的手,言罢登上车驾,缓缓地东去了。

钟离眛看着车子渐行渐远,目光没有丝毫转移,直到眼里只剩下铺满尘埃的道路……

范增一回到大梁,就将所见一一陈说给项羽,并且再度提出要对前方将士多所抚恤,方能使其安于战事:“《吴子》兵法中有专章曰《励士》,大王不可以不察。”

“寡人还是不能相信钟离眛会背寡人而去。”项羽摇摇头道,“他自归顺大楚后,每每阵前建功,未有二心。此次攻打荥阳,也是他主动请缨,岂能背弃而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

“钟离眛非陈平之流,他忠直憨厚,绝少私心。亚父若说其他人寡人也许信之,若说钟离眛,寡人却是不信……”

范增见项羽依然故我,禁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便将那夜在营中无意中听到陈平与钟离眛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项羽听着,眼睛越睁越大,及至听到“臣之所言,句句为实”时,他的目光就呆滞了,口中讷讷道:“果真如此么?”

当范增再度严肃地点了点头时,项羽胸中的怒火已冲到头顶,呼地从座上站起来吼道:“好你个钟离眛,寡人待你不薄,你却暗怀异心。寡人要将你押解彭城,枭首示众。”

范增急忙起身,上前制止了项羽:“大王息怒,且听微臣详说。”

项羽这才重新落座,范增继续道:“目下正当用人之际,轻易杀将,乃圣君所不为;其次,汉楚两军犬牙交错,两相对峙,近在咫尺。倘若走漏消息,逼得钟离眛阵前倒戈,于我得不偿失,那时,恐怕重蹈彭城之失覆辙。大王不可不察。依臣之见,不如遣龙且为前锋,将钟离眛换调回大梁卫戍,遣项声为后卫,必可竭忠效力。于此,钟离眛每日出入在大王眼皮底下,若再有异动,再除之不晚,如此,大王无忧矣!”

“项声寡人倒是放心,就是论起冲锋陷阵,不及钟离眛……”

“他押运粮草无碍。龙且威震楚汉,比钟离眛有过之而无不及。”

“好!就依亚父。”当下项羽下令,将钟离眛撤往大梁,急命龙且前往荥阳前线担任攻城重任。

这是四月的一天,在武强城西的阳关道上,龙且与钟离眛在交接完兵务之后,马上相别。

钟离眛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被换下来,与范增不无关系。但项羽如此轻信范增,让他有些寒心,可当着龙且的面又不便说破。而龙且接到换防的诏命,却不知晓项王的真意,也只能奉命而为。

“龙且兄此来,任重而时艰。种种迹象表明,张良已回到汉军中,此人多谋善断,再加上一个陈平,殊难对付,龙且兄切不可掉以轻心。”钟离眛别前叮嘱。

“感谢钟离兄提醒。”龙且作揖还礼,指着东方道,“由此往东北方向,就是当年张良刺杀始皇的博浪沙,足见此人胆识,我当谨慎对待。”

此去大梁,福焉祸焉,前路茫茫。钟离眛平时最见不得人流泪,竟然眼睛不知不觉地湿润了。他狠了狠心,作揖道:“千里送行,终有一别。龙且兄好自为之,弟就此拜别了。”

龙且耳边只留马蹄声碎,尘烟滚滚。

……

“哈哈!项羽小儿,果然中计。”在荥阳城中,刘邦听说项羽阵前换将,从内心称道着陈平的离间计。

看着刘邦如此兴奋,张良却无论如何高兴不起来。走了钟离眛,来了龙且,是一位更难对付的将领。他的情绪很快被刘邦看出,收了笑声问:“敌中计换将,子房为何愁眉不展?”

张良看了一眼身旁的陈平道:“中尉离间项王与钟离眛,虽然奏效,可龙且此人不仅骁勇,运筹亦是裕如,更不好对付。”

刘邦的笑容顿时收敛了。是啊!对于龙且,他虽然不如张良知之甚多,可却是素闻大名的:“子房所言有理,如此则荥阳危矣。”

张良建议道:“为今之计,莫如大王遣使前往大梁提罢战言和之议,以为缓兵之策。”

刘邦正要说话,陈平却从旁奏道:“若使者前往大梁,臣倒有一计,可陷项羽与范增于不和。”

闻言,刘邦就按捺不住了:“快说,是何良策。”

“若项王应了大王之请,定然遣使回访,如此,大王在招待楚使时先礼而后轻。使者若问其故,即言以为范增使者,故而重礼以待。及至知是项王使者,乃与之狗彘食。项王闻之,必疑范增前次来与我汉营密交,从此疑窦在胸,成芥蒂耳。”

张良听罢,拊掌连道:“妙计!臣以为此事当遣卢绾前往。他来汉营后并不曾多出面,项王未知其人,不至于轻看。”

刘邦赞同道:“如此甚好!有关事宜,子房可与他言明。”

十天以后,卢绾到了大梁,他这次是抱定立功信念到大梁的。自随刘邦进入关中以来,郦食其屡屡奉诏出使诸侯国,多有建树,而自己却无所作为。这一回,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输给郦食其。临行前,他到刘邦住处领命,刘邦交代他两件事情:一是促成和谈,最好说服项羽撤回大军,他也承诺不过荥阳以东;二是希望项王能够允准探视刘太公与吕雉。对于前一条,刘邦并不抱多大希望。可战争就是这样,打打谈谈,谈谈打打,双方拼的就是实力和耐力,最坏的结局就是退回关中。这一点,卢绾也很清楚,作为同乡,又是同庚挚友,他在心底打定主意,即便谈判不成,也要探视刘邦亲人。

此刻站在行宫大殿内,望着器宇轩昂、年龄上和气势上都远非汉王所比的项羽,他的精神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为了平息心境,以示使者的庄重,卢绾自上而下地整了整衣冠。项羽也暗暗收敛了往日的狂傲,表现出王者应有的矜持:“使君平身。赐座。”

卢绾在项羽对面入座时,就看见范增在左首打坐,他让卢绾感到此行的不易。正在思忖间,项羽说话了:“不知使君此行,汉王带何话给寡人?”

卢绾回道:“外臣正是带着汉王的诚心来拜见大王的。大王与汉王原本金兰之交,囊昔同诛暴秦,并进咸阳。汉王从未忘记项公恩典,实不愿兵戎相见。外臣此来,便是传递弭兵罢战之意,还望大王能体恤天下苍生,止戈息武,则乃天下幸事,楚汉幸事也。”

这话一出口,项羽的脸就拉得老长,看了一眼身边的范增道:“听使君之意,便是寡人不体恤天下苍生了?寡人倒要问一问,是何人暗越武关,早进关中的?又是何人趁楚齐交战之际,唆动诸侯攻取彭城的?”

这些问题原本在张良预料之中,曾叮嘱卢绾可置之不理,只言和谈。因此等项羽的话落音后,卢绾不温不火地回道:“所谓时也,境也!大王力敌万军,胸纳四海,还请不计前嫌,促成和谈。如此楚汉两利之事,大王定会欣然同意的。”说着,向他外挥了挥手,就见两名士卒抬进一个箱子。

卢绾起身,近前亲自打开箱子,但见是一对玉璧,晶莹剔透,温润凝脂。中间一道墨绿色,尤其凝重可人。卢绾又继续介绍道:“此乃蓝田所产之玉,汉王吩咐呈奉大王作为晋见之礼。不知大王可曾听过伯雍种玉的故事?”

“哦?”

项羽的话音让卢绾确定项王很有兴趣,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范增,只见其也直愣愣地盯着玉璧,顿时来了说话的情绪:“相传伯雍乃上古大孝,父母逝世后,坟园茅庐,守孝三载。其举动感动上天,传种玉之术曰:‘胥渚是吾家,炼石补天瑕;留此五彩石,布下万世华。’伯雍依法播撒玉籽,辛勤浇灌,经年不辍,苍天不负有心之人。有一天,伯雍晨起上山,远远瞧见五彩绚烂,近前一看,果然美玉争辉。或曰此玉坚硬无比,务得金石镂之,方能成器。汉王赠玉,乃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之意,望大王笑纳。”

卢绾在那边说着,范增的心思却一刻也没有停止,他暗暗感佩刘邦和张良对项羽的熟稔。项羽虽然暴戾,却有着“恭敬爱人”的一面。他生怕项羽被卢绾蛊惑,动摇了攻打荥阳的决心,忙出来说话:“使君言之凿凿,令老夫眼界大开。使君所言之精诚,乃交互耳。若只要楚精诚,而汉不精诚,岂能言和罢战?”

“老将军所言乃和之真谛。故而,汉王才送上大礼。”卢绾再次向项羽施礼,“外臣相信,大王定能以吏民为怀,做出决断的。”

卢绾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项羽,发现他现在的神色温和了许多,说话也活了:“使君一路东来,风尘仆仆。且请驿馆歇息,容寡人与亚父商议之后再答复如何?”

“外臣静候佳音。”卢绾拱手,将另一个请求提到了项羽面前,“听说刘老太公与吕夫人尚在楚营拘押,外臣能否探看一二,也好向汉王复命。”

“这有何难?只不过使君所言拘押,不免听信谣言。寡人与汉王乃金兰之交,彼父即寡人父,彼夫人乃寡人嫂,岂有拘押之举?寡人是担心沛县战乱,祸及无辜,所以才接到楚营妥善安顿的。”项羽说完,传来中官吩咐道,“陪同卢使君去探看刘太公和夫人。”

卢绾也不辩解,心想只要能见到太公和夫人,怎么都好说。

卢绾刚一离开,范增就直勾勾地看着项羽问道:“大王果真要与刘邦议和么?”

“寡人方才已对卢使君言过,要与亚父商议之后再答复。”

范增站起身来,他觉得在这个关头一定不能犹豫:“大王,兵法虽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语,可那是在我军必胜前提下才可行。我军兵力虽胜于刘邦,但不足以成鲸吞之势,此时敌之言和,乃在缓兵。两军相持勇者胜,大王万不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啊!”

“亚父所言,不无道理。可眼下楚军为战久矣,寡人北击田齐、南击英布,离开彭城久矣。倘能议和,得荥阳以东之土于楚,岂非事半功倍之为,百姓拥戴之举?”

这话让范增的心如居室入水,一个劲地往下沉:“刘邦之心,昭然若揭。一旦缓过气来,必伺机反攻,蠢蠢东来。鸿门放过,已属大失,倘再放纵,无异放虎归山。”

“那依亚父之意呢?”

“为今之计,大王可命龙且加紧攻城。汉军坚守数月,已属疲师,必败无疑。”

项羽手按腮边,沉默了许久,眼神显得迷离而又犹豫:“汉王提出议和,意在争取诸侯同情,倘若寡人拒之,岂非授诸侯以口实?致其重与诸侯联军,陷楚于孤立无援,前车之鉴,岂可轻忘?”

这一层范增倒没有想到,他把项羽所言前后梳理一番,心境渐渐平复了,分析道:“彼乃一手言和,一手攻伐。我何不也明里言和,暗中进攻?如此,则胜券在我矣。”

项羽轻轻摩挲着双手道:“亚父如此说,正合我意。”

“楚使非为言和,乃在刺探军情,必当慎重周详之人莫能为之。臣保举项它,定能担此重任。”

“他乃败军之将,有何颜面为使汉之臣?”项羽摇了摇头。

“项它之败,不在己而在人。魏军不力,即使孙膑在世亦无可奈何。他乃大王族侄,有大王之风,臣观其处事机敏,必能见机行事。”

项羽没回答范增的话,但心思却是动了。细细数来,自己当初瞧不上眼的韩信,到刘邦那里拜了大将军,一路锐不可当;自己视为能臣的陈平也投奔了汉营。论起将军,可与汉军对阵尚多;若说谋士,能当大任者凤毛麟角。相较之下,项它勉力为之。

“好!就依亚父。”项羽最终还是答应了。

不管此行会有什么结果,项羽总算没有放弃攻打荥阳。范增决计今夜要与项它做一次长谈——为自己,也为楚国的大业……

当太阳升上大梁城头的时候,负责看管刘太公与吕雉的健妇营校尉冬梅将值守诸事交代给前来接手的妹妹春梅,转身便去向副将虞娘禀报。

虞娘看了一眼冬梅问道:“今日值守的是谁?”

“春梅。”

虞娘点了点头:“你等务必恪尽职守,绝不能让陌生人接近后室。”

“诺!”冬梅出了虞娘营帐,才姗姗离开。

她不能理解,两军交战,为何要羁押刘邦家眷当人质。她这样低头想着、走着,却不料一头撞进迎面而来的人怀里。她正要责备,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发现是虞姬,冬梅的脸就腾地红了,忙退到一边道:“王妃好!”

“说过多少回了,军中只有将军,没有王妃,你就是不听。”虞姬瞪了一眼冬梅,人却笑了,问道,“吕夫人情绪如何?”

“不瞒将军,吕夫人心大心宽,每日吃得睡得。闲暇无事,还要看看书,做做女红。”

“唉!她被羁押,若没有这些,人还不疯了?”虞姬抬脚就往里走,“有些日子没有看夫人了,今日有空,找她叙叙话。”

春梅看见虞姬,忙迎出去见礼。虞姬挥了挥手,春梅明白她又是来看吕雉,便悄悄退下。

“夫人万福。”虞姬先向吕雉打招呼。

“感谢王妃看望。”吕雉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回了虞姬一笑。她现在看虞姬的目光不再有当初的怨恨和敌意了。刚刚被押到楚营时,她是怎样解恨就怎样说,怎样能给予对方难堪和伤害就怎样说。沛县乡间所有讥讽、挖苦和顶撞的话都用过了,甚至有一次,说着说着,竟然操起面前的碗就朝虞姬砸去。亏得虞姬武功过人,一个侧身,碗便摔在地上。没过多少日子她便发现,虞姬其实有着一颗善良柔软的心。她用了整整一个通宵,谈了自己的无奈,谈了刘项之间曾经的情谊,谈了只有女人之间才有的心语。在之后的日子里,每隔一段时间,虞姬就会来找吕雉闲聊,消解她的寂寞和孤独。吕雉从心底感谢虞姬,但她知道,虞姬毕竟是项羽的王妃,而他是刘邦的夫人,所以不该说的,她还是紧锁心扉,有所回避。

“汉营来使者了。”虞姬开口便道。

吕雉的眼里闪过一道光,问:“真的么?不知是哪家臣僚?”

当虞姬告诉她来者姓卢名绾时,吕雉说那是汉王的家乡人,不知他此来负何使命?

虞姬轻声道:“汉王提出议和,姐姐也许不久就可以回汉王身边了。”

闻言,吕雉的目光变得十分温柔,多情的波流在眸子里**漾。自沛县举事后,他们夫妻就天各一方了。一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她凭借“好男儿志在四方”的信念支撑着自己度过一个个纷乱的日子,用教子成人去编织两人之间的情感基线。可就是这点可怜的抚慰,也被项羽剥夺了。正这样心猿意马地想着,虞姬的声音又传来了:“姐姐有没有想过,汉王身边有了另外的女人?”

“这……”吕雉迟疑了一下,坦然道,“都是女人,怎能不想?可你也知道,我现今身陷囹圄,想有何用?”

“男人见了美人都挪不动步子。”虞姬低下头一边拨弄腰间的剑穗,一边嘟囔。

“怎么?项王身边有新的女人了?”

虞姬摇摇头道:“眼下还没有,可谁又能断定将来就没有呢?”

吕雉就喜欢虞姬这一点,总是拣女人之间的话说。吕雉起身为虞姬沏茶,却被拦住了:“姐姐不必忙了,待会儿说不定卢绾还要来看姐姐,有什么话都对他说吧。”

虞姬的话刚落音,就看见春梅进来了,说汉使前来探望夫人了。虞姬站起来告辞。

中官进来先向吕雉施了一礼,然后介绍道:“此乃汉使卢绾大人,奉汉王之命来探望夫人。”言罢虚掩了门,到春梅值守的偏阁等待。

卢绾一进门就拜倒在地:“微臣拜见夫人。”

“想当初在沛县你与夫君交谊甚深,总以弟妹称呼,如今‘夫人夫人’的,倒别扭了。快快起来,否则妾反而不好说话了。”

卢绾起身在吕雉对面坐下道:“此一时,彼一时。今日之汉王,自是昔日之亭长所不能比。汉王担心项王暴戾,对夫人和太公施刑。今见夫人气色尚好,臣至为欣慰。”

“多亏虞姬在旁斡旋,才免受皮肉之苦。”吕雉告诉卢绾原因,转头又问,“汉王可平安?”

“汉王倒是平安,只是荥阳大战数月不见分晓,汉王才命臣前来议和。臣见过项王,他已答应明日答复。臣趁机前来看望夫人,若议和功成,臣便可回去了。”

“但愿如此!”吕雉示意卢绾喝茶,“妾身安危都在其次,要紧的是太公年迈,怎经得起风霜。”

卢绾明白,吕雉有些情思不好当着他的面说,他想着安慰吕雉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好消息带给她,便道:“汉王立太子了。”

“哦?”吕雉顿时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卢绾。

“盈公子已被群臣拥立为太子。大王在栎阳举行了立嗣大典,臣下都参加了。”

“哦!”吕雉暗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生疼,这一切都是真的。渐渐地,她觉得有股热流自内向外涌动,双目被泪花模糊。几个月来,她多少次梦见刘盈姐弟被追杀,或者被大水冲走,醒来后,常常一人独坐到天明。现在,儿子不仅回到了丈夫身边,而且做了太子。她忽然觉得满腹的委屈向着喉咙涌来,直到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

一声声凄婉的哭声引得卢绾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儿,他搜肠刮肚地寻找词句安慰这位饱受磨难的女人:“夫人,盈公子立为太子,您应该高兴才是。汉王若是知道夫人安然无恙,不定有多高兴呢!”

哭过了,笑过了,吕雉的心忽然地就匀出一片湛蓝的天,她掏出绢帛擦了擦泪水道:“心里好受多了。盈儿立了太子,这一回我就放心了。请卢大哥回禀大王,宁可我在楚营多留些时日,也要救太公出去……”

“夫人放心,臣回荥阳就向大王禀奏。”卢绾知道现在身在大梁,门外都是项羽的耳目,多说只能给夫人和太公带来麻烦。

卢绾起身告辞,说还要去隔壁看望刘太公。吕雉擦干眼泪送到门口,被春梅拦住了:“请夫人安歇,春梅送使君去见刘太公。”

卢绾出了门,回看吕雉,她站在门内没有动。而她的身旁,多了两位健妇营的女卒。

……

卢绾回来了,也带来了楚国使者项它。

张良一听这个名字,就想起楚汉之间诸多的事情来。当初,他到彭城探看韩王成时,就在项羽的王宫里见过他;他逃出彭城时,追击的人中就有他;后来担任了魏豹柱国的也是他。这必然是范增的主意。

听完卢绾的话,张良望了望坐在上首的刘邦道:“臣以为此乃范增明里言和,暗中备战之术,大王不可轻信。”

刘邦听了有些奇怪:“子房怎知此必出于范增之口呢?”

“臣多次与项王往来,知其脾性,虽喜怒无常,然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每见别人示弱,必心生犹豫。鸿门宴上,若非其犹豫,范增早将大王置于死地了。”

刘邦以为张良说得很有道理,又问道:“项它等待回音,如之奈何?”

张良诡秘地笑了笑,但见陈平撩了撩宽大的衣袖,上前说道:“明日由臣为项它接风,以尽礼仪。”

“果真能行么?”刘邦的眉头却皱起来了,侧目看着张良。

张良侧身向刘邦作了一揖,坚定地说道:“大王,所谓兵不厌诈。在钟离眛身上能奏效,在项它这里,也必试不爽。”

项它一个人站在驿馆门前,望着五月的天空,一朵朵云彩,石头一样地从眼前飘过,心里生出不尽的烦躁。依礼,当日汉王应该在前厅见他的,可他却被中官安排到驿馆歇息。午膳时,卢绾陪他用了膳。虽然简单,却不失使者待遇。饭后,卢绾又陪他在荥阳城中转了转。虽然两军对阵数月,但城内秩序井然,百姓照旧安居,店铺依旧热气腾腾,尤其是来往巡逻的汉军精神抖擞,这给前不久从魏国败回的项它以强烈的震撼。

卢绾早从项它的惊异中读出了不解,便道:“下官之所以要带使君观瞻街市,就是想让使君回禀项王,汉军粮草充裕,将士齐心,再战数月,荥阳依然不动。诚如汉王要下官转告使君的,和则两利,战则两伤。”

项它讪讪地笑道:“本使定将汉王美意转达给项王。”

卢绾也转了话题,继续向前走。

晚膳时多了一个陈平,三人在一起用膳。初始,因为陈平从楚营出走的缘故,项它不免矜持。但说开了,也便轻松了许多。席间,陈平说明日由他代为设宴,以汉王的名义为项它接风,他大度地双手打拱道:“昔日在楚营,你我同事一主,现今各为其主,还望使君深明大义,促成言和。”

项它再一次陷入被动。事实上,行前范增已向他言明,此举不过为调集大军赢得时间,虚与委蛇而已,故而只好哼哼哈哈,顾左右而言他。这一切,都被陈平看在眼里,如何应付便更加心中有数。

眼看辰时三刻已过,仍然没有人来,刘邦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正想着,陈平的从事中郎来了,说奉命来请使君赴宴。

项它舒了一口气,来到驿馆外,早有车子在那里等着。项它上了车子,从事中郎亲自驾车,穿过一条街道,就到了宴会厅。

这是怎样一幅情景呢?案几上摆的都是楚地的名贵菜肴——一盘清炖牛筋,一盆清蒸甲鱼,一盆黄焖露鸡,外配几样绿色青菜。再看看一旁的鼎锅中,正煮着米酒。刚一进宴厅,阵阵浓香入鼻,色香频频盈眼。陈平指着这些菜肴道:“战事频仍,倦尾赤色之际,尚备如此盛宴,足见汉王言和诚意,望使君体味之。”

比起久经风雨的陈平来,项它不过年轻少壮,受此礼遇,自觉脸上有光,忙转身向陈平作揖道:“在下代项王谢汉王盛意。”

“使君说什么?”陈平睁大眼睛,脸上露出不解和茫然,“使君是奉项王之命来的?”

项它忽然就陷入无言的尴尬,不知该怎样回答陈平看似唐突的疑问。未及说话,陈平忽然就变了脸色:“下官以为使君是奉范老将军之命而来,未料你却声言项王而不提及范老将军,须知此宴乃为范老将军使者所备。至于项王,暴戾无道,滥杀无辜,彼之使何配如此盛宴?我汉营只知范增而不闻项羽。来人!”

侍女们应声进来,陈平正色道:“撤下菜肴,另置宴席。”

“诺!”侍女们很快撤了菜肴,换上来的皆是粗鄙之食。

陈平一脸不屑地说道:“请使君用膳,下官尚有公务处置,恕不奉陪了。”言罢,甩袖而去了。

项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从小在项门长大,何曾受过如此侮辱?他痛悔不该听了范增的举荐,自招其辱;他不解,为何范增的使者礼遇就一定高过项王的呢?难道……他不敢多想,转身出了宴厅,却看见卢绾在厅外站着。

“使君安好!汉王正在前厅等候,请使君随下官来。”

一想到自己身负使命,项它是有苦说不出。若是拒绝去见,岂非让人耻笑楚国无礼,踯躅片刻后,他终于跟着卢绾走了……

春梅将卢绾与吕雉所谈一一禀报给虞姬后,虞姬的心就不平静了。她呆呆地坐在窗前,思绪被刘盈这个名字牵引到很远的地方。说起来,她与项羽结婚也有年余了。虽然战事连绵,然而夫妻之间也不乏床笫之欢,她不止一次地期待能够珠胎早结,好为项门生下一个男儿。

有时候,她也暗地里埋怨项羽,整天只知道攻城略地,对身后之事一点也不挂心,似乎他天生就是为打仗而生的。攻打荥阳时,她率领健妇营,羁押着吕雉翁媳到了大梁。一天,她带着冬梅在大梁街头散步。虽说已是十二月深冬,但那天的阳光真是明媚,暖暖照着街上,也照在虞姬的心头。在十字街头东北角,她们遇见一位卜者,正在摆弄手中的龟板,口中念念有词道:“卜测前程,占卜吉凶,愿者留步……”

“我们也去占一卦如何?”虞姬停住脚步,心头生了要占一卦的念头。

“将军要占什么?”

虞姬的脸腾地就红了,冬梅明白她一定是要卜生子之事,便不再问,只是说道:“此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将军何必在意?再说军中就有卜者,何必舍内求外?”

“这事只能你我姐妹知道,军中卜者泄密怎么办?”

冬梅想想也是,便跟着虞姬来到卜卦摊前。只见那卜者正在给一老者卜卦,先是问了老者的生辰,又问了所卜何事。接着,就在火上烘烤龟板,待那龟背上的纹路渐渐清晰时,卜者脸上顿时呈现出惊悚之色,他又将老者看了又看,只说了一句:“老丈家中有血光之灾。”

闻言,老者的脸色顿时十分苍白:“先生何以知晓?”

“卦象显示,岂能看不出来?”

老者信了,说他的儿子前些日子因与人斗殴,失手打死邻居,出逃在外,忙问破解之法。

卜者附耳如此这般一番,老者频频点头,给了卜者一些钱币,便匆匆离开了。

卜者收拾完,抬头见两位着了盔甲的女子,知是官府中人,便笑道:“小姐要卜何事?”

虞姬忽然就为难了,绯红的云霞铺上两颊,更是艳丽娇媚。卜者顿时明白了,便道:“若不好意思,就由小老儿说。说对了,您就点点头。”

虞姬眨了眨眼睛。

“娇娘是要卜筮生子之事么?”

虞姬急忙点了点头。

卜者要了生辰,从一旁拿出一块龟板,放在火上烤,待纹路渐渐清晰时,他抬头看看虞姬,却把话咽回腹中,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冬梅。虞姬会意,遂要冬梅退下,卜者这才小声地说道:“小老儿说出来,小姐不必惊慌。”

“先生但说无妨。”

卜者仰面看了看天空,话语中就带了神秘:“小姐玉身不孕,乃夫君杀人过多也。”

闻言,虞姬心里咯噔一下,眼见得冷汗渗出额头:“敢问先生破解之法。”

“同则不继,和实相生。”卜者一边收拾卦摊一边又道,“天机不可泄露,小老儿为小姐占卜此卦已属有罪,就此告辞。”言罢,便匆匆去了。

虞姬望着老者的背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把剑穗在手上反复缠绕。冬梅从旁赶回来问道:“方才卜者对将军说了些什么?他失魂落魄地走了,你一人在此发呆。”

虞姬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回营去。”

这事已经过去了许多日子,今天,却因卢绾的到来再度泛上心头。是啊!同则不继,和实相生。夫君总希望别人都跟着他走,一味征战杀伐,何日才能断了这杀伐的念头呢?现在卢绾来了,这是言和的绝好机会。今夜,她一定要说服项羽。若楚使带回刘邦言和的合约,他就该及时回应,从此两军和睦相处,也留些日子给他们夫妻。

一整天,虞姬的心中来回盘桓的就是两个字——和谈。

更漏过了酉时三刻,虞姬回到大梁的行宫。项羽一看见虞姬,脸上立时换上温暖的喜色,对坐在一旁的范增道:“今日就到此,再大的事情也得等项它回来再说。”

“为何等项它呢?和谈原本就是作戏,大王何必认真?”范增有些遗憾。

“和谈既是两国之事,就该依照国礼而作,即便作戏,也要作足。未谈而出兵,倒让刘邦笑寡人少礼寡义了。”

范增还要说话,却被项羽拦住了……临到门口,范增又回头提醒道:“请大王三思。”

虞姬看明白了,他两人一定是围绕出兵还是言和发生了争论,便嘟囔道:“这个老头,倒是多事。”

未料项羽却道:“他是亚父,你不可如此无礼。”

虞姬见状,便莞尔一笑道:“天色不早了,大王还是早些歇息吧。”

项羽就喜欢虞姬这一点,凡是与对方不能苟同,宁可搁置一旁,也不愿意给夫妻情感涂上阴影。他更明白虞姬话中的意思,忙唤来侍女为虞姬宽衣沐浴。

试好水温的浴盆冒着热气,把虞姬窈窕柔美的胴体蒸得白皙粉嫩,浸了水的青丝瀑布一样地在浴盆周围散开,时不时滴下晶亮的水珠。五月的月光从窗口悄悄进来,洒在美人的双肩。戌时一刻,就听见侍女莺莺燕燕的声音:“大王安歇。”

两个年轻的躯体如绢帛一样缠绕在一起。依偎在项羽的怀抱里,虞姬眯起眼睛看他。项羽侧过身子问道:“天天见,还没有看够?”

“妾要看看,如此与女人温存的男人,为何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虞姬给了项羽一个娇俏的笑意。

项羽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依爱妃之意,寡人该当如何呢?”

虞姬用头拱了拱项羽的胸脯道:“不能罢战言和么?妾却是盼望着过相夫教子的日子呢。”

项羽捋着虞姬的垂到胸前的青丝道:“刘邦真的愿意言和么?寡人封他为汉王,他却趁火打劫夺了彭城。若非三万健儿,今天寡人尚不知在何处飘摇呢!”

虞姬幽幽地说道:“卢绾今天在看望吕雉时,说刘邦已册封刘盈为王太子了。大王就不想要一个王太子么?”

项羽那颗**的心被虞姬的温言软语融化了,这时他才想到结婚一年多了,虞姬的腹部扁平,丝毫没有怀孕的迹象。他听太医说过,受孕须得环境安定、人心安静、情绪稳定,而他却没有给虞姬这样一个氛围。

“为了后人……”项羽本能地搂紧了虞姬,自言自语道,“等项它归来,若是刘邦果有诚意,寡人就休兵罢战。”

“大王!”虞姬给了项羽一个长长的吻,吹熄了烛火……

虞姬做梦了,她在梦中为项羽生了一个胖乎乎的儿子。他体格雄健,哭声就像黄钟大吕,分外响亮。然而一阵大风吹来,刘邦的军队打进了大梁。她在慌乱中抱着婴儿朝宫门跑去,可是一条河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奋力高喊:“夫君救我,救救孩子。”

一个激灵,她醒了,却发现项羽不在身边。

伺候在一旁的侍女回道:“大王已上朝了。昨夜,项使君从荥阳回来了。”

“同则不继,和实相生。”她多期待项它能带回让他高兴的消息。

项它怀着被奚落、被侮辱的愤怨回到大梁,顾不得车马劳顿,刚刚卯时三刻,就起身进了行宫。哼!没看出来范增老儿竟如此阴险,明里谏言大王出兵,暗地却与刘邦同恶相济,秋波频送。此刻面对项羽,他一肚子的怒气、怨气和伤心都涌上心头:“大王待范增情同父子,尊为亚父,他不施报恩,却暗里与叛贼陈平来往,岂不要毁我社稷?”

项羽先是眉头一皱,但旋即情绪转换过来,对项它的禀报表示出疑虑:“你该不是中了陈平的反间计吧?”

“侄儿虽不才,毕竟也担任过魏国上柱国,岂能看不出这等计谋?即便陈平有心,难道汉王的话也有假?侄儿去见汉王,他也声称只有范增的使者才有资格谈和,显然他是将大王置于范增之下的。”

不提刘邦尚可,一提刘邦,项羽便不由得不信了,霎时脸色铁青,一只手狠狠地击打在案几上:“好你个刘邦,竟敢目无寡人。来人,宣范增进宫。”

半个时辰后,范增颤颤巍巍地出现在行宫,看见项它一脸气咻咻的,便问道:“项将军一路辛苦,汉王答应言和了么?”

项羽接过范增的话问道:“刘邦答应不答应,难道老将军不知道么?”

范增一愣,往日项羽是不称亚父不开口,今日是怎么了?但他还是平缓了一下心情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让大王如此愤怒。汉王愿不愿意和谈,臣如何知道?”

“哼!”项羽从牙缝里挤出几声冷笑,“汉王声言不见你的使者绝不和谈,你却推说不知,岂非欺寡人愚笨么?”

“此乃汉王信口胡说,包藏祸心,大王岂能轻信?”

项羽不听,转过脸对项它道:“你对他说说,让他也听听。”

“遵命。”项它将遭遇陈平冷遇的事当着范增的面重述一次,然后不无讥讽道,“大王使者与你的使者,礼仪两重天,你还有何话可说?”

“哈哈哈!”范增听罢,仰天大笑。

项羽和项它几乎同时问道:“你为何发笑,这可笑么?”

“如此离间之计,小儿亦能识得,大王却深信不疑,怎不可笑?”

“你!”项羽怒视范增,“人证皆在,寡人怎能冤枉你?念你往日诛秦有功,寡人不予追究,你回居巢去吧。”

“大王,如今楚汉大战正酣,大王怎能偏信一词,冤枉老臣。臣若想与刘邦暗地勾结,鸿门岂能出杀人策,若非大王优柔寡断,刘邦能有今日?请大王再思,若是老臣与刘邦有染,怎会多次谏言大王攻克荥阳,陷敌于灭顶之灾呢?请大王又思,老臣若是与汉王同谋,为什么要举荐项它为使,而不举荐亲近之人?这些都昭然若揭,大王岂能中刘邦离间之计,陷臣于不忠不义?”

项它在一旁鄙夷地说道:“自己都做出来了,谈何构陷?哼!”

项羽随着项它的话意挥了挥手:“你回去吧,颐养天年。”

范增知道局面难以挽回,与其在此遭受奚落,倒不如慨然离去,少了诸多烦恼。

虽说如此,但对范增来说,楚国的一草一木都镌刻下他的情感。将要离去时,那种眷恋是难以言表的。他浑浊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一切,向项羽施了一礼,然后决然地出了行宫大门。

这情景映入匆匆赶到行宫前殿的虞姬眼帘,她上前问道:“先生这是要到何处去?”

范增停住了脚步,望着虞姬道:“老臣去矣。”

“先生要去何处?”

“回居巢!”范增仰天长叹,“上天啊!你何故如此待范增啊!”

“先生稍等,妾去去就来。”虞姬意识到方才一定发生了什么,言罢直奔行宫前殿,径直问道,“先生为何回居巢,是大王要他离开的么?”

项羽看了一眼虞姬,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

项羽还是没有回答。

“楚汉大战之计,大王却要遣返先生,此乃亲者痛仇者快之举,妾请大王收回成命。”

“朝廷大事,你不明白。”

“什么不明白?”虞姬咽了一口唾沫道,“妾今日就是要问个明白。”

项它见虞姬一个劲地逼问,上前解释道:“他勾结汉王,认贼为友,要架空大王。”

“证据呢?”虞姬近前一步,犀利的目光直指项它,“既无证据,随意驱逐良臣,这是要遭天谴的。”

“你!”项羽面对虞姬的责备,举起了拳头,犹豫片刻后,终于挥了挥手,“你且退下,让寡人静一静。”

“你这要断送楚国。”虞姬一跺脚出了前殿,四处搜寻,早已不见了范增的影子。

起风了,带来大河水面的雷声,轰隆隆……咣……一道闪电,划过长空。